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跑上梯子的顶端。舷窗透进来的光照在甲板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倾斜着射入光线中的雨水落进了一旁的黑暗中。除了发动机有节奏的声响和海水剧烈翻滚的声音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快点儿!”托尼跑下梯子。我跟在他后面。他拉开通往上面休息室的一扇门,光亮洒在幽暗的甲板上。
托尼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大伙儿都去哪了?”上面的休息室灯火通明,却一个人也没有,如同舞台上幕布升起,却不见演员。
托尼跑到主升降口扶梯的尽头。我一直紧紧地跟在后面。三级台阶下的地方,蜷缩地蹲着一名来自奎斯奇亚的印度乘务员。他棕色的脸庞已经变成了淡紫色。眼睛里黑色虹膜的边缘呈现出黄白色。他的嘴张了张,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向下面的楼梯指了指。
“是什么?”托尼说。
那个人的嘴唇又动了动。我几乎听不到他有气无力的回答:“麦珀皮尔阿纳纳。”
“究竟是什么意思?”托尼朝下面仔细地看了看,“我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他沿着台阶向下走。我依旧跟在他身后。在两段楼梯过渡平台的地方,我们能看到下面的休息室。那里也是灯火通明、鸦雀无声,但并不是空荡荡的。
琼·哈利蹲在楼梯的角落,身体像她消瘦的手紧握着的楼梯端柱一样僵硬。深红色的嘴唇在可怕的、苍白的脸庞衬托下变得发紫。莉维亚·克莱斯比坐在一排舷窗下的边台上,一只手平放在她身旁装了软垫的座位上,用尽全力支撑着胳膊。每一次剧烈地喘息,她浑圆的胸部就会把短而暴露的低胸女裙撑得紧紧的——仿佛一对丰满的鸽子在网里面扑腾。
“出了什么事?”托尼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看他一眼。也许他就像幽灵一样,没人听得到他讲话,也没人看得见他。
突然间,我们身后的乘务员冲上最上面的楼梯,进了休息室。我听到甲板上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托尼来到下面一层的楼梯处。在最后一级台阶的地方他突然停住了,我差一点撞在他身上。
“怎么?”我张口问道。
这之后,我也看到了。就在地板上,距离我们十二英尺远的地方。
那种生物散发着邪恶之美。大约五英尺长,身上镶满鳞片,通身呈现出只有崭新的铜才拥有的鲜艳的金红色,上面夹杂着黑色的斑点。
它蜷成几圈,懒洋洋地待在那儿,鞭子一样的尾巴从最下面的一圈伸出来。它那又钝又扁的头兴奋地扬起老高,在柔软的脖子上摇摆着,仿佛正跟随着一支听不到的乐曲翩翩起舞。
“现在,我知道麦珀皮尔阿纳纳是什么意思了,”托尼嘀咕说,“旅行对于学习语言真有帮助。”
“它不会袭击你,除非你吓到它。”我提醒他说。
“它明白这个道理吗?”托尼压低声音说。
它的头如同羽毛一样慢悠悠、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它尽情地伸展着脖颈。它打开了一个圈,蜿蜒着展开身体。它像熔化了的铜一样,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向我们游移过来。
“站着别动。”
我循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向门口望去。蛇一下子停住了。好像我的举动打扰了它。
哈利从门口走进来,拿着一根长竿,竿子的一头由螺丝固定着一个金属钩。舍伍德、船长,还有事务长跟在他身后,几个人抬着一个重重的棕色粗麻布袋子。每个人提着一边袋口的拉绳,拉绳太长,几个人距离几英尺远,袋口就张开了。
哈利再也不是那个口若悬河的热心人了。甚至连他的声音听上去也不一样了——沉稳而且专断。
“尖叫或者突然移动位置都会带来——令人遗憾的后果。”他小声说,“哭泣或者移动什么东西也会使你成为猎物或敌人。请不要动,也别说话,直到这一切都结束。”
慢慢地,他朝蛇的方向移动着步子。我相信,在那一刻,我们都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上。
