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唱片是在二楼加贺的书房里找到的。去年因为拿去修理,所以没能放给大家听听。”
吃完晚饭,众人仍旧围聚在酒廊里。佐世保拿出一张很旧的赛璐珞密纹唱片放在唱机上,就像对待宝物似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小心。听说这张唱片当年就放在书房里的唱机上。
“据我估计,案发前后加贺萤司听过这张唱片的可能性极大。请大家用心听。”
既然他如此提醒,众人没有理由不集中精神注意倾听。然而,正当大家屏神静气,准备洗耳恭听时,唱机里久久都未能发出声音。突然,音箱里传来一阵舒缓的小提琴独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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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律十分煽情且雄浑有力,小提琴奏出像是意大利人活泼好动的天性一般跳跃式的音符,稍停之后又像协奏曲似的,其他弦乐也加入了合奏。接着又是两把小提琴的高低音重奏,浑厚的音色拉开半拍距离,互相呼应。
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嗒咔嗒咔嗒—嗒—嗒—嗒咔嗒咔啴
然后又稍微变换着速度和音程,转入了变奏,其中还夹杂着节日般的喧闹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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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花板上安装着的音箱里奔流而出的乐曲声充满了这个小小的音乐会场,在四周的墙壁上激起回响,撞击着众入的耳膜,让人恍如身临其境一般,就像一支整齐的乐队就在这里演奏一样真实。
“这支曲子的旋律似乎具有莫扎特小提琴奏鸣曲的风格,不过听着虽然很像,两者却并不相同,曲谱也有所区别……这到底是哪位作曲家的什么作品?”岛原一边仔仔细细地欣赏,一边问道。乐曲刚一播放,他就非常认真地倾听,想不到岛原对古典音乐居然颇有心得。
佐世保似乎早就预料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这就是加贺萤司谱写的弦乐八重奏曲的第一支曲子——‘夜奏曲’。‘夜想曲’这个名字想必大家都有耳闻,但‘夜奏曲’却并不多见。演奏者当然就是那个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了。”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得脊背上渗出阵阵凉意。原来如此动听的音乐竟是已经死于非命的凶手和那几位被害人共同奏响的乐章,不禁越听越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先是每位乐手轮番演奏同一个旋律,接着,突然间,成了两把小提琴之间的“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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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得知真相后,心理上起了微妙变化的缘故,刚开始令人感觉充满雄浑阳刚之气的旋律,此时听来竟显得如此幽深静寂,让人浮想联翩。其实旋律本身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改变的只是音色和被抑制的音量。几把小提琴轮流变换音速,在狭小的音域中锲而不舍地改变音程,接连不断地奏出同一个旋律。莫扎特风格的重奏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听众早已熟悉的曲调。紧张而强烈的节奏不停地撞击着听众的感官深处,在人们的心弦上引起激烈的回荡;又像水面生成的气泡一样,反复地生生灭灭,重复着生成、破灭、再生成、再破灭的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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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中体会到的节日气氛的喜悦不知何时演变成了令人伤感的葬礼送别曲。
“通常上市的都是CD光盘,但出版商应加贺萤司的个人要求,为他制作了这套密纹唱片,专供他欣赏。”
“认为CD的音色不如旧式密纹唱片保真的也大有人在,大概加贺也属于这类人中的一个吧?不过在我听来,其实两者之间并无多大差别。”平户说道。其实最初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音乐上,只是得知这首曲子是加贺谱写的之后,才转而开始认真听了起来。
“可是,佐世保大哥……”听到孤独的二重奏正在十几二十遍地重复同一个阴郁伤感的旋律时,大村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是听说他的曲子至死还没写完吗?为什么又能找到这首曲子的录音呢?”
“不,加贺临死之前正在谱写他的弦乐八重奏的第二首乐曲。此曲的副标题为‘赞歌’,意味深长吧?刚才已经说过,第二首乐曲不但未能完成录音,连乐谱也尚未完成,加贺就已经死去了。因此,它名副其实地成了梦幻作品,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了。”
“这实在令人遗憾。如果第二首乐曲真能留存下来,那可就成了这座凶宅的镇馆之宝了。”
平户表达了自己的遗憾之情,可是佐世保却露出满脸不以为然的神气说道:
“就算他的第二首乐曲留存了下来,我也不识乐谱,岂不成了无用之宝!要早知道有这一天,上小学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也要跟着邻居家的秋惠到电子琴学习班去学几天。”
这番令人意外的直率表白让平户不由得愣了半晌。这位对流萤馆的物品收集如此执著的馆主居然对加贺的遗作完全不感兴趣,这几乎不像是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的话。对此,抱有同样疑问的岛原接着问道:
“只要曲谱的草稿还在,总能想出各种办法加以补救,比如请人续写未完成的乐章,请专业乐团演奏制作录音……这种事要让佐世保大哥来干,岂不易如反掌?”
