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先声夺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李国征 本章:第二十三章 先声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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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后一周是全国哀悼日。庄严肃穆的降半旗、献花圈、鸣礼炮仪式结束后,市委市政府紧接着召开了全市处级以上干部大会,对组织力量赴四川灾区进行对口支援一事进行动员部署。拥有近千个座位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平时对文山会海既头痛又无奈的干部们,这次却表现得庄重而理性,在这次百年少遇的民族浩劫面前,作为社会精英的这部分人展示出了应有的神圣责任感,坐在主席台上的市领导们都感到很欣慰。市长王日普主持大会,魏东做了简短的动员。在这样的历史时刻,人们不需要听那些长篇大套的官样文章,灾难面前,似乎每个人的心地都变得纯粹而透明了。“多难兴邦”,人类社会就是这样在一次次劫难中顽强进步的。

    市委组织部长关本为刚走到麦克风前,还没来得及宣布派遣计划,就见下面的座位间竖起一面鲜红的旗帜,上面是市委党校的字样。一个戴着眼镜、年纪约在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手执旗,一手高扬着一叠白纸,高声说:“我们是党校预备党员培训班的学员,我们要求组成新党员志愿者抗震救灾突击队,到四川灾区一线去,与灾区人民同生死,共患难,让共产党员的旗帜在灾区的土地上高高飘扬!”

    全场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爆发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掌声中,坐在校旗一旁的梁吾周接过年轻人手里的白纸,不待主持人邀请,便大步跨上了主席台,用激动的声音宣布:参加市委党校今年第六期预备党员培训班的三十名新党员,在班级临时党支部的组织下,决定暂停培训课程,赶赴四川地震灾区参加抗震抢险和灾后重建工作,用自己的行动展现一名共产党员的根本宗旨与奉献精神,让灾区的严酷环境考验磨砺每个新党员的党性与意志,把灾区变成最具现实意义的培训课堂。作为党校第一副校长,他深深地为学员们的举动所感动,决定亲自担任志愿者突击队的队长,与这三十名新党员一道冲向抗震救灾的最前线!

    魏东第一个站起身,高举双手鼓掌呼应。主席台上的人都站起来了,会场里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掌声震耳欲聋,似乎要把礼堂的穹顶冲破。这场面,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魏东走出座位,来到梁吾周身边,接过他手里那叠纸,充满激情地说:

    “同志们,我们的党员,我们的干部,在人民最需要的时刻,在党最需要的时刻,是经得起考验的!这是我们党的力量所在,是我们党的事业兴旺发达的希望所在!让我们记住这三十名新党员,听一听他们的肺腑之言——”

    魏东一字一句地亲自宣读了三十名预备党员写下的请愿书。对于大多数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大会的那些刚刚跨入党组织大门的新党员来说,这是一个很高的荣誉。魏东确实很激动,不仅是因为梁吾周的举动完全契合了今天动员大会的主题,而且这是一本送上门来的现成的活教材,比他这个市委书记讲一千句、一万句话都更有分量。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有这样一个榜样啊!而梁吾周带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可是,坐在会场里的另一个人却产生了严重的失落感,他就是市报的总编辑张嘉缑。

    自地震发生后,张嘉缑一直是在严格按照市委和上级主管部门的要求组织报纸宣传的,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回家过夜了。每逢重大宣传活动来临,他都要亲自在报社值班,生怕出现任何微小的偏差,眼下这个敏感时刻,他更不敢掉以轻心。今天大会的重要性他是清楚的,所以除了负责市直机关报道的时辰外,他特地把要闻部主任和言论部主任都带来了,为的是让他们亲自感受一下会场的气氛,回去好写出一组有深度、有分量的报道和评论。可是梁吾周出人意料的先声夺人举动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至于当梁吾周站到麦克风前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听不到震耳欲聋的掌声,只有双手在机械地拍击着。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作秀做到这个份上,真可以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张嘉缑仿佛不是置身在会场中,倒好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他的耳朵里轰轰作响,梁吾周在讲什么,魏东在讲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眼前只有一个个人影在晃动。猛地,电脑上兵棋推演游戏提示他的那句话又一次跳了出来:“出奇制胜。”是啊,人家可真是吃透了这四个字的精髓,每一招每一式都别具新意!这么好的一步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在编辑室熬了那么多天付出的辛苦,被对方这一个惊人举动就全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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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后,张嘉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进汽车回到报社的。他关上办公室的门,仰靠在宽大的转椅上默默地出神,心里充满了懊悔。棋逢对手时,任何一步差池都会是致命的,高手交锋,有时候靠的就是先敌一招而取得胜算。可是此刻,对方显然已经占据了优势,夺得了先机。“这步棋输得太冤枉。”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电影《南征北战》中那位国民党军长的哀叹,“不是我们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了。”这梁吾周真是条狡猾的狐狸,一分钱的本钱不用花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明眼人看得很清楚,这出闹剧就是他梁吾周一手策划的,可是即使看出来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谁能那样不合时宜地去揭穿他呢?上级正需要这样一杆旗帜,他就适时地把这杆旗帜打了出来,而且还亲自递到了上级手里,既给自己脸上涂了脂粉,也给上级增添了在更高的上级面前邀功买宠的本钱,这不正说明人家的政治嗅觉要比自己灵敏得多吗?冤枉就冤枉在这种小把戏本来不需要什么高智商,谁都可以做得到,可是自己就是没想到!

