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仁、安期和桃一起走向西王大宅。
虽然桃说了“我去准备马车”,但是安期果断背起自己的大袋子说“不必,人就是要用两脚去走。”
希仁提出“那么我帮您拿东西吧。”,安期也只是笑着摇摇头“这是老身的吃饭家伙。”
希仁等人的担心确实是没有必要的,安期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了最前头。
西王大宅建在琅琊山西侧那片新兴地的中段,是一座宽敞得如同一座小城的大宅。
一丈有余的高墙向着东西延展开去,穿过高墙中间坚固的外门后,右手边的是饭店,左手边建有旅馆,它们都是西王以来访琅琊的船夫和工人、旅客为目标建造运营的。沿着饭店与旅馆中间的路继续往前走有一道水沟。这水沟是引自附近的海岸,用来搬运盐铁等商品的,是商家必备之物。
在前方又有高墙与内门,在那里面排列着西王家的正房、保管商品用的仓库等建筑物。内门的边上有私兵的值班室,不从值班室前面通过的话是无法前往正房的。
大宅的后门通往耸立的琅琊山,平时一般都是关着的。如果关上内门与外门,那这大宅就真的成了一座城池。
希仁穿过外门,停在了饭店前,转身带着歉意对桃说
“桃姬,你去婉转的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只要有个名字就行。要是不知道名字的话,能打听出大概的外貌也可以。奇怪的举动也好,吹牛也好,什么事都可能有用啊。”
“好嘞”桃答应一声,一个人打开了饭店的大门。
安期与希仁为了进入通向大宅的内门,走向了边上的私兵值班室。认识的私兵对希仁敬了个礼,让他们通过了大门。
进入大门后就是一排兵营与仓库,尽头处又有一扇门。那是连接西王与其家人所住正房的小门。安期停在那扇门前,死死盯着正房。
过了一会,他转向希仁说
“希仁,你已经不能从这件事里抽手了吗?”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唔,这大宅飘着一股恶气。现在的话,后退还来得及。”
“大人,我已经对西王大人说了‘诺’。如今就算对方是皇帝也好,鬼也好,我都不会后退。从那恶气里守护琅琊的人民正是我的职责。”
“说的是啊。你正是这种男人。好,进去吧。但是啊希仁,做好觉悟。事可能会闹得很大啊。”
安期走进了小门,希仁紧随其后。
正房呈t字型,玄关在中间突出的部分,那后面长条状的部分就是西王等人所居住的房间。
二人刚站在玄关前,立即有一个中年男子殷勤的低头迎了出来。这男人块头很大,五官端正,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是西王大宅的管家,平。
“这不是安期大人和希仁大人吗,什么风把您们给吹来了。”
“不好意思麻烦了。请问你家主人在吗?”
“不,不巧有些生意上的事,正好出去了。”
希仁就打算改天再来,但是安期似乎并不那么想,他踏前一步
“那么,能让我见见你家夫人吗?”
“夫人吗?”
