“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就开会了。”李明学看了一下会议室,九个常委除了宣传部长到省里开会,人武部政委接待上级军区来的首长外,其余的七位都到了。
汪向民县长一如既往地坐在左边桌子的每一个位置上,接着是简又然,在他的对面,是刘中田。今天唯一的不同,简又然一进会议室就发现了的,是蒋大川。
蒋大川坐在会议桌的一头,与李明学书记正好面对。平时,他是坐在边上的。简又然看见,蒋大川一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从进会议室到现在,没有停过。
李明学喝了口茶,“今天临时开一个常委会,议题很单一,就是纪委的情况汇报。然后再请大家研究。”说着,他望了眼蒋大川,说:“大川书记,你先说吧。”
蒋大川合上了本子,朝所有的人都望了望。其实他自己知道,今天这个会议的内容,早在开会之前,常委们都已清楚了。正因为清楚,所以会议室的气氛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可能有的常委还不清楚。在会议之前,就在昨天晚上,蒋大川同县委书记李明学这今天的会议,吵了一次。不仅仅是开不开这个会的问题,而是要在这会上研究的问题,需不需要研究。李明学的态度很明朗,大事划小,适当处理。而蒋大川态度也是强硬的,严肃处理,决不手软。
结果是,两个人吵了后,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是李明学同意了开这个常委会,集体研究。但是,李明学也侧面地表达了一层意思:以治病救人为目的,不搞扩大化。
蒋大川打开本子,说道:“今天这个会,是个特殊的会。特殊在研究的对象,和研究的事情。对象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是吴大海同志。至于具体事情,主要有三点:一个是利用土地开发,收受贿赂,目前已经查明的,有一百四十多万;二是为地方黑恶势力撑腰,成了保护伞;三是生活作风腐败。详细的内容,已经在发给大家的材料中了。当然,涉及到秘密的,这里就不公布了。按照省纪委的意见,要求湖东县先拿出处理方案,报省纪委。涉及刑事的,立案查处。”
一阵翻动材料的声音,会议室里静极了。
简又然昨天晚上已经得到李明学的通知,李明学说这事不太好办了,要上常委会。简又然没有做声,他心想:在吴大海的事情上,他是尽了力的。至于出现现在这样的结果,他也不想看到。可是,既然出了,也就不必再多考虑。他找来了小郑,让他把一个信封,在今天早晨送到了纪委的廉政信箱。他相信那可能是湖东县纪委设立廉政信箱后收到的第一笔款子。至于数字,他一直没看。
也许这样做是迟了一点,但是,总比不做好。他又很含蓄地打了电话给在省纪委工作的老同学。老同学说:关键在你们县里,那个蒋书记好像对这事特别的关注。
简又然把事情弄清楚了,心里就有了底。他有一种感觉,蒋大川坚持这样做,不会是只到吴大海为止。他一定还有更深的目的的。
李明学把材料放到了一边,说:“同志们,大家看了纪委的这个材料,不知是如何感觉?我的感觉是痛心。”他望了望,又继续道:“吴大海同志是一个工作上很有能力的同志,应该说这几年在镇党委书记的位子上,也确实做了一些事情,为当地的经济发展作出了贡献。可是,这样的同志,放松了思想改造,不能正确地对待自己手中人民赋予的权力,走上了一条腐化堕落的道路。这是多么地令人痛心哪!我在看到这个材料后,也感到震惊。”
蒋大川咳嗽了一声,李明学正在讲:“首先,对这个事,我想讲两点。一,县委是有责任的,我更是有责任的。二,对吴大海同志的处理,请纪委继续审查,实事求是,严肃处理。”
李明学说完,出门接电话去了。
简又然朝汪向民看看,汪向民正眯缝着眼睛,看着材料。材料其实不长,讲的都是些主要的方面。具体的例子,几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常委会,与一般的议事性的常委会就有所不同了。一般的常委会,涉及到哪一个议题时,先是从最后一个常委说起,再依排名往上,最后到副书记,书记。而像这种性质的常委会,说穿了就是研究处理人,那发言顺序就改了。是从上到下,从排名最前的,往最后。书记说了,县长说。然后副书记说,常委们没有特殊意见,可以只点头,不说话的。
李明学出去了,会议无形中就等于停了。蒋大川又咳嗽了一声,李明学就像听着了似的,推门刚好进来。李明学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说:“大家都说说吧,说说。”
汪向民把茶杯了转了下,又揭开盖子喝了一口,才道:“刚才明学书记已经说了。我觉得吴大海同志,就目前这个材料来看,问题是很严重的。一个党员干部,竟然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还了得?我记得去年我们曾专门搞过建筑市场环境整治。结果是其它的大部分地方都有变化,都有成果。而作为重点整治的水阳镇,却是越整越差,风气越整越坏。我就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呢?现在看来,是与吴大海有关的。”
汪向民又喝了口茶,接着道:“这样的同志,我记得纪委也曾经查过。结果不了了之。这不了了之,不是救了一个同志,而是害了一个同志。早处理,是对他的负责。现在问题严重了,我想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责任,也有其它更多的原因。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我是副书记嘛,平时虽然对吴大海也作过一些批评,但应该说是批评得很不到位。这是教训,要认真总结,要惩前毖后啊!”
