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莉·安·穆恩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杰佛瑞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她就露出了“你他妈的别呼拢我”的嘴型。她看了莱特坏掉的脚镣监控器一眼,然后就冲着杰佛瑞说:“你知道那玩意儿值多少钱吗?”
从此刻起,他们俩的互动关系就每况愈下。
面对穆恩——她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自己——杰佛瑞最大的难题是出在语言隔阂。穆恩来自东岸,那个地方的人可以将子音发得朝气蓬勃。除此之外,她有大嗓门的音量,口气又很恶劣,这两件事对南方人而言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搭乘电梯从接待中心上升到侦讯室的途中,她站的位置离他很近,嘴巴摆出一副很不爽的唇形,两只手臂交叉低垂于腰前。穆恩约莫四十岁左右,不过烟酒过量所造成的后遗症使得她面目可憎。她那深金色的头发夹杂着灰白银丝。唇边有深远的皱纹朝周遭延伸。
她带有鼻音的腔调,再加上每小时达六十哩的说话速度,使得杰佛瑞以为自己是在跟一支法国号交谈。杰佛瑞回复她的每句话都珊珊来迟,那是因为他得等大脑花点时间转换她的语言。他大可先提醒穆恩别以为他回话慢就是笨蛋,不过这么做其实也于事无补。
他们在分局里面穿梭的时候,她转头对他说了句话。他把那句话放慢速度想了一下,终于明白她说的是:“警长,把你的案子说来给我听听吧。”
他从发现西碧儿·亚当斯开始说起,中间略掉他和莎拉的关系不提,就这样简明扼要地把事发经过很快说上一遍。其实这整个故事他讲得还不够快,原因出在穆恩不断发问打断他的叙述,如果可以稍等片刻让他把话讲完,问题的答案便已呼之欲出。
“我猜你去探过我那孩子的住处吧?”她说。“那些耶稣的狗屁东东你全都看到啦?”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呀转。“那把九厘米手枪,该不会是在你的裤脚里跟着走进去的吧,泰勒警长?”
杰佛瑞看了她一眼,但愿这个眼神有达到恫吓的效果。然而她的反应却是大声狂笑,那笑声震得他的耳膜隐隐作痛。“那个姓氏听起来很耳熟哦。”
“什么姓氏?”
“林顿。陶立弗这个姓也很耳熟。”她把纤细的双手搭在自己的窄臀上。“我在通报消息这方面是效率一流哦,警长。为了让莎拉清楚杰克·亚伦·莱特的行踪,我大概打过几次电话给她。我的工作是每年要跟受害人做一次通报。她那个案子是十年前的事?”
“十二年前。”
“既然如此,我跟她讲话的次数起码有十二次。”
他决定全盘托出,他知道自己的底细已被对方摸透了。“莎拉是我的前妻。莱特首次犯案的受害人就是她。”
“他们知道你们的关系,却还让你办这个案子?”
“穆恩小姐,这个案子的确由我负责。”他答道。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招八成对她的假释犯有效,但用在杰佛瑞身上只会引起他的不快。他比玛莉·安·穆恩高上两尺,站在这个矮不隆咚的死北方佬前面,他才不会吓得六神无主呢。
“莱特现在是注射狄波的怪胎。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他显然是乐在其中。”
“这要回溯到好些年以前,就在莎拉的案子发生之后。你看过他那时候的照片吗?”
杰佛瑞摇摇头。
“跟我来。”穆恩说。
他依言照办,并尽量别踩到她的脚后跟。她做任何事都有如急惊风,唯独走路慢吞吞,偏偏他的步伐是她的两倍大。她停在一间小办公室前面,里头塞满了放档案夹的置物箱。她跨过一叠手册,并从她桌上抽出一份档案夹。
“这个地方很乱,”她说话的语气仿佛眼前的乱象与她无关,“拿去看吧。”
杰佛瑞打开档案夹,看见一张较为年轻苗条、而且没那么有女人味的杰克·亚伦·莱特的照片别在首页上。当年的他头发较多,脸型也比较消瘦。他的体格看得出来是每天练三小时举重所得的结果,脸上则有一双锐利的炯蓝眼睛。杰佛瑞记得先前看到莱特的眼珠子有黏膜分泌物。他也记得莎拉当年曾指认莱特有双清澈的蓝眼睛。自从性侵莎拉之后,莱特在外貌上完全改观。杰佛瑞搜莱特的房子时,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就是这个男人强暴了莎拉,而且还剥夺她帮杰佛瑞生孩子的能力。
穆恩拨弄那份档案夹。“这张是他出狱的照片。”她拿出另一张照片说道。
杰佛瑞点点头,照片上的男人正是他所认得的莱特。
“你可知道他在牢里的日子很不好过?”
