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仿佛漏了似的,雨不断地下着。从六月底开始,一直持续地下了半个多月。桐山县境内数条河流溃堤,山洪暴发,部分矿井也不得不临时封闭。桐山通往外围的唯一一条省道,也因为公路塌方,不得不中断。桐山如同一块锅底,被雨水包围着,吞没着。
杜光辉从小生长在平原上,没有见过这样的发水阵势。六月初,他特地请了三天假,陪着凡凡参加了高考。孩子考得不错,这让杜光辉感到很欣慰。黄丽也一直呆在家里,虽然两个人并不太多说话,但是杜光辉已经很满足了。他要在凡凡高考期间,让孩子感到家庭的温暖。高考到最后一天,凡凡说头昏,这让杜光辉很是着急了一下。好在上考场时,又好些了。考试结束,杜光辉就回到了县里,等到凡凡知道分数填了志愿后,他又将孩子带到了桐山。黄丽说她也有事要做了,这一个月,她一直是呆在家里的。杜光辉说过等孩子考完后,两个人就办手续。可是真到了考完试,黄丽似乎将这事忘了,一门心思地扑到公司里去了。
在连续的大雨到来的头一天,杜光辉和凡凡上了一趟窝儿山。
凡凡对山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路边的草,树上的叶子,山上的花,还有在草丛中爬行的大长虫,他都要停下来细细地看看。到了窝儿山,他竟然边茶叶也不认识。杜光辉笑道:“如今的孩子啊。哪像我们小时候,一天到晚在田野里打滚,什么花啊草啊,虫啊,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小伙伴一样。可是现在?你看看,连茶叶都不知道了。”
高玉笑着说:“这也正常。凡凡一直在城里,哪能知道?任何事物都是逐步学习的,没见过,没感知过,谁能知道?”
凡凡朝高玉笑笑,高玉说:“这孩子生就一幅女孩子相,斯文!”
窝儿山的茶叶开发已经基本落实了。一些地块,已经被简单地作了整理,只等入冬,再挖沟吊槽,再培土施肥,种上茶苗。黄大壮刚刚从省城回来,他带去的一批茶叶,这次算是卖上了好价钱。见着杜光辉书记,黄大壮道:“其实,我卖的还是窝儿山以外的茶叶。这里的早没了。窝儿山今年一开发,全县的茶叶都受到了启发。各地做出来的茶,都比往年有了很大的提高,形也好看了,喝起来也更入味了。”
“这是好事。茶叶开发不仅仅是窝儿山的事,更是全县的事。”杜光辉肯定道。
高玉说:“像今年这么发展,只要县里一直不放松,三五年后桐山的茶叶就能成为主导产业。”
黄大壮接口道:“那哪行啊!杜书记在桐山就两年,两年一年,就要回省里了。我就怕杜书记一走,茶叶开发的事就凉了。其它的领导无所谓啊。像上次茶叶会……”
黄大壮没有往下说,杜光辉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上次茶叶会,没有一个主要领导参加。也确实不假,那次会议后来成了杜光辉自己导自己演的一台独角戏。他也为此有些想法,但是后来一想他想通了。会议不在于主要领导是否参加,他们不参加,只要给政策就一样。关于茶叶生产的奖励在会上出台了,把下半年茶叶生产的任务落实了,这就是茶叶会议的最大收获。领导们全部参加,却一样政策没有。会议只能是会议,到头来,无非是一场热闹而已。这不是杜光辉希望的,也是他从来就不愿意看到的。
从窝儿山回到县里,当天晚上,雨就下来了。先是小雨,接着是中雨,最后成了瓢泼大雨。杜光辉睡在招待所的床上,听着窗外风声激越,雨意铿锵,他不知怎地,心里有些着急。半夜里,他起床到窗子边看了看,昏黄的路灯下,雨水像一道急促的帘子,倾泻而下,在上已经有很深的积水了。他想起上午高玉说今年要发大洪的话,心想:难道这就来了?这么快?这么准?
