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息烽案专案组要找干部谈话,按照条条线线原则,应该由中央纪委至少是省纪委出面。可现在的干部一听纪委打电话就害怕,不是转移财产,攻守同盟,就是狗急跳墙,望风而逃。为防止这些破坏性局面的出现,纪委在找重要的领导干部谈话,都让组织部门打电话,让他们甜甜蜜蜜上路,到办公室见了人,才慢慢地一截一截凉透心。
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在孔孟章身上。他细想了一番,觉得自己没有财产可以转移,也没有人值得去串供,更不必开始逃亡生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按照周老大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除了有过女朋友外,其他方面可以说都没什么问题,甚至,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廉政勤政的模范。纪委找他谈话,把他树为先进典型还差不多,要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经济问题,不是为难他,而是为难了纪委。
专案组一个姓张的处长和一个姓郭的处长已经候在部长办公室,没问几句,就把他带走了。
洪息烽专案组的“两规”地点在金阳市西郊的竹桂楼,俗称捉鬼楼,看起来挺神秘的。据以往的经验,凡是被叫去谈话的重要领导干部,大多不会再回到原有的岗位上。尽管是谈话,是配合办案,但那是说得漂亮,如果仅仅是取个证,只要在办公室谈就行。叫到“两规”地点来谈,可能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这样一想,孔孟章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纪委,还真是个叫人毛骨悚然的机关。
一路上,孔孟章不停地鼓励自己,一定要镇定,一定要从容。现在纪委都在讲文明办案,或许不会吃什么苦头。只要自己身正,没有必要怕影子斜。如果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猜测和传言,正好借这个机会和他们当面说说清楚。
“孔市长,这次把你找来,主要是想请你谈谈你和洪息烽之间的经济往来关系。”张处长戴着眼镜,说话字正腔圆,像在研究学术问题。
“哦,我和洪书记没有什么经济往来关系。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他到霍家湾来过几次,大多是检查工作,或出席会议,待的时间都不多,最多只住一个晚上就走;我到省里去汇报工作,也找他过几次,但大多谈工作上的事。我们之间,并没有私交,也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往来。”
孔孟章知道张处长问话的意思,主要是指他有没有给洪息烽交过钱。如果送过,数量上了线,那就是行贿。据他所知,行贿罪和受贿罪是一样重的。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受贿,行贿也一样要坐牢。
“也别关门太早,孔市长,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张处长说得有些焦虑。
“考虑再久也没用,我根本就没给洪书记送过钱。”孔孟章坚决地道。
其实他心里清楚,钱是没送过,但逢年过节,也曾给洪息烽送些购物卡或贵重礼品。不过,这些都是办公室统一安排的,有时甚至是带了办公室同志一起去办的,属于礼节性的,算不上行贿。
实在要他说,他只能说这些。现在逼着他说经济往来,他索性啥也不说。
张处长显得有些失望。这时,郭处长过来了,坐在孔孟章面前,细细地看了他一回。这个姓郭的,看人的眼光有些特别。有时觉得他像个算命先生,在心里测算着别人的前途命运;有时觉得他是个买卖牲口的,在看牲口的优劣,长膘的速度快不快。
“孔市长,其实你知道,我们纪委办案,没有一定的线索是不会随便找人的。”郭处长话里藏着话。“尽管说是让你来配合办案,总不能随便让你来吧?据我们了解,你确实和洪息烽之间有过不正当的经济往来关系,希望你认清形势,尽早把问题说清楚。现在说和以后说有很大的区别,现在还是党内谈话阶段,只要你态度积极主动,即便有些违纪问题,我们也可以建议从轻处分,甚至不处分。可是,如果你对抗组织,抗拒不说,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这我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孔孟章笑道,“我们从小就学习过,好像是常在围墙上看到。但我实在没什么好坦白的,我说过了,我和洪书记之间关系很清白,没有任何经济问题,请你们放心。”
“到我们这里来谈话的,一开始都是你这个态度。”郭处长笑了笑,但笑容并不讨人喜欢,里面像是藏着一把钢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慢慢改变了态度,最后都谈了自己的问题。孔市长,我想说的是,中间这个过程,其实是可以省略掉的。既然把你请来配合办案,何必非得像其他人那样,中间拖了又拖,实在拖不过去了,才竹筒倒豆子呢?”
