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利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他心中明白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谋杀。哪有这么巧就在节目进行的时候,一个大吊灯就这么掉了下来,还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一切都太蹊跷了。
“王勇,封锁所有的出口和入口,谁也不许进出会场,赶快!”
王勇听到手机听筒内胡玉言近乎咆哮般的嚎叫,立刻知道大厅内出事了。他马上召集手下,开始封锁出入口。
“老胡,出了什么事?”王勇很着急。
“封锁外围,然后把外围的指挥交给小邢,你赶快进来!”
胡玉言撂了王勇的电话,然后拨通了警队的电话,“喂!小方吗?告诉队里没有任务的弟兄,全都到鉴宝会场来,别忘了带上法医。还有,通知所有今天休息的弟兄,给我醒着,随时待命!”
还没等那边回答,胡玉言就挂了电话,然后从裤子口袋中掏出警官证,向周围的观众喊道:“我是警察,大家都不要动!”
早已被变故吓傻了的林玲,这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想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胡玉言在一瞬间就已经布局完成。
事故发生得十分突然,演播大厅舞台右侧的聚光灯突然掉落,不偏不倚地砸在王大山所坐的位置上。
胡玉言转头对林玲说:“打叫救护车,虽然估计已经没用了!”
林玲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是我打?”但话刚出口,胡玉言已经在距离她十米以外的地方了。他此时正三步换做两步向舞台奔去。
胡玉言身手矫健,他没有走旁边的楼梯,而是一个跃身便跳上了一米多高的舞台。
当胡玉言看到王大山的时候,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判断,能够处理眼下一切的不是医生,而是法医了。
霍藿和傅芳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特别是霍藿,一惯主持带有一些娱乐色彩的节目,瞬间熟悉的舞台却上演了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这似乎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此时,王勇也从安全入口闯了进来,胡玉言远远看见了他,对他做了一个上台来的手势。
王勇是大兵退伍,比起胡玉言来显得更加身手敏捷,他跨步而上,停在了尸体的旁边。即便是面对过无数凶残匪徒的资深刑警,恐怕也无法真正面对倒在血泊之中的王大山的尸身。
胡玉言对王勇说道:“保护现场,不许让人接近尸体!”然后自己一个飞身跳下了舞台,他开始观察着场内几个摄像机的位置。
林玲此时已经走到了胡玉言的身边,把一个数码相机拿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我不在行,如果你不害怕,就从不同的方位给尸体拍照!”
胡玉言已经明白了林玲的意思,但他却把这个工作推给了不是警务人员的记者。
林玲是个天生胆大又爱冒险的女性,作为刑警队的老熟人,她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任何血腥和恐怖的场景恐怕也难以阻挡这位记者的好奇心,再加上胡玉言给了她特别的授权,让她感到兴奋不已。
胡玉言没有停歇,一把把台下的执行导演拉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前额头发略有点谢顶的导演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庄严,庄重的庄,严格的严!是这个节目的导演。”
“这个节目设置了多少台摄像机?”
庄严没有想到胡玉言上来就问了这么靠近自己专业的问题,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说道:“一共五台。高脚远景一台,对观众两台,对舞台的不同角度有两台游击的摄影机。”
“让他们不要停止拍摄,刚才你好像没有下停止拍摄的命令吧,这些摄影师都应该听你的指令对吧?”
“是、是,您放心,我照办!”说完庄严向五个摄影师打出了继续拍摄的手势。
这时,王勇的手机响了起来。
“王队,外面的群众开始骚动。我有点控制不了了!”手机听筒中传来了外边驻守的邢振玉的声音。
王勇不敢声张,跳下舞台,把外边的情况耳语给胡玉言。
胡玉言一把抢过王勇的手机,对邢振玉说道:“外边的群众你不用管,你给我把几个门守好了,不许进来一个人,更不许出来一个人!明白吗?”
“明白!”得到了邢振玉肯定的回答,胡玉言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一下。外边的人这么快知道里边发生的事,肯定是有观众跟外边的人有了联系,胡玉言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盘算着对策。
在现代社会,手机这么发达,想要封锁一个众目睽睽下的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胡玉言知道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就切断会场内部与外部的联系。
王勇凑到胡玉言旁边,说道:“不会这么巧是意外吧!”
