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那画中女人的第一眼,便感到睫毛一颤。心被顷刻触动,就像是在他乡、在繁乱的闹市和拥挤的人流中,突然邂逅久别的朋友、同乡或看到熟悉的面孔似的……
第二天,《南方导报》刊出了新闻。标题是:南方康复医院心脏移植探索举步维艰;副标题是:三例接受移植手术的病人在一个月内相继死亡。
文章称:在南方康复医院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的本市病人有5例,其中3例已于近日死亡。外地是否有死亡的,院方否认,但记者对此存疑。如此短的存活期,如此高的死亡率,使准备做手术的患者和亲属都顾虑重重,自然有人怀疑该院心脏移植的技术水平。记者就此采访该院副院长、心胸外科主任孟博士时,孟拒绝发表任何意见。据知情人透露,上述移植手术都是孟博士所作,患者不明原因死亡对他压力很大。
那时,吴冰冰走在去博物馆的路上,顺便买了份报纸,她看到了这篇报道。
想了想,停了下来,在路边用手机给孟博士打了个电话。她把这些天一直做梦的事跟他讲了,还有梦中出现的白衣女人和对她令人惊悸的追逐。
吴冰冰说:“我感到这个白衣女人不仅对我,还可能对其他人,所以我就开始调查,才发现了康秋静和魏盼的死,我也亲眼看到了何国民的死。”
吴冰冰说:“那天我去康秋静家,出来时感到有什么东西跟踪我,可对方不让我看见,我知道,又是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我怀疑,康秋静也可能被她缠着。至于她是谁,我还弄不清楚。她好像对做过心脏移植的人很痛恨?”
吴冰冰说:“反正魏盼的死肯定和那个女人有关,她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儿媳妇看到有个穿一身白的女人进了她家。”
吴冰冰说:“本地做过手术的只有我和徐苗苗了。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那女人在梦里说过,我会跟他们一样死的。”
吴冰冰说:“孟伯伯,您在听吗?您怎么想?”
“嗯,我是在听。我什么也没有想。”孟博士说,语气里明显不耐烦,“只是不明白,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为什么?因为我没告诉你是谁给你的心脏?”
“我不明白,您以为——我说的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说的是实话!您以为我在骗您吗?”
“我是科学工作者。再说,你起码也是个大学生。”
“那好吧,就算我没说。”她挂了电话,却气得朝路边的垃圾筒踢了一脚,“哼,我像是在说假话吗?你科学怎么了?老顽固!活见鬼!——”
走到博物馆门前,她心情稍稍平息下来。因为是星期天,今天来参观的人不多,她买了一张门票,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走进了大门。
博物馆的设计敞亮、开放,像门前叠阶向上的台阶一样,从一楼往上也有着宽大而视野开阔的楼梯。吴冰冰拾级而上,左右环顾,从一楼古建筑构件和碑刻展厅边掠过,能透过玻璃看到粗糙笨拙的石雕或墓碑;走到二楼又看到青铜器、陶瓷和各种文物展,影壁的橱窗里镶着锈迹斑驳的铜器和明光锃亮的瓷器照片;最后走进了三楼丰富多彩的书画展厅。她有一种穿越时光隧道,从历史中走过来的快感。
2500平米的书画展厅,呈巨大的“回”字形,各种画幅分挂在两边,沿走道左右观看,走一圈便将几百幅古今画作尽收眼底。吴冰冰先站在那儿看简介,整个展厅分四部分,画占三部分,分古代画展区,近、现代画展区,新时期画作展区;其他展区,主要是工艺美术及书法、篆刻。吴冰冰谨慎地走进前面的展厅。
展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吴冰冰毫无目的地浏览着。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平时也喜欢画,上初中时还曾有过将来当画家的理想,现在有时间也常会翻翻画册,爸爸近年来搞书画收藏也让她看过他的藏品,但她对画的认识和了解实在浅薄得很。从她的祖先唐朝吴道子的《天子南游记》,到北宋苏东坡的《古木怪石图》,明代陈宪章的《鱼虾争清》,清代袁江的《海上望山》等,这些赏心悦目的画她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亲眼看了。在课堂上,她们历史系考古专业的同学看过介绍西汉墓室鸿门宴壁画、敦煌莫高窟壁画、永乐宫玉女像壁画的纪录片,但跟眼前的《阆苑仙织》、《玉衣浣纱》、《文姬归汉》比起来,那些东西呆板而没生机。
在近、现代画展区里,有一个留短发、戴眼镜的女孩边看边咕咕哝哝的,不知是疑问,还是若有所思。吴冰冰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扭过头来笑笑打个招呼。
吴冰冰也友好地点了点头。见吴冰冰在一幅山水画前站下来,她主动靠过来介绍道:“这是张大千的《秋风染峪》,你有什么看法?”