杰佛瑞再度点头。
“很多人找他干架。其中只有一些人住手作罢。”
“你这么说真是令我悲痛欲绝。”杰佛瑞咕哝着说。“他坐牢时有许多访客吗?”
“来探监的只有他母亲。”
杰佛瑞阖上档案夹,并递还给她。“他出狱之后是出了什么状况?显然是没再打狄波对吧?他又犯下强暴案了。”
“他说不是他干的,不过若按照他该注射的剂量来看,他绝不可能有勃起这样的生理反应。”
“谁在监督他注射药物?”
“他自己监督自己。”她赶紧打岔,不让他有发表意见的机会。“听我说,我知道这个制度并不完美,但是我们有时候必须信任他们。我们偶尔是会错估形势,就像我们对莱特的判断有误。”她把档案夹丢回到桌上。“他现在会固定上诊所,每周去注射狄波一次。一切都挺明朗化。至于被你亲切对待而坏掉的那副脚镖,我们就是靠它来严密监测莱特,他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他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吗?”
“没有。”她答道。“这个星期一我去抽查过他的工作状况。他有在银行大楼上班。”
“把他安插在那些女大学生附近,你真是太好心了。”
“你管太多了吧。”她出言警告。
他双手举高,掌心朝外。
“把你想问的事情写下来,”她说道。“我去跟莱特谈一谈。”
“我要亲自问他。”
“按照法律条文来说,我根本不应该让你进来这里。我没把你一脚踢回梅贝瑞,你就应该要偷笑了。”
他真的是只能紧咬嘴唇,完全无法反唇相讥。她说的对。他可以明天早上联络他在亚特兰大警局的朋友,这样一来他会得到比较好的对待,不过现在只能看她脸色了。目前手握大权的人是玛莉·安·穆恩。
杰佛瑞说:“可以给我一分钟吗?”他指着桌子。“我得跟我的人查对一下。”
“我这里不能拨打长途电话。”
杰佛瑞拿出他的手机。“我还需要一个清静的空间。”
她点头同意,并转过身去。
“谢啦。”杰佛瑞说道,但是她并没有客气地回应。他等她走到走廊上时才关上门。行经一堆置物箱之后,他在她的桌子前面坐下来。椅子离地面很低,他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碰到耳朵了。杰佛瑞先看了手表一眼,然后开始拨莎拉的电话号码。她是那种很早上床睡觉的人,可是他需要跟她讲讲话。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觉得自己兴奋了起来。
她在第四声铃响接起电话,她的声音带有浓厚的睡意。“喂?”
他察觉到自己正屏息以待。“莎拉?”
她沉默不吭声,有那么一会儿他还以为她挂了电话。他听到她在活动的声音,床单也窸窣作响着:这会儿她是躺在床上。透过话筒,他可以听见屋外的下雨声,以及远方的隆隆雷声。杰佛瑞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俩共度的某个夜晚。莎拉对暴风雨一直无法处之泰然,所以她把杰佛瑞摇醒,要他帮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别去管雷电交加的场面。
“你要干嘛?”她问道。
他思索着要找什么话说,却突然顿悟自己拖了太久才和莎拉取得联系。从她的语气听来,他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起了变化。这事是如何发生或为什么发生,他并不全然清楚。
“我之前有打过电话给你。”他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像在说谎,尽管他说的明明是实情。“我有打去诊所找你。”他说道。
“然后呢?”
“我跟奈丽讲过话。”他说。
“你有跟她说有要事找我吗?”
杰佛瑞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搅。他没有接腔。
莎拉发出某种声音,他判断那应该是笑声。
他说:“我想要找到线索之后再跟你谈。”
“哪方面的线索?”
“我现在人在亚特兰大。”
她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让我猜猜看,你在阿胥登街六三三号。”
“那是稍早以前的事,”他答道,“我目前人在亚特兰大警局总部。我们已经把他弄到侦讯室里面了。”
“你是指杰克?”她问道。
她用这种亲切的方式称呼他的名字,这让杰佛瑞气得咬牙切齿。
“他的监测器一停止运作,穆恩马上就跟我联络,”莎拉用阴沉的语气说道,“当时我就有感觉你人大概在那边。”
“在通知警方之前,我要先跟他聊一聊,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
她重重叹了口气。“你真行啊。”
电话线上再度默默无语,杰佛瑞又是无言以对。是莎拉打破了沉寂。
她问道:“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是要跟我说你把他抓起来了?”
