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绳索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透着黄昏一丝光线的山洞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就出现在那绳索顶端。只见他动作麻利地顺着绳子往下滑,很快就滑到了坦克顶端,一松手,稳稳地落在了坦克上。
我因为躲藏的位置是暗处,自然把微光下的人影看得格外清楚: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头发很长,胡乱地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把子,身上穿的应该是日本兵的军装,但套在他身上似乎也已经不叫军装了,袖子被撕成了无袖,腰上胡乱地扎了根绳子,黄色的军裤塞在一双高筒的皮靴里,皮靴倒是挺亮的,后背上招摇地挎着两把长枪。
这长发男人灵活地从坦克顶蹦到履带上,继而又跳到地上,嘴里还胡乱哼着小曲,听不清楚腔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水潭边蹲下,双手捧了点儿水喝了,再弄了点儿水抹了把脸,嘴里又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两句说辞,模模糊糊的有点像汉语。
此时我和小五在黑暗中还是缩着没敢动,毕竟他身上穿的是鬼子的军装,再者,这荒山野岭的,是敌是友,一时间无法分辨。最主要的是,他背上背着两把枪,枪这玩意儿,枪栓一拉,扳机一扣,神仙过来也是个窟窿。
长发男人洗了把脸,一扭头过来,又哼上了,给人感觉挺快活逍遥的。只见他甩了甩手,迈步朝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黑暗里,小五对我挥了挥手,我会意,慢慢地往这长发男人的侧面移去。小五没动,腰却弯了起来,在我对面弓着,也做好了往这长发男人扑上去的准备。
我瞅准长发男人要在我面前经过了,缓缓地移到他背后,然后一猫腰,对着他“嗖”一下就冲了上去。谁知道这长发男人似乎早有警觉,并且身手也还不错,后背像长了眼睛往旁边一闪,一只大手反手就夹着了我的脖子,并大吼一句:“小兔崽子想给爷玩儿偷袭!”
他话音刚落,小五的机枪口就已经比到他的脑门上。小五怪声说道:“偷袭你又怎么样?”
长发男人很识相地松开了我,我第一时间把他后背的两杆枪给拿下了。他的声音却似乎一点儿都不紧张,不急不慢地说道:“都是中国人就好说,我还以为是鬼子兵呢!”
他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的,我和小五也稍稍地放下心来,但小五的枪并没有离开那长发男人的脑门,小五对他微微地笑笑,张嘴真的扔出那句“万里长城万里长”来。
长发男人一愣,说:“咋了?逮住我的还是个诗人?”
小五见这长发男人并没有对上他那土得掉渣的暗号,脸色就阴了下来,凶巴巴地说:“少在这油嘴滑舌的,说!你是什么人?”
长发男人却没有因为被枪比着而变脸色,还是那么不屑的模样:“你管爷爷什么人啊?穿个伪军军装就把自个儿当个小鬼子的干弟弟来吓唬爷,开枪就是了,爷爷我穿你们这身皮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呢?”
我听他这话,寻思着难道他是咱远山战俘营的皇协军不成?忙往长发男人正面走了过去,认真地打量起他来。他也歪着头往我肩膀上看:“嘿!还是个官哟!长官,给大日本天王殿下效忠的机会可被你等来了,抓我回去呗!领几个赏钱好喝酒啊!”
小五阴着的脸又慢慢地放松,似乎这长发男人的油嘴滑舌对他很是受用:“那你自己给自己估估分量,咱拿了你能换多少赏钱啊?咱好考虑是把你带个活的回去还是拖个死的回去。”
长发男人白了小五一眼:“爷爷我叫杨建,落你们手里是我自个儿命苦,两个人来偷袭老子一个,有本事放下枪,咱单对单练练,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我他娘的跟你们姓!”
