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抚摸,令人窒息,阿齐姆两手抓着打火机,拇指摩擦小钢轮。
几点火星,依旧是漆黑一片。
阿齐姆惊慌失措。他知道不能掉头回去,在这个地方后退会非常困难,也太费时间。
他想象着,如果,蛊折回来,猛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冒出来。
或许,她已经在那儿。
她正在向他靠近,不出声地向他爬来,就在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可怖的爪子耙着泥土。正越逼越近……
为什么他的打火机熄灭了?
没汽油了。
阿齐姆轻轻地摇晃,不,打火机几乎还是满满的。
一阵穿堂风。
不!是气流!
有东西——或是有人!——在地道里活动,抽动了空气,才把打火机吹灭了,就像吹灭一支蜡烛。
看来,这条泥肠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阿齐姆又试着擦亮打火机。
火苗又婀娜地升起来,让人心安。
阿齐姆几乎不敢再抬头看前方,想到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蛊面目狰狞,獠牙毕露,满嘴白沫。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
什么也没有。
眼前只有这条用手挖出来的地道。
终于看得出,前方宽敞些。
他爬到了一条走廊边。
阿齐姆飞快地爬出洞,他已经被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他在满是灰尘的走廊里伸展双腿,崩塌的石块堵住了出入口,只留下一条可以通行的小路。
他是在哪儿?石砌的墙,阿齐姆举着火苗凑近看,隐约可以看见些装饰图案的遗迹,古老的壁画被几个世纪的时光抹得淡了。
他向前走了十几步,发现地上有陶器碎片,就一脚跨过去。高高的天花板,有四米左右。毋庸置疑,他正走在一条秘密地道里。
这条地道属于开罗前身的一部分,旧卡伊拉城的几大神秘建筑之一。
走廊最后通到一间宽大的地下室。
到了这个地方,阿齐姆知道自己不堪一击,手中的火光把他完全暴露在外,但是他没有其他法子。他还期望着蛊因为太匆忙,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踪她,没有钻到一个角落里打他个措手不及。
侦探的脚碰到一件小东西。他低头一看。
像是一张旧羊皮纸,在地上腐烂。
阿齐姆单膝跪地,把打火机凑上去。
羊皮纸上写的是阿拉伯语,像是一份古时的文件。从公元八世纪起,正式羊皮纸都用阿拉伯语,不再用希腊语。这说明阿齐姆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建于八世纪之后。阿齐姆捡起羊皮纸,小心地把它卷起来,塞到衣袋里。
阿齐姆对自己的方向感很有把握,他估计自己离康·埃尔·卡里里市场不远。他对开罗历史非常熟悉,他的推理应该符合逻辑,只有这一种可能性,阿齐姆一个人在黑暗中点头认可。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在卡伊拉旧城中。在公元十世纪末,伽瓦建造了好几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其中最大的一座方圆超过九公顷。
研究阿拉伯世界的历史学家证实,这地方埋藏着无穷的宝藏。阿齐姆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十一世纪的旅行家,纳西尔·伊·库斯罗,他证明,开罗地下确实存在着一条装饰豪华的地道,可以让君主从大宫殿走到小宫殿,然后又通到西面。
这条地下长廊相当宽敞,通行的人可以坐在马背上经过。阿齐姆意识到,这条秘密地道现在就踩在他的脚下,传说变成了现实。
空气里灰尘飞扬,灰尘钻进侦探的肺部,他吐出一口气,思绪短暂地飞到了开罗的历史中。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那是他排除心中的恐惧,控制住自己所必需的时间。
另外一些历史事件也在他的脑中回旋,但它们更加阴森可怖。
如果他真的就在康·埃尔一卡里里的地基边上的话,也就是说他离一个让人诅咒的地方不远。
事实上,大市场是建在一座古墓之上,以前,人们把死人尸骨都扔到这儿。蛊做梦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她的邪恶本性的巢穴。
阿齐姆走进那间地下室,他手中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很小的一部分空间。为了不丢弃打火机,他还烫痛了食指。他咬住嘴唇忍住痛。
他很快就发现地上又有一摊血迹。蛊和那只猫从这儿经过,比他早不了五分钟。阿齐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全身都猛烈地发起抖来。
他是中了什么邪?走回头路还不晚,快跑去通知教长……阿齐姆却不听从理智的指挥,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脚下是有千年历史的陶器碎片。
不管前方有什么,他祈祷能找到一个楼梯,再不用回到那条可怕的泥肠子里去,再不用在地狱里爬行。
火苗不够强,这间地下室的四分之三都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阿齐姆沿着最近的那堵墙前进,朝着魔鬼去的方向,沿途洒下的血滴越来越少。