“我想弄清楚你是否没事。”
她发出了轻笑声。“噢,是喔。我好得很,杰佛瑞,谢谢你的来电。”
“莎拉?”杰佛瑞问道,他深怕莎拉把电话挂了。“我先前有试着给你电话啊。”
“显然没有试得很勤快。”她说。
杰佛瑞可以感觉到她的怒气从话筒那头传过来。“我希望我联络上你的时候,能有消息可以告诉你,而且是很确切的消息。”
她打断他的话,语调急促而低沉。“你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所以干脆飞奔到亚特兰大去当面见杰克,而不是走过两个街口来诊所,看看有没有机会遇上我。”她停顿了一下。“告诉我,杰佛瑞,见到他的感觉如何?”
他答不出来。
“你做何反应?揍他一顿?”她的口气变成像在兴师问罪。“若换在十二年前,你这个做法我会接受。但是如今,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支持我。”
“我是在试着支持你啊,莎拉。”杰佛瑞反驳道,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攻其不备。“你以为我大老远跑来这里做什么?我想查清楚这家伙是不是还在外头强奸妇女。”
“穆恩说他近两年来,不曾离开过亚特兰大。”
“也许莱特和发生在格兰特的案件是有某种关联。你有这样想过吗?”
“事实上并没有。”她很流利地答道。“我脑袋里头想的,就只有今天早上我把那本誊本留给你,向你倾吐我的肺腑之言,而你的回应却是逃离这里。”
“我是想——”
“你是想躲我躲得远远的。你不晓得怎么处理这个状况,所以就一走了之。我看啊,这个情况是没有比我回家逮到你和别的女人在床上厮混那么棘手,不过所要传达的讯息也是差不多啦,你说是不是啊?”
他摇摇头,不明白事情怎么扯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差不多呢?我是在试着帮助你啊?”
这时候她的口气变了。她的心伤得这么重,可是她似乎没那么生气了。以前她只用过一次这种口气跟他讲话,就在逮到他偷腥之后。当时的感受和现在的感觉很相似: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浑蛋。
她说:“你人在亚特兰大要如何帮我?你花了四小时跑得远远的,这叫哪门子帮我?你可知道我一整天下来有什么样的感受?每当铃声一响我就会跳起来,巴望着是你打来的电话。”她替他回答。“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要我把那份东西拿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你可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堪吗?”
“我没有——”
“我都快四十岁了,杰佛瑞。现在的我选择当我爸妈的乖女儿,并且做一个支持泰莎的好姐姐。过去的我宁可鞭策自己,这样我才能以最优秀的成绩从全美最顶尖的大学毕业。我选择当个小儿科医生,这样我才有机会帮助孩童。我决定搬回到格兰特,这样才能跟我的家人相聚。我决定当你六年的妻子,因为我爱你至深,杰佛瑞。我太爱你了。”她停了下来,他听得出来她正在哭泣。“遭人强暴并非我的选择。”
他想要有所表示,但是她不让他有机会说出来。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前后共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就让一切全毁了。从那十五分钟来考量的话,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了。”
“实情并非如此。”
“我说错了吗?”她问道。“既然如此,你今天早上为何没打电话给我?”