小五望我了一眼,嘴角往上一翘,我也微微地会意一笑,回应他点点头。小五应该是和我一样听说过杨建这名字的。当然,这个杨建是不是就是三年前失踪在远山里的那位我的前两任连长,还不能肯定。但是,听这语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五便把枪放了下来,对这自称是杨建的汉子笑了,说:“行!是条汉子,单练就单练,你选吧!和我还是和他?看谁今儿个满地找牙。”
杨建把双手放了下来,夸张地做了两下扩胸的动作,瞅瞅小五,又瞅瞅我,对小五说道:“你一个小个子,把你打趴下了也不是很光彩。”说完指着我:“来!咱俩比画比画。”
我轻蔑地冲这个男人笑了笑,说:“行!”
说完我从皮带上把手枪卸下,往小五身边一扔,又从短靴里摸出随身带着的一把短刀,对着地上一扎。杨建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地弯了点腰,说:“兄弟,就冲你这气魄,今儿个我也不对你下狠手。”
我点点头,直接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头给送了过去,杨建灵活地闪开。我这一拳头本来就只是比画着吸引他注意力的,另一只手却是狠狠地一下,砸在他的肚子上。
杨建也没有立马捂着肚子怪叫,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头,单脚往前一跨,一把抓住我落空的那只手,灵活地一个转身,直接把我往前甩了过去。所幸我也早料到他很有可能玩这么一出,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也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的腰。他这一甩,力量反而使到他自己的腰上了。
杨建没有慌,大吼一声:“倒!”魁梧的身体往后一蹦,我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招,双脚打滑,被他掀翻在地。应该就是在我后背落地的同时,杨建腰一扭,挣脱了我搂他腰的手,一个翻身,面朝下地把我压在下面,双手按在我脑袋上,说:“怎么样,能不能让你找牙?”
这时,小五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蹲到了我和杨建两个脑袋中间,说:“嘿!身手还真是不错呢!”
杨建也没对我使劲儿,扭头直接对着小五扑了上去。小五蹲着的身体神奇地往下再弯了一下,杨建扑过去的上半身落了个空。然后小五双手一把抓住杨建的腰,往上一举,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杨建在空中手舞足蹈,骂道:“操!二打一啊!”
小五更得意了,扛着杨建往前跑了几步,然后一蹬腿,直接跳到了那辆坦克上,说道:“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外面去!”
杨建不服气地喊道:“我还信你能飞呢!扯淡吧!”
小五又笑了:“那你就飞吧!”说完把杨建那巨大的身体朝着一旁的水潭扔了过去。
我也嘻嘻笑着爬了起来,站在坦克旁,看着在水里露出来的湿漉漉的杨建。杨建往前划了两下,然后在水里站了起来,一抹脸,也笑了:“得!你厉害!我打不过你总成吧!说,你们什么人?哪个单位的?是不是鬼子派你们过来逮我的?”
这么一折腾,我和小五反倒觉得这杨建也是个能处的主儿。并且他似乎对于自己离开战俘营这三年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还在担心鬼子要逮他。小五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上前对着水里的杨建一伸手,把他给拉了上来,问道:“你是不是以前远山战俘营的杨连长?”
杨建用手狠狠地把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抹去,挤了很多水出来,点点头:“我就是,怎么了?我在外面还挺有名的不成?”
小五从坦克上跳了下来,背靠着坦克,双手抱胸,说:“那可不!谁不知道你杨连长啊?带着十几个弟兄跑到远山里抓逃犯,抓得自个儿都没影了,就扔了两个兄弟回去。”
杨建脸色就变了:“老子没丢下一个兄弟……”说完这话,杨建甩开我拉他的手,朝着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我就紧张了,忙弯腰在地上捡起我的枪,小五伸手拦住我,目光却死盯着走了过去的杨建。只见杨建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在里面翻了起来。翻了一会儿,再一抬头,手里摸出一包烟来,不冷不热地说:“要不要抽烟,日本烟哦!不抽白不抽!”
我和小五松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杨建把烟往地上铺的枯草上一扔,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脱衣服。我和小五也没客气,一人摸出一支烟来叼上。脱得剩了一条短裤的杨建便指着旁边一口箱子说:“里面有火!”