他把钩子滑进蛇身中央的下面,然后提了起来。这个颜色鲜艳的家伙迅速地作出反应,人类的肉眼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它缠在了竿子上。
船身突然向前一倾,竿子立了起来。夺目的盘旋着的蛇身缩得更紧了,从竿子上滑下来,落在地板上。他们又得从头再来。
哈利眉头紧锁,但手上的动作依然稳健。他又一次把钩子滑进蛇身中央的下面。蛇身的中央很粗,越往上越细,和细长的脖子、窄窄的头搭配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不过,别看它的脑袋小,里面的智慧足够它填饱肚子了。
哈利又朝它靠近了一步。蛇展开盘着的身体,向旁边一抖,避开了他。哈利跟着蛇的移动调整着自己步伐的节奏——它快他也跟着快,它放慢速度他也放缓脚步,它不动弹他就停下来。决斗演变成一场奇妙的舞蹈,哈利和蛇再也不是敌人了,他们成了危险仪式上一对默契十足的搭档。克里特岛上的男男女女曾经和公牛进行过类似的死亡之舞,后来,这种舞演变成今天的西班牙斗牛表演。在希腊和印度,女人们在宗教仪式上冒着生命危险与毒蛇共舞,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奥林匹亚斯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位。
蛇总是能得逞,我很快就数不清这是它第几次从哈利手中的钩子上溜走了。他再一次用竿子挑起那条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脚下的台阶上站了一辈子那么久。也许是那个家伙自己厌倦了这种游戏。它现在正无精打采地悬在竿子上,一动也不动。哈利挪了一步,又挪动了一步。他在麻袋口上方调整了一下蛇的位置,让它稳稳地待在竿子上。蛇的脖子扭动个不停,绕着竿子盘了个圈,哈利顺势把竿子立起来,盘成圈的身体滑进了袋子里。还有一半身体耷拉在袋子外面。哈利用钩子轻轻地触碰蛇身的中央。镶满鳞片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蛇身的其余部分也落在袋子里了,只剩下尾巴垂在外面。哈利朝其他三个人点点头,示意他们收紧袋口。他们把袋子系得紧紧的。蛇的尾巴一碰到收紧的袋口,立即缩了进去,好像在嘲笑人类的愚蠢。哈利拾起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子被拖在地上,不情愿地缓缓移动着。
七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每个人都想为刚才被迫保持安静而找寻某种补偿。他们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托尼朝哈利大声地说,“如果你刚才朝这畜生开枪,两分钟就搞定了!”
哈利耐心地回答说“如果开枪没打中,后果会更严重。只有那些不了解蛇的人才会那么做。”
“为什么打不中?”舍伍德慢吞吞地说。
“谁有兴趣了解蛇?”托尼不耐烦地说。
“不会再发生了。”哈利说。
“你怎么知道不会再发生?”托尼对此表示怀疑。
“这第一次是怎么发生的?”舍伍德追问道。听了这个问题,大家都不说话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哈利这次也无言以对。
船长插了话:“让我们去看看您装蛇的箱子吧,哈利教授。”
哈利一边拖着麻袋,一边朝升降口扶梯走去。其他人跟在后面,与袋子保持着距离。
“你的隔间在A层甲板。”舍伍德严厉地看着哈利,“蛇会下楼梯吗?”
哈利向上看了看环绕在楼梯井四周的栏杆,“它可能是在船倾斜的时候从上面掉下来的,它是在一个隔间里被发现的。一名乘务员当时正在整理床铺,他打开隔间的门,就看到它在地上。他惊叫着跑开了,没有关门。他的尖叫声肯定把它吓坏了,所以它才逃到走廊上来。”
“这么说,隔间的门是蛇自己关上的?”舍伍德貌似温和地问。
“那名乘务员被吓坏了,”哈利反驳说,“他可能误以为门是锁着的,可能门是半开着的。”
哈利从船尾的休息室出来,沿着走廊,来到他的隔间——一间双人房,紧挨着浴室。
“等一等,”众人都朝这个小隔间拥进来,舍伍德的话,使大家停了下来。
“那条蛇是在谁的隔间里被找到的?”