“我有试着——”
“你没打电话给我,那是因为你现在把我当成受害人看待。在你眼中,我和茱莉亚·马修斯和西碧儿·亚当斯没什么两样。”
“不是这样的,莎拉:”他一边反驳,一边对于她的指控感到震惊。“我没有把你视为——”
“我跪坐在那家医院的洗手间里,两小时过后他们才把我救出来。我差点就流血身亡。”她说。“他把我糟蹋完之后,我的世界就全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我必须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只能承受这一切,就因为那个王八蛋,害我这辈子不能有小孩。我对于拥有性生活不敢心存妄想。被他那样对待之后,我不认为还会有男人愿意碰我。”她停了下来,他好想跟她说些什么,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再开口时语调轻柔,“你说我从未对你敞开心胸?原因就在这里。我把藏在我心里最深处、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告诉了你,结果你做了什么?你跑去亚特兰大找那个蹧蹋我的男人碰面,而不是来跟我讲话安慰我。”
“我以为你要我采取行动。”
“我是希望你采取行动,”她答道,语气充满了悲哀,“我是真的要你有所行动。”
他听到话筒传出喀嚓一声,原来她挂了电话。他又拨打她的号码,但是线路忙线中。他一直按着话筒上的“拨出”键,而且连按了五次,但是莎拉没把她的话筒放回去。
杰佛瑞站在观察室的单面镜后面,心里回想着他和莎拉的对话。有一股强烈的悲伤感包围着他。关于打电话这件事,他知道她说的没错。他应该极力要求奈丽帮他转接电话。他应该去诊所跟她说自己还爱着她,跟她表白她仍是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他应该跪下来求她回到自己身边。他不应该离开她,而且是二度弃她远去。
杰佛瑞想到几天前,丽娜在描述性犯罪者的目标时,她用了受害人这个字眼。她还在这个字眼上面打转,说什么“受害人”的意思等同于“软弱”或“愚蠢”。杰佛瑞不喜欢丽娜的分类方式,他当然也不喜欢听到莎拉说出那个字眼。杰佛瑞大概知道莎拉比她自己遇过的男人都还要优秀,他也明白莎拉不是什么受害者,但是她偏偏该死的要用这个角度评断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没把她当受害人看待。要说有什么看法的话,其实他把她视为生还者。原来在莎拉心目中他是如此不堪,杰佛瑞为此感到很受伤。
穆恩打断了他的思绪,她问:“准备好要开始了吗?”
“好的。”杰佛瑞一边答道,一边暂且将莎拉放下。不管她说了什么,目前莱特仍是解开格兰特郡疑云的可行线索。杰佛瑞已经人在亚特兰大了,既然如此,不在此人身上问个究竟,岂能就此空手而回。杰佛瑞凝视着玻璃窗,他咬紧下巴,逼自己全神贯注在眼前的任务上。
穆恩乒乒砰砰的进入侦讯室,她用力关上身后的房门,然后从桌面下拉出一张椅子,椅脚拖过地上瓷砖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噪音。尽管亚特兰大警局有钱又有编列特别经费,但是在清洁方面,这座城市的侦讯室和格兰特郡相较之下完全没得比。杰克·亚伦,莱特所待的房间昏暗又肮脏,没涂上油漆的水泥墙是一片阴灰。室内有股绝望郁闷的气息,这会让人为了离开此地而愿意招供认罪。杰佛瑞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并等着看玛莉·安·穆恩如何逼供莱特。她没有丽娜·亚当斯那么行,但不可否认的是,穆恩和这个强暴犯的关系很好。她跟他讲话的方式像个大姐姐。
她问:“那个乡巴佬没呼拢到你吧?”
杰佛瑞知道她在建立与莱特之间的信任关系,不过他自己对犯罪心理的性格描绘并不看重,但是他猜想玛莉·安·穆恩大概很相信这套伎俩。
“他弄坏了我的脚镣,”莱特说,“不是我弄坏的。”
“杰克,这件事我知道,好吗?”穆恩一边叹气,一边和他隔桌而坐。“我必须弄清楚你床垫下的那把枪是怎么来的。这显然触犯了法纪,你现在正面临‘三振出局’的处境,对不对?”
莱特瞄了镜子一眼,或许他已猜中杰佛瑞正藏身镜后。“我不知道枪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我猜啊,他把你的指纹也印到枪身上去了,对吧?”穆恩交叉双臂问道。
莱特似乎正在思索这个问题。杰佛瑞知道那把枪的持有人是莱特,但是他也明白就算穆恩立刻把枪送去检查鉴识,也无法很快查明枪枝上的指纹是谁的。
“我很害怕。”莱特终于回答。“我的邻居都晓得了,对不对?他们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他们知道我那些妞儿的事。”
穆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转身背对着莱特,目光投向窗外。窗框上有一面和莱特家很像的筛网。杰佛瑞赫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家弄得像座监狱。
“把你那些妞儿的事情说来听听,”穆恩说,“我指的是莎拉。”
听到莎拉的名字被提起,杰佛瑞发现自己双手紧握。
莱特往椅背靠坐,并且舔着嘴唇。“好紧的昃,”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她对我很好哦。”
穆恩的语调透露出她备感无聊。这种话她听得够多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她问:“是吗?”