简又然听着心想,这汪向民的话明显地是有所针对。不然,在这样的会上,就没有必要去翻旧帐。他把这旧帐翻开,言下之意,谁都明白?如果两年前那次就查了,就处理了,难道还有这事?而两年前出现不了了之的结果,是与某些主要负责同志有关的。简又然侧着眼看了看李明学。李明学脸上的的肌肉动了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李明学说:“向民县长的意见很重要。我们要保护一个同志,但是一定要有原则,要在党纪国法的许可范围之内。我看吴大海同志的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这两年。主要是水阳开发区的建设,手头的权力大了,求他的人多了,腐败思想便滋生了。关键还是自己没有管住自己啊!”
蒋大川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蒋大川也不避人,直接接了起来。对方说了一会,只听见蒋大川道:“这事你就不必说了。老领导。你要是来湖东做客,我欢迎。至于来当说客,就请您不必了。我在开会,挂了。”
这个电话的由头,大家一听蒋大川最后的几句话就知道了。吴大海一定也在四处找人,看来是找到蒋大川的某位老领导头上了。
“书记、县长都说了,我也说几句吧,啊!”刘中田一直在沉默着,从进会议室到现在,他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现在轮到他了,“首先,我感到今天的会议气氛过于凝重了。不就是一个水阳镇的书记嘛?他犯了错误,理应得到处理。要是不处理,怎么向组织上向老百姓交待?所以,我觉得研究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吴大海的问题明摆着,十分严重嘛。我们的干部都这样,还了得?”
“而且,我提议县委以吴大海案件为典型,开展一次党员干部作风教育。像吴大海这样的人,平时连我们副书记都不太放在眼里嘛。这是目无组织,心里没有组织,不堕落才怪呢?我讲的就这些。”刘中田说着,朝李明学望了眼。李明学正端着杯子,杯子正好遮住了他的脸。
简又然有点不太明白,刘中田这样借题发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可能知道。现在,简又然的大脑里已经对大家对此事的态度,有了一个基本的轮廓。处理是必然的,但潜在的,是深入处理,还是点到吴大海为止?
李明学道:“又然书记呢?也说说。”
“好的”,简又然清了下嗓子,他感到嗓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搔他。他又喝了一口,“我刚来湖东,应该说对吴大海同志还不是十分了解。仅有的几次接触,还都是因为工作,短暂的很。所以对吴大海同志的处理,我也说不出具体的意见。首先我表个态,服从县委最后的决定。”
说着,简又然抬起头,看了眼会议室上方的日光灯,“不过,通过吴大海同志的事情,总结教育我们的干部,我以为是有必要的。在这里,我也想说一件事。年前,吴大海同志曾送给我一个信封。虽然我一再坚持不收,可他还是丢下了。我很生气,让小郑同志把这笔款子放到了廉政信箱里。我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说一个党员干部,关键还是要加强自身的学习。吴大海就是自身学习不够,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值得反思啊!当然……”
大概是刚才简又然直接把吴大海送他信封的事,抖了出来,这让在座的常委们都感到有些吃惊。但是,转念一想,简又然这看似无意的一招,正是一手高招。他这一下子,既承认了事实,更重要的脱清了干系。意思是我简又然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收了吴大海的信封的。然而,我并没有装到自己的腰包里,而是交到了廉政信箱里。至于什么时候交的,只要在常委会讨论这事之前,时间都是一样。这一招看起来光明正大,细想起来却又是颇费心机的。
李明学也朝简又然看看,简又然笑了笑,接着说:“对吴大海同志的处理,这要尊重纪委和法律。我不便说话。但是,我想有一条原则还是应该坚持的。就事论事,就人论人。不能搞无谓的扩大化。现在是发展湖东经济的关键时刻,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要务啊。没有稳定,就难以搞好建设。搞不好经济建设,我们是有愧于湖东的老百姓的啊!”