平沉默了一会。无表情的脸有些地方让人联想到鱼,似是在思考能不能让他们见夫人。一段时间之后,他回答说“明白了”,将二人让进了正房。大概是得出了觉得若是老年方士与求盗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的结论吧。他将二人带到宽敞的接待室以后,留下一句“请在这里稍候”,离开了房间。
希仁虽然到这个房间里来过好几次,还是觉得这地方实在不像大商人家的接待室。地毯很薄,什么装饰品也没有。这已经不止是朴素了,简直就是挂着接待室名字的仓库。安期站在这房间的中央,瞪着正房深处的方向。
平时柔和的安期,如今却是一副罕见的严峻表情。
很快,通向房间深处的路上出现了两位女性的身影,是西王夫人和她的侍女。夫人来到安期面前跪下,深深的低头小声打招呼道
“小女就是留守家中的莲。今日得您光顾,十分荣幸。不巧家主有事外出,不过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看见打完招呼微微抬起头来的莲夫人的脸,希仁屏住了呼吸。平素就有传言说西王夫人貌美惊人,今日初次得见,却没想竟然美到如此程度,倒是传言里说得轻了。
纤细优美的身体,小小的脸庞,眉毛修长,眼、嘴与鼻子都小而规整。通透的肌肤上嘴唇的红更显鲜艳。从袖口中可以窥见的手臂细弱堪折,手指也是修长得可爱。而最为打动希仁的心乃是萦绕在夫人身上的那种梦幻般的风情。就好像希仁踏出一步带起的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过去,吴王夫差有一名宠姬名叫“西施”。据说那个宠姬就是一位纤细而如梦一般的绝世美女。她似乎是胸部有疾,她按着胸口颦眉忍痛的样子是如此美丽,传说全国的女孩都在学她的动作。
“效颦”一词就是从这里而来。
所谓美女“西施”指的肯定就是她这种女人。待在夫人身后的侍女虽然也是个在走在镇上就能引得男人纷纷回顾的美女,可是在莲夫人边上就只能成为陪衬了。
莲夫人就这么轻轻跪着等待他们问话。那眼神看起来像是对来客有些犯怯。
希仁虽然长于对付粗暴的男人与狡猾的犯人,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对待如莲夫人这样的女性。正想着如何开口,安期沉稳的说道
“当家的什么都没有对你说过吗?”
“什么?您所指为何?”
“恩”安期拂着自己的白须说“其实啊,老身是个观家相的方士。这大宅的相并不太好。老身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来看看大宅的状况。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不,这大宅里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
“可是,听说贵子与小姐的身体似乎不甚好啊。”
“是的。但是孩子们也得了徐福塾众位老师的治疗,如今已是好得多了。相信不日即将康复。”莲夫人坚定的回答说。
“恩恩,徐福塾的巫医确实手段高明。可是啊,小心驶得万年船,最近没出什么怪事吗?”
“您指的是?”
“恩,比如说门自己开了,突然虫子都不叫了,东西放的位置改变了什么的。就算是身边的小物件坏了这种小事也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唔”莲夫人微微歪头“大人,说实话,我常年卧床,丈夫和侍女们考虑到我的身体问题,不好的事基本不会说给我听的。这大宅的事,您还是问管家平和侍女比较妥当。”
“恩?你也体态欠佳吗?”
“正是,让您见笑了。”
“这样啊。你知道吗,病这东西啊,原因不单单是从祖先那里继承的血脉与体质,也受气的流动与季节变换、家庭内的不和与人的行为等影响的。”
“原来是这样吗”莲夫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尖细了。
“我嫁到这家来,也不过只有一年左右而已。虽然跟孩子们的年龄也差不了几岁,但是我觉得他们非常可爱。他们也对我非常仰慕。而且我打心底爱着我的丈夫,丈夫也充分的疼爱着我。从未发生过什么会促生疾病家庭内纠纷。”
莲夫人声音虽小,其中却蕴含一丝怒气。看来她虽然外貌如梦似幻,内心却并非如此,希仁略微觉得有些意外。
“不不,夫人。我说的并非是你。我指的是人类所带的业障。人啊,无论是谁都带着业障,只是自己没有发觉而已。就是在这看起了不起的说着这些的老身也有业障。比别人活的更久这件事也就意味着比别人犯下了更多的罪。或许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业障也说不定。”
