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小雯正站在地里。是的,小雯确实是站在地里。她的头颅露在地面之上,而颈部以下的全部身体,都被埋在了冰冷的泥土里。她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面颊上。两只眼睛藏在浮肿的眼皮之下,没有一点生气。
小雯挣扎着睁开眼睛,她只记得自己在昏迷以前,对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司机说:这是到哪里了?怎么看上去像是在郊外的元宝山庄公墓呢?然后司机转过了头,阴鸷地看着她,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小雯清楚地看到,在司机的手里拿着一个像发胶一样的罐子。司机按了一下罐子的顶端,刹那间,一股略带酸味的雾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之后的事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而现在,小雯辨认出,自己果然是在元宝山庄的后山中,她曾经在很久以前考虑过转变文风,所以到这里来寻找过写惊悚小说的灵感。不过,后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写惊悚小说的天分,只能就此作罢。她只适合写风花雪夜的情感小说,或者隐私题材的情色小说——这方面,她有生活体验,算得上是本色写作。
再回到元宝山庄的后山中。小雯挣扎了一下,便发现浑身根本无法动弹,手足被禁锢在了一片凝固坚硬的冰冷泥土中——她被活埋在地底了,只露出了一颗头颅!
当小雯发现自己的处境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部惊悚小说中的主角。不过这一次,她是那个被杀戮的主角。
在小雯露出头颅的地面旁,站有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人,就是那个载她来这里的司机。在司机的手里,拿着一把尖头的螺丝刀。午后的炙艳日光正好从头顶的树叶缝隙中钻了下来,令螺丝刀的尖头上反射出一丝明晃晃的光亮。
这个司机随意地转动着螺丝刀,那道光亮也跟着四下飞速转动着,变成一颗颗散乱的光点。当光点快速射过小雯的眼睛时,她感觉到了无可遏止的眩晕。
司机冷冷看了一眼小雯后,缓慢蹲下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把玩着手中的螺丝刀,脸上露出阴森的狞笑。
“你……你想干什么?小雯无力地问道。其实就算不问,她也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如果她没猜错,她即将迎来一场异常残酷的杀戮,就像冯舒曾经经历过的遭遇一样。”
果然,她看到眼前这个人优雅地扬起了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她头顶传来,然后疼痛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她的全身。
在小雯昏迷过去之前,她看到这个人的脚下,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正荡漾着某种极为黏稠的液体。在瓶子旁,还散落着许多长长的毛发,应该是头发吧,而且还被漂染成橘色。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她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怎么被剃了下来?瓶子里装着什么?她为什么会被埋在土里?
可惜小雯再也没时间去深究这一个个疑问。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伟是元宝山庄的清洁工,二十五岁,身材矮小,相貌猥琐。
他很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他每天早上要拿着扫帚从山顶扫到山脚,下午则要从山脚扫到山顶,而且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寥寥无几的一点钞票。都二十五岁了,他连手机都买不起,真算得上是失败的人生了。如果不巧遇到有扫墓的客人投诉,说祭拜的坟墓四周有污物落叶,那点可怜的钞票还会缩水,被公墓领导扣去一小截。
他认为自己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但却又无力改变现状。与所有怀才不遇的人一样,他只好偷偷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损失。
高伟的方式就是,偷偷拿走别人在墓碑前留下的祭祀品。如果是糕点水果卤味,就全填进自己肚子里吃掉。如果是烟酒,就收集起来卖给一个名叫阿吉的烟酒小贩。
用作祭品的烟酒,自然不会是什么廉价品。自从高伟找到这个发小财的门路后,便不再在乎会不会遭到扫墓客人的投诉。反正盗卖烟酒的收入,早已超过了公墓清洁工的薪水。只要他别做得太过火,保留着这份工作,别让公墓领导把他开除就行了。
当然,祭祀的烟酒是不能在元宝山庄公墓里售卖的,要是不巧让同事看到了,向公墓领导举报,说不定连他的这份工作都会被除掉。所以高伟与阿吉说好了,每次都在公墓后山的偏僻树林里进行交易。阿吉做生意很是豪爽,每次都是现金现货,从不拖欠。
每个月,他们约定好只交易一次。而今天,正是他们交易的好日子。高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月了。
下午七点,公墓里基本上没什么事了,高伟挥舞着扫把从山脚扫到山顶后,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后,高伟脱下工作服,换了一件休闲外套,便背着一只蛇皮口袋,又出了宿舍,急匆匆向公墓后山走去。
在蛇皮口袋里,装的全是各种名烟名酒,都是他花了整整一个月,在坟前辛苦收集回来的祭品。这个月,他的收获还不错,凑足了两条软玉溪,一条黄天子,一条半黄鹤楼,半条极品云烟,还有几瓶好酒。他通常按市场批发价的六折卖给阿吉,这一蛇皮口袋的烟酒,也能换个小两千的人民币,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到了后山,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阿吉还没来——这家伙太守时了,从不提前到这里来。高伟觉得肚子有点疼,于是钻进了小路旁的偏僻树林里。在后山当然不用去公厕上厕所,随便找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解决问题就行了。
高伟在一棵松树旁找了个地方蹲下,点了一根烟,还哼起了小曲。几分钟后,他解决了生理上的大事,从裤兜里摸出卫生纸向后伸去。当他的手还没触到臀部的时候,忽然先触到了什么黏黏呼呼的东西。他勾下头,从两腿之间朝后望去。当他看到自己身后那个血肉模糊的玩意儿时,顿时吓得朝前连滚带爬跑出几步,连裤子都没拉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在高伟刚留下的那堆肮脏粪便旁,有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头发很长很长,遮住了头颅的模样。一阵风掠过,头发飘飞,高伟看到了两只凸出的眼球,深陷在血淋淋的眼眶之中。头颅的脸皮全被撕开了,露出表皮之下的真皮层,殷红一片。
头颅并不是被砍下来扔在这里的,而是与地面紧紧连在了一起——是一个人被活埋在了这里,惟独把脑袋露在了地表之上。
在地面露出头颅的地方旁,还有很多被扔弃的皮质物,薄薄的,也是血淋淋的。高伟只瞄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那是脸皮!
在脸皮旁,还有些散落的长头发,是橘色的。
而最让高伟感觉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落在地面的脸皮上,还依附着许多细小如水滴的,像玻璃一样的珠子。当风掠过的时候,这些珠子也不停地荡漾着,有些还被吹落在地,不住在土壤上翻滚跳跃。那些随风飘扬的长头发与跳跃的珠子裹在一起,显得更是污秽不堪,诡异莫名。
看到这一幕诡异的场景,高伟的后背上情不自禁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液,还泛起一层绵绵密密的鸡皮疙瘩。他浑身颤栗着,歇斯底里尖叫了一声,连那只装满了名烟名酒的蛇皮口袋都忘记了拿,裤子都也没提起,就拎着皮带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发疯似的大叫着: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