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薇儿·麦克德米德 本章:第十节

    1963年12月13日 星期五下午5点52分

    鲁丝·霍金把厨房门打开,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的双眸里闪现出了一丝希望的火花,但一看见他们的表情,这丝火花就变得更微弱了。希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恐惧。她眼圈发黑,脸色苍白,表情显得痛苦,可见,两天以来她一直处于焦虑当中。看到她这个样子,乔治赶紧说道,“我们还没有新的消息,霍金夫人,很抱歉。我们能进来一会儿吗?”

    鲁丝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退到一边,双手仍然不停地在围裙上擦来擦去。那是一件用粗棉布做的裹身围裙,上面带有花卉图案。她双肩低垂,动作迟缓,心不在焉。乔治和克拉夫走在她前面,很不自然地站在了厨房中间。空气中弥漫着牛排和腰子的香味,这让他们感觉很饿,禁不住直流口水。乔治想,如果他能回家,不知道安妮会给他准备什么好吃的?这他说不上,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再这样拖下去,就什么也别指望了。“你丈夫在家吗?”他问道,“实际上,我们是要和他谈谈。”

    “他前面和你们那些小伙子一起搜山去了,”她回答得很快,“回来的时候已经很累了,现在他去洗澡了。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吗?”

    乔治摇摇头,“没事儿,我们只是想和他谈谈。”

    她瞥了一眼放在炉子旁边架子上的一个瓷质闹钟,闹钟已经很破旧了。“他十分钟后会下来吃晚饭,”她咬了咬嘴唇的右下角,焦虑之情无意识地流露了出来,“如果你们过一会儿来更好一些,半小时后可以吗?这样他就可以吃完晚饭。我会告诉他你们在等他。”她的笑容中夹杂着些许的紧张。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霍金夫人,你丈夫一下来我们就和他谈,”乔治很温和地说道,“我们不想耽误一点点时间。”

    她睁大了眼睛,紧绷着嘴唇。“我知道你们很着急。但是他整个下午都去了山谷,所以需要先吃晚饭。”

    “我知道,我们会尽量快一点儿。”

    “尽量快一点儿干什么,警官?”

    乔治半转过身,他没有听见霍金在他后面开门的声音。这位乡绅上身穿着一件质地粗糙的驼色睡袍,下身穿着条纹睡裤。因为刚刚洗过澡,所以皮肤看起来有些发红,头发紧贴在头上,比之前光滑多了。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香烟,一副好像在伦敦西区剧院里的神态,显得彬彬有礼,轻松愉快,但在德比郡一个农家的厨房,就显得很可笑了。乔治点点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我们需要耽误你几分钟,霍金先生。”

    “我要吃晚饭了,警官。”他生气地说,“我想我妻子已经告诉你了,或许你们可以晚点再来?”

    太有意思了,乔治心想,霍金甚至都不问一下他们此次前来,是不是有了新消息。他根本没有提到爱丽森,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关心的迹象,只顾着填饱肚子。“恐怕不行,先生。我已经说过了,对于这样的询问,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所以,如果霍金夫人不介意把饭给你热着的话,我们想跟你谈谈。”

    霍金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鲁丝,你听见警官的话了。”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桌子跟前,慢慢地从口袋里抽出手来去拉椅子的后背。

    “我们最好换个地方谈,先生。”乔治说道。

    霍金的眉毛弯成了弓形。“你说什么?”

    “我们要和目击者一个一个地谈话。既然你的妻子还要在这儿干活,我们换个地方谈似乎更合适一些。客厅怎么样?”乔治的语气听起来很礼貌但也很坚决。

    “我不去客厅,那里就像个冰冷的库房,我不想让你们感染上肺炎。”他赶紧装出一副笑容,这样就使他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但乔治发现这一借口很难让人相信,“我的书房要暖和一些。”霍金补充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们跟着他,沿着冷飕飕的走廊来到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看着像是微型绅士俱乐部。一对皮质扶手椅放在壁炉的两侧,壁炉上有一个煤油取暖器。霍金直接走向窗口旁的椅子。房间的另一头是一张宽大的桌子,桌子表面的皮革有一块已经划破了,上面零零散散地放了一些装饰性的镇纸。沿墙摆放着几个红木书架,书架上塞满了皮面的精装书,按照大小排列,从大账簿到小册子。木地板由于多年的踩踏而凹凸不平,有一块儿地板上面铺着一张土耳其地毯,看起来不太耐用而且已经褪了色。门旁是一个装有玻璃的枪柜,里面放着一对成套的猎枪。乔治对枪了解不多,但即使这样,他也意识到这些猎枪并不是一个普通农夫吓唬人的摆设。“很漂亮啊,先生。”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霍金对面的椅子旁边。