佐世保一听,慌忙回答:“这些办法当然可行,不过,梦幻之曲就让它梦幻着吧,我想这也算是一种不坏的选择。”
就像为掩饰佐世保慌乱的回答似的,这时,音箱里传来的大提琴声突然加大了音量——也许轮到那位顽强不屈的羽咋博亮相了,只听悠扬雄壮的琴声直扑众人的耳鼓。然而,这段力度强劲的独奏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渐渐变成略带混浊的低音,慢慢消沉了下去,不久便完全消失了。接着,那种压抑已久的悲苦的旋律又重新响了起来,就像是那位在抑郁中勉强装出欢笑的莫扎特的人生——众人听了都能产生这种感觉。
“由于演奏并未停顿,因此很难划分两个乐章之间的界线到底在哪儿。不过我想,自大提琴开始演奏,就已经进入第二乐章了吧?”佐世保向众人解说道。
莫扎特和贝多芬的作品在进入新的章节时,往往能让听众感觉到气氛上的不同,而这首乐曲在乐章转换时却没有明显的变化。速度上也同样是轻缓的柔板,而且旋律也与第一乐章基本相同,只是乐符做了少许改变而已,甚至让人感觉音域越来越窄,听起来稍有些别扭。只是反复重现着生死之间的轮回,莫非这种令人紧张窒息,直至崩溃的演奏,要一直持续到乐曲的结尾才肯罢休?众人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这首乐曲总共分为几个乐章?”谏早问道。
佐世保回答说,共分四个乐章,总时长为三十二分钟。也就是说,整首乐曲听完还得需要二十分钟之久。谏早往身边一看,只见大村装出听得陶醉其中的样子,其实在用手堵着一边耳朵。他的心情倒是完全可以理解。再往稍远处一看,发现实际上注意听的只有佐世保和岛原两个人。佐世保闭着眼静静地欣赏,而岛原却像全身心投入到乐曲中去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转动的唱机,仿佛用视觉也能感受到声音似的。
可是这首乐曲最终还是没有播完。当听到第三乐章的结尾处时,佐世保按下了停止键,把唱针抬了起来。顿时,已经开始的第四乐章的过门部分刚响了几声,便噗的一声消失在天花板角落的音箱里了。
“遗憾的是第四乐章部分的唱片上有几道划痕,无法继续播放了。由于划痕太深,托人修理了几次都没修好。”佐世保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把唱机上的唱片放回了包装盒里,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指头接触到盘面上。取出唱片时大家显然没有注意到,其实唱片的包装盒上还印着一幅表现主义风格的夜景图画,看上去与乐曲的情调十分吻合。
突然从昏昏欲睡的气氛中一下子解放出来,心里还留存着沉闷的重压。众人互相扫视了一眼后,竟然发现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这首乐曲实在让人扫兴。”佐世保说道,“到了第四乐章也没出现多大变化,依然沉闷之极,不像著名的《命运交响曲》和《第九奏鸣曲》那样有个明亮欢快的结尾,只是在寂静中结束了事。据说第二首乐曲也是承接前面作品的风格,整首曲子的结构就像在演绎‘死亡和拯救’这个命题一样。加以‘赞歌’这个副标题,我看多少有些勉为其难吧。加果大家还想接着把它听完,我这里还有CD光盘,可以放出来听听。”
可是,没人回答。说到底,还是没人愿意听,也许换成其他听众也是一样吧。之所以没人想听到底,在乐曲尚未结束便匆匆停止了播放,是大家不愿联想到发生在这座馆里的惨剧,以及加贺萤司行凶前后都曾听过这首乐曲的事实。
不管众人的态度如何,佐世保还是从旁边的贵重物品储藏箱中取出那盘CD,从最后的第四乐章开始播放。
顿时,一度消声匿迹的阴郁的暗流再次充满了整个酒廊。
“怎么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家开始试试自己的胆量吧?”九点刚过,佐世保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向众人催促道。他的笑容中似乎隐含着什么目的,让人不得不加以提防。敲打在玻璃天花板上的狂风暴雨一点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反而比刚才下得更大了,噗噗砸在天花板上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
“这场雨实在下得太大了。”岛原忧心忡忡地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好容易给你们提供了这个宝贵机会,还不好好试试自己的胆量?反正这种雨天,想看萤火虫也看不成。”
佐世保还是去年的老一套,还是去年的语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其实,敢住进这座房子里,胆量就已经够大了……记得去年来过的时候我就提过反对意见,但最终还是屈从了佐世保的安排,硬着头皮参加了胆量测试。看来今年这关无论如何还是躲不过去。
“那好,就这么定了!”