莲夫人紧紧抿着双唇。安期继续说道
“所以啊,夫人。人要正确的活下去或许是非常困难的。老身会忍辱偷生至今,也是为了寻求正确的生存方式。辟谷调息、学习医药、寻求升仙之道,都是为了抛除人之业障走上正确的道路。可是,世事却无法尽如人意啊。”
安期大大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不知不觉就搞得像是说教一样,真是失礼。为了道歉,夫人,让老身为你卜上一卦吧。”
“借宝地一用”安期也不等莲夫人回答,便将房间一角的唯一一个像个家具的桌子搬到屋子中央,面北放置,然后托侍女去取水和火种来。在侍女搬来的水盆里仔细洗过手之后,他打开了背来的口袋,从中取出红绢,细心将其展开铺于桌上,然后把从袋中取出的小香炉放在上面,借用侍女拿来的火种点燃焚香。接着,他取出格(像是小屏风一样的东西)与用白绢包裹着的五十根筮竹。筮竹是用蓍草制成的长约三尺之物。安期的袋中就装着这些东西。
“那么,开始了。”
安期把五十根筮竹举到香炉上过一遍烟,低声吟唱起来。
“汝,托内蕴天理之大筮,某,于吕尚之末掌齐政安期,如今,不知王行家要去往几何,将此疑念问于神灵。是吉是凶,为悔为吝,若忧若虞,愿神灵之力与吾明示。”
安期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吟唱着,面色逐渐起了变化。双眉吊起,细长的眼大开,脸上染上了一层红色,背挺得绷直,不意间让人觉得他的身形都变大了。
安期将一根筮竹靠在格上(这称为太极),然后开始规则晃动起剩下的四十九根。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在他那流利的手法下,长长的筮竹飞舞交错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希仁像是被磁石吸住般盯着安期的动作。至今为止他虽然见过许多方士的易占,但是跟这个档次完全不同。这不只是态度与手法的问题,安期的周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异次元的世界一样,那是一个天神或会降临的世界。希仁、莲夫人和侍女不知何时起都端正起姿势双手合十。整个房间为寂静包裹着。
安期静静的闭眼调息,将精神统一以后,易占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他左手轻握四十九跟筮竹,将精神放空,以右手将筮竹一分为二(右手所取的为地策,留在左手里的叫天策)。接下来将右手所持的地策置于格上,用右手将左手的天策四根四根的数出来。这剩下的数就成为一变。
接着,将除去一变剩下的筮竹以同一动作处理,再次得出的数字就是第二变,进一步将剩下的筮竹以相同动作处理得出的就是第三变。
至此得出的就是第一爻。以三变的数字排列来决定是阳爻或是阴爻。
在得出一爻后,将筮竹归回最开始的四十九根,然后以相同程序重复。这样重复六次以后就得出了六爻,以六爻的次序与组合成卦。进行易占需要相当的时间,所以充沛的体力和精力是必须的。
安期时而散发出锐利的气场,麻利的重复着动作。终于,在发出最后的一气之后,双手高捧筮竹,向北深深低头,向天帝行以一礼。
“好了。”安期转身严肃的说,“火雷噬磕。”
希仁和莲夫人深深低头认真听着,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安期继续说
“上卦是‘火’‘中女’‘丽’‘目’‘南’,下卦是‘雷’‘长男’‘动’‘足’‘东’。上挂是五行的火而下卦是五行的木,于是以火向木为‘凶’。进而必遭难事的‘凶’。中间四爻有障碍物,中女压长男为‘凶’。有目阻足,自南向东而出。即是从南有灾前来,东方有变的‘凶’。”
希仁惊呆了。前进的话是凶,不动的话有灾从南而来是凶,然后有障碍物东方会起变故,这不是严重吗。可是,也不知道具体的哪不好,要怎么办才好。
莲夫人也是一脸的困惑。
“大人,那究竟是什么卦呢?”
“坦白说,不是什么好卦啊。是个预言会起怪事,会降灾的卦啊。”
听了安期的话,莲夫人白皙的脸又添一层苍白之色。
“那您的意思是说或许会起什么凶事吗?”
“正是。那种可能性很大啊。可是,”安期说:“夫人,不要搞错了。回望过去是为了正确的开拓未来。凶事是可以由人的努力避开的。凶卦,也可以由人的行为转吉。”
莲夫人脸色青白,颤抖着说
“那是对谁所立的卦呢?”
