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接到电话,说江马容子从东京来到这里了。于是,他们两个人又匆匆地来到M高原,此时已是当天滂晚的六点左右。
M高原的秋天,太阳落得很快,六点半时,天色已经微暗。但今晚和昨晚不同,没有雾气,便也不会迷路。
两人在西田家立门牌之处下了车,走向门廊。看门狗朱庇特又照例,大声地吠了起来。别墅周围。还有一堆便农警察在搜査。
“今天真是辛苦各位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走上了门廊,冈田助理警官打开玄关旁边的玻璃拉门,迎接二人。
十二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房子和武彦在客厅一角的餐桌旁边,面对面坐着吃饭。朱庇特卧在房子脚边,房子反复喝止,才让它停止了吠叫。江马容子不知是已经吃完了饭,还是无心吃饭,独自坐在客厅中央的桌子旁,用胳膊支着脑袋。她的眼神一碰到金田一耕助,马上闪烁了一下。
刑警友井跟她同坐一桌,做好了讯问的准备。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武彦像是吃完了,起身离开餐桌说,“要是问容子的话,我们最好不要在场,还是离席吧。”
“啊,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栏住他,说道,“我有话想先问你……今天中午忘记问了……”
“哦,请吧,问什么都行……”
“是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况。据那位夫人说,你们等照子女士,等到十二点才上床睡觉。之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
“哦,我想起来了。大概是半夜一点半左右吧,我被朱庇特的叫声吵醒,下了一趟楼。我想伯母是不是回来了……”武彦边回忆边说着,“下楼的时候,我去叫川岛女士,但是,她睡得很熟,全无反应。于是我就安抚了一下朱庇特,回了二楼。之后就没什么了。”
“朱庇特一般都待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平时怎么样,昨天晚上,它肯定是待在客厅里。它一叫,我们在二楼就睡不安稳啊。”
“川岛夫人,朱庇特总是待在这儿吗?”
“是的。每天晚上,都让它睡在客厅里。家里都是女人,所以,照子训练它睡在这里。”
房子的语气还是像舍监一样。
“对了,武彦先生,你说去叫川岛女士,但是她没有反应,你就回了二楼。那么,你没有见到川岛女士,是吗?”
“当然。”武彦苦笑着说道,“川岛女士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毕竞是女士,我总不能半夜窥探她的房间啊。”
“哦,好的,谢谢。那接下来……”
房子听着二人的你问我答,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一转念,走出了客厅。大概她觉得,开口就会让人觉得她在辩解。
“你好,刚才真不好意思。”金田一耕助把椅子拉到江马容子的桌子旁边,说道,“请你好好回答主任的问题吧。”
“不、不,金田一先生!……”冈田助理警官挥手说,“还是你来问吧。你对此事的了解也比我多。”
“哦,好的,那就不客气了……”金田一耕助接过话来,严肃地说,“江马小姐,那麻烦你回答我的问题。”
“好的。您请问吧。”容子打了个寒战似的,耸了耸肩。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我想你一定受惊了。”
“当然是的。”
“你是否预料到,早晚有一天,会发生这种情况?”
“怎么会!……”容子语气强烈地否定道,但是,马上又垂头丧气地说,“但是,现在想来,我实在太大意了。也许我对妗子的关心,还是不够吧。”
“那就是说,昨天,你告诉我的那些话,其实你自己也半信半疑?”
“是的。妗子有时候会说一些异想天开的话,做些超出常理的举动……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所以,我想这次会不会也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江马容子苦笑着拨拉着脑袋,“但是,看起来我不应该这么想。回想起来,妗子昨天和平时,的确有些不大一样,但我没注意到。都怪我,全都怪我。”
江马容子的眼睛里,虽然没有泪水,但她尖锐的目光中,染上了浓浓的后悔之色。她双手揉搓着手帕,几乎要把手帕撕裂。
“哦。那麻烦你讲一讲,昨天发生的情况吧。前天晚上,你来过这里,是吗?”
“是的,搭乘八点半到N的火车。”江马容子点头说。
“哦,就是武彦昨晚坐的那趟车吧?”
“是吗?……我不知道武彦先生,是什么时候到的……”
容子说的每一句话,虽然都很自然,但是,她看向金田一耕助的眼神里,却有一种无法遮掩的疑惑。
“哦,那麻烦你把从前天晚上,到达这里开始,到昨天下午离开这里为止,其间发生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吧。听说你是乘坐昨天下午,四点多的火车离开的?”
“是的。是四点五十分出发的‘白山’号列车。一直到上野,都是和K先生一家一起。”
K先生是一位著名的作家,也在这个高原,拥有一栋别墅。
“嗯。那从前天晚上,直到你离开之间,凡是和你妗子有关的情况,都跟我讲一讲吧。”
“好的!……”江马容子揉搓着手帕,整理思绪般地凝视着空气,接着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前天晚上,我们——就是妗子和我——一起泡了澡。泡澡的时候,妗子说:想让我第二天,陪她去打高尔夫球。我说自己不会打球,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帮助妗子收拾行李。但是我妗子说,有些话不方便在家里说,想第二天在高尔夫球场告诉我。现在想想,当时妗子的神情,已经有些激动,但是,我以为她要告诉我的,是关于川岛女士的事情……”
“关于川岛女士?”金田一一耕助向等等力警官和冈田助理警官使了个眼色,说道,“你妗子有什么因为川岛女士,而神情激动的理由吗?”