    “我觉得我叔叔从他祖父那个时候起,就没怎么动过这里。”他说道,“我想把这里弄得时髦一点儿。比如把那张破桌子搬走,拿掉一些书,换成当代的。还有,我应该找个地方存放我的摄影册子和底片。”

    乔治沉默不语。他想,对这样的房子他是会情有独钟的,因为它能使生活在其中的人把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他还能在想象中把房子传给自己的儿子,当然,如果他能幸运地有个儿子。一想到霍金可能会对房子做一番什么样的变动,他心里不禁一阵隐隐作痛,虽然这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是这也没能让他对霍金增加一点儿好感。他透过霍金的肩膀看了克拉夫探长一眼。克拉夫已经坐在椅子上了,拿出笔记本,准备好了铅笔,向乔治点了点头。乔治清了清嗓子,心想,再过几年,要是他能够对这样的房子有支配权该多好啊。“我们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一谈。不过在这之前,先生,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人向你索要赎金?”

    霍金眉头一皱。“谁会认为我有那笔钱呢,警官?我不就是拥有这么一块儿地吗?”

    “先生,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辛纳特拉绑架案被报道之后,我们还是应该提防这种可能性。”

    霍金伤心地摇了摇头。“没人向我要赎金,没有信,没有电话。我们今天收到一些巴克斯顿人的来信,他们听说了爱丽森失踪的事儿,但这些信都是表示同情和慰问的,不是索要赎金的。你可以看看,那些信都在厨房的餐桌上。”

    “先生,如果有人向你索要赎金,你必须告诉我们。即使对方警告你不要报警,但为了爱丽森,你千万不能隐瞒,这方面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霍金神情紧张地笑了笑。“相信我,警官,如果有人以为他能像抓住我的继女一样从我这里弄到钱,那他就会有好果子吃。你放心,如果真有人这么天真,以为我会赎回爱丽森,我一定会通知你们的。那么,你们见我到底有什么事?我整个下午都在山谷里,都快饿死了。”

    “我们发现证词中有些不太一致的地方,需要搞清楚。找到爱丽森是我们的头等大事,所以任何不清楚的问题都要尽快地弄明白。”

    “当然。”霍金说道,转身在椅子旁边的烟灰缸里把烟头掐灭。烟灰缸高高地放在一摞报纸上。

    “爱丽森失踪的那天下午,你说你在暗室里?”

    霍金把头歪向一边,“是啊。”他慢吞吞地说,眼神显得很谨慎。

    “整个下午吗?”

    “我什么时候进暗室这么重要吗?”他说,“我不明白我下午干些什么和爱丽森有什么关系?”

    “请不要生气。我们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能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时候进暗室的吗?”

    霍金用食指擦了擦鼻子的一侧,他的鼻子很长。“我们像平常一样,十二点半吃午饭,接着我就到这儿看了会儿报纸。住在乡下有一点不好,就是信件和晨报很少会在午饭前送到。所以我有一个习惯,吃完午饭后到这儿处理信件,读读《每日快报》。星期三,有几封信要回复,所以很有可能是两点半左右的时候,我离开这儿,进了暗室。暗室很小,在宅第的后面,有自来水设施。我把房子改造了一下。警官,你对摄影感兴趣吗?我敢肯定,你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里装备如此齐全的私人暗室。”霍金笑着说。这样的笑容乔治曾经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是他情感的自然流露,可以说没有设防。

    “如果方便的话,过一会儿我很想看一看。”

    “非常欢迎。爱丽森失踪的那天晚上,你那些穿警服的小伙子们去过了,他们想看看爱丽森是不是藏在那儿,但我向他们解释说,因为暗室里有昂贵的仪器,通常都是锁着的。你可别听他们对我说三道四。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专业摄影……”霍金对着乔治手指上闪闪发亮的金戒指点点头,“照一张你和夫人的合影怎么样?”

    一想到霍金下流的眼神聚焦在安妮身上,即使中间隔着相机镜头,乔治还是极为反感。乔治没有表露自己的情绪,只是说,“好啊,这主意不错。现在我们还是谈谈星期三下午吧。你说你是两点半左右进了暗室,你在里面待了多久?”

    霍金皱起眉头,伸手去拿香烟。“我有好多照片要洗,一些参加摄影比赛的照片,所以我要按比赛要求把那些照片洗出来,这很重要。直到晚饭前我才回到屋里。我看见我妻子和凯西·洛马斯正在厨房,她们担心爱丽森出事儿,显得很紧张。警官,这样回答可以吗?”