小五过去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一箱子火柴,划了一根,各自把烟点上。面前的杨建已经脱了个精光,身上毛茸茸的,正在搬他身旁的另一堆箱子,嘴里咕噜道:“老子本来就剩这么几十套衣服,你们一来就弄湿我一套。”
我和小五觉得这杨建挺好玩的,便都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叼着烟望着他。只见杨建在那箱子里翻出一套崭新的日军的军装,熟练地把还没印军衔的肩章扯掉,给自己套上。接着抓起他那双雪亮的皮靴,倒过来把里面的水倒在地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放好,最后一探手,在一个箱子后面像变戏法一样提了一双不那么新的皮靴出来,自个儿套上。
穿戴整齐,杨建才正眼望向我们,骂道:“你们两个孙子够狠,老子今天心情好,整一双新靴子套上出去风光一下,自个儿都舍不得狠跑狠跳,就被你们弄得又是泥又是水的。”
说完杨建一斜眼,看到了地上那两个空的罐头盒子,更是激动了:“而且还吃了老子两罐牛肉,老子留着等过几天过年再吃的。”
我和小五一听便乐了,小五说:“你一个人在这山里猫着,还知道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不错!还算活得不是那么糊涂。”
杨建也看出我们不像是跑来对付他的,咧着嘴笑着,伸手在我们面前拿过烟和火柴,说:“逗你的,现在刚秋天,你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啊!”说完杨建冲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嗨!小鬼子虐待你们不成,穿得都跟以前咱村出去要饭的寡妇差不多。来,杨哥今儿个好久不见中国人,很开心,先给你们一人换一套新行头。”
接下来,杨建又像个小媳妇一般去翻他那几个箱子,从里面扯了两套崭新的鬼子军装出来,要我们换上。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点头。我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才发现确实烂得已不成形了,应该都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时被树枝和洞口的藤给割烂的。把衣服裤子穿好,杨建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扯我肩上的日军肩章。我瞪眼道:“好好的衣服,扯烂干吗?”
小五站我旁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代替杨建回答了:“没这肩章,这只是套普通的衣裳,有这肩章,就是小鬼子的军装。你说你是愿意穿件扯烂的衣裳,还是披张鬼子的皮?”
杨建对小五竖起了大拇指,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为自己的想法没有他们那么有原则感到惭愧。小五也穿戴整齐,把肩章都给扯了,然后一低头,瞄着杨建脚上的皮靴,有些不怀好意。
杨建愣了下,接着往后一跳,骂道:“孙子!老子给你们张罗了一套新行头,你们又想打我靴子的主意!没戏!想都别想,被你们多折腾几下,老子立马破产了,这深山老林的,难道要逼我去敲鬼子的门,说老子是来逃荒要饭的?”
小五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又出来了,眼睛眯得像月牙一样:“杨兄弟,你做好人就做到底,你也知道这深山老林的,你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自己琢磨下人数,琢磨下体力,自个儿看着办咯!”
杨建也笑了:“得!看在你们是老子这几年唯一看到的中国人的份上,就给你们一人来一双新鞋,大不了我再去鬼子那边搬。”说完他又去他那堆箱子里翻去了。
杨建双手还在那箱子里,头却抬了起来:“喂!我说你们两个兄弟,咱中华民国亡国了没?我一个人窝在这山里,分不清黑夜白天的,外面是个啥样都不知道了!”
我心也一沉,尽管我一直都是皇协军的军官,但打心底深处,其实始终在期望着能听到自己国家的队伍大捷的消息,遗憾的是,打一仗就丢一方河山,国民政府朝着西南越来越缩了下去,大好河山,这架势是支撑不了几天了。想到这里,我只能低声地回答道:“国民政府还在,只是离亡国也差不多了。”
“放屁!”小五狠狠地打断了我,“蒋委员长还在,国家的精锐也都在,亡什么国啊?就算是小日本现在占领的地方,土八路也始终还在那儿跟鬼子耗着。咱中华儿郎没有死绝,国家就不会亡。”
我迎着小五愤怒的脸,看到的是鄙夷的眼神。杨建神色也暗淡下来:“唉!我也只是问问,窝囊了三十几年,在鬼子下面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问这问题,咱还真的不配。”
小五朝杨建望去:“兄弟,看你也是条汉子,和你明说,我叫小五,这位是邵德,之前我们都是在远山战俘营做汉奸的。现在我们已经和鬼子干上了,今儿个认识你算咱们有缘分,也不知道是我小五的好运来了还是要倒霉,总之,看得起我小五,咱就是兄弟,有机会咱拧几个小鬼子的脑袋下来,也不枉当了一回中国人!”
