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都放假。两人很久没逛街了,原本想出去逛逛街,但是早濑英子一大早提出别的建议。
“去S酒店?”藤真由美子嚼着吐司问道。
“没错。我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你是说那个凶案对吧?这可稀奇了,小A你也八卦起来了。这不是我的专利吗?今天吹的什么风啊?”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那天晚上富田还想约我吃饭呢。要是我答应他了,也许事情就会换个方向发展。”
不,不如说事情肯定不会是这样了,富田也就不会死,早濑英子想。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好难受啊。”藤真由美子把面包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堀井哄子会住S酒店也是因为我。她家属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恨我的。”
“所以说咱们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嘛。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个乘客死在同一间客房里?起码能得到一点提示。”
“嗯,也是。”藤真由美子有点萎靡,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伸向面包。
想跟酒店员工问些线索,还是客人的身份比较合适。于是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预约了一个双人标间。在前台接待她们的是个头发三七分、身材矮小的标准酒店服务生。
“这家酒店前几天发生了自杀事件,是吗?”早濑英子签字的时候,藤真由美子问道。对方毫无反应,可能他们被下了封口令。
“案发之后有什么新进展吗?”藤真由美子仍然不放弃,步步紧逼。
对方回答:“这件事恕我无可奉告。”言毕低头不语,随即招呼旁边的门童给她们带路。这样一来,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非走不可了。
房间是六一六室。在门童的指引下,两人进了电梯。
“请问,两位客人是杂志社的吗?”门童按下了六层的按钮,问道。
他似乎听到了她们和前台的对话。
“那倒不是。我们只是认识死者。”早濑英子回答,想起发现尸体的就是一个门童,“你不会就是那个发现死者的……”
那门童坦然一笑。“正是,我姓永本。那天可真吓死我了。”他回答着,电梯正好到了六楼。
“那两个人入住的时候,你跟他们说过话吗?”跟在门童身后的藤真由美子发问。
“可能带路的时候说过一两句吧,我记不清了。”
“那么,从他们登记人住之后到发现尸体之前,你都没再见过他们咯?”早濑英子问他。
他点点头回答:“啊,是的。不过,我记得后来还看到过那个女客人一次。好像是在五楼电梯间。她好像从垃圾箱里捡了什么东西。”
“垃圾箱?”
“是啊。我也只是看到她好像捡起什么东西。我赶着下楼,也许看错了说不定。”永本说得很谨慎。
但是早濑英子觉得他没看错。堀井咲子应该是从垃圾箱里捡起了什么。问题是她捡了什么呢?
永本带她们来到一间外观古旧但内装精致的标间。从房间的窗户能直接望见东京塔。
早濑英子去看了看浴室,外间是一个坐便式马桶,里间有个浴缸。
据说富田左手浸在水里,堀井咲子的胸前插着刀倒在地上,但具体位置她也不清楚。不过男女为情自杀选择这种地方,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我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藤真由美子说,“一不留神脸扎进马桶得多难看啊!”
“是够脏的。”
“要不咱们去五一四看看?”藤真由美子建议道,“首先要勘察现场嘛!”
早濑英子欣然同意,两人出了房间。
虽说是勘察现场,但房间不是随便就进得去的。她们只能在案发的房间外转悠了几圈。
突然,房门开了。“啊!”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惊慌失措地抱成一团。
“哦?是你们啊?”和惊慌的她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镇定自若的警视厅刑警笠井。
“空姐这份工作还要兼职当侦探吗?”笠井喝了口咖啡说。他请她们来到一楼的咖啡厅BRICK。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都低着头,一个劲地嘬吸管。
“哎哟,不用这么拘谨嘛。还有,说到这家店,那天晚上富田曾经叫这家咖啡厅送两杯咖啡到房间里。案发现场的桌子上留有两个空咖啡杯。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杯子上有富田的指纹,另一个杯子被擦得干干净净。”
“指纹被擦了?”早濑英子抬起了头。
“是啊。不可思议吧?起码得有店员的指纹吧。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能认为是有人擦掉了。”
早濑英子听到指纹被擦,第一个反应是此案为他杀。凶手擦掉指纹逃走是推理小说的常见情节。
“但是,现在认为堀井咲子先杀富田然后自杀的意见还是占了上风。”笠井好像看出早濑英子在想什么,接着说,“其实富田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应该是混在咖啡里的。我们还检验了咲子胸前那把刀,上面也验出了富田的血迹。从这些大概可以推断出,咲子可能趁富田没注意的时候把他迷倒,然后割了他的手腕,自己再自杀。”
“咲子是富田的情人这件事得到证实了吗?”藤真由美子问。
刑警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还没。尽管他太太认定他有外遇,但是没法证明那人就是咲子。”
“啊,我突然有个想法。”早濑英子说起她一直在琢磨的想法,“难道就不能是他杀吗?比如凶手为了杀富田而来,给他喝了安眠药,然后割了他的手腕。这时,堀井突然进来了,凶手一时冲动就杀了她……这样说不通吗?”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咖啡杯上的指纹被擦掉了。
笠井十铃钦佩,马上对她另眼相看,缓缓点了点头。
“很棒的推理。其实我们也讨论了这个可能性。但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也有个疑点必须解开。”
“就是富田和咲子的关系吧?”藤真由美子擒。
“是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此案就完全没有眉目,还有动机问题。”笠井说着喝了口水,目光望向远方,然后一脸郑重地问,“你们认识富田的太太,对吧?”