山区大雨,最让人担心的是两样。一是山洪暴发,一是山体滑坡。在桐山,又多了一项,矿山安全。
杜光辉第二天早晨起来,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让凡凡多睡一会儿,凡凡说昨晚上他梦见奶奶了。杜光辉笑笑,说你梦见奶奶在干什么啊?凡凡说奶奶在平原上的河边,看着不断上涨的河水,等着从河里捞浮上来的木头呢。凡凡的话让杜光辉一惊,这就是他小时候看到过的场景,凡凡怎么知道的呢。这事他也没向凡凡说过,难道……凡凡又说奶奶让我过去见她,我往前走着走着,路突然断了,奶奶也消失不见了……
凡凡问:“爸爸,这梦是什么意思啊?”
“梦有什么意思?就是梦呗。梦是大脑中久远存在的印象的复苏,是潜意识中的一种思维活动。没有什么意义的,更谈不上什么征兆。”杜光辉解释着,心里却有一点不太稳妥。母亲,也就是凡凡的奶奶,已经逝去多年了。她怎么会在这样的风雨之夜,突然出现在凡凡的梦里呢?
凡凡闪着眼睛,点点头。杜光辉让他继续睡,自己上班去了。
大雨下到第三天的时候,县委办公楼的气氛开始紧张了。李长一直在不断地打电话,琚书怀也不断地过来,向林一达书记通报雨情。杜光辉有时站在窗前,看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雨,心里竟也是格外的焦急。
雨下到一周,桐山党政联席会召开了,议题就是抗洪。杜光辉看到,来参加会议领导们的脸色都很凝重。琚书怀县长在走廊上碰见杜光辉,递了根烟,说:“光辉书记这下赶上了。”
“赶上?”杜光辉问道。
“是啊,赶上了。大水啊!”琚书怀边叹着边往会议室走。
林一达早已坐在位子上了,桌子上是一大堆明传电报。杜光辉看见除了县委政府的班子成员,人大和政协的领导也到了,还有一些县直部门的主要负责人。等大家都坐定后,琚书怀说:“今天开的是个紧急会。怎么紧急?大家都看到了,不要我说了。据气象部门的测量,从上周开始到现在,桐山境内降雨达到了240毫米;其中昨天晚上到现在,12小时达到了44毫米,是建国以来单位时间降雨最大的一次。如果现在雨停了,倒没什么。但是,据预报,这次降雨会一直持续到月底。雨程可能还一周左右。情况紧急,雨情严重啊!省、市也都下发了明传。目前,桐山各地已经出现山洪暴发和部分道路中断,玉树乡等山区乡镇,出现了山体滑坡的征兆。大家知道,这是很危险的。所以召开这样一个紧急会,就是布置抗洪工作。当前,要以抗洪工作作为压倒一切的重大任务,全力以赴,全民动员,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和重要工程的安全。”
李长副书记宣读了县委、县政府关于积极行动起来投入抗洪斗争的决议,成立了抗洪指挥部,琚书怀任指挥长,林一达任政委,李长、杜光辉和政府分管副县长马强任副指挥长。下设了物资、组织、抢险、宣传等四个组,杜光辉兼任宣传组组长。
林一达作了强调,其实也都是同样的内容。提高认识,加强领导,确保物资,在重点强调后,林一达话锋一转:“今年的抗洪工作就如同去年的抗雪工作一样,需要我们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刚才书怀县长已经作了布置,希望各地按照县委的要求,迅速行动,立即投入战斗。与此同时,我也要在这里强调一下,就是我们的经济发展不能停,要做到抗洪与经济两不误。前些天,有些同志向我建议,暂时关闭全县所有的矿井,停止矿山生产。我看,这是把问题复杂化的一种想法。我们的矿山大部分的安全设施是很到位的,而且最近又都进行了安全检查。只要加强管理,预防为主,是能坚持生产的。今年时间过半了,可是我们的财政入库还不到百分之四十,任务很艰巨啊!我想,在刚才的抗洪指挥部中,再增设一个组,矿山组。我建议由杜光辉副书记负责。”
