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长和办公室主任在餐馆里等我们吃晚饭。吃过饭九点多了。大家很累,回去休息。走前,王镇长把昨天的报纸给了我,让我们在招待所里消磨时光。他还说蚊帐洗过了,已经帮我们挂上。我说:蚊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跳蚤。王镇长呵呵笑了,他说:跳蚤也没有了。我让人把草席用开水烫了,在太阳下晒了一天,床铺也都用开水烫过。就算有跳蚤,也都是不动的。
回到招待所,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草木的味道。老王还真把床铺消毒了。大家说,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大家分头去冲凉。我坐下看昨天的报纸。看到各地新闻版,可把我吓了一跳。整整一版讲洋垃圾问题。看看文章题目和大标题,够惊人的。新闻题目是:全国罕见废电脑垃圾场揭密。大标题有:家家做废电脑生意,江北恍如垃圾世界;采购加工销售一条龙,垃圾专业大军几十万;胎儿羊水呈墨绿色,小感冒一治千多元;地下水变成黄褐色,卖水生意因而兴隆;村庄笼罩烧焦气味,有钱首先搬离江北。除了文字,还有八幅彩色照片,有文字标题加以说明:这里家家户户废电脑堆积如山,民工在河边淘金,民工在清洗有毒电脑元件,废电路板堆放在南江上游河床,硫磺池赫然建在南江河床上,污染使卖水生意兴隆……
在新闻的夹缝中有一篇小文字,介绍南江流域:南江流域发源于西山泾口,经南村市海门湾注入南海,其中下游流经南村市18个镇180多万人口,流域内年均水资源总量9.18亿立方米,人均480立方米。近十几年来,南江两岸的工农业废水、生活污水频频注入,加上上游源头水污染,南江水已不能作为饮用水源。另外,由于流域内地下水不同程度遭受污染及部分地区地下水含氟超标,使南江流域水质性缺水问题更加突出。目前,流域内缺水人口近60万,其中严重缺水的达10多万人。
我拿着报纸去找郝杰。郝杰正在房间找换洗衣服。我说:你看看昨天的报纸。郝杰说:有料吧?我正想找你要来看呢。我一听诧异起来,说:你知道报上有新闻?郝杰说:岂止知道,报纸是我让老王给找来的,你以为他有那么细心?我说:怎么回事?是你的主意?郝杰说:说不上,大家合作而已。我赶紧翻开报纸看作者,署名两语。这不是三言的别称吗?这小子收了多少钱,帮郝杰炮制了这篇大作?我说:你可是捅了个马蜂窝。郝杰说:是吗?只要蛰的不是我就行了。我说:就算蛰的不是你,也要让你惊出一声冷汗。郝杰说:好戏还在后头呢,这几天你留意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有劲料。这回是我惊出一身冷汗,这小子可真是胆大包天。他居然敢把这档子事捅到中央电视台!
郝杰的圈地运动在江北镇遇到了阻力,那里的垃圾从业人员有十几万,每年的管理费有一个亿。市政府本来下了决心要把江北镇这块毒瘤割去,所以对郝杰的的圈地运动十分支持,除了给优惠政策,政府还出了些钱。可是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首先少了一个亿的收入,其次,也是问题的关键,这十几万大军怎么办?他们要是闹起事来谁能阻止?环境问题整治小组问郝杰,可以安排多少人就业,郝杰说:几千人。他要几千人就够了。他用的是现代化机械,不用密集型劳动。这时有一个主要领导发话了,他说要顾全大局,安定团结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时郝杰找来了三十几部推土机,停在垃圾场后面。就等有关领导一声令下,可领导迟迟不下命令。郝杰等了几个月,等得心都冷了,他只好孤注一掷,花大价钱买通了传媒。不过从良心上说,郝杰干了一件好事。那篇报道尽管有些过甚其辞,但问题的确已经很严重了。
郝杰洗完澡回来,把报纸从我手里拿了过去,认真地看了一遍,还把新闻图片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说:棒,写得真棒。他把报纸收起来,仰面躺在床上,说: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回到南村我就去找甄由美。垃圾问题在全国引起轰动,各级政府都动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一个真理,出了问题不可怕,怕就怕出了问题还像没事一样。领导最受不了这个。人民大众也受不了这个。南村的垃圾问题真要追究起来,无非就是几个部门,一是海关,怎么监管的?二是环保,怎么管理的?包括怎么发证的?三是地方政府,怎么可以放任洋垃圾在自己的地头上如此大行其道?这都是政府行为,最多追究个领导责任,如果不上纲上线的话,大家都平安无事。有事的是其中的一些有违法行为的人。有人不按法律或政策办事,有人钻法律的空子,有人干脆在违法乱纪。这些跟我都没关系,跟我有关系的是甄由美,她在违法犯法。罪证有二,一是买卖进出口许可证件,二是伪造进出口许可证件。她随时都可能给抓起来,关进监狱。问题是她可能还一点都没意识到。
我拼命打甄由美的手机,她的手机可真忙哪。然后我不断地呼她,她也不复机。甄由美好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如果真是这样,那倒省事了,我也不用烦了,就怕有一天,我突然得到她给关进了监狱的消息。如果这样也还好,我就怕她给人通缉,被迫亡命天涯,然后她和她家里人不断来骚扰我,要我想办法。到这时候我还能有办法吗?