佐世保强硬地封杀了不同意见后,便开始逐字逐句地宣布起规则来。规则其实很筒单,那就是关掉二楼所有的灯光后,让大家怀揣手电筒,挨个房间寻找佐世保预先藏下的东西,花费时间最短者胜出。佐世保已经事先在发生过凶杀惨案的每个房间里放置了六七张扑克牌,就藏在枕头的下面,再由大家抽签决定自己必须找到哪一张。这样,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在第一间房间里就能找到,而运气不好的则要找遍所有的房间,才能在最后一间房间里找到所需的牌。
以上的规则与去年完全一样,但因为去年的规则太简单,进入房间后的行动缺乏变化,掀不起什么高潮,因此今年特地对规则做了某些修改。其中与去年最大的不同之处是采取双人对抗的形式,进行逆淘汰选拔赛。也就是说,获胜者可以出局,不再参加比赛,而负者则要参加下一轮比赛,直至决出最后一名。二楼的整体形状是一个U字形,比赛开始后参赛的两位成员分别从不同的两个对角出发,逐个房间开始寻找,最早找到自己所需的扑克牌者为胜。由于两人要寻找的目标各不相同,因此既存在同时在第一个进入的房间里找到目标的可能性,也存在其中一位直到找到相反方向的最后一个房间才找到的可能。这就全凭自己的运气了。负者则可能要参加好几轮比赛,最后由剩下的两名负者参加决赛,以决出最后一名。这位最后一名必须受罚,参加另外的游戏。另外,今年又增加了一个新花样,即参赛者既可以专心寻找自己的目标一一那么这就光凭运气了;也可以故意为对手制造障碍,以阻止其搜索寻找的步伐,来为自己获取胜利创造条件。除了暴力手段外,允许采取任何形式,这就看每个人的智慧了。
在两位成员参赛的时间里,不参赛的成员必须留在酒廊里,这样就没有任何做手脚的可能。“就算不做手脚,这种比赛也够让人害怕的。”——这是佐世保的原话。确实如他所言,这些房间能让人联想到凶手疯狂的暴行和七条无辜被害的生命,进入这些房间肯定会让人毛骨悚然。与以前参加过的探险活动完全不同的是,这里确确实实发生过凶杀案。
除了馆主佐世保以外,参加者共有六人,分成两组,每组选出一位种子选手,那就是年级最高的平户和大村。种子选手第一轮不战而胜,直接进入第二轮,年级低的学生也无法抱怨什么。比起参加比赛的次数,他们更担心的是当了倒数第一名到底要受何种惩罚。既然惩罚是佐世保早就想好的,那么一定不会让人轻松吧?另外,佐世保的脾气大家也都知道,决不会到时一笑了之。
大家都还记得今年五月到生驹隧道探险时发生的事情。生驹隧道是一处有名的探险圣地,十分吓人。在佐世保的提议下,大家小赌了一把。他们事先约定,用抽签来定出胜负,输的人必须独自一人走在团队二十米之前。结果,一位叫川棚的新生输了,当他吓得哭喊着低头弯腰求饶时,佐世保却不为所动,不肯放弃之前的约定。
“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佐世保大喝一声,狠狠地往川棚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最终还是逼着他在黑暗的隧道里带路走在前头。回来后川棚因为这个原因提出了退会,但佐世保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他甚至气哼哼地说:“输就是输,还想耍赖吗?这种练胆的好机会让给你一个人,居然还不珍惜?那你为什么要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
大家都能看出,那回佐世保真的非常生气。因此,大家早就预计到,今天晚上佐世保肯定还会拿出什么损招折磨那位比输了的倒霉蛋。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
佐世保先把二楼灯全关上,然后返回酒廊,朝岛原和千鹤二人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说道:“必须严格遵守一条规定,除了感觉到危险以外,不能跑,只能快步走。”
岛原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楼梯旁边,嘴里还哼着小调,给人感觉期待已久似的。
“那么,能开始了吗?”岛原扭头大声地向佐世保问道。他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所有的照明全靠它了。不知是他勉强壮起胆子还是果真不怕,只见岛原用双手重重地在自己腰间拍了两下,然后和竞争对手千鹤对视了一眼,便拔腿朝楼梯出发了。两位一年级新生之间的对决正式开始。
“岛原君,你可得挺住,千万别吓昏过去,让我一个人把你背下来可没法办到啊!”千鹤朝前面的岛原煞有介事地叮嘱了一句,也许是想给对手施加点儿压力。然后,她也大步流星地朝楼梯赶去。岛原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默默地向楼上爬,根本没把对方的话听进去。
“这两个人素来胆小,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佐世保这家伙肯定想了不少鬼点子折腾他们,决不会顺顺当当地让他们完成任务的。”平户把身子埋进沙发,嘴里不无担心地轻声嘟嚷道。他的一只手紧张地揪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小胡子。
“平户,你这家伙瞎说些什么?我哪儿对他们动小手脚啦?”