哈利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
“我不知道,”他简单地回答说,“去问问乘务员吧。”
恰巧是我第一个走进摆放着养蛇箱子的浴室;莉维亚·克莱斯比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发霉的味道令我想吐。味道是从一只用绳子捆着吊在屋顶水管上的绿色木箱里传出来的,就是我在奎斯奇亚上船之前看到的那只箱子。正对着我的箱面上有个开口,开口上盖了铁丝网。里面有东西用后腿站着蹒跚地走到铁丝网的边上,笨拙地拖着翅膀。一张噩梦般的脸朝网的外面张望着——圆圆的、充满恶意的双眼、扁平的鼻子,还有一张又小又肮脏的嘴。上嘴唇向上提起,一副拒绝服从的样子。下腭上竖着像乳白色的针一样又窄又尖的牙齿——“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我不禁对琼·哈利有些同情。一些主妇反对在房里养狗,但是,对大多数女人来说,任何一只狗都要比吸血蝙蝠招人喜欢。
“别害怕!”
我当时还傻乎乎地以为哈利是在和我讲话。之后才发现他正关切地看着那只蝙蝠。
“德古拉对陌生人很敏感。我希望它能在囚禁的日子里克服掉害羞的毛病。”
“那只装蛇的箱子呢?”船长问。
“是这只。”
大家朝哈利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在浴缸尾部和墙之间的地上放着一只木箱。船长把它拖到屋子中央。箱盖凹凸不平,和箱子的一边之间有一道缝隙。好像是木板变了形,硬把钉子顶起来,使箱盖和箱子的一边分开了五六英寸。透过这个开口,人们足以看到铺在箱子底部厚厚的一层稻草。难怪蛇会逃出来呢!
船长叹了口气,“在热带地区,木头就像小麦一样麻烦。我曾经见过潮湿货舱里的小麦把两块船板之间的接缝撑开了,后来船沉了。小麦受潮后不仅会膨胀,还会生长。”
一只长着红色指关节的大手伸过来,从箱盖上拔了什么东西下来。他那两条浓密的黄色眉毛拧在了一起。
“哈利博士,您向我发誓说盖子是用螺丝拧上的,即使木头变形也不会开。”
哈利也不能理解:“确实是用螺丝固定好的。我还特别叮嘱仆人,让他们用螺丝拧紧箱盖。我甚至还监督他们在箱子的四角上用电钻打了孔。”
“那它是从哪来的?”船长伸出一只手。在他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上,放着一颗崭新的、发着亮光的三英寸长的钉子。
哈利慢慢地摇了摇头,“我——我搞不清楚……”
大家各自散去,准备回去休息,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我走进走廊,莉维亚·克莱斯比一直待在我身旁。
“今晚还能入睡吗?在那样的事情发生之后?”我问她。
“我会锁好门,然后服几片安眠药,”她回答说,“我通常都会在睡觉前吃安眠药,失眠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那是午夜发生的事——距离现在已经有六小时了。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打这份稿子。
我想,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事务长让我手写那封信了。那不仅仅是一封信,而是一封非常特别的信。
你们还记得吗,信里有一段文字是他费了不少力,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让我写的。那一段单独写在第二张信纸上。还能记起那段内容吗?是这样写的:
我再也不能忍受和你分开了。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很抱歉,如果这样做会引起麻烦。
现在,你明白了吗?