杨建眼睛一亮,重重地一点头,说:“中!”紧接着蹦出的一句话却是:“那都是兄弟了,靴子就不要我的了吧!”
我和小五都笑了,杨建自己也笑了,从那箱子里提出两双崭新的长靴出来。我和小五提着鞋,走到水潭边把脚给洗了洗,把新鞋套上,大小勉强也还合适。一扭头,见杨建不知道又在翻着什么,在那堆箱子里折腾。到我们过去时,只见他提着两个瓷瓶出来,对着我们敲,说:“来!难得有机会和你们俩兄弟遇上,杨哥请你们喝点儿小酒,吃顿好肉。你们给我说说外面现在都啥样了,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老子这地方来的。”
我和小五也都乐了,盘腿坐在那堆枯草上,一人接了一瓶酒浅浅地抿了一口,我立马就骂道:“怎么是小鬼子的酒啊?没劲儿!”
杨建哭丧着脸,说:“我这都是从小鬼子那儿搬的,鬼子又不是开杂货铺的,有这酒已经算好的了。”说完他又站起来,去翻他的那堆箱子,从里面又提了两个透明的玻璃瓶出来,说:“这个有劲儿,可是上次我就喝了一点点,味道怪怪的,差点儿没把我醉死过去。”
小五从杨建手里接过那瓶子拧开闻了闻,说:“你没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是好的,这个是酒精。”
杨建傻呵呵地笑了,说:“我自个儿寻思这应该也是叫酒精的玩意儿,谁叫咱是乡下人呢?啥都不认识。”说完杨建拿出三个罐头,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首来,把罐头划开:“今儿个还真是痛快,我在这老林子里一个人冬天夏天地瞎过,应该整整三个年头了,总算老天眷顾,把你们俩孙子给我扔了下来,我还以为我一个人会老死在这里呢,剩下几十年除了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就没机会和别人说话了。”
说到这儿,杨建的眼睛湿润了。“好几次,我都想豁出去,冲出去找着小鬼子,恶狠狠地骂上几句,冲着他们来上几枪,可就是不甘心,始终想弄清楚小鬼子在这老林子里在折腾些啥!唉,兄弟我这几年真的苦啊!”
小五没有吱声,似乎在犹豫和杨建说心里话可不可靠。我把手里的酒瓶和杨建碰了一下,仰着脖子来了一大口,便问他:“我在远山里只听说你们进山追那八个战俘,就此失踪了,你们那趟在这林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后来听说就是一死一活出去了俩,活着的那个还疯了。你们遇见了什么,给咱说说呗!”
杨建眼神突然暗了下来,狠狠地又喝了几口酒,给我们说起了三年前他带着那十几个人冲进远山里发生的故事:
那晚杨建挨了坂田的耳光,一肚子的气,再加上那场暴雨又下得凶,心情自然差到了极点。带着那十几号人,边往林子深处走,边不住地骂道:“这狗日的鬼子,要逼老子造反,把老子逼急了,直接带着你们这群狗崽子,在山里当个土匪,专找这群鬼子的麻烦去!”
跟着杨建的那十几个弟兄,也都是跟了杨建有段日子的老兵,见杨建在发火,也七嘴八舌地骂上了:“就是!这么黑灯瞎火的,顶着这雨,把我们赶进远山来,不是成心要我们的命吗?”