    “可以,但我还有一点疑问。是这样的,有人看见你从我们发现舍普的树林到灌木林去。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些搏斗过的痕迹,我们认为与爱丽森有关。当时是星期三下午五点左右。你能对此解释一下吗?”

    霍金的耳朵刷地一下变红了,接着又变成了深红色,然后整个脸也变得通红。“因为他们都是些愚蠢的村民,难道不是吗,警官?”

    乔治在椅子上挺直身子。“你说什么?”霍金如此刻毒的回答让他大为惊讶。

    “几百年来,他们都是近亲繁殖。警官,你知道吗?这是一个只有三种姓氏的村子。他们都是一些弱智,最简单的智力游戏都赢不了。一些人连现在是哪一年都不知道,还能分清是星期几?我的解释就是某个笨蛋把星期二说成了星期三……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不是?你看,探长,我叔叔把管理这个村子作为他的个人爱好一样,这是有充分理由的。他觉得没有乡绅的保护,斯卡代尔村民就无法生存。他们根本适应不了现代生活。”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尖酸刻薄了。他用手捋捋头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相信我,警官,星期三下午我压根儿没离开过暗室。要是有人说我离开过,那肯定是搞错了。”

    乔治还没开口,克拉夫就不失时机地登场了。他假装把记事本往回翻了几页,带着歉意地说道,“先生,一共有两份证词。有两个人说他们星期三下午五点左右看见你,都在同一个地方。要是只有一个人这么说,嗯,先生,说实话,我们这两天也接触了不少人,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有两个人这么说,就有点儿不好解释了。”

    这次,霍金的笑容显得很真诚。在这一瞬间,乔治第一次突然明白了霍金为什么能让鲁丝·卡特尔这样的寡妇为他痴迷。霍金的笑容具有大卫·尼文年轻时那样不可抗拒的魅力。看到霍金给他们递烟时的那种豪爽,乔治心想,他还具有大卫·尼文的沉稳气质。“谢天谢地,我还有个无懈可击的合理解释。”他说道,他想声音尽量听起来显得轻松一些。

    “什么解释?”乔治问道。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让霍金帮他把烟点着。他一直看着霍金的眼睛。

    “我经常去山谷,在那儿拍些照片。我还会在我的地上转一转,看看一切是不是正常。你得让他们干活达到一定的标准,不然的话,修的围墙就是一堆碎石瓦砾,而门也……”他噘起嘴,摇摇头,“不管怎样,我就是星期二去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显然有几个村民看见我了。爱丽森失踪后,他们肯定一直在争论是星期几看见我的。要是我姓卡特尔、克劳瑟或是洛马斯,他们就不会怀疑我,就会说那天是星期二。但我是外来户,所以他们总是把我想得很坏。还有,别忘了,他们跟孩子一样,总想迎合别人。要是卡特尔、克劳瑟或是洛马斯家族的人心中有什么疑问,他们说的时候,很自然地会让人觉得我很糟糕,同时还让人觉得他们反映的情况很重要。”他向后一靠,跷起二郎腿,露出骨节突出的脚踝。睡裤和拖鞋之间白皙的、长满寒毛的皮肤也露了出来。

    “你确定不是星期三?”乔治问道。

    “肯定不是。”

    “你愿意在按照你的意思写的宣誓证词上签字吗?”乔治问道。霍金所说的一切都不能使乔治相信马·洛马斯和查理弄错了,他们提供的消息没有得到澄清。乔治很清楚谁才能提供更具说服力的证词。

    几分钟后,他们返回到厨房。鲁丝·霍金坐在餐桌旁,她已经忘了身旁的烟灰缸里还放着一支烟,烟的多半截已经燃成灰烬。她的手紧紧地捂着嘴,双眼紧盯着她面前的报纸的第一版。

    “怎么回事?”霍金问道,乔治觉得他的语气中透出来的对妻子的关爱是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那张报纸推到三个男人面前。这是本周的《高峰新闻报》,今天下午刚刚发行的。乔治盯着头版上的大标题,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巴克斯顿警方正在审问一名男子,这名男子和斯卡代尔女学生爱丽森·卡特尔的失踪有关。