吴冰冰看着那幅画,画很大,满纸褚红、淡紫,没什么看法。
她望着吴冰冰:“你不觉得它很熟悉吗?构图、色调、意境?”
吴冰冰不好意思起来:“我对画没研究,只是喜欢看看。”
她没介意,指点着说:“看过李世南的《秋景平远图》吗?——这幅画简直是照本宣科。李世南是北宋有名的画家,擅长山水,深受苏东坡老先生的赞赏。张大千年轻时多仿古画,能以假乱真,我怀疑他经常临摹李世南。你瞧,这张画要是涂去‘张爰’的题款,裱在仿六合麻纸或澄心堂纸上,你百分之一百二会说是李世南画的。”
听她评画,吴冰冰相形见绌,但却对她不太好感。女孩子夸夸其谈,口气太大。她淡淡地问:“你是画家?”
“唔,我是记者。”她想起来似的,忙掏出名片递给冰冰,“《南方导报》的,负责文化艺术和科教方面的新闻。”
吴冰冰想起来时路上看的那篇报道,不记得署名的是不是这个名片上印着记者和业余作家的张群,但不由觉得还是应该躲开她。在张群手托着笔记本记东西时,她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独自往前走了。仍听到张群在身后说:“过会儿我再给你介绍,你应该去看看那个女画家的作品。”
在新时期画作展区内,展览了一百多幅画,分国画和油画两大类。
有国内目前有名的画家的作品,也有年轻画家的成功之作。在以无笔水墨而震惊画坛的来者画作后面,是一个女画家的多幅油画。吴冰冰刚站在那里,张群就走了过来,继续她指点江山的评论。
“中国画已走到山穷水尽的低谷,来者的画更证明手段更新的重要。要看新作品还是看油画,我正要给你推荐这个画家的作品。”
没有画家的简介和照片,画的内容以人物和动物为主,每张画的右下角贴着打印的画幅尺寸,另有小字:作者姜兰。
吴冰冰念叨着:“姜兰?这名字在哪儿见到过?”
她突然想起手术出院后看过的报纸,其中有一条新闻,女画家姜兰杀人案终审宣判——这个姜兰,是那个杀人案件的女画家吗?
张群看出她的心思似的,在旁边问:“你肯定读过有关她的报道?你应该知道她。全城人几乎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
“你说,姜兰?就是报上登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女画家。有关她的案件和她的画,我先后写了20多篇稿子,应该说,最有发言权。她虽然杀人了,但不能否认她的画。她的画确实好,画坛很多新老画家对此众口一词。”
“好像看过她被审判的新闻,没想到她的画——”
“其实中外历史上犯过罪的人,大画家、大作家不计其数,俄罗斯就有很多。艺术价值应该是超越生命,超越历史的。姜兰在法庭宣判后说,要将她的画全部销毁,可画院最终没有按她的意思办。”
“我不太懂,你说……她的画水平很高?”