“唔。是对西王家所立的卦,所以也就是对住在这西王大宅里的所有人立的卦。现在这大宅中飘着一股不好的气,但是那可以用人的努力来消止。”
“努力、努力”莲夫人小声不断重复着,接着用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安期说“大人,那么,我等究竟该怎么努力才好呢?”
安期低头看了一会她的脸,给出了意外的忠告
“什么也不能做。”
“哎?”莲夫人歪歪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说一遍。老身的卦象显示,即使这大宅里出了什么事,夫人也不可有任何行动。”安期中气十足的说。
莲夫人听了,恍惚间摇晃一下,倒在了地毯上。
“夫人”侍女慌忙跑上前来抱起莲夫人,被抱起来后,莲夫人终于抬起脸,沙哑着道谢
“安期大人,多谢您了。”
“不必多礼,夫人。如此一来老身的事就办完了。您可以回去好好休养身体了。”
“多谢,那么失礼了。”
莲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向房间深处。
目送着他们离去后,安期开始收拾易占的道具,同时对希仁说
“希仁,你不是有事要问管家和侍女吗。我想出去透透气,就先去英的店里等你了。”说完走出了房间。
希仁去找管家和侍女们问话,但是没得到什么收获,一脸空虚的来到了酒店里,安期和桃正在这里等他。
“噢,希仁,你来了。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啥也没发现”希仁摇摇头“管家说这几天来访西王家的都是身份确实的商人和官吏,侍女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大人,真是鬼偷了壁吗?”
“恩,确实是鬼做的好事。但是,壁并没有跑远。正像西王所说,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你就跟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宝贝就会回到大宅里就好了。”
“大人,那鬼为何会做下这件案子呢?”
“谁知道呢。这你就只能问鬼了。某些情况下可能它并不知道那壁的价值。比起这个,希仁,这大宅的相可不是很好,正是鬼会喜欢的那种大宅啊。‘火雷噬磕’这一卦,也是怨恨家系的卦。怨恨家系是指的对现世还有留恋或者抱有怨恨而死家人的灵给大宅招来灾厄,所以在某些情况下,这大宅本身可能就是鬼。壁的移动等事或许并不能算在灾厄之内哦。”
“您的意思,是说会起更为不好的事?”
“是啊。老身的卦象就是这么显示的。希仁哟,做好心理准备吧。”
“大人,到底会出什么事呢?没有什么法子阻止吗?”
“希仁,很遗憾易中也看不出具体会出什么事。然后法子这个,老身所起的这一卦中还是略有一点明朗之物的。‘火雷’中,丽可制动。指的就是抓紧激烈动作之物将其制住的意思。你只要把自己该做的事一步一步的做好即可,这样的话便有吉人携丽之气来帮你。只有这一点是明朗之兆。总之,老身也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安期晃悠着站起来,桃连忙伸手去搀,他只是不必不必的摇摇头。
“桃姬,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是还有事要向希仁报告吗。我暂且回山中睡觉去。”
安期担起行李走了出去。希仁担心的目送着他的背影。
易占是相当消耗体力与精力的。据说安期进行一次易占之后,会沉睡数日到十数日。希仁虽然对老人最后的话很在意,但是当时的气氛又让他不太好追上去问。
送走安期后,希仁听取了桃关于饭店的报告。
“大人,真有你的啊。”
桃用斥责恶作剧小孩的眼神瞪着希仁。
“你在说啥?”