“是啊,认识……”早濑英子看了看藤真由美子说道。
“坦白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说你们的感觉就行。”
“什么样的人……”早濑英子含含糊糊地说。
“是个很好的人。”藤真由美子干脆地回答,“为人温柔亲切,而且让人觉得很坚强。”
“这样啊。”笠井说着又喝了口水。
早濑英子觉得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于是问道:“难道你们在怀疑她?”
这个提问让笠井一惊,他扭头看着她。
“果然是啊。”
“没有,说不上怀疑。”笠井说得很干脆,好像怕招人误会,“这本来是个秘密,但我相信你们,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富田上了一份高额人寿保险。”
“保险?啊,这样啊……”藤真由美子恍然大悟,拍了拍手,“那笔保险金的受益人就是他老婆,对吧?所以你们怀疑她。”
早濑英子看了看刑警的脸,他用目光表示了肯定。
“三亿。”他说,藤真由美子闻言吹了声口哨。“而且是两个月之前才签的约。怀疑为了保险杀人原本是调查的老路子,但是我们查了她老婆,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杀人凶手。”
“正是如此。这种傻气的想法还是早点忘了的好。”藤真由美子坚定地说,“我们也觉得这个思路不太妥。”笠井回答道,“而且,这次的事情他老婆能不能拿得到保险金,还是疑问。”
“言下之意是……”早濑英子问。
“你可能知道,人寿保险签约一年以内,如果被保险人自杀,是得不到保险金的。这次的案件如果是自杀——如果能确定两名死者是事前约好自杀,保险公司是不会给钱的。”
“你是说,如果为了骗保,是不会制造出这种局面的?”早濑英子说。
“正是。凶手应该留下一个更明显的他杀现场才对,而且这并不难。”
早濑英子再度见到笠井是凶案之后的第十天,在羽田机场。
“我正要赶去福冈。”刑警说道。
“啊,那是几点的飞机呢?我今天执行乘务也要去福冈。”笠井所说的航班不巧是比她早的那班。
“目的是去一趟富屋,从老板娘口中问些东西出来。”他的措辞让早濑英子觉得另有隐情。
“有什么进展了吗?”
“没有什么像样的进展。但是我们总觉得保险金的疑点很大,我们又调查了富屋,发现它欠了一大笔债。”
“富屋负债……”
早濑英子有点意外。那家店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威严庄重之感,嗅不出一丝一毫经营不善的气息。
“对这种老字号实行科学管理似乎不太容易,而且维持传统好像也要一大笔开支。”
笠井看了看手表。快到起飞时间了。
“查到富田和堀井咲子的关系了吗?”临别前早濑英子追问了一句。
刑警回过头来耸了耸肩说:“那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比笠井晚一班飞机抵达了福冈。今晚她们要住在这里,这意味着她们有充分的时间在市内四处转转。
但两人还是决定直接前往富屋。她们想知道笠井究竟问了些什么,还想跟富田的妻子——好像叫早苗,确认一些事情。
“哎,小A,你想到了些什么,也跟我说说好不好?”
藤真由美子气鼓鼓地跟了上来。只有早濑英子什么都知道,让她自觉很无趣。
“哦,你是问堀井咲子在垃圾箱里到底捡到了什么吗?”
“啊?你知道啦?那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等到了富屋再说。这样才有意思。”
“什么阿你!还卖关子,小气鬼!”藤真由美子的圆脸越来越鼓。
富屋面朝一条窄路,伫立在一片旧式房屋中。两人走进去的时候,身着和服的富田早苗温柔地笑着。
“欢迎啊。真是很久不见了。”
听她的声音,真不像是个十天前才死了丈夫的女人。藤真由美子曾经说她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今日一见,早濑英子深有感触。富屋能撑到今天,十有八九是因为有她在吧。
“那个……我们听说了您丈夫的事情。请节哀顺变……”早濑英子说。
早苗却不停地摆手。“这事别再提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然后早苗把两人请到里面的茶室。虽然是个茶室,但是有椅子坐,不用担心跪得腿麻。
喝着女主人亲手泡的茶,两人各吃了一块富屋特制的日式糕点。
“再来一杯吗?”早苗问。
早濑英子谢绝了,说道:“我有点事情想问您。”她原本打算自然地带出这句话的,但说出来还是生硬得很。“今天警察是不是来过了?”