“行行行,我省略掉中间环节,我们搞个创新式的谈话。”孔孟章认真地摆起交代问题的架势。郭处长偷偷看了看张处长,忍不住心中的得意。“我和洪书记之间,经济往来问题,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比如,逢年过节要给他送些礼品,有时也送一张五百一千购物卡。不过,这都是办公室统一操办的,而且有详细的登记……”
“不!”郭处长举起手掌,远远地挡住孔孟章的嘴,道,“这些咱们不说!礼尚往来的小玩意儿,今天不谈。我们就找那些数目大的,挑上万的说起。”
“上万的?”孔孟章吃惊地看了看郭处长,觉得他的胃口还真不小。办案办久了,真是把什么人都当作贪官看了。“郭处长,实话说吧,我这辈子都没碰过上万的钱。公家的钱,我只签个字;家里的钱,都夫人管着。我自己和别人交往,从来就没摸过这么大的数目。不管是别人送我,还是我送别人,从来就没有过!”
“又把门关死啦?”郭处长失望地张大眼睛,掩饰不住内心的怒火。“既然这样,看来中间这个环节还是省略不掉。那你就再想想吧。”
这时,张处长也站起来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道:“对,再想想吧,不管迟说,还是早说,反正都得说。”
“可是天不早了呀?”孔孟章看了看窗外,天有些暗了下来。“还要我考虑多久?”
“那倒是。”郭处长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按说,我们也不能让你考虑太久。我们让你来配合办案,主要是了解一些情况,目前还没有对你采取‘两规’措施。也就是说,你是来去自由的,在没有讲清问题之前,你每天都可以回去。”
“我回霍家湾不方便呀?”孔孟章道。
“你的家不是在金阳吗?”郭处长提醒道。
“家里是在金阳,可我的工作还是在霍家湾。出来久了,对市里的工作放心不下。”孔孟章道,“我还是希望你们尽快把我的事谈妥了,有个结果,好让我早些回去工作。”
“今天看来是不行了。”张处长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回金阳家里去,和夫人团聚,也一起商量商量,要不要如实向组织上讲清问题;二是今天先别回去,索性就住在这儿,等问题搞清楚了,再回去不迟。”
“我选择第二个方案,问题没搞清楚,去哪都没心思。”孔孟章道,“你们给我安排房间,我晚上住在这儿。”
“行,你就住这儿吧,这个房间就归你住。”张处长道。
“什么?我就住这间?”孔孟章环顾了一周,发现这房间条件真是不怎么样,自从当了周老大的秘书后,就没有住过这么差的房间。
“差是差了点,将就一下吧。”张处长笑道。
第二天,两位处长又来找孔孟章谈话。
“考虑得怎么样?想了一个晚上,总想清楚了吧?”张处长道,“如果还是昨天那两句话,那就太对不起我们了。”
“还真是对不起你们。我想了一个晚上,就是啥也没想起来。”孔孟章平静地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根本就没啥可想的,我就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你不能这样!”张处长批评道。
“你要端正态度!”郭处长更凶一些。
“别说你们凶一点,”孔孟章不高兴道,“就是你们打我,我也……”
“我们纪委不打人!”张处长声明道,“你别听人瞎说。我告诉你,我们纪委是文明办案,以理服人,有事说事。”
“知道,我知道你们文明办案。”孔孟章点头道,“我也是第一次领教中央纪委的文明办案。说实话,你们文明是很文明,可也真让人痛苦。我向你们提个意见,对于像我这样清清白白做官的人,你们纪委应该表彰我还差不多,怎么能逼着我交代经济问题呢?会不会搞错啦?”