简又然一口气说了这么一段,停下来后,喝了口茶,嗓子里更加痒了。汪向民正看着他,眼光有些异样。蒋大川把笔记本子合上了,手里正不断地转动着钢笔。
李明学说:“又然书记说得好啊,我赞成。其它同志……”
没有声音。
李明学又问到:“大川书记呢?你再说说。”
蒋大川咳嗽了一下,“我就不说了吧。几位书记和县长都说了。纪委对吴大海的事,将严格地按照程序进行的。问题的性质很严重,在这里,我也想打个招呼:任何人不要再对吴大海案件,做说客。这是不好的,也是行不通的。最后,我想请县委研究一下,对吴大海双规的时间。”
“就会后吧。”李明学道。
散会后,刘中田喊简又然到他的办公室坐坐,说从香港给他带了件小礼物。简又然说这敢情好,就过去了。刘中田招呼他坐下,从桌上拿起一件小的玉挂件,递给简又然,“我看着还不错,就卖了。不过,这可不是在一般地摊上卖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带我到正规的玉器行卖的。看看,怎么样?”
“相当好。一看这质地,就不一般。”简又然看见这是一只小猴子,心想刘中田真的细心,居然连他的属相都搞清楚了,就说:“谢谢中田书记,我得好好地戴着。”
“谢什么呢?只不过是小东西而已。不过,卖了这小挂件后,我那朋友却说了一段笑话。听着很有些意思。”
“是吧?那说说。”
“也是说猴子的。说有一组挂件,各个猴子的造型各不一样。一个捂着耳朵,一个掩着嘴巴,一个蒙着眼睛。还有一个,干脆睡着了。我先也不明白,结果一想,真的妙极了。可不是?不就是这官场的写照吗?”刘中田说着,看着简又然,“你看看,捂着耳朵的,是不听;掩着嘴巴的,是不说;蒙着眼睛的,是不看;那睡着了的,更了不得,那叫……”
“叫?”
“那叫不争。哈哈哈,形象吧?”
“真的形象。确实妙极了。”
“你说现在的官场,不就是这四个毛病:说多了,看多了,听多了,争多了。唉!就像吴大海,争那么多干什么?有意义吗?一点意义也没有。”刘中田道。
简又然也觉得刘中田这话在理,便道:“是啊,是啊!就是!”