“佐世保大哥动的不是小手脚,而是大手脚。我就不信你没预先动过手脚。好几回都听你后悔地说过,去年的练胆游戏弄得太简单了,结果一点儿也不热闹,大家都是头一回来,自己没好意思动手折腾他们。这话不是你亲口说过的?”
“起先我的确是那么想的,后来又考虑到,练胆子就是练胆子,不能搞什么歪门邪道,所以便放弃了,只有这样气氛才会显得愉快。不过,决出最后一名以后,我的确要对他好好进行惩罚,让他吃点儿小苦头。当然,这应该算是我作为主人的特权吧。”佐世保脸上挂着冷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可见你还是给他们下了什么套。我想,吓死人倒不至于,千万别把他们吓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上。我说得对吧,谏早君?”平户边说边朝谏早这边看了一眼。
“谁要是真当了最后一名,那肯定免不了挨罚,咱们也得多加点小心啊。外头雨下得这么大,我看连救护车都来不了……”两人担心地朝门外黑糊糊的大厅里瞧了几眼后,谏早回答道。酒廊的门一直没关,这是因为害怕楼上真出个意外,听到声音后大家好赶上去。
“大家请放心,万一真出了大事,这里还有个现成的护士呢。”
“现成的护士?难道佐世保大哥还取得过护士资格?”
“哈哈,跟你们开个玩笑。不过前年我曾参加过川藤探险队,去过马来西亚的婆罗洲岛,行前参加过急救方面的培训,这是探险家想活着回来都必须掌握的。”
“想活着回来……这么说,探险队还得真钻进地下的钟乳洞去和那里的双头巨龟搏斗?听说那里的巨龟能长到足足两米长,那些不会是瞎编出来的吧?”平户吃了一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能让他如此惊讶,可见此事非同一般。
“当然是真的,听起来像是故意编出来似的,其实全是真的。那座岛上最珍贵的巨龟被英国人称为‘甘迪泽龟’,只生长在婆罗洲少数河流和沼泽地上。不幸的是,那里分属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两个国家,那些巨龟已经被印度尼西亚政府掠夺一空了。由于这些争端涉及两国的政治和宗教纠纷,这桩公案至今仍未公开披露。我想,不久以后总有哪家电视台请我到珍闻奇事的节目上当嘉宾,说说这件事吧。”
“是啊,这我当然相信。”平户深知佐世保素来不说假话,不由得敬佩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传说中的黄金獴也是实际存在的了?”
“你说的是汗里能流出金沙的巨型獴吧?那当然是真的了。更危险的是,那种獴脾气暴躁,见了人就扑过来一口咬住不放,我们同去的一名队员的大拇指就被它咬得稀烂。可是这些事都不让往外说,后来因为保险条款上没有涉及这种形式的伤害赔偿,伤者和保险公司还曾经对簿公堂呢。不管怎么说,人家被咬断的不是小指头;大拇指一旦缺损,将来对生活必然造成影响。听说第二批探险队很快要去了,但是人员进行了很大调换。许多人经历过那次危险后都不敢再参加了。我倒是不怎么害怕,不过由于最近要外出购买萤火虫标本,所以就没再报名参加。”
这种未经报道的趣闻听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只见岛原急匆匆地回到酒廊里来了。他先站在门口,满脸紧张地朝里头观望了一番,确信千鹤尚未返回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大声欢呼道:“噢!我赢了!”
他满脸带笑地走近众人,在平户旁边的沙发上猛地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接着,他从兜里摸出两张扑克牌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大家凑近一看,果然是相同的两张黑桃J。
“没把你吓坏吧?”谏早问道。
“你们就放心吧,这种比赛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松浦到底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不至于倒在哪个房间的地板上起不来吧?”