“搞错的事,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郭处长坚决地道,“实话说了吧,你的问题我们查得很清楚,就等着你主动交代,争取个好态度。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态度可不太好,你得仔细想清楚。”
“我知道你这句话是唬人的!”孔孟章道,“如果是其他那些屁股不干净的人,可能真被你唬住了。可是我一向清政廉洁,行得正,坐得端,你还真是唬不住我。”
“我们见过态度差的,可没见过你这么差的。”郭处长也生气了,道,“孔市长,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态度不好,是你自己态度不好在先。”
“你不可能态度不好,我也不可能态度不好。”孔孟章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郭处长,突然笑道,“你不可能态度不好,那是因为你文明办案,怎么可能态度不好呢?我不可能态度不好,那是因为我清白为官,没有任何污点。说自己没有任何经济问题,就是实事求是,就是最好的态度。”
“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事我们不是不知道,你的经济问题不少!”郭处长愤愤地道。
“那你倒是提醒提醒,我究竟在哪方面有经济问题?”孔孟章道,“也许,经过你们提醒,我倒能想起来一些。”
“用不着我们提醒,昨天就说过,你给洪息烽送的钱不少。”郭处长道,“尽管我们已经掌握了事实,但需要你自己说,争取一个好的态度。”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就别再唬我了,郭处长!”孔孟章顺便看了看旁边的张处长,张处长也很焦急,似乎担心案子不能尽快突破。“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也只是个处长,对官场上的事并不了解。不是我自夸,我大小也是个市长,是个厅级干部吧?在官场世故方面,我倒可以给你们点拨点拨。”
这句话一说,倒是把两位处长都吸引过来了。
不知道是两人都想通过官场知识的学习,增长才干,以图尽快升迁,还是想从中了解到更多的重要案情,以图尽快破案。
“你们知道我的工作经历吗?”孔孟章问,“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当上县长、市长的吗?”
“我知道,你的起点高。”郭处长似乎对官场上的事更感兴趣,马上接口点评。“你是周家营的秘书,所以年纪轻轻就做了县长市长,前途无量啊!”
说是这么说,郭处长一点都没有夸奖他的意思,话里少不了有些讽刺的意思,同时也是为了还击他刚才说他们仅仅是处长的挖苦。
“既然知道我是周书记一手培养,从秘书干到县长市长,那你们也应该知道,省委副书记洪息烽对我来说,并没有像在其他地厅级干部心目中那么高高在上,非得通过送钱才能接近他,讨好他。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懂了。”郭处长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你是省委书记的秘书,省里的领导都愿买你的账,不仅你官运亨通,做事也比较方便。即便你不送钱,洪息烽也对你另眼相看,是吗?”
“差不多吧,其实,在我们省里,当过领导秘书的人不少,应该有这么一个不小的群体了。”孔孟章解释道,“这个秘书群体互相团结,互相支持,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秘书当领导,并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样没有真才实学,事实上,当过秘书的人当领导,有很多便利之处。一是从领导身边学到了不少从政经验,起点更高,进步更快,能力也提高得更快;二是秘书之间的互相照应,使得秘书做了领导之后,能够很好地协调关系,干起工作来效率更高。所以,凡是秘书出身的领导,和别的领导有个鲜明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协调能力强,再就是,不必到处送钱打通关节。”
听到这里,郭处长和张处长耳语了一声,互相使了个眼神。
“好吧,这事我们暂且不谈。既然你说和洪息烽没有什么不正当经济往来,那我问你,你能不能说说你和有百福的事?”看来,张处长的身份比郭处长重要。转移话题的事,得由他来说。
“有百福?”孔孟章想了想,道,“好像是个建筑公司的经理。对,现在主要从事房产开发了,前段时间老百姓还为他的项目闹事呢。”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纪委办案真能唬人。从昨天开始要他说和洪息烽之间的事,可能都是虚晃一枪。提到有百福,才是谈话的真正开始。
“是啊,你的记性不差嘛。”郭处长又把话抢过去,道,“不是我乱表扬,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有百福的事说清楚,特别是经济往来方面的事。”
又是经济往来!真可恶!