“不是我认为高,专业人士和画商们认为高。”张群显得理直气壮地说,“我收集了关于姜兰画作的评论有50多篇,大部分是褒扬文章。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回头我借资料给你看看。她主要是创造了一种新画法,在画油画时将中国画传统技法揉进去。更重要是在油画颜料方面有绝活,从古老的朱砂、石青、胭脂,到现代丙烯原料、植物色素、金属材料和化学成分等,无所不用。她发现了绘画的新视角,创造了一种立体画,也有人夸张地称之为魔画。”
张群引她看旁边的一幅画,那张画的名字叫《女人的诉说》。画面中有三个年轻女人,都长得很漂亮,像同一张脸似的;但她们衣着不同,各自以不同姿势站着;后面是黄土地的背景。这三个女人和诉说有什么关系呢?张群在旁边又评点起来。
“你看这三个女人长得那么像,会以为她画的是三姐妹,或者画的是一个人。都对。又都不对。怎么说呢?其实她们就是一个人,但又确实不是一个人。你看,那站在稍后面的女人,穿描花的斜大衿上衣,绣领口、袖口,下面是锦上刺花的裙子,发髻高盘在脑后,两手捏着个手帕,怯生生地压低眼神看着人。你说她是啥时代的人?”
“应该是旧社会的女人,姨太太什么的吧?”
张群点了点头:“对。你看中间那女的,湖蓝布衫和短裙,已改变了旧式样,尤其是她齐耳的短发和宽松的平底带绊鞋,与人正视不卑不亢的眼神,便鲜明地呈现了她生活的年代——”
“好像‘五四’时期的新女性。”
“是呀。再看看前面这个,披肩长发随意扎着,衣服款式时尚,宽松自然。她无拘无束,摊开双臂,微笑着遐想,像是要飞翔似的,完全是一副现代派开放女性的形象。”
吴冰冰若有所悟地说:“把这三个女人放到一个背景上,是想在某种程度上叙述女人的历史,或者反映女人的命运吗?”
“应该这么说。你既可以把她们看成是一个人,也可以把她们看成是祖孙三代,假如生活在不同的时代该是什么样子,画家用色彩语言解读她们的人生。”
说到这儿,她强调地停顿了一下,“但是,这张画更值得研究是在下面,你从侧面看,就会产生多棱变化效果,那些年轻女人变了,你看,变成什么样子了?——”
吴冰冰站在张群的角度看那幅画,顿时惊讶得叫起来,那三个衣着各异的漂亮女人变了,霎时间衣服隐去,只剩下一丝不挂的裸体,虽然画面朦胧,但仍能看出那裸体的苍老,肋骨凸显,肌肉松弛,双眼枯陷。那分明是三个死去或行将死去的老女人。她吓得后退了两步——那三个漂亮的女人依然在她的对面望着她。
她呆立片刻,仍然不愿相信地又走到画前,从侧面看了一遍,还是那三个老女人。
再回到正面,还是那三个年轻女人。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越看越犯迷惑。
“这就是姜兰的立体画,很神奇。”张群此时语气激昂,像是在说她自己似的骄傲,“每幅画都有多层意义,给人多角度理解。你再看下面这幅《出嫁》,穿花红衣服的女孩,两眼含着泪;母亲白发不整,愁容满面,在为她梳头;旁边的画面深处,有个老男人戴着红花,站在木板车旁等着,不耐烦地瞪着眼——再靠前从侧面看这幅画——瞧它变了,女孩竟幻成了大肚子山羊,母亲则变为半截枯死的树桩,而画中的板车和男人,则化成了黑色岩石的背影,整幅画像施了魔法似的。”
“不晓得她的画是怎么画的?”吴冰冰由衷佩服地说。
“刚才我说了,我收集了一大堆专家写的文章,他们都没弄明白。有的从反光矿颜料、调和剂方面研究,有的从多层覆色、化学处理上作技术分析,有的从透视角度,什么多焦点构图进行试验对比,等等,统统都没弄清楚——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张群因为手机响,打开机盖,脚步轻盈地走向展览大厅的门口。
吴冰冰继续看下去时,在一幅《练瑜珈的女人》的画前停住。