“不,这……是这样的……”江马容子的形容有些狼狈地说,“是我想得太多了。妗子第二天在高尔夫球场讲的话,和川岛女士完全没有关系。”
“哦,好,那咱们从高尔夫球场说起吧。”
“好的!……”容子锐利的双眼,再度凝视空中,她整理好思绪,继续搓着手帕说道,“我们到达高尔夫球场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钟。当时已经有三、四名我的妗子的朋友,在休息厅里等候了,妗子就和他们一起上了球场。我一个人在休息厅里待着,等了很长时间,心想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别墅收拾行李……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左右,那几位朋友回来了,但妗子没有和他们一起。我一问,他们说妗子遇上了熟人,打到一半就跟那个人走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她好像被什么人追着似的跑回来了。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后面真的有个男人追了过来。我吃了一惊,想仔细看一看那个男人,但他好像也注意到了休息室里的人,转身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件事当时,在休息厅的人应该都记得。”
江马容子接着说了几个,当时在场客人的姓名,个个都是如雷贯耳。
“追过来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不大清楚。距离很远,而且时间也很短……”江马容子迅速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好像穿了一件红色毛衣,戴着鸭舌帽……”
“那就是说,是个年轻男子?”
“不!……”江马容子重重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觉得正相反,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的背影和走路姿势,看起来都不年轻了,感觉有点颤颤巍巍的。”
“关于那个男人,你妗子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休息厅的时候,她喘着粗气,面色苍白,还躲着大家。我们准备在休息厅,吃了午饭再走,但她非要马上回去。”
“她是在回去的路上,告诉你三十年前,那起杀人案的吗?”
“是的。妗子刻意没有叫车,说要走着回家。从休息厅走回别墅,大概需要三十多分钟。昨天我告诉您的那些话,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听妗子说的。”
江马容子又重复了一遍,在P酒店说给金田一耕助的话,依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和昨天讲的完全一样。
“人们以为已经死于三十年前的那个人,就是在高尔夫球场那边,追过来的那个男人?”
“我也问过。但妗子却含糊其词,说不清到底是不是。我也不大有把握。”
“你说你妗子打球,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遇上了熟人,然后就停下没再打。那个熟人就是穿红毛衣的人吗?”
“这我也没问。应该就是吧。”
“那问一问当时,和你的妗子一起打球的人,应该就知道了。麻烦你再告诉我们一下他们的姓名。”
江马容子所说的三个人里,就有昨天下午,和容子坐同一趟火车,离开N地的作家K先生。
“明白了。你回到别墅以后,吃完午饭就来找我了,是吗?”
“是的。”江马容子冲着金田一耕助轻轻点头。
“从我那里离开后,你接到了杂志社发来的电报,就坐四点五十分从N出发的火车,回东京来了?”
“是的。”
“你妗子当时,没有阻止你回东京?”
“当然,她劝了我一下。但是可能觉得,金田一先生会来,她也比较放心,就没有强留我。”
“你知道昨天晚上,武彦会来这里吗?”
“不,完全不知道。”江马容子加强了语气说,“刚才我在这里看见他,还吓了一跳呢。”
说着,她像要诉说什么似的,盯着金田一耕助,但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接着视线游移不定起来。
“对了,你认识杉山平太郎吗?”
“嗯,我认识……”
江马容子把视线,又挪到了金田一耕助身上,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杉山平太郎昨晚也来了这里,你知道吗?”
“什么?他也来了?”
“哦,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的情况啊。昨晚我在这里,发现尸体的情况,你知道吗?”
“不,还不知道……”
“武彦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容子瞪大了眼睛,语气突然莫名奇妙地强硬起来,“他从来没有正眼跟我说过话。不是嘲笑我,就是指桑骂槐,没一句好话。也许他很瞧不起我,不过我……我也瞧不起他!”
女人——不,不止女人,大凡人类,总是有激动得谁也拦不住的时候。江马容子现在就是这样。她尖锐的嗓音越来越高,要是武彦在二楼偷听,估计能听得一清二楚。
“哦,对了,那你要不就问一问川岛女士吧。问问她就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江马容子说道:“说到川岛女士,她和照子女士之间,有什么矛盾吗?或者有什么旧恨之类的?”
江马容子用恐惧的眼神,看了客厅门口一眼,又紧紧地握起手帕。她手指微微发着抖,表明她的内心,正在激烈地斗争着,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出来……
众人默默地看着江马容子,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克制住,把话说出来的冲动。
“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这么多年都相依为命走过来了。”江马容子低头说,“但是,即便关系再好,只要一沾上钱的事情,也还是有些分歧的。”
“有这方面的矛盾吗?”
“是的。这么说吧,我的妗子,真的是一个非常天真烂漫的人,仿佛是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大人。别人都这么看她,她也有这样的一面。但是,在金钱的问题上,她却非常细致,这让川岛女士在家里的身份、地位,变得非常不稳定。当初舅舅在世的时候还好,因为在金钱的方面,他更信任川岛女士,所以,川岛女士还不怎么担心。但自从舅舅去世之后,她估计也有些想法吧。万一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
“这指的是……”
“比如我的妗子还很年轻,很可能再婚啊。”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对望了一眼,严肃地问道:“你妗子最近,有过这种想法吗?”
“没有,现在应该还没有,至少据我所知……”江马容子轻轻地摇着头,沉吟片刻,又长叹一声,“不过,妗子那么年轻漂亮,这种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吧,而且她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呢?”
“嗯,所以,川岛女士可能为了防患于未然,自已想积蓄一些财产吧。以前她是个根本不考虑自己,完全为妗子奉献一切的人。但今年春天,不知道她怎么就一时昏了头,拿妗子的钱买了股票,结果亏损了一大笔钱。妗子知道以后,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她们的关系,就一直不大好了。”
从江马容子的口中,问出的情况大致如上。自然,冈田助理警官和友井,后来也问了很多,但是,没有什么值得大写特写的重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