左边有个开口。是另一间地下室。血染的路从这儿经过。
阿齐姆走进石头门框,穿过一条两米长的走廊,来到另一个地方,从沉闷的脚步声判断,这个地方比较小。
一股酸溜溜的尿臭扑鼻而来。随即,鼻子里又混入另一种气味,哈喇的冷肉味,就像肉铺地窖里常可以闻到的那种气味。
阿齐姆先照了照墙上新钉的一排铁衣钩,衣钩有一部分被挂在上面的带风帽大长袍遮住了。小个子侦探的手臂上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蛊的衣服。她就在不远处。
这一回,他抓住手枪,管它是不是有用,他需要这种强有力的接触。
橙色的光晕照着一只竖立的木桶,里面装满了黑色的液体。阿齐姆慢慢向前,一边环顾四周,查看是不是有人,有动静,担心有谁趁他没注意悄悄地靠近。
他弯下腰,眼睛和木桶处在同一个高度。里面的液体其实是水。阿齐姆放下心来,他直起腰。
这时,眼前一幅恐怖的景象。
就在打火机跳跃的光亮中。就在水桶的边上。一具男人的尸体。
他被挂在墙上,一部分脸被剥了皮,肌肉还在往外渗着各种生理物质。鼻子被剁去了一截,面颊和嘴唇的绝大部分也被挖掉了,把整张嘴和一口牙齿都暴露在外。损坏的牙齿上面的黄釉在打火机的火光下发亮。
这是个黑人,很可能是苏丹人,阿齐姆猜测,浑身没有体毛。
他的死亡应该不超过一两个小时,眼球还湿润,左眼反常土也肿着。
有什么东西让阿齐姆感到不安,除了这个可怜人所遭受的摧残,有个他也说不清的细节让他纳闷。
阿齐姆退后,转身。
他放低手臂,火苗照亮了一张古老的桌子。
他感到浑身僵硬。
猫的尸体就撂在桌上。
他猛地举起手枪,就像是举起一张盾,搜寻火苗微光后面的黑暗深处。
他敢肯定,蛊离他不远。
事实上,她很可能就在这儿,和他在一起。
她在窥伺他。
阿齐姆没有察觉到背后空气的波动。
黑暗在他身后筑起一道墙,掩盖了大个子苏丹人的身影。就在这片浓浓的黑影中,尸体活动起来。
它的头嗖地抬起,眼睛在仅有一星光线下闪亮,又大又圆。它们盯着阿齐姆。
牙齿被打碎的下颌微微张开,一道黏稠的深色液体从嘴里一直流到下巴,然后流到地上。
整具尸体在黑暗中滑动,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齐姆什么也没听见,又搜查了一边地下室。
桌上有只菜盘子,盘子里是些剩菜:被嚼过的面包头成了黏糊糁的面团;一片肉,有一头被咂得几乎变成了肉干。
阿齐姆的脚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
他放低打火机,发现是一堆恶臭的毛皮和动物内脏,里面爬满了肉滚滚的蛆虫。
有狗,有猫,还有几只豺,都被开膛剖肚。
阿齐姆绕开动物尸堆,在一块肮脏的草垫前停下。草垫的一部分被一条同样肮脏的毯子盖着。
看到旁边的东西,他肚子里直痛。
墙上拴着链条,是当代人干的,与这里是古迹毫无关系,链条的另一头是皮手铐,小小的皮手铐。
用在孩子的手腕和脚腕上的皮手铐。
一只空盆和一只小匣子。阿齐姆靠上前向里看个究竟。
里面的东西和周围环境的反差让人心痛。
一只玩具。匣子里装着一辆木火车,有火车头、煤水车和两节车厢,都装着轮子,可以用手指推着开动。
阿齐姆似乎听到身后有摩擦声,他立刻转过头。
火苗颤抖,影子更浓了,火苗一歪,几乎熄灭,侦探两眼一瞎。
接着,火苗稳定下来,恢复微弱的光芒。
阿齐姆没发现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得赶快出去。他已经看够了,他知道鬼的藏身处,在这里逗留等于是自杀。
有一个细节不对头。
阿齐姆忘不了尸体那张可怖的脸。
这张脸有点古怪,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受到的折磨。
不,不是古怪,不是这……
阿齐姆试图赶走这个执拗的念头,可是它却牢牢地抓住他。
就像是一种生死攸关的直感。
他确实看见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这个人刚死不久。不仅如此。
而且……有什么东西一动。
当然,那具黑人尸体没有动。那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不,不是他在动,而是……目光。眼睛。
突然,真相跃入阿齐姆的脑中,就像野兽扑向猎物那样迅捷。
他的双腿又一次瘫软下来,浑身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眼睛并不是纹丝不动。
这不可能!阿齐姆在心中叫道,不可能!我该看出来!
可是太轻微,一时之间看不出。
尽管光线黯淡,阿齐姆记起,那两只眼珠里有反光。这幅画面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又放了一遍,没有声音,却如此清晰。
他发现了这个细节,却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瞳仁中的细微变化。
与火光的靠近切合得太好,不像是死后的反射。
苏丹人没死。
阿齐姆猛地把枪和火苗对准尸体方向,走了三步才发现,墙壁上空了。
高个子黑人不见了。
阿齐姆终于明白了,他刚才细细观看的是什么。
他刚才几乎擦着蛊的身体。
不过十多厘米,他离尸体才十多厘米远,他以为那是一具挂在钩子上的尸体,而事实上,它就是背靠墙壁站立着的鬼。
蛊是有意把他引进来。
现在,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