杨建的小老乡大刘便凑近杨建,低声说道:“喂!我说兄弟,咱今儿个还真不如往林子深处跑,看能不能跑出这远山去,咱这差本就当得窝囊,弟兄们跟着你在鬼子下面这样混,反正也奔不出个啥前程来。”
杨建本就不是有心计的人,被大刘这么认真地一说,直接就点了点头,扭头喊道:“得!咱这十几号人,今晚开始就恢复自由身,咱带着枪一路冲出去,看能不能冲到小日本的老家,咱也去侵略他们的老窝去!”
一干皇协军士兵也都有脾气,淋着雨,在营房里暖暖和和躺得好好的,现在出来受这鸟气,自然也都附和:“行!咱都听杨长官的,反了!反了!”
大伙这么胡乱地吼上了几句之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窝火了,在雨里面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感觉还很舒坦,有一种发泄后的快感。
一整晚往前跑,其实也想偷懒,歇一下。可是一路上都没一个干净的地方停留,也都寻思着:看是不是前面不远处会有个山洞啥的,躲一下雨。于是,一路狂奔,竟然一直跑到了天亮。
到天亮了,那一整晚的雨也停了下来。杨建冷静下来,寻思着完成今儿这个差事够戗,在这林子里真要找出郑大兵带着的那几个逃跑的战俘,等于是大海捞针。扭头回去,想到之前坂田那鸟样,心里就来火。再说,狼狈地扭头回去,弄不好坂田一发火,直接给自己吃个枪子儿也说不定。
总算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儿,杨建要大伙停下来躺会儿。杨建自己却没有一点儿困意,招手叫上大刘,说:“来!咱俩去附近看看,昨晚一直下雨,兔子啥都躲着不出来,现在雨停了,咱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兔子窝狼窝什么的,弄死几个,也好让大伙填填肚子。”
大刘正靠着棵树要打个盹,听杨建这么叫唤自己,很不情愿地跟着杨建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边走边说:“哥!不走太远吧,咱就近边转转,打不到东西咱回来睡觉,睡醒了再去也成。”说完大刘一抬脚,对着旁边窝着的小个子刁厉害踢了一脚:“厉害,起来!跟杨长官和你大刘哥打兔子去!”
小个子刁厉害连忙爬了起来,说:“中!哥!俺这就跟你们去!”
杨建骂道:“瞧你们这点儿出息,娘们儿一样唧唧歪歪的。”说完摸出手枪,带着大刘和刁厉害离开了队伍,往林子里走去。
这林子里的野物好像都修炼成精了一般,杨建带着他那两个弟兄转了有大半个小时,四脚跑的东西都没瞅见。转得杨建自个儿也觉得有点儿累了,便一挥手,说:“拉倒了!先过去睡会儿,等会儿要其他兔崽子出来找。”说完带着大刘和刁厉害往回走去。
到快靠近其他人睡觉的地了,大刘却站住了,扯着杨建的衣角,说:“哥!好像有啥不对哦!”
杨建白了大刘一眼:“哪里不对了?”
大刘拦住杨建:“哥,真得等一下,你瞅瞅这地上,这大皮鞋印子好像不是我们的哦。”
杨建也低下头来往地上看,树叶和稀泥糊在一起的地上,乱七八糟的皮鞋印踩了一地,而且都是朝着在睡觉的那十几个皇协军士兵走去。刁厉害抬头对着大刘说:“大刘哥,不会是坂田派的鬼子兵也赶上来了吧?”