杜光辉听了一惊,林一达突然在会上提出这么一个动议,而且让他来当矿山组的组长,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矿山这一块,他到桐山后,除了参加过上一次的调研外,根本就算不得熟悉。全县有多少矿,他都不是十分清楚。现在,林一达让他来负责,这不……他赶紧道:“林书记,我看这一块负责,还是请其它同志吧。我情况不熟,怕影响工作。”
“啊,没关系的。杜书记怎么情况不熟呢?这事不行,由我自己来牵头,光辉同志具体负责吧。光辉同志,你看……”林一达望着杜光辉,杜光辉也望了望林一达,又将眼光转过去看了看琚书怀。琚书怀朝这边看,不经意间摇了摇头。
杜光辉说:“我还是负责宣传组吧,矿山的事……”
林一达把笔记本合上了,说:“就这样吧,光辉同志。”
会后,李长副书记找杜光辉,问孙林的蓝天木业的事,杜书记是不是……
杜光辉笑了笑,说:“我上次跟孙总说了,他的环保问题不解决,我不是不会给他说的。”
“光辉书记啊,人家企业的环保也是一步一步来的嘛。哪能都像老百姓说的那样,慢慢来,边生产边整改,不也一样嘛。是吧,这事我也和一达书记说了,他也同意。是不是请光辉书记最近再过问一下。关键是那个吉厅长,听说他和环保局那边特地打了招呼,这事就不好办哪。”
“李书记,这事不是我不想办,而是我不能办。老百姓再上访,我怎么交差?何况蓝天木业真在是下决心整改,也快嘛。一个月吧。现在据我了解,他们不仅没有整改,而且一直在生产。这怎么能让老百姓不上访呢?又怎么能让环保部门同意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家企业是招商企业。我们还是要有优惠的嘛。光辉书记,这事?还是给吉厅长说说吧,孙总找了一达书记,我们也烦哪。”
“这……”
“好吧,先麻烦了。下回我让孙林请你喝茶。”李长说着,也不管杜光辉答没答应,转着回去了。
杜光辉摇摇头,李长这些话,一定也是反复地想了之后,才给杜光辉说的。他们肯定也想了不少办法,没有能过吉厅长这一关。所以只好又折回来了。如果给吉厅长说了,杜光辉自己心里也没底;如果不说,李长刚才说得很清楚,这事林一达书记也是知道的。今天是李长来做说客,明天可能就是林一达了。真到了林一达出面,事情就被动了。即使给办了,也让李长心里不快活。
正想着,小王拿着一沓子文件进来,说:“杜书记,宣传组在哪里办公呢?是不是还要抽些人?”
“就在县委办吧。肯定要抽人的,你拟个名单,然后我看看。”
“杜书记,有一句话不知……”
“有什么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像个姑娘似的。”
“听说刚才研究杜书记还负责矿山,我想这个事,不太合适……当然,我不该说,杜书记自己考虑吧。”
杜光辉点点头,这个小王,平时话不多,人也老实。跟杜光辉这大半年来,两个人性格上还真有些投机,渐渐地,也敢在杜光辉面前说些真心话了。这是杜光辉希望看到的,他不喜欢一个秘书,看见领导成天都毕恭毕敬,那样缺乏人情味。特别是杜光辉,一个挂职干部,到桐山来人生地疏,秘书有时就成了他的向导。秘书就像一条路,领导给他用好了,这条路会给领导带来不尽的信息和及时的提醒;用得不好,这条路就被堵了。既然堵了,最后受到影响的一定是领导,而不是秘书。
小王对杜光辉负责矿山抗洪的事,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对桐山的情况清楚,更明白负责矿山抗洪的利害所在。杜光辉虽然知道一点,但不可能会搞得那么清楚。小王不会直接把意见说出来,但是,他刚才的表达已经是很明确了。杜光辉也明白这点,小王走后,杜光辉想起以前听说的桐山有三任书记因为矿山而出了事,这说明矿山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可以带来良好的经济利益,另一方面,可能也正是个别干部的“滑铁卢”。
这样的一柄双刃剑,林一达为什么会交给杜光辉呢?