“天晓得!”胡玉言的回答带有他一向的办案风格。
“老胡,你还真是个灾星啊!原本你都说不去现场了,那个女记者一打电话来,你屁颠屁颠地就过去了,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坐在一角的胡玉言一句话也不说,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骆驼牌香烟。
“我说刘胡子,你能不能嘴上留点德,我们今天是要讨论案情的,跟案情无关的事少提。”主持会议的t市市局局长张涛狠狠地批评了说风凉话的东郊派出所所长刘胜利。
“节目主办方已经和咱们市局进行了沟通,希望咱们的调查秘密进行,越保密越好。”市局党委书记黄汉文依照老传统,先把上级指示传达给了与会的各位。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已经有三段视频被上传到了网上,想瞒都瞒不住了!”刘胜利是个爱顶撞领导的炮筒子。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上边的意思恐怕是让我们尽快以意外事件了结此事!对吧?”胡玉言把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中,随后又从烟盒里掏出新的香烟,点了起来。
“小胡,上边可什么都没说,你不要错领会了意思。”黄汉文拧着眉头,但又不好发脾气。
胡玉言没有理会黄汉文的话,而是把话头牵到了案件本身来,“据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这起案件谋杀的可能性极大,而嫌疑人的范围也极大,如果像政委所说的那样一切调查都要偷偷摸摸地进行的话,恐怕难度挺大!”
黄汉文再也忍不住怒气,一拍桌子,急道:“小胡,你说话怎么总是带着情绪,我只是在转达上面的意思而已,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确定调查的方针。”
胡玉言的脾气一点也不比黄汉文小,面对这个从警队行政口上来的党委书记,却总是要在刑侦案件上横插一杠子,他感觉非常不爽。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这种情况他还是强压住了火气,没有反驳黄汉文。
张涛是胡玉言的老上级,知道他的脾气,赶快把话头牵了回来:“小胡,对于破案的事,还是你全权负责,上面并没有干涉的意思,但是你也要充分考虑一些实际情况,因为这个节目在社会上的影响极大,调查相关工作一定要注意影响。”
胡玉言突然站了起来,对张涛和黄汉文正色答道:“刑事案件人命关天,我的第一宗旨就是破案,不过上级的考虑我会在办案中注意的。但是我丑话说在前边,我不会因为任何因素影响我对案件的调查,也不会因为某些不相关的事情干扰到我的判断。”
胡玉言说着提起了警帽,转头就要出会议室。刚走到门口,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冲着“刘胡子”说道:“我跟林记者,我中年丧妻,她也还没出嫁,我们俩发生什么事都是正常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也不涉及什么生活作风问题。而且她在多起案件中都帮了警方的大忙,比起那些只会说些八卦新闻却连那些小偷小摸的案子都处理不了的警察来,她确实是我更重要的伙伴!”
胡玉言说完,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他本想重重地砸上大门,但是理智还是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冲着屋里说:“对不起,这起案件真的很棘手,工作会很多,我先告辞了!”说完就拉上了门。
面对胡玉言的发飙,黄汉文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在之前的几次较大的刑侦会议上,胡玉言就多次指出自己所提出的侦破方向错误。在他三十多年的仕途生涯中,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发出如此挑战。
急于在t市领导班子里树立威信的黄汉文,却一次次地被胡玉言打击。事实证明他提出的侦破方向几乎全部与真相背道而驰。而胡玉言都是最终的胜利者,案件正是按照他的思路才最终侦破的,这在局里几乎成为了一个笑柄,更有刑警在私底下说黄汉文是外行领导内行的典型。
对此,黄汉文觉得很不爽,这使他和老刑侦张涛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微妙起来。因为警察无论你做到多大的官最后都是要以破案率说话的,胡玉言很讨厌,却不能把他踢远了,因为刑侦这块缺了他实在是不行。
再加上张涛和胡玉言的交情不浅,黄汉文心知肚明,没等到矛盾爆发的时候,张涛总会站出来以“严厉批评”的形式来保护胡玉言。