    这名正在接受警方询问的男子据信是失踪女孩的亲戚,该女孩13岁,于周三下午失踪。

    失踪当天,爱丽森和平时一样,放学以后带着牧羊犬舍普沿着斯卡莱斯顿河在树林散步。

    警方带着警犬,在偏僻的山谷进行了为期两日的大搜查。当地村民搜查了散布在山谷中的所有建筑物,高峰救援队搜遍了爱丽森有可能会跌入的偏远峡谷。

    周末还将进行进一步的搜寻工作。要求志愿者于周六早晨8点半在朗诺南部的B8672干道旁的卫理公会教堂集合。

    被拘留的亲戚据说是爱丽森·卡特尔的近亲,对斯卡代尔一带非常熟悉,尽管他已经有20年没有在山谷里居住了。

    此人住在巴克斯顿郊区的青年旅社,受雇于镇上的一家福利工厂。今天早上他到工厂上班时,被警方拘留。

    警方发言人拒绝对本报的报道做出任何评论,只是解释说有关爱丽森失踪案的大范围调查正在进行中。

    调查对象包括爱丽森在高峰女子中学的同学……

    眼前的一切简直让乔治无法相信。追名逐利的总督察卡弗这么快就把案情透露给了当地报社。一定是皮特·克劳瑟还没到警察局,他就在电话里给他们通风报信了。乔治感到内心很沉重。他想起他和克拉夫当时还专门传出话来,说这名男子和他侄女的失踪没有关系,以此来保护克劳瑟。但当时没有考虑到巴克斯顿的内线消息以及《高峰新闻报》的截稿时间。这份报纸已经传遍了巴克斯顿的大街小巷。卡弗,谢谢你了,皮特·克劳瑟也感谢你啊。

    他一转眼看到悲痛难忍的鲁丝·霍金,于是提醒自己不能发火。“很抱歉,”他说,“没有任何理由把他和爱丽森的失踪联系起来。他已经被释放了。报纸上不应该这么报道。”

    “你们在说什么?”霍金问道,听起来他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把报纸往跟前拉了拉,把前几段又读了一遍,“我给弄糊涂了。这个被抓的亲戚是谁呀?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们把人都抓了,干吗还缠着我问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先生,你问了好几个问题,”乔治说道,“我一个一个给你解答,那名男子是你妻子的哥哥,皮特·克劳瑟。”

    “不,不,你们搞错了。她哥哥叫丹尼尔。”霍金抗议道。

    “霍金夫人的另一个哥哥叫皮特。”乔治坚持道。

    霍金瞪着自己的妻子。“什么另一个哥哥,鲁丝?”听起来他显得很紧张。

    她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摇头。乔治只好替她回答,“皮特·克劳瑟住在这儿不合适,所以家人安排他住在巴克斯顿,并在那儿工作。二十年来,他从没有出现在斯卡代尔附近,所以没什么理由认为他星期三下午来过这儿。”

    “但你们把他抓起来了!”霍金反对道。

    “报纸上并没有这么讲,”乔治说,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搪塞敷衍,“你所说的只是报纸上的一种暗示,要证明这一点,事实还是不足。皮特·克劳瑟之所以被带到警局询问,是因为我的上司认为警局比起他工作的地方或者旅馆里他和别人合住的房间更适合交谈。询问完后就放了。”他转过身面对着鲁丝,拉过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对此我很抱歉,霍金夫人。我们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所以最不愿做的事就是给你增加烦恼。你是想让我们当中的一个人给你丈夫解释,还是愿意自己跟他说?”

    她摇了摇头,把手从嘴边垂了下来,去拿刚才已经掐灭的香烟,结果,那支烟已经只剩下过滤嘴,所以她沾了一手指的烟灰。她似乎吃了一惊。她还没找到自己的烟,克拉夫就把一支点燃的烟递到她的手上。“让他去问马·洛马斯,”她无精打采地说,用疲倦而带恳求的眼神看了一眼霍金,“她会告诉他的。求你了,我不能说。”

    霍金无可奈何地强迫自己挺直腰杆。“该死的农夫。”他低声说道。说完便突然转身离开桌子,迈着大步,一摔门,走出了房间。

    鲁丝叹了口气。“皮特是不是吓坏了?”她问道。

    “我想是的。”乔治回答道。

    “好。”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烟,“好极了。”

    1963年12月13日 星期五晚上9点47分

    乔治累得筋疲力尽,连目击者的证词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于是他起身回家了。此前,他们曾召开了一个工作会议,目的是组织周六早晨志愿者的搜寻工作。来自水资源管理局的代表建议把斯卡代尔方圆四英里范围内的两个沼地水库的水排空。这两个沼地水库,一个位于斯塔福德郡荒凉的高地,另一个位于斯卡代尔和朗诺之间有点绿色的丘陵上。乔治感觉他热情得过度了。