雨声越来越大,凡凡还一个人呆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本来,前几天,杜光辉准备让他一个人先回省城的。可是,孩子说回家还不如在这呢?回家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整座房子,晚上就一个人,静得让人害怕。黄丽已经回公司了,晚上也很少回家。凡凡一个人,如其呆在家里,还真的不如呆在这儿和爸爸一起呢。
抗洪工作全面展开以后,杜光辉只好给招待所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照顾下凡凡。凡凡也懂事,一般情况下就呆在房间里看看书,看看电视。他自己笑话说是要把因为高考耽误了电视全部夺回来。杜光辉的宣传组,主要的日常工作由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承担着。他一般情况下,是审审简报,特别是向上的各种情况通报,这必须得他签了字才行。他的主要时间,还是用在矿山的抗洪上。为此,他专门向林一达作了汇报,从县直机关和有矿山的乡镇,抽调了五十多名干部,他成了十个组,到十个重点矿山进行督查。应该说,从目前的效果看,还是很不错的。林山矿,响尾矿,小天矿,都进行了一些矿井口的抗洪处理。杜光辉自己的天天都是冒着雨,到各个矿去巡查。
周五,久雨的天上出现了一线白色,接着,久违了的太阳居然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桐山县城在雨后的阳光中,到处是落叶与枯枝。街道上有些地方的积水,还在一点点向下水道渗漏。杜光辉早晨安排好凡凡后,就带着小王和矿业局的开局长,下乡去了。
一路上,阳光照着,有些刺眼。雨水似乎还在天上,只不过是阳光暂时地从雨的缝隙里探了下头。这一探,把两十多天没见着阳光的万物,都一下子唤醒了。田野里的稻子,从水里努力地挣扎着往上爬,道路两边的山岗上,疯长的青草,在阳光下绿得晃眼。杜光辉的心情也因为这雨的暂停而好些了。这些天来,他一直感到很沉重。一方面,是因为这矿山的事;同时也因为黄丽;还有就是莫亚兰。莫亚兰前几天打来电话,听她说话,杜光辉知道这个倔强的女人,这种一回是彻底地垮了。她一个劲地问杜光辉:“难道我真错了?我真的错了吗?”
杜光辉没有也没法回答她。然而,莫亚兰的这个问话,却一直在他的头脑子里萦绕。
车子拐进了山区公路,开局长说:“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现在最怕的就是一个塌矿,一个滑坡。”
杜光辉道:“是啊,久雨淋透了,一切都是松的。所以我们格外要小心些,更要加强防范。不可掉以轻心哪!”
转过一个弯,突然车子后面“轰”地一声,接着又是一声,车子也似乎有些摇晃。杜光辉问:“出事了吗?啊……”
开局长回头望着,脸色白了,手抹着脸上的汗,嗫嚅着:“是塌方,塌方。说它,它就来了。幸亏我们过来了,不然……”
司机将车停了,大家一起下来,往回走了五十米,触目惊心地场景出现在了眼前:刚才还在行车的公路,全部被塌方的山石掩盖住了。山石从公路往下,一直铺着,而且,现在好像还能看出它们是在移动,不断地向下移动。开局长指着垮了的山体,“那些地方还在松动,塌方还没有结束。主要还是下雨下得太久了,山石间积水太多,风化崩溃,然后形成了塌方的。危险哪!我们要是晚一分钟,可能就正好赶上了。想着我都心惊。”
杜光辉这下车一看,心里也倒吸了口凉气。他马上让小王报告一下指挥部,请求指挥部迅速组织人员,前来处理。公路一定要保证畅通,而且要通知有关部门和各乡镇,组织人员查路,一旦发现有塌方和滑坡迹象,要立即处理,保证不出事,特别是不出人命。
车子继续行走了十几公里,到了下塘矿。镇里的副书记马天才已在等着了。杜光辉问说要到矿上去走走。马天才犹豫着,有些为难。杜光辉问:“怎么了?”