与其说这样是圆了黄汉文的面子,还不如说是手上挽着个棉花套子给黄汉文来了个没声响的耳光。
此时,刘胜利也站了起来,对张涛和黄汉文笑道:“二位领导,你看主角都走了,我还是回去挖我的八卦新闻吧!我也告辞了。”说着,刘胜利戴上帽子也走出了办公室。
黄汉文对这些乱七八糟一点儿不入道的手下简直是抓狂了,要不是顾着身份,他差一点就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张涛此时站了起来,对黄汉文说:“书记息怒,这些家伙在基层干惯了,自由散漫,基层的情况就这样,他们这狗嘴里还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还要吐出象牙来?这口虎牙就快把人咬死了!”黄汉文气得拿着警帽走出了会议室。
张涛见四个人的会议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干脆自己坐了下来,独自享受一下清净,屋子里还飘荡着胡玉言留下的那一阵阵烟雾没有散去。
刘胜利表面上是块滚刀肉,他说别人嘴上不留情,别人说他两句他也从不在乎。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
胡玉言在会上跟张涛和黄汉文说本次案件极有可能是谋杀,而这个结果恐怕张涛和黄汉文事先就已经知道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已经属于刑侦大队的工作范畴了。
虽然案发现场属于刘胜利的辖区,可是很明显,刘胜利根本不用对这样的事件负什么责任。而开会时,张涛却特意叫上了刘胜利一起参加,刘胜利暗中寻思恐怕这位干了几十年的老刑侦是另有含义。
刘胜利猜想张涛一定想让自己也参与调查,但是很明显,性格倔犟的胡玉言是不可能透露给自己任何有关案情的细节和线索的,他只能靠他自己的方式去调查这个案件。
还好,当时负责会展中心警戒的都是东郊派出所的民警,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了事件的严重性,足有公斤的照明灯垂直地砸向了被害人,造成其当场死亡。
刘胜利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他心中明白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谋杀。哪有这么巧就在节目进行的时候,一个大吊灯就这么掉了下来,还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一切都太蹊跷了。
可是无从得知其中的细节,就变得无从下手调查。
不过,既然张涛已经在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不管是自作聪明,还是上头真的有这个意思,在自己辖区内出的事,自己出面进行调查,是无可厚非的。刘胜利此时已经下定决心参与到这个案件的调查中去,查到哪算哪。要是自己真的查不下去了,就装糊涂当作没有明白张涛的会意。
从市局回来的路上,刘胜利没有任何的停歇,直接开车到了东郊宾馆。
刘胜利知道胡玉言此时还处于物理鉴定阶段,也就是俗称的法医鉴定,对于人证的调查还未展开,所以他率先来到了节目组入住的东郊宾馆,企图在这里率先得到有价值的情报。
刘胜利在宾馆外盘算了半天,才走进宾馆。大堂经理唐俊东一看是刘胜利,赶快笑脸相迎:“刘所长大驾光临,是不是为了案子的事?”
刘胜利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然后把唐俊东拉到一边,问道:“你大哥在不?我找他有事。”
唐俊东点点头,说道:“他在总经理办公室呢,听我大哥说,昨天刑警队胡队长给他打电话了,说这两天有事要请他协助调查。”
刘胜利心里一凛,果然胡玉言已经有了向东郊宾馆总经理唐俊南询问的打算,“我现在就要见你大哥,不管他方便不方便!”
“见您肯定什么时候都方便,这宾馆开到今天,您也算是我们兄弟的大恩人了,在外边充老大可以,可在您面前打死我们也不敢摆谱啊,我这就带您上去!”
刘胜利面对唐俊东的客套,一点也不客气,跟着他坐电梯到了宾馆的三层。和宾馆的其他楼层相比,这里显得异常昏暗,本就深长的走廊,却只开了几盏灯。
刘胜利走到经理办公室的门前,开始敲门,咚咚咚!没有人回应。
唐俊东在一旁嗤嗤地笑了,刘胜利一肚子的气向他骂道:“你不是说你哥在吗?”
突然,总经理办公室旁边的一道墙打开了,唐俊南走了出来冲着刘胜利一阵地嘲笑:“这咋说的,俊东这个坏小子,看刘所来了还开这种玩笑!”
原来,唐俊南的办公室大门是个摆设的假门,而真的门是藏在墙里的,只是由于灯光昏暗很难看出门在哪里。
“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欠了人家钱想要躲债啊?”
唐俊南呵呵一阵坏笑,把刘胜利请进了办公室,“看您说的,这叫狡兔三窟,干我们这行的,总有些不想见到的人不是?”
