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刑警在家塘湖畔一字排开,紧张地注视着湖面上专业打捞队的船只。几盏强力照明灯把湖面照耀得亮如白昼,数尺距离内纤毫毕现。
如此大的阵势,吸引了许多家塘湖附近的居民,在警戒线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数百人之多。民众不明所以,胡乱猜测,相互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一张李观澜熟悉的面孔,黝黑、肥大、扁平,正是植物园的保安梁满贵。李观澜看似专注地盯着湖面,对围观人群并未留意,其实在梁满贵乍露面时就已看到了他。在梁满贵旁边还站着一名男子,两人的头凑在一起,正在低声交谈。那名男子年约五十多岁,与梁满贵一般高矮,精瘦,看起来比梁满贵羸弱许多。
打捞队员们这时正把一具几乎是完整的骷髅从水底托上来,装进船舱。岸上的刑警队员们起了一阵骚动,这中间大多是诏安市当地的刑警,在辖区内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而他们竟懵然无知,要靠外市的刑警帮助立案,对他们来说是很羞辱的事情。
围观人群中也乱起来,有人惊叫,有人咒骂,也有人兴奋得双眼放光。一名警员站在人群对面的最佳角度,正用一台极隐蔽的红外线摄像仪扫描每一个围观群众的面孔。这是李观澜吩咐他做的——如果凶手就是家塘湖周边的居民,警员们在湖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凶手没理由不来察看事情进展。
那具骷髅暴露在强光下后,苏采萱和冯欣然都变了脸色——它没有右脚,右腿骨上松松地搭着一条电缆线,一部分缠在膝关节中,另一端则绑着一块大石头,这也许就是骷髅能在水底漂浮而貌似“直立”的原因。胫骨以下折断,断裂处的骨骼似狗齿状参差不齐。
难道它就是某一只断脚的主人?
打捞队在水下又工作了四十几分钟,无功而返。十几只断脚,一具骷髅,在数量上对应不起来。
李观澜与诏安市刑警队协商后,决定两家联合办案。而从水底打捞上来的骷髅,则暂时由曲州市公安局留作物证进行检验。李观澜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在骷髅出水的第二天清晨就赶回曲州。四年里,断脚案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一旦案情露出曙光,怎不叫他们欣喜异常,忘记了疲累?
检验结果未令他们失望。骷髅与在凌波浴场最新发现的断脚属于同一人。苏采萱完成的检验报告上写着:女性,年龄在35岁到40岁之间。生前身高约160厘米,体重45公斤。从骨盆的形态分析,她可能没有生育过。
其中一条检验结果让李观澜眼前一亮,在骷髅的腰部脊椎中发现微量锶原子,怀疑是L省南部人。
苏采萱进一步解释说,锶在自然界的含量极少,目前在我国境内仅见于L省南部的几个矿藏中,所以怀疑死者是当地的居民,因长期饮用地下水,而纳入微量的锶,仅留存在紧邻肾脏的脊椎中。
李观澜当即派出一支精兵强将,火速飞往L省,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按照已知的死者特征查找其身源。
李观澜才分配好工作,许天华一脸郁闷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开口就问:“李队,你是不是铁了心把我排除在案件之外?现在苏采萱和冯欣然对我说话时表情都不自然,我身上像是长了刺似的不自在,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你们抓住了?”
李观澜像没嗅到他语气中的火药味,招呼他坐下,说:“急什么?出于案情的需要,暂时没向你透露详细情况。你是资深刑警了,对这些纪律应该非常了解。”
许天华说:“还不是让苏采萱和冯欣然两个人给搅和的。我手头还有别的案子,是不是掺和断脚案和我也没关系,关键看他们俩的表情就来气。”
李观澜从抽屉里取出漂流瓶,说:“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许天华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李观澜扭开瓶盖,倒出里面的物事,除去九百九十九只用彩色亮光纸折叠成的幸运星外,还有一张折成心形的纸条。李观澜对许天华说:“纸条上的内容我看过了,这上面写着何晓顺的电话号码。”
许天华回忆起来,说:“这是四年前,我和何晓顺在诏安市植物园约会时,她扔到家塘湖里的漂流瓶,当时我就当做是个玩意儿,过后就忘了。没想到竟然在你这里,是从哪里来的?”
李观澜说:“在凌波浴场的岸上沙滩里找到的,与发现断脚的位置大致相同。据专家考证,凌波浴场的地势较低,而且在它附近,有一个巨大的管道形石壁,中心为负压,使得周围的水向中心补充,形成一个巨大旋涡,这是水里物体集中向凌波浴场漂流的主要原因。被河水冲上岸的这个漂流瓶的材质和重量都与一只装有断脚的运动鞋相仿,所以漂流瓶入水的地点可能就是断脚漂来的地点,这给我们提供了基本的办案思路。”
许天华心想,怪不得前几天苏采萱转弯抹角地向我套问关于漂流瓶的事情,原来只瞒住我一个人。他心中不满,却没说出来。
李观澜猜到他的心思,微笑着解释说:“这件事没跟你说,绝不是怀疑你,只不过在梳理出一个基本思路之前,不想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都高度发达,断脚案又非常敏感,凡事要更加谨慎才行。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何晓顺当年抛在湖里的漂流瓶用了四年时间才漂到凌波浴场,而苏采萱也已通过骨龄测试确认最新发现的一只断脚的主人死亡时间在四年左右。这说明,我们掌握的最后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四年前,而四年前相继出现在湖边的断脚则发生于更早时间。现在有两个问题还不确定,一是凶手为什么在沉寂两年后又再次出手杀人?这两年时间他干什么去了?二是最近发现的断脚是否就是最后一只?”
许天华的情绪从被误解的愤怒和委屈中恢复过来,沉浸在对案情的思考中。
李观澜说:“现在,我希望你能加入断脚案的侦破工作,据我所知,何晓顺家就住在家塘湖附近,近水楼台,也许能够帮助我们提供一些内幕消息。”
许天华对李观澜的话似懂非懂,脑海中一片茫然,良久才说:“目前可以确定尸源的只有一只断脚,而迄今为止在凌波浴场已经发现十四只断脚,分属于十二名死者。这些死者是否都是被抛尸在家塘湖里的?断脚又是怎样形成的?这正是我们急需解决的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苏采萱敲开门径直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许天华,转向李观澜说:“你冒着生命危险从家塘湖里捞出来的两块碎骨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是人类的头骨,而且与在凌波浴场发现的第一只断脚的基因配型完全一致,属于同一名死者。”
李观澜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座椅上猛地站起来,被胡子鱼咬伤的右腿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哎哟一声,又坐回到椅子上。苏采萱见状忙说:“李队,你倒是悠着点啊,别一高兴就忘乎所以。”
李观澜疼得龇牙咧嘴,却掩饰不住喜悦的情绪:“只要能确认两名死者,就可以把家塘湖定性为系列杀人案的抛尸现场,至于还有多少具尸体被抛在其他地方,是可以暂缓侦查的问题,至少目前我们已经有了明晰的侦破方向,足以供我们寻找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