马天才尴尬地笑笑,说:“没怎么着。就是……就是这矿的负责人今天不在。他不在,任何人是不得进矿的。”
“有这回事?抗洪检查也不行?”杜光辉提高了声音。
“这……这是家引进的外资企业,一般情况下,我们镇里是调不动的。他只管交税,其它的,我们也不管他。”马天才补充道。
杜光辉站在矿门口,一下子火了,“这叫什么话?谁定的?在桐山的矿,就得服从桐山的管理。这矿的安全生产呢?还有……不行,马书记,给这个矿主打电话,我今天一定要进去看看的。太不像话了嘛,太不像话!”
马天才还在为难着,开局长已经打通了矿主的电话,矿主说他在外,矿上安全工作和抗洪工作都布置了,没有什么可查的,请领导们回去吧。开局长说县委杜书记要上矿看看,矿主道:“杜书记?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挂职的?不行。任何领导都不行。我挂了。”说着,电话断了。开局长不好意思地向杜光辉撒撒手。杜光辉脸色铁青,说:“上车!走!”
马天才拉着杜光辉的衣袖,道:“杜书记啊,这也不能怪我们哪。这是以前县里有规定的。他们也是执行规定。现在的矿主,拿不到开矿证是孙子,拿到了开矿证就成了爷爷。我们镇里的干部,除了书记镇长还能混上个三两酒喝,其余的他根本就不睬理。我们也是……唉!”
“我没有怪你啊!这事过后让矿山给县里指挥部写个汇报,一切责任自负。”杜光辉说着,示意司机开车。开局长解释说:“这矿主姓付,是个浙江人,架子大得很……”
“他架子大是他,我们是来检查工作的,他架子大有什么用?这事必须处理,开局长,你回去后要就此发个通报,我也要给林书记说说,一定要处理的。不然,还了得?”杜光辉说着,又回头朝矿上看了眼。
开局长笑道:“唉,如今这些老板哪。后台大得很。听说这姓付的矿主,在桐山只听一个人的话,就是林……”
“啊!还有这事……”小王问道。
“怎么没有?外面还传着这些矿山,大都有领导干部的股份。矿管局每次只要一查,立即就有人说情;有时还会受到个别领导的批评,说我们干扰了人家正常的生产秩序。因此,我们也很少下来了。没用啊!”开局长叹着,不说了。
杜光辉心里想:现在的矿山开发怎么到了这么地步?难怪桐山有三任书记都栽在矿山上了呢?没有后台,没有利益,这些矿主不可能这么嚣张。矿管局不能监管,这也许也是特殊的中国官场现象吧?
车子从另外一条道上转了出来,刚才塌方的那条路,指挥部电话来说正在抢修。这路是一条窄道,车子有些颠簸。而且路程也比原来走的那条路多了二十多公里。车子左拐右拐,终于上了省道。杜光辉一看,这不到了玉树乡嘛?条条大路通罗马,今天,杜光辉本来不打算到玉树的。可是,塌方把他带到了这里。既然到了,索性就停下来看看吧。
玉树乡的大院里,寂静无声。高大的树木,在雨后更加绿郁。穿过前面的一排小平房,就到了后面的办公楼。小王到了办公室,问:“李书记在吗?”
办公室的一个小姑娘看了看小王,道:“李书记下去了。你们是?”
“县委杜书记来检查工作了。乡里还有哪个领导在?”
“啊,杜书记!高乡长刚回来,我去喊。”小姑娘说着,就“咚咚”地上了楼,不一会儿,杜光辉就看见高玉从楼上下来,边走边说:“杜书记来玉树,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搞突击检查啊?”
杜光辉笑着,说:“我也是临时定的。那边公路塌方了,绕道,就到了你的地盘。”
“欢迎哪!我也是刚刚从窝儿山下来。那里的水冲沙压得厉害。有些山坡上的冲洗也严重。有些茶园也受到了影响。我让村里组织人正在整治。”高玉说着,请杜书记一行到会议室坐。
到会议室先得经过高玉的办公室。在乡镇,干部的办公室同时也就是干部的寝室。到门口时,杜光辉看见“乡长室“三个字,就笑道:“也不去会议室了吧?就在乡长室坐坐,怎么样?”