不看第一页的内容,第二页读起来就像自杀者留下的遗言。他打算谋杀我。他假装不识字,用这个简单的小伎俩来骗我亲笔写下自杀遗言。
第二页纸上没有称呼,可自杀遗言是不需要称呼的。他不能假惺惺地让我写一封完整的信,却连一个称呼都没有。如果我确实在写自杀遗言,他也说不出我家人或朋友的名字。但是,他可以先想好信的内容,让信的内容即使没有称呼也像是自杀遗言。像“分开”这种泛指的字眼儿几乎对任何人都适用。对于那些既认识我也认识鲁伯特的人来说,我口中的“分开”所指代的对象就是鲁伯特。至少让我写这封信的人是这么计划的——当时,我正要和阿曼达离开奎斯奇亚,鲁伯特还活着。在那种情况下,自杀的人在遗言里是不会写下称呼语的,他知道对方会听到这样的留言,并且能够理解。
那么,他留下的署名呢?我现在才意识到,莱斯利·道森可能不是事务长的真实姓名。船上的每个人都称呼他“恩里克兹·门多萨”。我想,“莱斯利·道森”只是个随便编出来的假名。他不会让我替他写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这样会引起怀疑。信是我亲笔写的,如果有人在我的尸体旁发现了这封信,上面的字迹足以证明信是我留下来的。
他拒绝按我所说的来写结尾——把所有的爱给你——因为这句话听上去不像自杀遗言。他认识字,所以他一定看到我写了一句和那个表达接近却违背他意愿的话——你知道我爱你。也许这样的话听起来依旧像自杀遗言。不过,即使不像,他可以在剪掉署名的时候把这句话也去掉。
他甚至可能在我下了船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之后,再计划杀掉我。那个时候,他是否把署名去掉已经不重要了。没有署名的亲笔信留在我的尸体旁,大家会因此而认定,“自杀遗言”是我留下来的。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来认领尸体,我可能就这样以“莱斯利·道森”的身份被不明不白地埋掉了。
为了拿到我的亲笔信,他必须亲自去勋爵家跑一趟。如果他派人去办这件事,那个人可能会勒索他,或者在我死后出卖他。
他不敢冒这个险。他宁愿下赌注,认为我不会把不识字的花匠和事务长视为同一个人——如果不是在他告诉我他不识字之后不久恰好看到他在邮局里写字,我的确不会产生那样的联想。
可是,这个昨天之前我还从未谋面的男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死我?
这件事一定与鲁伯特和那笔钱有关。鲁伯特曾经乘坐过这艘船。事务长应该知道鲁伯特习惯在旅途中带大量现金在身上。鲁伯特一定是在之前的航行中让门多萨帮他把大量的钱存进保险箱。
门多萨也许不止一次去过勋爵的家,为了避免鲁伯特认出自己,他伪装成花匠或是农民。这次起航之前,圣克里斯蒂娜号在圣安德鲁的港口停留了三天。门多萨可能在鲁伯特受伤之后住的那间卧室敞开的窗子外,无意中听到了那笔钱的事。门多萨也许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鲁伯特的那次“意外”。门多萨也许听到了鲁伯特把大信封递给我时说的话,他可能当时就怀疑里面装的是钱。
这就是为什么今晚蛇被放出来的原因吗?如果蛇确实是被人从箱子里放出来的……也许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名被吓坏了的乘务员钱德拉·达斯说,他是在托尼的隔间里发现那条蛇的。但是,他不能肯定他进去的时候房门是锁着的。现在,他又说,也许当时门是半开着的。
我按顺序把这些事写下来,有助于我理清头绪。同时,也使我产生了疑问。也许我所有的分析都是错的。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让我们冷静地分析一下,如果我带着这个故事来到警察局,警察会怎样对待这件事?每一件事都有其合理的解释吗?