岛原若无其事地扭动着脖子,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看来他的胆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两三分钟过后,千鹤才气喘吁吁地迈着沉重的步子从楼梯上下来,走进了酒廊。她在门口先探头问了声:“结果怎样?”一眼看贝岛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露出扫兴的表情,说道:“输虽然输了,我可一点儿没有被吓着,只不过运气差了点儿,找到第六个房间才找到那张扑克牌。”
听起来虽然像是为自己的失败开脱,但从表情上却看不出她有任何异常,况且她的眼睛里也看不出充血或无神的样子。也许真如她本人所说,只是输在运气上吧。
“是吗?刚才我和你在楼上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觉得你甚至都没发现我。我看你弯腰缩背,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路,那副样子真像是只病猫变成的妖怪。”岛原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仔细一想,他的确尚未成年,而考了两年才考上大学的千鹤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因此岛原确实是年纪最小的成员。
“你就编瞎话吧。刚才我都挺着胸膛,看,就像这样伸直腰走的。”
无论她如何辩驳,输就是输,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千鹤那不服气的目光仍然牢牢地盯在岛原脸上。
“喂喂,胆量比赛还得接着进行,你们就别争吵了。下轮比赛再赢回来不就行了,后面还要再比好几轮呢!”佐世保看不过眼,从中打个圆场劝道。
“这一轮该我和长崎上了吧?刚才是两位一年级新生比赛,这回该轮到我们两位二年级学生对决了。”谏早狠狠地砸了两下自己的膝盖,慢慢站起身来说道。
大家都关心最后的落败者会受何种惩罚,要落到佐世保手里,肯定少吃不了苦头。今年的比赛要真的输了,恐怕得后悔一辈子……谁都想逃过最后的惩罚,因此比赛的气氛当然也紧张起来。
“喂,你们好歹也算前辈了,可别让人家一年级新生们看笑话啊,好好努力吧,就是被吓得叫一声,那也算是奇耻大辱了。即便以后别人都忘了,我也会三天两头拿出来当笑话说。尤其是长崎。你这家伙平常喘粗气都让人烦,更别提吓得直叫唤了。”平户在一旁大喊。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平户君?我才不怕呢,我肯定赢。我这个人从来就不缺好运气。”
“要说运气我不比你差。再说我走路比你快,平常还总练跑步。虽然今天按规则不让跑,但看你笨头笨脑,胖成那副模样,连走路都艰难。告诉你,这回我赢定了!”
“喂喂,你们都别心急,不到一个钟头比赛结果就全出来了,到时候就知道该惩罚谁了。”平户苦笑着说道。可是谁都看得出,连平户自己也在为不知落在谁头上的惩罚担惊受怕。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小时,比赛已经临近尾声。现在马上就要进行的是排在各组最后一名的两位成员之间的决赛,谁如果再输了,就要受到惩罚。这简直是比下地狱还要让人难受的时刻。已经无路可退的两位选手——同样已经连输了好几场的大村和千鹤脸色显得比刚才更加紧张。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一起消失在门口。观众的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没有一个人还有心思说什么笑话。
“两位,好好加油吧!”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平户不慌不忙地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句。反正自己已经胜出了,心里当然轻松了不少,多少带着点与己无关的看热闹的心情。据刚和他比赛过、又输给他的对手千鹤说,比赛过程中,从听到的声音判断,平户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从容。她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不公正的安排。
“预备——开始!”门外佐世保的发令声还未落下,只听见两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就传了出来。由于规定不许跑,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采取了类似竞走的方式。由于身处最后的关键一战,两人根本没工夫体会比赛的紧张气氛,一心只想着如何把那张扑克牌早点儿抓到手,脚下不由得加快了。由于大家事先都把最后的惩罚设想得十分可怕,无形中早就忘记了这只是在测试胆量。
“这已经是最后的决赛了,我得先备好酒菜,替落败的最后一名压压惊,到了明天晚上就有好戏看了。”佐世保意味深长地冲大家笑了笑,便闪身进入了厨房。酒廊里顿时陷入了沉寂,用不了一会儿结果就该揭晓了。
平户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像是要打破沉寂似的,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小声地说道:“喂,谏早,你说佐世保这回是不是早有目标,在比赛安排上搞了一些手脚?”说着,他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妙的表情。
“不,我没觉得。”谏早摇了摇头说道,“长崎君,你说呢?”
