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KYOKO在纱江子的座位前停步。她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纱江子露出苦笑,于是她又恢复原本从容自在的表情。
“你一个人?”她在对面坐下来问。该怎么回答?纱江子犹豫,但她再也没力气去粉饰了。“对不起。”她小声道歉。
“我跟聪美连络不上。她的手机号码我等会儿告诉你。对不起。”
“没关系,那今天就我们两个?贵惠跟真崎呢?”
“刚好没空。”纱江子说着,一阵脱力。对KYOKO真过意不去。她自嘲地想。
同学会?那种地方,KYOKO不想去是当然的。什么清濑。把自己的居心不良撇在一边,居然做得出那么天真的发想。
“今天只有你跟我。这样你是不是很为难?你那么忙,真对不起。”
“没那种事。反正我今天也没约会。”
温和地回应的她,完全看不出实际上究竟怎么想。纱江子也勉强挤出笑容。这几天她累极了。
没有食欲。
事到如今,指定这家店令她后悔。与真崎,还有和聪美见面的法国餐厅。在这个地方,加上贵惠一起和KYOKO见面。她想在众人之中,和真崎彼此确认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天她是那么样地心神动摇、全身被激烈的怒火灼烧,然而自己居然还有闲去做那种梦。真是太愚蠢、太天真了。我怎么会笨到这种地步?
即使真崎是个小人物,自己从今以后,一定还是会拖泥带水地继续与他见面。因为我就只有他了。一个地方一旦容许崩坏,就再也无法恢复秩序。只能不断地容许,不断地随波逐流。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与KYOKO的约定,事到如今其实已经可以取消了。可是最后她想问问。
那天纱江子发现了。她们的计划打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还有KYOKO为什么不来参加同学会的理由,她也明白了。
明白的同时,她第一次感觉KYOKO近在身边,打从心底同情她的痛。
“有事要告诉我?”
“——聪美邀你参加同学会对吧?告诉你说不用介意清濑的事了,他已经不会再来同学会了。她应该是去告诉你这些的。”
“嗯。”KYOKO点点头。纱江子看着送来的前菜端上眼前,等到侍者离去后,短短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了:
“其实是相反呢。”
KYOKO慢慢地,用又黑又大的双眼注视着纱江子。
“我们多管闲事地认为因为清濑会来,所以你不想来同学会。可是其实反了。因为清濑不会来,所以你也不想来,对吧?——你有兴趣的,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他。我说的不对吗?”
纱江子发现了。
发现那里是无可救药的,一群小人物的聚会。大家都从低低的位置仰望着KYOKO,就像仰望着天空的太阳或星辰。明明不可能得到,却拼命设法想要多沐浴到一点她的光芒。就连那个真崎修也是。
从那个时候开始,KYOKO就有着这样的部分。她与身旁的人维持着不可思议的距离,不让他人亲近,却也不会过度远离众人。她唯一接纳到自己内侧的,就独有一人——清濑。然后虽然立场不同,清濑却也是众人拿来当成茶余饭后话题的星辰之一。正因为如此,能够与她平起平坐的,就只有他。
KYOKO似乎吃了一惊。她微微眯眼。纱江子继续说下去:
“关于清濑,我只听到过几个不负责任的传闻,不晓得他现在怎么了。他跟你分手,大学也退学了。我也听到几个不好的传闻,像是他到处玩女人,搞大了几个人的肚子,可是又不肯负责;还有沉迷嗑药,还当起药头什么的。——我听到太多传闻了。可是只有他对吧?那里现在你还想见到的人。”
有个革命静谧地发生的瞬间。
就像与真崎手摸手,初次对望的那天。自己得到了一切,无上满足,认为自己再也不需要其他,把过去的一切全都抛弃也无所谓的瞬间。除了自己以外,纱江子只有一次明确地亲眼目睹那种革命发生的瞬间。那就是KYOKO。
高中三年级的那个时候,她在教室里得到了清濑。那彻头彻尾,就是一场戏剧性的革命。她胜利了。——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响子才……
“没有清濑,你去那里露脸也没有意义对吧?”
我懂的。反倒除非是纱江子,那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明白。经历了革命,却发现得到的荣华并非永恒而唏嘘。
都到了这步田地,却仍无法摆脱,忍不住要去渴望他。我和你是同类。
纱江子下定决心了。她要把发生在自己当中的革命与故事告诉KYOKO。KYOKO应该当下就会理解。就是为了告诉她,纱江子才鞭策着疲惫的心来见她。
就在这个时候。
“不是的。”KYOKO回答,纱江子慢慢地眨眼。KYOKO摇摇头,说:“你误会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上次半田来找我的时候也是,其实我本来想要晚点跟她解释的。”
“解释?”
脸颊的肌肉笨拙地逐渐发僵。KYOKO的脸上浮现柔和的苦笑。仿佛在看慢动作影像般,每个动作都迟钝地移动着。
“我跟他现在还有连络。——清濑现在在美国。他从事NGO活动,在研究沙漠绿化问题。”
纱江子听见自己的喉咙吸进空气的声音。她惊讶到哑然无语,就这么看她。眼前是一张抱歉的脸。
“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会大学退学,是为了重考其他大学的系所,从事现在的研究。他重考了两年,然后第三年考上了,现在在美国。对不起,所以你听到的传闻都是误会。我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流言,他本人或许也没料到吧。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谣言来呢?”
唰,她觉得好似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长久以来小心酝酿的一切哗然崩解了。缓慢地,但确实地,出现龟裂。KYOKO静静地摇头。
“我不知道原来大家那么为我担心。没有明白地告诉大家,真对不起。可是他过得很好。”
“……你们现在也……”
她没有自信声音仍然保持平静。KYOKO摇摇头。
“只会偶尔写信或传电邮。内容很短,彼此都没写什么。”
那个人。
他。
KYOKO这么称呼的他的存在,从她的表情和口气,可以看出不是逞强,而是已然无足轻重。
“同学会那边,”
KYOKO说了。
“我真的只是没空所以不能去。下次我会努力调整行程去参加。如果你见到岛津,也帮我转告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