“经济往来,那都是公家的往来。有百福是建筑承包商,我记得他是洪书记介绍过来的,我在办公室里接待过他一次。”孔孟章不停地翻动眼帘,找寻着记忆中的往事。“好像是我们霍家湾市政府机关食堂要翻修,还要扩建两间房,就这么个小工程,居然惊动了洪书记。洪书记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叫有百福的人,要到霍家湾来找我,想把食堂的活揽下来做。我在电话里说,我尽量努力。”
“你是怎么把工程给他的?招标了吗?”张处长特别问起招标,因为现在有这个规定程序。
“好像没有招标,严格来说,有些违反规定吧?”孔孟章笑道,“不过,这个工程实在是比较小,全部加起来,也就一两百万的事儿。而且,它还不是一个整体。翻修是一部分,扩建又是一部分,还有内部装修,等等。如果把每个部分都分割开来,就只有几十万的工程量,可上可下,可以不搞公开招标。当然,主要还是洪书记打电话来要求关照,我们就钻了政策空子。我专门给事务管理局打了招呼,让他们把工程交给有百福做。不过,我也曾再三强调,不论是谁介绍来的,都要严格监督,工程质量一定要过关。”
“这些情况我们也有所了解。”张处长斯斯文文地问道,“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有百福在拿到这个工程后,是怎么感谢你的?”
“感谢我?”孔孟章眼皮子翻了翻,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指他送了我多少钱吧?哈,说起来你们信不?他根本就没送钱给我。何况,这是洪书记介绍过他来的,要感谢,他应该感谢洪书记吧?反正,我没拿到过他一分钱。更主要的是,我从不收人家的钱,特别是包工头,我总是离他们远远的。要不是洪书记介绍他来找我,这种人我可能见都不愿意见。”
“话别说得太过。”郭处长黑着脸又开口了。“你还是仔细想一想,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可不是这样。”
“那你再提醒一下,我在何时何地,收了他多少钱?”孔孟章话里有些火药味。
“我们现在不说。”郭处长开始卖关子。“昨天我们就说过了,现在是党内谈话阶段,我们希望你争取主动,一定要有个好的态度,这对你有好处。如果什么都不说,而是让我们来说,那还叫什么谈话?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子虚乌有的事,实在想不出。”孔孟章道,“我总不能为了在你们面前争取个好态度,就给自己捏造个罪名吧?”
“你这是什么话?”郭处长官不大,脾气也不小。“你把我们中央纪委看成什么啦?我们纪委是这样办案的吗?我办案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办过一起冤假错案。我老郭从来就不是个搞逼供信的人。”
“那就好。”孔孟章淡淡地道。
“但是我提醒你。”郭长道,“我们办案,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那就好。”孔孟章还是那么淡然自若。“我也提醒你,我孔孟章是个好人,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也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郭长处道,“得由事实来说话,得由组织上说了算。”
“我还真请求组织上把我搞搞清楚,看我是坏人还是好人。”孔孟章说得有些真诚。“要不,我请求你们对我采取‘两规’措施,反正已经来了,不搞清楚我不出去,行不?”
“嚯,自己要求组织上采取‘两规’措施,听上去有些新鲜啊?”郭处长被孔孟章的招法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听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很清白似的。但是非常遗憾,根据我们对你进行外围调查的结果,你的问题还真不少,不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清白。”
“行啊,既然问题很多,‘两规’调查可以彻底查清我的问题,你们就打个报告上去吧。”孔孟章索性一杠子横插过去。
“这你放心,该‘两规’的时候我们会对你‘两规’的。虽然你是省管干部,但为了配合案件调查的需要,我们中央纪委也可以直接对你进行‘两规’。”说话的是张处长。他总是有理有据的,每句话都像是有出处。“但是现在我们还想缓一缓。主要是考虑到你平时工作还不错,这些年政绩明显,群众反响也还好。另外,有些方面的问题也还处在界线上,最好是通过谈话在党内解决。所以,我们更希望你主动谈自己的问题,争取一个好的态度,希望你明白我们对你的良苦用心。”
其实,孔孟章请求他们对自己“两规”,只是一时气愤。真要“两规”,他还是有些恐慌的。经济问题上,曾经收过一些小数目的礼金礼卡,这些倒不至于上纲上线。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抛物线梅月耳。与她发生关系,那可是违反社会主义道德的。他在梅月耳面前提出过一个初级阶段理论,但党中央的论断是指整个经济社会,在道德上显然不可能采纳他的初级阶段理论。
双方相持了好长时间,郭处长口水说干,喝了好几罐茶,还是没有敲开孔孟章的嘴巴。这个从基层检察机关抽调到中央纪委专案组的老检察官,心里窝着的怒火越来越旺。
“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们提醒你一下。”张处长开始转换角度,目的还是一样。“你们机关食堂的工程完工后,大约是四五月份的事吧?五一节你们放假休息,有百福有没有来找过你?”