    张嘉缑越想越窝囊,恨不得自己掴自己一个耳光。而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市委宣传部,便没好气地抄起来问道:“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拉着长声说:“是张总编啊?我是曲路平哦。今天的大会,真是别开生面啊,多少年没开过这么激动人心的大会了。关于报道嘛,我的意见是……”

    张嘉缑气不打一处来,口气很冲地打断了他的啰嗦:“报道的事,向彬书记已经有了指示,我们正在研究落实,是不是还需要向你汇报一次啊?”

    曲路平打了个顿,明显愣了一下。虽然从名义上说,张嘉缑也是宣传部的副部长之一,但报社却是直接对市委副书记负责的,于是他连忙说:“既然向彬书记已经有了意见,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照办就是,照办就是。”

    张嘉缑放下话筒,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把总编室主任、要闻部主任、言论部主任、摄影部主任和时辰一起找来,听了听他们的报道计划,又议论了一气评论员文章的主题,便要他们抓紧回去操作,自己抓起电话拨通司徒向彬的办公室。

    非常时期,机关下班都很晚,这时已近晚上6点了,司徒向彬仍没走。张嘉缑把明天准备见报的主要内容简单地做了汇报,请示是否可以。司徒向彬没提更多的意见,只是说要突出一下党校志愿者的感人场面。一般情况下,如果这位主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不主动过问,报社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部署进行报道,没有必要事事请示。张嘉缑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刚才顶了曲路平一通,怕他到司徒向彬那里打小报告。曲路平他倒没太放在心上,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人,像他本人自嘲的那样,“蜡头不长了,没多少光亮了”,用不着再瞧他的脸色行事。但这种人,成事可能不足,败事却肯定有余,怕就怕小河沟里浸死人,下午已经吃了个哑巴亏了,不能再走错棋路。

    时辰的稿子送来了。张嘉缑仔细看了一遍,把文中提到梁吾周的地方都删掉了,只保留了志愿者的名字。这样,这次赴地震灾区的志愿者行动便由党校组织发起变成了三十名预备党员的自发行动。那张突出党校校旗的照片也被他枪毙了。他在稿子上签了字,吩咐照此排版,然后叫来司机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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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门,看到刘子的弟弟正在客厅里等着他,张嘉缑没好脸地哼了一声,径直走进餐厅坐下。刘子也参加了下午的干部大会,不用问就知道丈夫是为什么窝火,连忙端出已经热好的饭菜,并招呼弟弟过来一起吃。

    刘子的弟弟刘子琮是站前刑警大队的一个中队长,他所在的大队有一个副大队长即将退休,小伙子想争取一下。刑警支队长与张嘉缑是当年一起参加整党指导团的团员,俩人关系不错,刘子便吹枕头风让丈夫帮帮忙。张嘉缑对这个小舅子印象挺好,农村出来的孩子,警校毕业,当了十多年警察,还很听话,所以也想成全他一下,于是大方地拿出五万元钱,叫他去支队长家里串串门,套套感情。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不知道他今天来能报告个什么结果。

    “姐夫,”看张嘉缑放下筷子,刘子琮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那件事儿……”

    张嘉缑倚在沙发上剔着牙,含混地问:“他收下了?”

    刘子琮摇头:“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说太忙了,不叫我上他家里去。”

    张嘉缑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把牙签一扔,提高声音说:“这点事你都办不明白?真是个窝囊废!我跟你说过一百遍了,不要事先打电话。你打电话说要去串门,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还能叫你去吗?我已经告诉你他住在哪里了,你就直接闯进去,把话说明白,扔下钱就走,只要他收下了,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即使他不在家,也要把钱扔下,他老婆不会不对他讲的,何况把钱给他老婆孩子,比给他本人还要好,至少对他来说,面子上要好看一些。你非要先打招呼,这下子好,他不叫你去,你这钱能送上去吗?送不上去,你还想当什么大队长?”

    刘子琮嗫嚅着说:“我是怕一旦他收了钱不给我办事,这五万元不是肉包子打狗了吗?”

    “现在哪有那么傻的官儿?”张嘉缑点着他的鼻子开导说,“不给你办事,他绝对不会要你的钱!只要他收下了,那就表示他肯帮你的忙。现在不是怕他收钱,而是担心他不收!收了钱不给办事,那不是自己给自己套绞索吗?那些倒台的官儿,不都是收了钱不办事的吗?这点道理你都搞不懂,还想当官?”

    “那怎么办?”小伙子显然没经历过这种事,姐夫的这通高论也让他发懵,发怵地问。

    张嘉缑叹了口气,说:“这样吧,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明天你直接去他办公室,扔下钱就走,就说过节了,给孩子点零花钱。工作的事不用提了,反正我也与他打过招呼,他心里明镜似的。”

    刘子琮唯唯诺诺地告辞走了。张嘉缑接过刘子递过的茶杯,骂道:“这***什么世道,好好的孩子都跟着学坏了!”

    刘子不以为然地一撇嘴:“你以为他愿意学坏?他一直担心这五万元打了水漂,不好向你这姐夫交代呢!再说了,要说学坏,你不是学得比他更坏?”

    张嘉缑一下子想起梁吾周来,看着一身家居服打扮的刘子媚态十足地在梳妆镜前卸妆,心头又冒出一股无名火,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顿:“五万元还值得一提?你折腾这一气,十多万元扔进去了,不也是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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