“装傻也没用的。你把喝醉的客人给打飞了吧。所以才不太好进人家的店的。”
“啊,英那厮,都跟你说了啊。”
英是酒店的看板娘,同时也很得希仁的欢心。
“英姐可是啥都没说。是小妹跟我说的,前段你把两三个缠着英姐的醉客给打飞了。就因为这事,最近来店里的客人一下子暴减了。”
“哎呀,见了那种家伙下意识的就……”希仁挠挠头。
“但是,她们可是说过了哟,这家店子里巧妙的应付这种醉客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桃依然责备着希仁。
“我知道。洒家也觉得做得有点过了,正在反省呢。”
“但是啊,大人。有传言说求盗盯着那家店,结果都没新客来了。这几天来的都是知道大人性格的那些老熟人,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来店里的都是林应大哥和造船厂的人。”
“恩恩”希仁点头“还有其他特别奇怪的事吗?”
“虽然可能说不上是什么大事吧,好像有个人赊了很多账”桃悄悄的说。
“谁啊?”
“造船厂的石大哥。”
“啊,船木匠的石啊。那家伙我记得是小妹的恩客吧。”
“恩啊。他好像一直点名要小妹来着。就算不来店里的日子也是一样。”
“所以才赊了许多账吗。这可不能轻饶啊。”
“说起来,希仁大人,壁的事怎么样了?”
“恩,安期大人的易占说那壁还就在附近。安期大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到大宅里,但是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等着,那样的话还要我这求盗来做什么。现在调查范围也减小了不少,我打算挨个见见靠近这大宅的人,查查看壁的去向。洒家现在要去林应的制盐厂和造船厂一趟。桃姬,今天强求你来,真是麻烦了。”
“哪的话啊。作为交换,大人,也带我去吧。”
“恩?林应的制盐厂和造船厂可是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哦。哈哈,桃姬,你是想看看船吧?”
“恩啊,就是。”
“这样啊。你是个草原上的姑娘嘛,也会想见见在造船厂里造出来的大船吧。好,跟我来。”
桃并非中原人士。她是从位于刚刚统一的大帝国“秦”的北方,被称为匈奴的国家来的。匈奴人民是赶着家畜,寻找水草丰美之地,在大草原上移动的游牧民。桃是即使在这些游牧民中也是最西方的地方一路流浪过来的女孩。她有着通透般的白皙肌肤,修长的手脚,以及澄清的青色眸子。她的丈夫是土生土长的中原青年,至于是什么缘分让他们在一起了,希仁也不清楚。不过那些事无关紧要。希仁把人分类依据的不是民族什么的,而是善人与恶人。
“多谢了啊”桃嫣然一笑。
实际上,居住在黄河流域被称为中原的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基本都不太擅长乘船出海。历代王朝中,除了一部分以外,都不曾造大船前往外海。但是,住在扬子江(长江)以南海岸边的人民却是靠海吃海,以海为生。到琅琊来的船就是南方人所驾的船。徐福的造船厂中正在制造的船在这层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中原人民的一次划时代的尝试。
琅琊海岸广阔,在琅琊山西侧是沙滩,近海处本地的渔民驾驶的小船川流不息,而东侧的景色就完全不同。山脚迫近海岸,海湾繁复且水很深。这是可供大船出入的天然良港。琅琊川汇入那个海湾中,顺着琅琊川上行少许就是造船厂。
在这个时代,小船是拉上海滨以后固定住,大船则是沿着河川回溯停留在河港里。河港有可以防风波这个优点,但不止如此。在海水淡水混合的河口出,有啃洞虫这么一种喜食船底的木头,对木造船来说是天敌一般的生物存在。因为淡水里没有这种虫子,所以为了避开它,船就要停泊在河港中。徐福的造船厂也在沿着河川回溯一段的地方。
希仁走出西王大宅后向东走去。他通过官府门前,直直沿着海岸边上的路向着河港前进。希仁步子很大,但是桃也不落其后紧紧跟在后面。