刘胜利用手指点了点唐俊南,说:“你小子还是有事,不过这账以后再算,今天找你来不是为这个。”
唐俊南和唐俊东兄弟都长得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他们到现在为止都算得上是很惹眼的帅哥,若不是岁月不饶人,在他们兄弟的额头上留下了点痕迹,恐怕去参选个快男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在瘦小枯干的刘胜利面前,他们兄弟俩却显得毕恭毕敬。这不仅仅是一种惧怕,他们更多的有着那种发自肺腑的对这位警官的像长辈似的尊敬。
刘胜利一屁股坐在屋中的连体沙发上,看着站在一边的唐氏兄弟冷笑。
“您是为了那个摄制组的事来的吧?命案的事情闹得很大,昨天刑警队的胡队长还请我随时准备协助调查呢。”唐俊南说着给刘胜利递上了一支万宝路牌的香烟。
“怎么说呢?胡玉言来恐怕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估计他的目标是那个节目的工作人员,还有那几个鉴宝专家。我今天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旁支的事情。”刘胜利把香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并没有点上。
唐俊南掏出打火机要给刘胜利点上,刘胜利把手一摆示意现在先不抽。
唐俊南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回老板桌旁的转椅上,“有什么话您尽管问,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那个被砸死的王大山在住宾馆期间都干了什么?”
唐氏兄弟互望了一眼,相视苦笑了一下,似乎早就预料到刘胜利会问这个问题。
“死了人真是晦气啊,好在这个老家伙不是被杀在宾馆里,要不我们这生意都没法做了。”唐俊东多少带了点沮丧的神情。
刘胜利瞪了唐俊东一眼,嫌他废话太多。
“我不可能去注意每一个客人的行踪吧,呵呵,打尖、住店、吃面,在我们这也就干这些事。”唐俊南笑道。
“少贫嘴!说有价值的。”
“这个王专家早在摄制组入住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入住宾馆了。”唐俊东突然转过了话头。
“什么?这么早!”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在月日下午入住的。”
刘胜利觉得,唐俊东作为东郊宾馆的大堂经理,他的话绝对可信,只要他不是故意要撒谎。
“他住进来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客人很多,我没特意地注意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几乎每天都出去,而且出去时都要戴墨镜,还有他那顶很奇怪的鸭舌帽。”
“怎么能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宾馆外的出租车都是专门外包给华庭出租车公司的,也就是说其他出租车是不可能进我们宾馆前来接客的。而在月日开始,上早班的出租车司机老王几乎每天都能拉到王大山这位客人。”
“老王在哪?”
“估计这会拉活去了,这家伙是个懒人,上了年纪,不喜欢像年轻的司机一样在城里到处跑接活,而是愿意等在宾馆门口接送这里的客人,既省油,还不少挣钱,是个好差事。”
“你和老王很熟吗?”
唐俊东耸了耸肩,“我这个工作可是很无聊的,不像大哥这样,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想想酒店经营的事。我总是要笑脸相迎形形色色的客人,所以有时烦了就爱跟别人聊天,这里的清洁工、厨师,还有外边的出租车司机我没事都跟他们聊聊,就这么的跟老王算是认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家伙原来是个老上电视的大人物,小东后来跟我说他就是上的那个老头,我还不信哩!”唐俊南看着弟弟说得眉飞色舞,也插了一句话。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大人物王大山的?”
“一开始时没注意,之后总有人到前台来询问说王大山老师在吗?我就渐渐注意了,开始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他就是上那个专家。”唐俊东搔了搔头。
“看来还真是名人啊!他们都见到王大山了吗?”
“有的上楼去了,有的被直接拒了,都有,您是不是想要这些人的名字呢?我这里倒是有记录。”
“不用麻烦了,我也是个懒人,这么琐碎的工作还是交给刑警队去调查吧,你有司机老王的电话吗?”
唐俊东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找了好一会,说道:“就是这个,王林省。”
刘胜利没有掏出手机,而是找唐俊南要了张便签,自己拿出口袋中的钢笔,把名字和手机号码都记了下来。
“我今天来调查的事,不要告诉胡玉言,还有他问的问题你们实话实说,他没问的问题你们不用回答,明白吗?”刘胜利一脸严肃地说。
唐俊东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