晚上我陪阿文吃饭。我回来后跟若尘分了手,她说要回去睡觉,还叫我三天三夜不要骚扰她。她要把这两天失去的觉全补回来。我本来也想回去睡一觉,因为我也累,跟若尘在一起累,跟她分了手也累,因为还有别的女人在烦我呢。就连甄由美这样的女人也让我费心劳神。我简直是圣人了。
我刚开了家门。阿文打了电话来,她说:我知道你回来了,晚上过来吃饭。这就是说,我去浮草的事她也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我的行程。我只好答应她吃晚饭。吃完饭阿文让我陪她去桑拿,桑拿完了又让我陪她去沐足。她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非要让我陪。其实我知道她的心思,除了跟我在一起她觉得开心,她还认为我很累,需要专业按摩师帮我全身轻松一下。
第二天,我睡到十点多。还是给公安局一个兄弟吵醒的。他说:大佬呀,你赶紧来一趟人民医院。我一听吓得跳了起来,睡意全无。这狗东西告诉我赶快过去就把电话挂了,他还是用的一个公用电话。我打过去想问个清楚,那边态度很不好。再打那兄弟的手机,关了。我一边穿衣一边就在心里过电影,想着哪个女人出了事,若尘、阿文、杨洋、阿容,甚至阿春。阿春几个月前还见过面,她专门跑来给我和阿文送请柬,还非要我和阿文当她的伴郎伴娘。我自然不会去当她的伴郎,我会犯这傻吗?可是却极力鼓动阿文去给她当伴娘。这女人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后来我还在街上碰到她几回,少了少女的青春美,却多了少妇的韵味,而且,让我大吃一惊的是,穿得可性感了,除了露胳膊露腿,连肚脐都露出来了,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我当时心里就想,她到底找了个什么老公,把她开发成这样了,真是够本事。回去跟阿文说,阿文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无聊。
我用了五分钟把自己收拾干净,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给上面那几个女孩打电话。结果全打通了,大家都好得很。接到我的电话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我在担心她们的安危。我在挂念她们。就是若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神经病。她不相信我在担心她,以为我又故伎重施,开始骚扰她。我看大家全都平安无事,心里轻松起来,走路的速度也慢了,慢慢把车开出车库,打着火也不急着加油,让车预热了老半天。
到了人民医院,突然想起了甄由美。我说,他妈的,怎么把这娘们儿给忘了?昨天还找了她一天呢。别不是她出了事,还住进了医院。想到这里,我就有些急。呼地一下把车开进了医院,差点把守门的保安撞了个仰八叉,他站在门口,想拦住我的车,收我的停车费。我把车一直开到急诊室门口。看到那位公安兄弟正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他看到我的车,跑了过来,等我下了车,就说:他妈的,像个娘们儿一样,拖拖拉拉的,你就不能快点?我说:讲那么多干什么?甄由美在哪儿?严重吗?哥们儿说:什么真由美?还《追捕》呢。我说:不是甄由美出事儿哪?那叫我来干什么?哥们儿说:三言出事了,给人捅了七刀,正在急救呢。我说:你说三言哪,那是意料中的事,他不出事谁出事?哥们儿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哎,你好像知道他要出事呢,怎么回事?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是刑事案,你像催命似的把我催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哥们儿说:你以为我愿意叫你呀,咱也是奉命行事,领导让我通知你,我就通知你。实话跟你说吧,三言给人捅了七刀,剩下半条命,非要在急救室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单独跟你讲。他怕一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死活不进手术室。我说:那还等什么?快带我进去呀?咱跟他朋友一场,不能看着他死呀。哥们儿说:要等你呀,早没气了,已经进了手术室。我听了松了口气,抽出一根烟递给公安兄弟,再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上。两人站在走廊里抽烟。哥们儿狠命吸了一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累呀,折腾了一夜。接着说:你这朋友是条汉子,身上七个窟窿,血流满地,哼都不哼一声。