“不可能!”大刘摇头,“鬼子兵可不用像我们这么遭罪,大半夜在这林子里跑,我寻思他们最起码也要回去带上装备和干粮,等雨停了才出来,不可能这么快赶上我们的。”
“难道会是郑大兵他们那几个玩意儿?”杨建挠挠头。
“哥!咱都只是穿胶鞋,你杨连长也就短靴,郑大兵他们穿的还都是布鞋,总不会是这林子里有个老神仙给他们送了几双皮鞋出来吧?”大刘明显地为杨长官的智商担忧起来。
杨建点点头,说:“那倒也是,也没啥,应该是小鬼子吧!走,过去看看。”
刁厉害忙跟着杨建往前跑,大刘站在后面,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见到杨建这大大咧咧的模样,也觉得大概不会真有个啥鸟事,背正枪,也小跑了跟上去。
杨建这人,外表粗,做起事来也一副缺心眼的样儿,可并不蠢。虽然对着大刘指手画脚,心里却还是留了个底。走到弟兄们休息的附近了,杨建在前面先轻手轻脚地走,并对后面两人做了个手势,猫在树后面往那边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三个人立马一身冷汗给冒出来了。只见十几个兄弟都已经被下了家伙,跪在地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二十个在战俘营没见过的鬼子兵,并且这些鬼子兵和平时看到的明显不同,首先就是个头似乎要大很多。按理说:小鬼子都五短身材,中间找个大块头出来,也不过是矮壮。而现在看到的这一二十个鬼子兵,站在那里都跟铁塔似的,个头和东北兵差不多了。
鬼子兵们都端着枪,乌黑的枪口对着跪在地上的一干皇协军。最前面一个没戴军帽的,可能是鬼子兵的头头,叼着根烟蹲在湖南兵小李子跟前,脸离小李子很近,表情奇奇怪怪的,用日语在对着小李子唧唧歪歪地不知道说些啥。
大刘便在杨建耳朵边上问道:“哥!这小李子会日本话?”
杨建没回头,压低着声音回道:“他会个毛?老子都不会。”
刁厉害声音有点儿抖:“杨哥,那鬼子在对小李子他们说啥啊?”
杨建说:“你问我我问谁啊?”说完杨建不耐烦地扭头白了大刘和刁厉害一眼:“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可能只是误会。”
再扭头过去,只见那鬼子军官还是蹲在那儿,叼着那根烟对着小李子的脸吹着烟雾,小李子咳嗽起来。鬼子军官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然后站起来对着其他鬼子大声地吼了几句什么。其他鬼子兵听了后都“嗨”了一声,对着地上的一干皇协军士兵拉起了枪栓。
杨建骂道:“坏了!”身子往前冲,寻思着这群鬼子和咱这支皇协军小分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身后的大刘却死死地拉住杨建:“哥!等会儿,他们应该不是要开枪,好像是要带他们走。”
“带他们走也不对啊?”杨建还是要往前冲。
大刘双手一起上了,一把抱住杨建,低吼道:“哥!信我一回,咱多看一会儿,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成不?”
杨建瞄那边,只见鬼子兵确实没有开枪,只是要皇协军都站了起来,押着往旁边林子里走去。杨建稍微地松了口气下来,大刘说道:“对吧!应该是有啥误会,押着弟兄们去旁边等着和坂田他们联系。小鬼子也怕咱是细作,就像三国那书里的蒋干那号人啊!”
杨建点点头,领着屁股后面俩人,蹑手蹑脚地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走着。目标却并不是战俘营的方向,反而是往林子深处走去。最开始杨建和大刘、刁厉害还偷偷地嘀咕上几句:“难道真是坂田派来的鬼子兵,逮着咱这群弟兄后,还要继续去林子里抓逃犯?”
走了一多会儿,就觉得不对了,鬼子似乎对这林子深处很熟悉,行走的路线也并不是单纯地对林子胡乱地深入,却是明显地有固定的目的,并朝着目的地在前进。
杨建心里就留了个小九九,摸出把小刀来,在一路经过的树上,都轻轻地划了一刀。一会儿真要有啥事,也不会摸不清楚方向,像苍蝇般乱撞。
一路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走了应该有两三个小时。一路上鬼子兵唧唧歪歪地说些啥,杨建他们压根儿就听不清楚,况且就算听清楚了也不知道啥意思。只是感觉越来越怪,似乎这群鬼子透着一股子神秘,完全捉摸不透他们想要做什么。
前面豁然开朗起来,很是空旷。杨建他们远远地瞅着,似乎是鬼子兵们押着皇协军们到了一个水潭前吧?可也正是因为空旷,自然杨建他们三个不好跟那么紧,怕被鬼子发现自己,只能趴在树下面的草丛里,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