刘中田停了会儿,说:“这个吴大海,一查下来,怕不是个十年八年的……唉。不过,我担心,事情扩大啊。扩大了就不好,就不好啊。”
其实这也是简又然所担心的。从上一次李明学请简又然到省里替吴大海找人开始,简又然就有一种感觉,吴大海的情况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李明学和吴大海之间一定也还有一手。至少不是那么干干净净的。李明学在常委会上一再地提出不要扩大化,扩大到最后到了谁的头上,也许正是李明学最大的担心。
“我看也没有什么扩大。吴大海的事,是他个人的事。扩大了,也没什么意义。”简又然道。
“就是。不过,我看有些同志……向民县长对这事好像另外有想法啊?”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太清楚。”
“啊哈,不说了,不说了。纪委的事,我们少操心。听说驻京招商办最近正在谈一个大项目……”
“是啊,是有一个,不过刚刚才开始谈。我准备下周过去的。”
“湖东发展是要大项目支撑哪,又然书记这个点子好。全民招商,全员招商,现在看来是有道理的。”
“这也不是我的点子,不过是拿来主义罢了。”
刘中田哈哈一笑,简又然也笑。笑完了,简又然说办公室还有点事,就谢谢中田书记了。
最近,简又然这儿的材料很多,都是驻各地招商办发过来的,还有就是县直各个机关,各个乡镇招商引资的情况通报,这这不断涌来的文件和通报看,真的使人感到招商引资的大潮正在湖东全县澎湃。不少县直的领导和乡镇的领导,都亲自出去招商了。县报上就用了一个通栏标题:“招商书记走江浙”,报道的就是黄花镇书记叶小山,带着人跑江浙,大力开展招商引资的事。
然而,简又然心里清楚,很多文件都只是应付,很多通报都只是编造。这些文件和通报的唯一目的,就是让领导开心,让领导满意。在中国官场上,这是一个通病。中国培养了一批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的官僚,也消失了一批敢于了解真情况敢于说真话的领导。如果仅仅看这些,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可是,真正好在哪里呢?事实是:到现在为止,除了驻京办的一个项目外,其余的都只是意向性的。说是意向,其实就是一厢情愿。到底有什么把握,完全看人家的脸色。一百个意向性的项目中,能有三五个成功,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然而,项目又都是从意向开始的,你能说他不对?没有意向,何来深谈?
简又然在文件和通报上一一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喜欢把名字绕在一块写,就像英语里面的花式写法。早些年,刚刚到机关工作时,看到领导拿起文件,在上面涮涮地签上名字,他感到那签字的姿式是那么的潇洒。他就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在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那肯定是一种美好的享受。签上名字,背后的意味是很深长的。这说明了权力,也证明了成功。等到当上办公室主任后,他的名字倒是经常签了,不过都在文件处理的第一栏,写上的也大都是“请某某部长阅示”。到湖东后,他的名字正式出现在领导批阅这一栏了。虽然是挂职,但毕竟是明明白白地签着“简又然”三个字。有时,签好自己的名字,他也想想:回去后,自己的名字会签在哪个位置?是第一栏?还是领导批阅栏?
程辉打电话来,问简又然书记中午有安排没有?简又然没有回答,程辉说:“省里发改委的赵处长来了。简书记,能不能出席一下?”
简又然中午没有安排,既然是赵处长来了,都是熟人,那就去吧。答应完后,简又然喊来小郑,问那事办得怎样?小郑说全部办好了,而且,小郑强调说:“我找了一下银行的工作人员,把入帐的时间往前提了一个月。”
“啊,这好。”简又然心想这个小郑还真的很聪明,人说领导的秘书,某些时候就是领导的另一个影子。秘书当得好不好,不在于他能不能写,也不在于他会不会说,而在于他善不善于揣摩领导的心思,是否会及时地替领导做一些领导想做又不太方便做的事情。甚至,在某些时候,替领导出面;在特殊的场合,替领导挡风。秘书就是领导影子里的人,领导在明处,秘书永远在暗处。
小郑笑了笑,说:“简书记其实太清廉了。”
“是吧。”简又然应了句。
“现在哪个干部没有?都有,只不过不说罢了。吴大海真要倒了,还不知道……”小郑顿了顿。
简又然没等他说下去,就道:“别再说了吧。那是他个人的事,不要乱猜。”
小郑红了脸,简又然又道:“下周我到北京去,你也去吧。”
“那好。”小郑谢了简又然,拿着文件出去了。
简又然稍稍坐了会,给部里的吴主任打电话,问是不是欧阳部长决定最近到两个县来看看?吴主任说欧阳部长好像说过,但具体的还没有安排。简又然说:“提前给我个消息,我好准备。”吴主任说:“那当然,一定提前通知。”
放了电话,简又然想起杜光辉。上次回省城,听部里个别同志说:杜光辉在搞茶叶开发,而且,家里面似乎出了点小问题。简又然没有细问,杜光辉的妻子黄丽,简又然是认识的。从外表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听说她在做生意,杜光辉很少在同事面前谈及黄丽。只是有两回,夫妻吵架,黄丽跑到部里了。一开口,就把杜光辉说得一无是处,这让简又然很反感。既然杜光辉一无是处,那么,你黄丽作为杜光辉的老婆,又能好到哪儿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杜光辉这次下派,是不太合适的。不合适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跟简又然同时下派了。但是,既然下派了,两个人又成了同一战线的战友,简又然就不得不时常想到他。他打了杜光辉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才听到杜光辉的声音。
“杜书记啊,在忙吧?”