她第一眼看上去,便感到睫毛一颤,心被触动了一下,就像是在他乡、在繁乱的闹市和拥挤的人流中,突然邂逅久别的朋友、同乡或看到熟悉的面孔似的,她兴奋而紧张地发呆。
画中草地上,坐着一个身穿白纱衣裙的女人,正张开细软的双臂,向前倾伏着身子——流水似的长发,明月般的脸盘,柔顺而俊美的身段,虽看上去有些冷艳,但周身充盈着迷人的魅力。她此时精神内守,平心静气在练瑜珈,双眼半睁半合,沉醉在古印度神秘宗教的遐思中。
无论从体态、衣着、身段看,吴冰冰都感到这个女人似曾相识,她就是屡屡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白衣女人。
她走过去站在侧面,从另一个角度观察着。
画上大片白色在逆光下骤然泛黄,倾身向前两手将要伏地的女人,变成了和她身体外形一样大的动物。看半天才认出,那是一条狼,一条庞大、凶悍的狼;它衰老而丑陋,头上布满伤疤,身上毛发斑驳难看。
狼眼微微眯着,龇着牙闪着寒光。女人背景的草地,则变成一片紫黑色的阴影,像是深不可测的树林。而头顶上青亮的天空,变成了星星点缀的漆黑夜幕。
那条狼单腿抬起向前,看来刚从那片树林里钻出来,它肯定又饥又饿,在黑夜里蹑足潜行,正贪婪地寻找猎物。
她想起在梦中多次出现的那头形象模糊的野兽。
她又站在正面看那幅画,仔细地端详那个恬静地坐在那里的女人。
那女人眼睛应该很大,虽然她没全睁开,但从那纤细的眼角看得出。高挑精致的鼻梁,鲜明流畅的嘴唇,圆润柔软的下巴,颀长而白皙的脖颈,还有发髻与脖颈边际的清爽与洁净——一切都让人觉得雕塑似的完美。
有对母女从她身边走过,在旁边一幅画前停住,边看边对着话。
“妈,瞧这儿,是那个女画家画的。”
“唔……是你老师讲的那个吗?”
“报上也登了。您看她的画,从这边看……神奇吧?”
“哟,怎么变成这样?……把我吓一跳。”
“同学们都不相信这个画家会杀人。”
“是吗?走吧,去那边看吧——”
她们俩边说边走远了,好像当妈妈的不愿谈这个画家。
吴冰冰不由得琢磨,瑜珈功是吸取动物的自然姿势,通常模仿龟、蛇、骆驼,甚至蝗虫什么的,可跟一条狼有什么联系?再说她前面的动作也不像是模仿狼。
她身后为什么要画一条长相凶恶的狼?
这个叫姜兰的画家画的这个女人是谁呢?她以谁为模特?是画的别人,还是她自己?
这个女人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经常出现在我梦里?为什么时不时地跟踪我?
还有经常追逐在梦中、看不清嘴脸却能听到啸叫的野兽,是不是画面里隐藏的这条又老又丑的狼?……
吴冰冰反反复复地看那幅画,想从细微纹理处寻找答案。
突然,她听到一阵刮风似的沙沙声。仔细看上去,那画中的女人动了起来,悬空的手缓缓放下,斜侧的身子扭过来,面对正前方;原来半闭半合的眼,此时睁得很大——眼珠犹如金黄的矢车菊,又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瞳仁泛着慑人的凶光。她双眼定定地看着冰冰,嘴角抖出嘲讽而刻薄的笑,手像施展魔法似的晃着……
吴冰冰感到那张画越来越大,大得将她覆盖下来,顿时一股雾气在她周围弥漫,将她团团包围,只看到飘逸的白色衣带,引领着她渐渐往前挪动。她像是陷进一条幽深而封闭的隧道里,冷风和云雾将她裹挟着向前。她完全失去了意识,俨然被人牵着魂似的。她往前走着,从黑色隧道里走出来,头上已变成紫红色的穹顶,大块大块的乌云飞驰而过,身边又听到了各种动物奔跑的声音,还有野兽由远而近的喘息和嘶叫。
那女人在前方出现,依然是白色衣裙,但脸上却有几抹血迹,脸色也变得冷酷无情。她高傲地站在远处,静等冷风将猎物推到跟前。
白衣女人说:“你到底找到我了,是送命给我的吧?”