“五一节?我想想。”孔孟章记性还不算,有百福的那张小肥脸,马上浮现在眼前。“我想起来了。五一节那天,我并没有回金阳,可能是要接待省里某个领导。那天晚上,有百福到我宿舍来看我,对了,我们聊过一二十分钟。因为我有些疲倦,没和他聊太久。”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张处长问。
“哦,无非是些客套话。比如,这个工程幸亏有我关照,现在已经完工,资金也都打进来了,表示感谢的意思。”孔孟章回答。
“除了语言上的感谢外,没有其他方面的表示?”张处长已经把话挑明了。
“哦,你指的是金钱物质方面的感谢。”孔孟章笑道,“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那天他到我房间里来,拿了点冬虫夏草,还有一盒西洋参。他进来时,手里东西并不多,我印象很深。他临走时,我让他把东西拿走,他硬是不肯,我想,反正是点礼品,也就收下了。后来,我一直没有退还他。”
“只有礼品吗?”张处长的眼神里充满疑惑。“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肯定没有!”孔孟章语气很坚决。“我连这点礼品都想退还他,难道还会收他的钱?如果有钱,肯定会退的,但是我保证,我根本就没见他送过钱。”
“有没有购物卡?”张处长再次提醒。看来,已经细得过分了。
“没有。我懂你们的意思。”孔孟章道,“你是说有百福在给我礼品的同时,还送了我购物卡。我告诉你们,真的没有。在中央纪委面前,我实话实说。平时工作上往来,我也收过一点购物卡,比如五百、一千的,数目不是很大,我也收过。有的自己开支掉了,有的也送给其他人,这都是礼尚往来嘛。但是,有百福那次真的没有送我,如果有,我不可能不说。不就是一点购物卡吗?即便我说了,也不可能让我坐牢,我何必隐瞒?”
“那倒未必。”张处长道,“这张卡数目不小,你会不会故意不说?”
“数目不小?”孔孟章圆睁眼睛,道,“难道是上万的?不可能啊?以前我每次收到卡,都让秘书去超市刷一下,看看数目多少。少的收下,多的退还。但是,有百福真的没有送过,不但大数目的没有,小数目的也没有。不信,你们问问我秘书,如果他没有帮我去超市刷过,那就是没有。”
“你自己就不会去刷?”张处长问。
“哦,你们知道,我们霍家湾市地盘不大。”孔孟章苦笑道,“如果我收到一张卡就往超市跑,一方面我没这么多时间,另一方面也会让人看到,影响不好。所以,我养成一个习惯,凡有人送卡的,都让秘书去处理,数量小的才收下。而且收到以后,我自己开支掉的只是一部分,其他也都是送人的。”
郭处长沉默许久,突然来了劲。
“那么,你把这些卡都送给谁了?有没有送给洪息烽?”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想起来了。”孔孟章道,“有一次洪书记到我们霍家湾市来检查农业农村工作,到我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我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卡,塞在一个信封里给他的。”
“他收下了吗?数目多少?”郭处长兴奋地道。
“收下了。但是,数目并不大,每张大约一千元左右。”孔孟章道,“其实,我昨天就已经跟你们说过,我的确给洪书记送过礼卡。除了办公室那次外,每年春节前,我们都会到他办公室去拜访他,然后送些礼品和购物卡。不过,这些都是办公室操办的,我经手一下而已。但在我办公室的那次,购物卡不是办公室购买的,而是其他人送我的,我只是借花献佛。”
“那么,在五一节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你们还见过面吗?”张处长继续问道。
“五月二号、三号?”孔孟章陷入沉思,摇了摇头。“二号三号我回金阳了,没有和他见过面。”
“我们知道你回金阳了,但据我们调查,你们又见面了。”张处长的眼神里充满质疑。“孔市长,请你再仔细想想,你们是什么地方见的面,见面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听张处长的口气,像是他和有百福一起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难道说,有百福请我去了娱乐场所,我们一起玩女人?”孔孟章歪着嘴,言语里含着讽刺。“我跟有百福总共才见过两三次面,每次见面不超过二十分钟。就凭我们的交情,我能跟他一起干这种事?不要说我这辈子没干过,即便我想干,也不会挑他陪我干啊。”
“你想偏了。”张处长提醒道,“我们并没有说你去娱乐场所嫖娼的事。这次把你叫来,主要是想让你谈谈经济方面的问题。”
“你是说,有百福把我约出去,又送我钱啦?”孔孟章推测道。
“是啊,有百福把一切都交代了,现在就等着你自己说了。”张处长用关切的目光扫了他一下,像是医生在看着一个应该住院的病人。
“简直是笑话。也不知道我得罪谁了,居然会冒出这么个有百福,还硬说我收了他的钱。”孔孟章的表情既然不像哭,又不像笑。“按理说,这个有百福是洪书记介绍来的,我也帮了他的忙。既然我没收他的钱,他心里应该感激我才是啊,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朝我脸上泼污水呢?”