    第二天早晨的安排确定下来之后,他向汤姆·克拉夫建议去喝上一杯。于是他们开车去那家很小的贝克徽章酒吧,选了一个最幽暗的角落,每人要了一品脱啤酒。“我查过那家青年旅社,”克拉夫说,“克劳瑟被释放后直接回去了。吃过饭大约一小时后就出门了。他没说要去哪儿,但这也很正常。旅馆经理想他可能是出去喝酒。这期间也没人去那儿找他,所以,看起来他是不想让人对他指指点点。”

    “希望是这样。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对皮特·克劳瑟的事负责。”

    “头儿,这不是你的错。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总督察的责任,还有《高峰新闻报》的那个大饭桶考林·洛夫塔斯。如果真的要追究最初的责任,洛夫塔斯难辞其咎。”

    “但释放克劳瑟的命令是我下的。”乔治提醒他。

    “这也是完全合理的。我们没有理由羁押他。他根本没这回事儿。”

    “如果有‘这回事儿’呢?”乔治愁眉苦脸地说。

    “所谓的‘这回事儿’我们都知道。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可除了一些搏斗的痕迹和几滴血之外,我们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吗?她肯定死了,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

    “不一定。抓她的人也许还控制着她。”

    克拉夫怀疑地看着他的上司。“和林德伯格的孩子差不多,很可能已经撕票了。”

    乔治一动不动地盯着啤酒。“汤姆,我一定要找到她。最好是还活着。就是死了,我也要找到爱丽森·卡特尔。不管代价有多大,一定要让霍金夫人知道她女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啤酒,站起身来。“我得去看看证词。你回去补上一觉。这是命令。”

    他正看着证词,突然觉得又饿又累,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儿,满身疲倦地回到家里。安妮正娴静地坐在扶手椅上一边等着他,一边织着毛衣、看着电视。几分钟后,安妮就把一碗香喷喷的热汤端到了他面前。他坐在饭桌旁,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汤,但就这么一个一成不变的动作都似乎让他感觉很累。在他身后,安妮站在炉子旁,把腌肉末、洋葱、土豆和鸡蛋混杂在一起做了一盘大杂烩。

    “你好吗?”喝完汤,正要吃主食的时候,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很好,”安妮说道,她拿起茶杯在他对面坐下,“我是怀孕了,又没生病。不用担心。我身体没问题。我倒是担心你,一直很忙,吃不好,睡不好。”

    乔治眼睛盯着饭,机械地咀嚼着。“我只能这么做,”他说,“爱丽森·卡特尔有位母亲。我有责任让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的孩子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出什么事儿了,没人知道她在哪儿,而且别人似乎都无能为力,那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天哪,乔治,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又不是负责这起案子唯一的警察。别给自己施压了。”安妮有些不高兴。

    “说起来容易啊,可我总是在想,我们必须要分秒必争。她有可能还活着。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一定要全力以赴。”

    “你们不是已经抓了一个人了吗?我还以为你可以轻松一下了。”她俯身向前,给他续了一杯茶。

    乔治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又相信报纸上讲的那一套了,是不是?”他用挖苦的语气说道。

    “嗯,《高峰新闻报》说得很肯定啊。”

    “报纸上的话转弯抹角,一点儿也不可靠。是,我们是抓了爱丽森·卡特尔的舅舅,而且他也的确有过性骚扰的前科。报纸上写的就这一点是真的。他是个处境很可怜的人,他害怕自己的影子,所以,神志肯定不健全。他所谓的性骚扰也就是曾经故意暴露自己的性器官,而且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总督察卡弗了解到他的情况之后,兴奋过度,马上就把消息传了出去,快得就像人造卫星一样。”

    “其实,你也不能怪他,乔治。你们都很关心这个案子。偶尔有人分不清事情的轻重也并不奇怪。女孩儿的那位舅舅肯定看起来像是疑犯。唉,可怜的人,”安妮说道,“他一定吓坏了吧。”安妮摇摇头,“这个案子好像挺让人伤心的。”

    “而且一直没有头绪,”他把空盘子一推,“对于大多数案子来说,你可以看出接下来一步一步该怎么做,你知道是谁干了什么。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你也知道从哪儿入手。但这个案子就不一样了。你干脆眼前一抹黑。他们把整个山谷都搜遍了,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爱丽森·卡特尔的线索。肯定有人知道她出什么事了。”他愤愤地叹了口气,“上帝啊,保佑我找到这个人吧。”

    “你会找到的,亲爱的,”安妮一边说,一边又给乔治添了杯茶,“如果有人能找到,那肯定是你。现在,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明天你就会有新的思路了。”

    “但愿如此。”乔治急切地说。他伸出手,正准备从烟盒里取一支烟,突然传来电话的铃声,“噢,上帝,”他叹了口气,“我又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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