“这……”高玉稍稍犹豫了下,说:“也好。不过,我这两天不在乡里,房间乱得很。请杜书记、开局长还有王秘书别笑话啊!”
“很好的嘛!”杜光辉进了门,环顾了下,说:“高乡长这闺房也官场化了啊,哈!”
高玉脸微微红了下,道:“这可是办公室。以办公为主,以休息为辅。”
泡了茶,杜光辉问了问整个玉树的水情。高玉说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有几户的房屋倒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关键是庄稼受损严重,坡上的,被冲了;田里的,被淹了。这雨看来还没有停的迹象,空气中湿度大得很。再要是不停,全乡的茶园有三分之一可能就保不住了。
杜光辉也很着急。高玉说:“急也没用。各方面力量都用上了。现在农村里劳力都出去了,留在家里的,又做不得事。我们乡干部也全部到了树,昨天,就是窝儿河下游的那个溃口,全乡七十多个干部,整整干了一下午。”
“你们辛苦了。关键是天哪!”杜光辉正说着,手机响了。
是凡凡,凡凡说:“爸爸,我很不舒服,头晕,难受,爸爸,你快回来吧。”
“我正在乡下。坚持一下,我下午就回去。”杜光辉焦急道。
“不,爸爸,我坚持不住了,爸……”手机断了,杜光辉喊道:“凡凡,凡凡……”
高玉说:“孩子有事吧,赶紧回去吧。赶紧!”
杜光辉有些为难,开局长和小王也都劝,大家一道回到了县城。一进房间,杜光辉看见凡凡正卧在床上,脸色像腊一样,他俯下身去,轻轻地用嘴唇试了试孩子的额头,温度不是太高,就问:“怎么了?凡凡。”
“我难受。”凡凡说。
高玉在边上道:“别磨蹭了,快去医院。走,王秘书,把凡凡扶起来,我们走。”
到了医院,小王将陈院长打电话找了过来。因为这,检查一路绿灯。杜光辉一脸焦急,看着孩子虚弱的样子,他的心比什么都疼。检查完,他问陈院长凡凡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还是……
陈院长拉着杜光辉,笑道:“杜书记,先到我办公室坐坐吧。我慢慢说。”又吩咐其它人,将孩子先住院了,输液。然后,和杜光辉、高玉一道,进了办公室。一进门,陈院长道:“杜书记,以前孩子检查过没有?”
“上次他不舒服,带他查了下。是在社区医院,医生说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最近没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杜光辉望着陈院长,陈院长顿了顿,说:“杜书记,你可要作好思想准备。这孩子我刚才简单地看了下,可能是血液上出了问题。至于问题到底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具体的检测报告。”
“难道是……陈院长,你就明说吧。”杜光辉搓着手,等着陈院长。陈院长道:“可能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白血病。从临床的症状看,很有可能。当然喽,还得看最后结果。所以,杜书记,你也千万别急。再等等。”
高玉在旁边也一惊,“白血病?”她问道。
陈院长点点头,想了会儿,问杜光辉:“杜书记,不行这样,我派个车子,马上到省立医院。那里跟我们是协作关系,我让我们的一个副院长陪你们一道。”
杜光辉没有做声,他的眼睛一瞬间红了。他尽量含着泪水,说:“这……这不好吧?这……”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好?就这么定了,杜书记,你听我们的。”高玉道:“陈院长,那你马上安排吧。”
三天后,省立医院正式确诊了,凡凡得的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白血病”,根据病情,除了干细胞移植,别无办法。黄丽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哭着。杜光辉说:“都这时候了,哭有什么用?”现在,关键的是一个找钱,二要等待合适的干细胞。
回到家,杜光辉一个人坐在凡凡的房间里,放声地哭了一回。他拿出凡凡小时候和他一起在平原上拍的照片,心如刀绞。而窗外,雨仍在不断地下着。桐山县委的叶主任打来了电话,既问杜光辉书记的孩子怎么样了,同时也告诉杜光辉:林山矿出事了。矿井渗水,三十多个工人被困在里面,已经一天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