郭处长开口了,幽幽然道:“你不会是说,你帮了他的忙,收他的钱是应该的,他不应该把你供出来吧?”
“如果我真收了他的钱,他供了也应该,我不怪他。现在的问题是,我并没有收他的钱,他为什么偏要说我收了?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一定要这样害我?”
“你是说有百福在诬陷你?”郭处长脸上挂着对孔孟章根本不信任的表情。
“就是啊,他凭什么诬陷我?”孔孟章道。
“但是,我们不认为他在诬陷你。”郭处长道,“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有百福的口供可信度比较高。”
“你说说看,他可信度体现在哪里?”孔孟章说。
“他送钱的对象可不止你一个。”郭处长说,“就拿机关食堂这个小工程来说吧,因为涉及到洪息烽和你,所以,送钱的对象有你们两个。现在,洪息烽已经承认了,他确实收过有百福的钱,而且时间地点数目都吻合,你说,他的口供应该可信吧?”
“洪息烽承认收了他的钱?”孔孟章吃惊道,“那他为什么没送我钱?”
“他送了呀,他在口供里说得清清楚楚。”郭处长道,“所以,孔市长,不是我们要冤枉你,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不给我们面子,不配合我们办案。你想想,像你这样硬拖着,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反正这笔钱的数目也算不上太大,我劝你还是供认了吧,拖到后面,弄不好我们越查越多,对你更不利。”
“要不,这样吧。”孔孟章经受不住郭处长的死缠烂打,讨饶道,“你们说说看,他送钱的时间地点,我再想想具体的细节,好不好?”
“好吧,我们就再提醒你一下。”张处长翻了翻手里的几张笔录,道,“五月二日晚上十点钟左右,在金阳虞美人茶室,你和有百福见了面。接下去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
想了一会儿,孔孟章突然一拍大腿,喊道:“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两位处长眼睛都亮了起来,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想起来了!”孔孟章接着道,“那天晚上我在家里吃饭,大约七点钟左右,周书记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说老头子要找我打牌,于是,他的司机就过来接我,我在他家里打麻将一直打到十一点多。”
“在周家营家里打麻将?”两位处长异口同声道,看上去非常失望。
“对了,这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不仅五月二日,三日的情况也是一样。白天,我陪家人去公园转转,晚上在家里吃过晚饭,就去周书记家里打牌。这件事,不仅我家里人可以作证,周书记家里的司机、秘书、保姆,都可以为我作证。”
说到这里,孔孟章笑道:“哈哈,可以为我作证的人太多了,这个有百福,想要诬陷我,还真没这么容易!”
张处长派人到孔孟章和周家营家里作了一些了解,同时,又让孔孟章写了情况自述。
“看来,有百福的口供和你自己提供的情况有很大的出入。”张处长说,“我们觉得奇怪,有百福给洪息烽送钱的事已经被证明是真的,可给你送钱的事,又有些破绽。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诬告,那你觉得他有什么动机?”
孔孟章想了很久,才冒出一句:“最大的可能,就是政治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