我想不明白的是,有谁对三言这么恨,非要捅他七刀,不是要置他于死地吗?难道是因为他把垃圾问题曝光?看来不像,没有人知道是他曝的光,而且这是郝杰授意他做的,就算有人要报复三言,郝杰也会设法保护。那么是一件意外的刑事案件?可他干吗要我赶过来呢?难道是因为甄由美。据说这些日子他跟甄由美过从甚密,他还四处帮甄由美揽生意呢。
我又给公安兄弟递了根烟,问:案情有突破吗?是什么性质的?哥们儿说:看样子是普通的刑事案,案发现场在滨江公园,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有个女人打110报警,说出了命案,1分钟后我们的人就赶了过去。发现三言躺在草地上。滨江公园最近出了好几宗案子,作案对象全是深夜拍拖的恋人。我说:案发都十几个小时了,没有新情况吗?哥们儿说:这个案子有两个突破口,第一是那个报案的女人,要找到她就好办了。可是奇怪得很,那女人报完案就失踪了,而且一点线索也没有。第二就是三言,得等他醒了。我突然怀疑那个女人就是甄由美。如果真的是她,她干吗要玩失踪游戏呢?这一点我想不明白了。
我们把一包烟抽完了。满地都是烟屁股。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我把最后一根烟夹在嘴里,问公安兄弟:进去多久了?咱可不能老等着呀,咱单位最近也是事多。哥们儿说:有一阵子了,你来之前大半个钟就进去了,加上这一阵,少说也有三小时。我看快了。我说:这么长时间,这小子是不是不行了?哥们儿说:我看他不会有事,从他的长相看,不像短命鬼。我说:你还会看相呀,你看我有多长的命?哥们儿说:还有几年。
我看了看时间,对哥们儿说:咱不等了,咱单位出大事了。我突然怀疑这是一个套,会不会是有人在拖着我?好去抓甄由美呀。想起甄由美,我还真的替她担心。这丫头从昨天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得去她的宿舍看看。哥们儿说:你别走呀,等了老半天了。说不定你一走,他就出来了。我说:咱真得走,我看这手术一时半刻做不完。有事给我电话。
那哥们儿想过来拦我,我撒腿就跑,跑到车前,拉开车门,打着火,一踩油门跑出了医院。
我把车开到甄由美租住的宿舍,停在马路边上。一边打她的手机一边向她住的那栋楼走去。走到楼梯口,突然发现有两个人在后面跟着。我停下来打电话。他们就走到路边的小卖部,站在柜台前,装做买东西。我快步往楼上走,一口气爬到三楼,在甄由美的门上拼命敲。我敲得手都烂了,里面没有一点反应。这时从楼上下来了两个人,走到我身边,突然从后面向我袭击,一左一右拧住了我的胳膊。我说干什么干什么。那两个人说:我们是警察,你老实点。我说:他妈的,老子还是警察的头儿呢。这两个兄弟听了我的话也不生气,其中一个还说:头儿,委屈你了,跟咱们走一趟。我说:你们是哪部分的?我要见你们的领导。一个兄弟说:会让你见领导的。他们把我的手反剪在后面,一左一右夹着我,向楼下走去。
下到平地,向左转弯,是一条小巷,一部丰田越野车停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穿了一身警察制服。正是杨洋。杨洋一看是我,吃了一惊,却装做不认识的样子,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一边,把手操在背后,在那里窃笑。我说:你笑够了没有?杨洋说:我还笑得出来吗?我们守了一天一夜,就逮着了你这么一条大水鱼。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我说:咱没事闲得慌,过来溜达一下行不行?两个兄弟看我跟他们的头儿聊上了,把手松开,站到一边。杨洋说:收队吧。
杨洋的人全走光了,杨洋才对我说:上车吧,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我说:去咖啡物语吧,那里有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