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和我又像昨晚那样去“白女王亭”喝酒。是夜几无客人,吧台后面的酒保擦着酒杯,意态悠闲。
“想不到里奇兄弟竟然是三胞胎!这样说来就合情合理了……”
满脸倦容的路易斯以纤纤指尖拨弄着酒杯里的冰块——和拿着手枪相比,这双手说不定更适合操控古老而典雅的乐器。猛然间,我惊觉了一件事情——和路易斯一同行动的这两天里,我似乎渐渐对她萌生了爱慕之意。
“里奇兄弟的案子虽然是解决了,但布朗宁勋爵被杀一案完全没进展呢。”
“嗯,但我觉得里奇家的三弟一定就是这里面的关键。总之,我打算再好好推敲一下这件事情和勋爵的濒死留言。那几个血字总是萦绕着我的心头……”路易斯螓首一昂,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接下来要怎样才好——再喝几杯?要不然,回事务所?”
恰是这时,酒吧鸣钟打烊了。
一阵异样的感觉再度向我袭来,我被迫面临抉择——再停留一阵?赶紧回事务所?这明明不是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重大抉择,但我心下竟然颇不安宁,隐隐觉得这将会动摇我的命运。这到底……
我偶然看了一眼路易斯。她当然不会知晓我内心的不安,兀自凝视着手中的酒杯,默默不语。
我无法挡住这诱惑——索性再喝一杯吧,反正又不会耽误事情!这段时间,我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放松一下总没错吧。何况,像这等伴着路易斯的快乐时光,哪怕再有一分钟都是美事……
我觉得和路易斯再喝一杯。虽然该打烊了,但老板提姆当然会对熟客通融一二。
“好,这是最后一杯了,干杯回家。”
路易斯盈盈举杯,眼波迷离,望着我如是说道。
吧台内擦着酒杯的提姆吹响了口哨,那是《皮卡第蔷薇》中的一段。
除了我们,酒吧里再无旁人。
“你不觉得忘掉旧事其实是一件挺好的事情?虽然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路易斯继续说着,话音细弱蚊呐:“我好想忘掉……我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忘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女侦探大师软弱无助时的样子。往日里披坚执锐的女性,一旦卸下盔甲,是否便会像全无抵抗之力的婴儿般依靠旁人?
眼前的路易斯正是如此。
她将昔日失败的婚姻娓娓道来,同时说出了最近和情人间的争执——那个人不仅和凶案有关,而且一定会让你大感惊奇。我同情她的不幸,结果竟陪着她四处喝酒,就这样迎来破晓。
我的同情很快就变成了爱情。
路易斯同样爱上了我,谁让我是第一个接纳了最真实的她的男人呢?命案后的第三天早上,我们都察觉了一件事——只要有两情相悦的爱人,案子破不破都无所谓!
我们逃亡出海,顺利举行了婚礼,日子很是甜蜜。当然,那凶案变成了悬案,我的记忆更一直未能恢复。然而,这绝不妨碍我们共度幸福的余生。
人生的命运,当真是难以预料。
——这时,我的意识复苏了。
这是哪里……我慌忙环顾四周。认得了!这是“侦探大师会馆”的贝芙莉·路易斯事务所,而且我眼前的正是路易斯本人。只见她端坐桌前,读着文件。
这到底……她竟然又回来了?路易斯——不,贝芙和我明明是结婚后去南美欢度余生了呀!
我患得患失,轻轻呼唤她道:“贝芙,你、你回来这里是要……”
贝芙抬头离开了文件,讶然说道:“我?我在看命案的资料啊。”
“命案?你说的是布朗宁勋爵被杀的事情?”
“你说呢?”
“但是,我们不是放弃破案了?……对,然后就去牙买加举行了婚礼,又去里约热内卢……”
“婚礼?跟谁?”贝芙秀眉一扬,反问道。
“就是你……和我……”贝芙一时失笑。
“别胡说啦,才喝了那一丁点儿就醉了?我和你结婚……别逗了,我们刚刚去‘白女王亭’喝酒,我问你要不要再来一杯,你说想要回事务所,所以我们就回来啦!你是不是又失忆了?我说,你真的没出事吧?”
我顿时觉得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如此说来,跟路易斯结婚云云都只是我的醉梦?细细一想似乎真是如此……我这到底……大脑沟回全混乱了?
只听路易斯话音一端,似乎是要办公了。
“好啦,晚上我有事要查,没空陪着大醉鬼,而且明天又要筹备‘侦探大师百年祭’……我想,你不如早点睡吧,就去隔壁会客室的沙发好了。虽然你的醉梦挺让我开心,但我暂时无意依靠男人,我要自力更生。好了,你先去睡吧。”
路易斯的话语决然,更无半分商量余地。我活该讨个无趣,一时大感悻然,话都不想说了。万般无奈之余,我只得伸手推向通往隔壁会客室的那扇门。
这时,只听背后的路易斯开口说道:“但是,如果你那时真的说要再喝一杯,搞不好就会变成那样了吧……”
人生的命运,当真是难以预料。
和我对案件的忐忑彷徨形成鲜明对比,今日的“侦探大师会馆”似乎特别忙碌。下午的时候,有一个高傲的男人来访,察看了布朗宁勋爵的文件等物。据说那就是苏格兰场的阿道夫·盖尔德夫总探长,是布朗宁勋爵的办案助手,受命担任明天举行的“侦探大师百年祭”之执行委员。勋爵横死之后,一切事情都必须由他打点,据说他因此非常焦虑。
而我则是跟昨天一样,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怔怔出神。
我想出席明天的“侦探大师百年祭”——而且,我已经请他们帮忙安排,让我以相关人士的身份出席。
但是,我是不是太悠闲了?时间不断流逝,案子当真可以解决?
“猫”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呢?
这些事情,我昨晚都曾经一一思索。只要若有所得,便继续狠究内心,想要打捞出记忆的碎片和沉淀深处的星星点点。我心下清楚得很:不管我是谁,我首先不会是那个杀人凶手!然而,我对此又不是真正的信而不疑。
现时的“意识”只需一瞬间便会成为“记忆”,所以这应该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带子。然而,我的带子竟然出了毛病,使“意识”和“记忆”间的桥梁崩塌——我的意识会突然中断,这空白期里当然会存有无论如何都忘掉了的记忆,而错误的记忆亦难保不会混杂进来。这到底……
等等——错误的记忆?
此时、此刻、此处的我之“意识”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该如何确保眼下的“意识”不会变成日后的“错误记忆”?
刹那间,我又被新的不安给包围住了。“错误的记忆”姑且不论,我会不会还有些忘掉了的“记忆”?今早醒来之际,我的衣服有些潮湿,原以为是被窗户渗进来的大雾给弄湿了,但会不会是我昨晚外出了呢?失去“这个”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我体内会不会又有别的意识醒来,促使我走进伦敦的雾夜,暗暗徘徊……
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剧烈的头痛再度向我袭来。布朗宁勋爵那骇人的死相,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猫”的影子,在我脑海中激起了层层的旋涡。
同时,我的意识再一次渐渐失去……
请续看:
“侦探大师百年祭”之特大悲剧
OR
歧路一:侦探大师亨利·布尔博士的调查
歧路二:侦探大师迈克·D.巴洛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