二人从东海岸来到了河岸处的泊船地。这里停泊着十数条各种各样的官船和民船。到此为止谁都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往前通往造船厂的路上就立有结实的栅栏,边上还有数十名士兵警戒。桃感到有些不安,这里希仁大概可以通过,但是她这样一个外族的女孩应该过不去吧。
“呵呵,别担心,桃姬。这世界啊,有表也有里。先去林应的制盐厂吧。去那一趟,就什么问题就没了。”
“哎、哎?为什么啊?”带着疑惑的桃,希仁沿着离河少许的路走了出去。
登上通往琅琊山的缓坡少许,就到了林应的造船厂。站在坡上,琅琊海一览无余,风夹杂海潮的味道吹拂上来。
盐以前是齐的特产。中国土地虽广,海岸线却意外的短,盐也就不那么容易得到。虽然四川、云南等地也会打盐井来制盐,不过果然还是制海盐比较简单方便,产量也大得多。齐是一个有海岸线的国家,海盐产量很大。从吕尚建立齐国开始,人们就说支持起齐国国力的乃是盐之力。做盐买卖的商人赚的盆满钵满,当政者也因为对烟课税而获利颇丰。
如今,秦王对此地实施十二年的免税,对盐商来说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有历史的商人“东王家”和新兴的“西王家”争相开展盐的买卖。林应也巧妙的介入两家之中,在琅琊制起了盐。一个从别的地方流入此地的人,能在短时间内作成这种买卖,说明这人无疑是个既有头脑又有手段的优秀男人。他在制盐的技术上也有两把刷子,如今这里已经是建有几十间制盐小屋,雇有过百工人的大企业了。
林应的制盐厂很大。这里虽然周围环绕着结实的墙,门也十分气派,但是既没有看守,门也从来不关。
“真是相当广阔的地方那”进门后,桃发出了感叹声。
“恩。这片地方啊,经常被海风刮,不适合作为耕地。能想到在这里建制盐厂的人很有才啊。”
希仁笑着走在制盐厂里。
走着走着,从建在此地深处的几间小屋中飘来了一阵强烈的气味。小屋中黑烟悠悠飘起,看来是蒸煮海水的味道。
小屋的门大敞着,可以看到里面男人们正在汗流浃背的工作。感觉靠近那边自己也会一身是汗。希仁他们走近过去,从一间小屋中走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林应的男人,他走向后面,过了一会换了身衣服走了出来。
看起来林应自己正在进行制盐工作。
林应走近过来,看见希仁与桃这一对组合觉得很意外。希仁会来这里并不稀奇,却不知道在他后面的桃是来做什么的。
“这不是希仁大人吗。欢迎欢迎。今天早上让您见笑了。”林应笑着打招呼“请进,这边请。”
他将二人带进一间接待用的小屋中。说是接待用的,也不过是铺了薄薄的地毯而已,屋中既没有装饰品也没有什么家具。西王大宅的接待室再简陋一点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林应兄,还是一样的忙啊。赚那么多也不讲奢侈,真是神仙般的生活。”
“不不,我就好这个跟这个嘛”林应做出了喝酒和掷骰子的手势“完全存不下钱来啊。”
在残虎的诊疗室中也说了,这林应,喜欢赌博的程度跟喜欢酒差不多。他只要找着空了就会跑到都城临淄去。临淄从作为齐国首都的时候开始,就是以有全中国最多的人口为傲的大都市。因为那里也是盐铁运输的中心,所以集中了大量全国各地的运送业者和游侠之辈。这些人中喜欢赌博的很多,不愁找不到对手。也有人说“那也不用专门用上三天跑到临淄去吧”,但是他都回答说“我不能把琅琊的人给赢光了啊,所以要到临淄去找些冤大头。”。说得挺好,他却很少能凯旋而归,输的一文不名回来以后,就会喊着“运气不行”喝个烂醉。
“赌博暂且不说,酒喝多了可不好啊。”希仁说。
“哎,这我也知道,可是不知不觉的就……也被残虎老师骂了很多次了。”林应挠挠头,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桃“难道说,因为酒喝得太多,我被残虎老师告了?”