鲁伯特的意外——因为马的腹带没有系好。包裹里的钱——只是鲁伯特递错了信封。自杀遗言——我可能认错了人,把事务长门多萨当成是那名不识字的花匠,或把花匠认作邮局里的那个人。逃出来的巨蝮——也许哈利的仆人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使用螺丝,而是用了钉子。也许蛇爬进托尼隔间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企图谋杀的证据呢?一个也没用。
其他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吗?是因为我从一种新的、奇怪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令人愉快并且普普通通的世界,才发现这些不易察觉的事吗?是因为我一直怀疑船上有人监视我,以至于令自己置身于一种严肃、紧张而且不吉利的气氛中而产生的错觉吗?难道这些都是主观的?是我脑子里想象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暖日里的一丝寒风诡异地从脑海中冒出来:身体里任何一点化学物质的改变都会使我疯掉。几杯白兰地可能有助于帮我回到现实,维持几小时。无形的病毒会吞噬大脑组织,在几天之内便能毁掉一个人的余生。人类太脆弱了,只能委曲求全,在化学和力学因素达到精确平衡之时才能生存下去。
我脑子中的细胞已经凝固了吗?还是我心理机制中的棘齿和轮子生了锈,使整个大脑变得迟缓了?我能为内心的怀疑提供确凿的证据吗?答案是不能。鲁伯特,这个唯一知道花匠曾口述自杀遗言让我写下来的人已经死了。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只是脑子里有点印象——对现实世界恍恍惚惚的印象。我能因为这些站不住脚的想法去控告一个人吗?没有人会相信我。警察更不会。他们会以为我是那些因为恐惧和害怕受迫害而编故事的神经质中的一分子,对我不理不睬。
但是,我也不能把这些话憋在心里,眼睁睁地等死。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把这些事写下来而不是明天一到皮特维亚就去警察局的原因。在这份手稿里,我可以畅所欲言,写下自己所有的怀疑,而不用担心会伤害到那些无辜的人。因为,只有我因暴力而死去,才证明我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份手稿才有意义,才能成为确凿的证据。我已经在第一页中写明:只有当我遭到暴力而致死的情况下,以下内容才可以作为参考……我会把它封在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同样的一行字,然后再在外面套个大信封,写好你们警察局的地址,明天一早就投进信箱。我应该告诉船上的每一个人,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了,手稿现在就在警察局,不过,只有等我死了他们才会去读。如果这些人中间真的有人想杀我,他应该明白我不会悄无声息地白白死掉。即使我死了,那封手稿也会成为有力的证据。它应该能救我的命。
那个打算谋杀我的人并不确定手稿里写了什么,因为他不知道我对此事了解多少。但是他依然会感到害怕,因为里面的内容会让警察对他产生怀疑。至少,他能猜到手稿里提到过鲁伯特的那笔钱。如果我死了,那笔钱在他那儿,他会被判谋杀罪。他也不可能毁掉这份手稿,因为它已经在你们手上了。我的计划既简单又实用,不是吗?它能保护我,也能保护那笔钱。
有没有什么事被我忽略或遗忘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还有其他需要写在上面的事吗?
正如你们所猜到的,我把那笔钱藏在……
句子就这样断了,和手稿里最开始的那句警告一样突然:只有当我遭到暴力而致死的情况下,以下内容才可以作为参考。最后一个词的后面没有为了营造戏剧效果而表示停顿的逗点或破折号。这不可能是一页的末尾,不可能是在其他页都丢失的情况下仅存的一页,因为最后一句话写在这张纸的中央、第十一行的位置。下面空出来的部分还能容纳十七行字。这样的结束太突然了,唯一的解释是她被打断了,却没有任何被打断的迹象。纸的下半部分没有污渍、褶皱和眼泪,也没有急切和暴力的痕迹。它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名在酒吧里为听众唱歌的隐形歌手突然停下歌喉,一下子安静下来。任何读到这份手稿的人都知道,它的作者一定出了什么事,她当时正在打字,写下最后一句话:
正如你们所猜到的,我把那笔钱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