她张不了嘴,痛苦地摇着头,两眼委屈地看着她。
白衣女人指着她:“你本来就不该活,是别人死你才活的。”
她说不出话来,无望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你们都活不了,一个接一个,全都会死!”白衣女人叫起来,声音在荒野里传得很远,“是你们抢走了别人的心脏……那就拿命来还吧!该死的!”
她想转身跑,腿却抬不动,白衣女人一下跳到她身后,两手抓住她的肩膀,脸贴在她耳朵上,压着嘶嘶的嗓音说:“我现在不杀你,留你还有用,你要把那个小女孩给我杀了。那个夺了别人心脏的小女孩。你必须听我的,不然我随时都会让你死。两天后的正午,那小女孩放学回家,走到那个建筑工地前,那儿有个废弃的水坑,她会在那儿看蝌蚪,你就走到她身后,把她推下去。推下去,明白吗?”
那白衣女人边说边用手拨弄着她的头发,嘴里呼出的冷气使她全身发颤。她虽然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侧目能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嘴唇,还有她的白牙反射的寒光,甚至有一缕垂下的头发紧贴着她的脸。她感到全身的魂魄已离自己而去,头脑完全是一片空白,只能惊恐地睁着乞求的双眼。
忽地一声,飞来一块白布蒙在她脸上,她又坠入眩晕的光团中。身后有一只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她感到身子像破陋的皮球滚在地上。随后,周围响起野兽的奔跑声,俨然是朝她扑过来,并发出争抢食物的吠咬……
“醒醒,醒醒。你怎么了?怎么了?——”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倒在那幅画前的地上,身边围了好多人。张群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扶坐起来,有人递过来矿泉水给她灌了几口。
那么多人看她狼狈地躺在地上,使她感到十分难堪。她此刻强打精神,猛地站了起来,慌乱地捡起自己的东西,羞惭地朝大厅外跑去。
张群追过来,一直追到门外的走廊,扶着了摇摇晃晃的她。
“你怎么了?没事吧?——”张群关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头晕。”吴冰冰说,“可能是太热了,一下子中暑了。”
“没事就好,他们刚才喊了你半天。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谢谢你,我自己能行。”
“那好,你休息一下再回吧。”
张群刚转身,吴冰冰“哎”一声叫住了她。
张群说:“你真的不要紧?不然我送你吧?”
吴冰冰说:“不要紧,现在好多了。我想,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关注这个叫姜兰的画家?除了采访,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吗?”
张群说:“我读中文之前,也喜欢画画,也想过当画家。因为姜兰的案件,了解姜兰这个画家后,才知道画家,尤其是女画家,不仅仅是风光,也有很多的血泪。所以在采写新闻的同时,我开始搜集有关她的所有资料,想写一本反映她人身经历的书。我当然还要研究她的画了。”
她想起来张群还是个作家,又问:“你很同情姜兰的命运?”
“是的,我很同情她。”张群激动地摘下眼镜,说,“报道她杀人案件时,我只能站在媒体的立场上,成为大众舆论的工具,拼命压抑对她的同情。就拿她被执行死刑那天,有几千人跟随观看,除了发消息外,我还写了一篇通讯,叫《美丽的坠落》,只因为多了几句同情的话,就挨了报社老总一顿猛批,责骂我是非不分、丧失立场,为犯罪分子歌功颂德、涂脂抹粉,说姑娘我犯了立场和原则性错误,真是岂有此理。现在,我要用搜集来的资料,写我想表达、能表达东西,写我自己的认识和感受。让那些只会坐在办公室里训人的老爷们,谁也干预不了。”
吴冰冰问:“我看过新闻,忘了。她执行死刑是哪一天?”
张群说:“上个月,也就是9月24日”
吴冰冰“啊”了一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她不禁自语:“我明白了,好像明白了。”
张群不解地望着她。“你明白什么?”
吴冰冰说:“没什么。能给我一些有关她的报道资料吗?”
“当然可以。把信箱告诉我,我给你发过去。”
“今天多亏你,你真好!谢谢你!”
“不必客气。咱们交个朋友,过后联系。”
“我会的。”吴冰冰想,看来我的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