“酒喝多这事本身算不上是犯罪。”希仁笑了“我是有点话想问你。林应兄,你经常去西王家的酒店吧?”
“是啊。我要去那边交货,有时候也会顺便过去喝一杯,也带着部下去过。”
“为什么不在这里喝呢?你不是卖酒的吗?”
林应制盐的同时也制酒。
“大人,别这么不解风情啊。那家店里除了酒意外还有别的乐子呢。我这的年轻人很喜欢去那儿啊。”
林应一笑。这个男人很会关心别人,会带着部下与认识的年轻人去那家请客玩乐,是个大度量的家伙。
“原来如此,说起来,那些年轻人,最近有没有不见了的?”
“大人,这到底是在查什么啊?难道我这的年轻人做了什么?”
“不不,就是有点我比较在意的事。”
“这样啊。我这的年轻人,虽然说是这么说我也不是全认识。这地方的人流动性很大,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的人。但是最近这里没有过这种事。”
“前天去酒店的那几个人怎么样?”
“前天?啊啊,那天我也带着大概十个人去了啊。大家都在老老实实的喝酒。不过我喝到一半就醉倒了,然后就坐着来西王大宅的根的货车回去了,那之后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时候的几个人现在也在这地方干活呢啊。”林应挠着头回答。
“那天你在店里见到什么可疑的客人或者生面孔没有?”
“这个……那天客人很少,除了我们以外谁也没看见。”
“其他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大人,我说句话您可别怪罪,这到底是在查什么呢?我就是个制盐的工匠啊。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这么绕着圈子问我也不知道该回答点什么啊。西王大宅有什么事吗?我听说那边有点骚动。啊,等等,难道说是那事”林应手啪的一拍。
“噢!是什么事?”希仁也充满了期待。
“字啊我喝翻了的第二天,西王的厨师闹了起来。”
“喔,为什么?”希仁探出了身子。
“哎呀,根那家伙,为了带我,就把货车上装酒和腌菜都丢在大宅的厨房里了。那味道留在了厨房里,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这算是犯罪吗?”
(无聊)希仁想着摇摇头。
“那,就是那事吧。以前听根说过,西王大宅里闹鬼了。大人,不会鬼干了什么把?”
“那都是传言。说起来,你夫人在哪呢?”
“夫人什么的,您是说根吗?哈哈哈,那不是那么了不得的女人啊。大人想必也知道,出去做行脚商了啊。要是找那家伙有事的话,就去徐福塾、西王或者东王大宅等着比较好哦。她肯定会去那边。”
“恩,多谢”希仁站起来。“如果你想起什么了,请来告诉我。”
“您多礼了,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林应答道。
希仁走出小屋以后,并没有回到来路上,而是直接向着制盐厂深处走去,桃疑惑的跟着他走。
在广阔的制盐厂中走了一会,就有一座略高的小丘。有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道路通往小丘之上,希仁沿着那条路走上小丘,站在丘上招手把桃叫来身边,伸手指着下面。
“啊呀,是船啊”桃顺着希仁的手望去,顿时欢叫起来。
丘下就是造船厂。琅琊川流经此地。河岸边排列着数只建造中的大船,在那周围超过千人的男子正在如蚁群般
工作着。
“啊,制盐厂的后面就是造船厂啊。”
“是的。那后面就有可以下到河岸的路。林应就是从这里把海水运上来,把制好的盐运出去。从那条路下去的话,就可以更近距离的看船了。去不?”
“恩。可是,大人,我进去这好吗?”