早苗几乎完全不为所动,用她那万年不变的温柔目光看着早濑英子,平静地问:“你认识他?”
“对。为了这次的案件,我们聊过几回。”
然后,早濑英子就把富田如何搭乘了她们的飞机,以及后来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了早苗。
“是这么回事啊。那可真是巧得很。”
早苗保持着笑容。早濑英子想,她也太冷静了吧。
“那个……警察来问了些什么呢?”
早濑英子知道自己问的太直接了,说不定这句话已经惹得她不高兴了。
但早苗只是微微地侧了一下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确认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我看那个警察有点失望呢,但我也没办法。”她轻描淡写道。
这不可能,早濑英子想。笠井不会只为了确认而特意跑这一趟。他一定知道了真相,为了证明才来的。“夫人!”早濑英子喊道,声音竞如此镇定,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早苗向她投来凌厉的目光。早濑英子迎着这目光继续道,“您先生是自杀吧?警察是不是这么问的呢?”
早苗的表情第一次僵了一下,好像突然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很快又笑颜如初。她似乎在强撑着。
“我先生,”她轻轻地动着嘴唇,“是被那女人杀害的。”
“不对吧。”早濑英子挺直了脊背,“正好相反。是您先生杀了那个女人。”她身旁的藤真由美子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富田饱受负债之苦,想用自己的人寿保险还债,对不对?现在昌说起来,当天晚上我们在飞机上遇到富田先生的时候,他应该是满腹心事。”
所以他想和别人共进最后一顿晚餐,早濑英子现在才想通。
“那他是为了自杀才去了东京?”藤真由美子谨慎的问道。
早苗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的。但是一旦被人发现是自杀,就一分钱保险金都拿不到了。所以他要伪装成他杀。不管是在咖啡厅点的两杯咖啡,还是那个被擦掉指纹的杯子,都是为了暗示凶手的存在而故意布下的疑阵。”
“安眠药也是吗?”
“是的。那是他自己倒进杯子,自己喝下去的。然后他用刀割腕,再把手放进浴缸。”
“的确,这样一来警察在查案子的时候一定会往他杀方向分析。”藤真由美子低头说道,然后仰起头问,“那么堀井咲子是怎么卷进来的?”
“问题就在这里。”早濑英子说,“富田先生其实设下了另一个陷阱,那就是房间的门锁。他把钥匙扔在了房间外,从房间内把门锁上了。”
那么大家就会认为是凶手逃跑前锁上了门,然后半路扔掉了钥匙。
“钥匙正是被扔进了那个垃圾箱。”
“就是堀井小姐捡了东西的那个垃圾箱?”事情有了些眉目,藤真由美子的语气也激动起来。
“没错。万事俱备,富田先生正准备自杀,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居然有个陌生女子进了房间。”
“就是堀井咲子吧?”
“她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在垃圾箱里发现了钥匙。她想还钥匙才进了房间,也许她敲了门,但是没人答应。她原本想把钥匙放下就离开。富田先生大概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开门而人,如果自己没死就被人发现了,那就糟了。”
“如果他被人救了,一旦警察调查起来,他早晚得供出自己是在诈骗保险金。”
“事出突然,我不知道富田先生究竟怎么想的,但是至少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后一招就是杀了堀井。等确认她断了气,他就把刀上的指纹擦掉,然后印上她的指纹,自己则把手伸进浴缸。如此一来,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就死在了酒店的同一间房里。”
说完,早濑英子看了看早苗。她一直盯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仿佛丝毫没听见眼前两个年轻女子一唱一和。当然,她不可能没听到。
早濑英子调整了呼吸,问:“您觉得如何?您先生的死难道不是自杀吗?”
过了一会儿,早苗的右手轻轻一动,抚了抚高束的发髻。她好像在思量该怎么开口。
“我老公的遗书,”她开口道,“在他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晨就寄来了。我老公出门之后就把遗书寄出了。他自杀的理由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早濑英子被早苗的气势镇住了,点了点头。
“那位女士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也许正如你所说,但这事根本无所谓。对我来说,必须一口咬定我老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所以您就撒谎说您老公有情人。”
早苗目光低垂:“他要是有找情人的勇气,说不定生意也能好转一些。”
“笠井对真相也有所察觉,是不是?”
“是啊。他也坐在你的位置上,滔滔不绝地给我解释案件的来龙去脉。他明天也许还会来,后天可能也来。”
“但是您准备绝口不提遗书的事吧?”
早苗的嘴唇上浮现一抹微笑。
“那是当然的。富屋的招牌是我老公拼了命才保住的。我也会为了它鞠躬尽瘁。”她笑眯眯地看看早濑英子,又看看藤真由美子说,“所以拜托你们二位在警察面前也不要多嘴多舌。”
早濑英子和藤真由美子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说:“我们不会说的。”
早苗面露喜色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啊,麻烦您了。”早濑英子整了整衣衫重新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