“她很体贴哦。”
穆恩转身,背脊靠着筛网。“我相信,你知道她住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些妞儿出了什么状况你都知道。”
“我只知道报纸上读来的东西。”莱特边说边耸肩。“老大,你不能因为那把枪就把我送回去坐牢,对不对?我必须保护自己啊。我很担心我的生命安危。”
“先来聊聊格兰特郡,”穆恩提议道,“然后我们再来谈枪的事。”
莱特抓捏着自己的脸,心中估量她的意向。“你跟我讲的都是实话吗?”
“那当然,杰克。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
莱特似乎在衡量轻重。就杰佛瑞看来,要做什么选择根本无须用到大脑:反正不是坐牢,就是和警方合作。还是说,他揣测莱特想要营造一种印象,一种可以掌握自己人生的印象。
“关于她车子的那件事。”莱特说。
“你是指哪件事?”穆恩问。
“就是她的车被刮了字啊,”莱特把事情讲清楚,“那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
“我有跟我的律师提过,但是他说这并不重要。”
“这件事现在变得很重要了,杰克。”穆恩说,她的语调适度地传达出某种坚持。
“我不会在别人的车子上面写那两个字。”
“你是说‘贱人’?”她问。“你在洗手间里面,就是用这个字眼称呼她。”
“那不一样,”他说。“我这是激情时刻的一种表示。”
穆恩对他的这个答复不做回应。“是谁刮的?”
“你说那个字啊,我怎么会知道呢。”莱特答道。“我整天都待在医院里头工作啊。我哪知道她开的是哪种车。不过,我倒是可以猜猜看啦。她那种态度喔,你知道吧?好像所有人都比不上她。”
“我们不谈这种事情,杰克。”
“我知道了,”他低着头说,“对不起。”
“你觉得会是谁在她的车上刮出那个字呢?”穆恩问。“会不会是医院里的某个人?”
“那个人认识她,知道她开哪一辆车。”
“会不会是某位医生?”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或许吧。”
“你有跟我说实话吧?”
她的质疑似乎让他吓了一跳。“哇咧,我有啊。”
“既然如此,你觉得有可能是医院里的某人在她车上刮了那个字。为何做此推论?”
“也许是她让他们觉得很不爽?”
“她让很多人觉得不爽吗?”
“没有啊。”他用力摇着头。“莎拉是个好人。她总是会跟每个人寒暄交谈。”莱特似乎不记得自己先前说过莎拉有多自大。他继续说,“她在走廊上碰到我都会打招呼。你懂吧,她不会讲那种‘你好吗’、或是什么‘噢,我知道你啦’之类的屁话。大部分的人啊,眼睛虽然看着你,其实却没把你放在眼里。你懂我的意思吧?”
“莎拉是个好女人。”穆恩一边说,一边把他的话拉回到正题上。“谁会对她的车子干这种事?”
“会不会是某人对她的某种作为很不爽?”
杰佛瑞伸手按着玻璃窗,他觉得自己颈背上的毛发竖起来了。穆恩又抓着这个话头追问下去。
她问:“什么样的作为?”
“我哪知道啊,”莱特答道,“我只是要告诉你,她车上的那些字根本不是我刮的。”
“你很清楚那些字的由来吧。”
莱特用力吞了吞口水。“你刚才说,你可以用枪来换取这个情报,对不对?”
穆恩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你别试探我,杰克。这是个交易,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你有什么情报可以给我们?”
莱特往镜子瞄了一眼。“她车子上面的字不是我刮的,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件事。”
“既然不是你,那么是谁干的?”
莱特耸肩以示回应。“我跟你说过了,是谁干的我并不晓得。”
“你认为刮她车子的人,就是在格兰特郡干下那些坏事的家伙?”
他又是耸肩。“我又不是警探。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而已。”
穆恩双臂交叉在胸前。“这个周末你会被关在拘留所。我们星期一再来聊聊,看看到时候你是否会想起这家伙是谁。”
莱特的眼眶已有泪水浮现。“我现在说的都是实情啊。”
“那就看看到了下星期一早上的时候,你所谓的实情会不会是同一套说法啰。”
“别送我回去那里,拜托你。”
“只是扣留你而已,杰克。”穆恩说。“我会确保你一个人待在自己的牢房里。”
“让我回家啦。”
“恐怕不行,”穆恩驳回这个提议,“我们要让你在牢里蹲个一天。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清楚什么事情比较重要。”
“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
穆恩没等他多说些什么。她把莱特留在侦讯室里面,任由他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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