“我不是说了吗,这世界有表也有里。虽然不想说吧,但是官府做事就是这样的了。因为没有什么外部人士会通过林应的土地到这里来,所以也就没有站岗的。琅琊没有像桃姬这样的,看见大船就高兴的跟个孩子一样的人。大家都已经看习惯了啊。”
“不好意思”桃脸红了。
“哈哈哈,没什么。那下去河滩上吧。”
希仁迈上通往河岸的道路。
基本所有船都大致已经造好了,船体的整备作业也正在顺利进行中。
中原人民总体来说不擅航海,但是面临东海的齐国,吴国和越国自古以来造船业就十分发达,传说齐景公曾经巡游海上六月不归。齐国也被成为“海王之国”,不止是商船,也造过很多战船。
有一种叫做大翼的战船,长十丈(约30米),宽1.5丈,定员九十人人上。虽然不知道徐福是在哪学的造船技术,但是秦王对他在这方面的能力赞赏有加。
造船作业是一条船为一组,然后各组竞争这样形式。看起来像是各组头目的男人们正在大声发号施令。
“扩半大人在哪?”希仁靠近一个头目问道。扩半是官府派来的现场负责人。
“笨蛋,”那头目也不回头:“当官的自然是在官府了。”
据说扩半基本不会在现场出现。不管大船的数量还是工作进行状况他都毫不关心。大概是觉得造船厂的总责任人是徐福,所以自己什么责任也没有吧。希仁对此毫不惊讶,他早已充分明白官员就是这种货色了。他只是想确认一下扩半现在不在这件事而已。
“那么,船木匠石在哪?”
那人一脸麻烦的指了指最边上的大船,这期间从来没有回头看过。
希仁道谢后向那条船走去,桃也紧忙跟上。就算像是希仁和桃这样的外人出现,也没有一个工人出来责备他们。看来是完全没有保守秘密的意识。虽然偶尔有人会回望桃,但是那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不是看可疑人士的眼神。
走进最边上的大船后,希仁向一个工人打听出了石的位置,他说石正在大船甲板上进行工作。希仁刷刷爬上靠在大船上的梯子,身轻如燕的桃也立即跟在后面。
石就在甲板上,他正蹲着进行不知是什么工作。
“石”希仁招呼一声,他抬起脸来回看这边,顿时一愣。当然希仁他是认识的。
“这不是求盗大人吗。找我有什么事吗?”
站起来的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希仁是个高大的男人,但是对面的石也不输于他。再加上他那张脸,感觉比起做船木匠他更适合做武士。
两个壮汉像是战前的将军一样瞪着对方。
“石,你好像是西王酒店的常客吧。”
“那又怎么样?”石粗鲁的回答
“你也买了那店的姑娘吧?”
“我也是个男人。会喝酒,也会买女人。那有罪吗?”
石的语气像是挑衅,求盗也没有笑脸相对的打算。
“不啊,要喝酒要买女人都随便你”希仁慢慢的说“但是啊,该付的东西就要付。那些女孩就靠那个生活的。你也赚了不少了,别赊一堆账。”
“切”石咋了咋舌,像是怄气般说“大人,确实我是有赊账,但是赊账多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是说赊账多触犯了哪条法律不成?”
希仁的眉毛猛的吊起,还不等桃“啊”的叫出来,他的拳头就啪的砸在了石的脸上。
“哎哟”石随着叫声被打飞出去近二间(约3.6米)远。
石狠狠的摔在甲板上,发出了很大声音,但是他很快跳起来摆出架势准备迎接下一击。他体格庞大,动作却意外的十分敏捷。
但是希仁没有追加第二击,而是用雷鸣般的声音对石怒吼起来。
“混蛋”希仁的脸因愤怒而变得通红“法律这东西啊,不是为了守护你这种男人而存在的啊。你要是觉得只要不触犯法律就做什么都行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小妹是个柔弱的女子,要是让那种女孩哭泣的话,那就是法律错了!就算法律允许,天帝也不会允许!就算天帝允许,老子也不会允许!小妹因为喜欢你才没法开口要你还账,这份感情你不明白吗!马上把钱还了,不许有半个不字!老子每天都会去那家店,别想混过去!”
说完这些,希仁歪着嘴,猛得转身下了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