“在忙,简书记,我正在窝儿山。”
“窝儿山?哪里啊?”
“啊,是桐山一个茶叶基地,我正在制茶呢。”
“是吗?”
“是啊。你也过来吧,这新茶好啊,清香。”
“啊,那就不必了。我也有事。就是想问候一声。那好,你忙吧。”
“信号不好,有空我再打你电话。下次回去请你喝我们桐山的兰花香。”
简又然说那先谢谢了,放了电话,简又然笑了下。这个杜光辉,真的深入基层了。居然跑到茶场去亲自制茶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事杜光辉适合。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也是一个适于做小事的人。
听杜光辉说话,情绪还是很好的。那么,杜光辉家里出的事情,也许还就是妻子吵闹的事。想到黄丽,简又然觉得小苗在这方面还是十分的不错的。这么多年来,小苗对简又然,基本上是以全面支持为主。当然,这也与她本身就出身在一个干部家庭有关。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学而优则仕”,就是“男人要当官,女人要当家。”结婚成家后,这种观点潜移默化,就形成了小苗现在的持家风格。只要简又然不在外做出出格的事,尽管去做。她永远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支持他。
小苗的贤慧和宽容,在很多时候是简又然的自豪和骄傲。但是,在某些时候,又成了简又然的愧疚与不安。
当四年前那个春天的夜晚,赵妮第一次喊出“熊”这个词时,简又然那一刻,心里充满的不仅仅是高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惭。赵妮看着他,问他;他没有说,其实他想起了小苗。小苗的眼睛是清澈的,小苗对简又然说话时的情态是天真的。有时,小苗把简又然当作孩子;有时,简又然又成了小苗的孩子。简又然从心里觉得对不起小苗了,但是,回过头,看到赵妮通红的脸和充满欲望的身体时,简又然又回到了一个男人的本身。这样的兴奋与这片刻的羞惭,一直伴随着简又然,直到现在。
到湖东来,一开始简又然是每周回去一次。从年后,半个月才一次了。中间有两次回省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赵妮那里。小苗打电话问他,他说忙,太忙了。从北京回来后,他本来是回家的。可是,赵妮不知怎么就知道了,直接跑到了湖东。简又然在电话里说:“我正在省城。”赵妮说:“你在省城吧,我在湖东等你。”简又然有气却不能出,只好又临时回湖东了。
当然,到了湖东,简又然这回狠狠地批评了赵妮。甚至,赵妮在简又然的面前哭了起来。哭完了,赵妮只说了一句话:“人家是真的想你嘛。”就这一句话,简又然所有的防线被彻底地击碎了。他上前搂住了赵妮,赵妮在他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一连哭一边不断地喊着:“熊,熊!”
哭完了,喊完了,两个滚烫的身体交缠到了一起……
完事后,赵妮躺在简又然的怀里,轻轻地说:“熊,我现在更想你了。”
“是吗?傻妮。”
“就是嘛。我问你,在北京是不是有情况?不然怎么接电话那么吞吞吐吐的……”
“我会有情况吗?没有的事。不是朋友们在一块聊天吗?不方便。”
“我不信。我感觉得出来。熊,我真的能感觉得出来。不过,你还没出事。这个……我闻得出来。你身上没别的女人的气味。”
“这么自信?”
“不是吗?……”
“是的,是的,傻妮。”简又然又抱紧了赵妮,在她滚烫的唇上摩挲着。然后,简又然像一只春天的蚯蚓,一点一点向泥土的深处爬去。他忘情于自己的工作,沉醉于芳草鲜美之中。赵妮先是安静得像一朵花,继而像一阵风吹过的花树,花枝乱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