“我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
“岛原,你看如何?”
“我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手脚。我和松浦比赛时差点儿遭了暗算,最后好歹算是赢了下来。我在第二间房间就找到了扑克牌,要说也就是胜在运气比较好吧。”
“这么说,松浦一定输得不服气吧?那家伙是怎么算计你的?”
“松浦躲在门后头,把一块桌布之类的东西朝我扔了过来,是想一开始就把我吓住。事情发生在我刚进第一个房间的时候,那时我没加防备,真吓了一大跳。”
“这招果然厉害,就像拳击比赛时,锣声刚响就发动奇袭,明年比赛时我也学着试试看。”
“平户君打算明年还留在学校里吗?”岛原问道。虽然一年级新生说话时口无遮拦,但问的内容也的确让人难堪。
“教授珍惜我这个人才,舍不得放我离开,劝我在他的讲座里再待上一年。”看来这句谎话已经成了平户口头禅了。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佐世保他到底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折腾人呢?实在没办法猜到啊。”
“的确如此。佐世保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也只好等待了。”
“不过,我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他肯定想了不少阴招,看来谁要是输了,这回就完了。”
“佐世保也只是口头上说得吓人吧?”
“不不,那可不是。你这想法太单纯了,岛原,你的估计过于乐观,太乐观了。你们这些一年级新生对于许多事情的想法还太简单,这也没办法。”平户严肃地对岛原警告道,“他要是认起真来,能吓得我逃离大阪,不,远远地逃离日本都有可能,此人太可怕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二楼传来一声尖叫,听来像是男子的声音,就像眼泪和鼻涕一下子从喉咙里喷涌而出似的。尖叫声持续了一两分钟,最后才声嘶力竭地消失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不由得紧张地对视了一眼,犹豫着是否该上楼看看去。大村出点儿事倒还好办,千鹤要出了事就不得了。正当大家惊恐不安地注视着门口时,平户伸手阻止了站起身来的大家,说道:“别急,先看看情况再说。这回是决出最后一名的最终决赛,要是中途影响了比赛,佐世保该对我们发火了。而且,输了就得挨罚,别影响了他们全力以赴进行的比赛。”
话虽然说得有理,但大家总是无法放下心来。众人屏神静气地听着大厅外头楼梯上的动静。可是,那声惊叫过后一切早已恢复了寂静,反而让大家心神不宁。
不久,传来了急匆匆的下楼的脚步声。
原来是千鹤。只见她一头扑进了酒廊,右手紧紧地抓着扑克牌。大家一看,原来是两张红桃Q。
“太棒了,结果还是我胜出了!”
说完,她朝酒廊里扫了一眼,挺起瘦弱的胸膛,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扑克牌。不过,从她的表情上来看,与其说是高兴,倒不如说像卸下了一副重担。
“嗬!居然是松浦君赢啦!这么说,倒霉的又是大村了,一点儿进步也看不到。”
“什么叫‘又是’?”岛原不解地问道。
“那家伙去年就吓得腿肚子发抖。虽然去年最终并未决出胜负,可是他花的时间格外长。他不肯坦白就是了,其实他早就害怕得腿都站不直,不信你们听听他的惨叫声。”
“要这么说的话,我刚才也好像听到大村鬼哭狼嚎的叫喊了。”千鹤大声说道。她的眼镜片后头闪着亮光,面无表情,真是个坚毅刚强的女孩。
“你是不是也像刚才和我比赛时一样,又出什么怪招吓唬他了吧?”
千鹤一听,重重地摇着头回答道:“我可什么事也没干。好歹他总算是我的学长,而且我听见他发出惨叫时,是在对面的走廊上。”
“看来,肯定是佐世保干的。他一定对大村暗暗动了什么手脚。”平户满脸笑容地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说道。
“那只能是比赛开始后动的手脚,看来一定为大村专门设置了障碍。不过,这种手段在大村身上使用也最有效。只要略微对他用点儿计谋,他就输定了,这就是佐世保的残酷之处。不过对于你来说可就太好了,要是你在刚才的比赛中吓得腿发软,被佐世保认定是胆小鬼的话,也许现在惨叫的就不是大村,而是你松浦了。”
“我刚才之所以连输几场只不过是运气差罢了,我从来就没吓得腿软过。这点已经对你们解释过好几回了吧?”千鹤竟然认起真来,颇显不快地回敬道,“谁的腿发过软,不是一目了然吗?”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这时大村阴沉着脸,脚步蹒跚地出现在门口。与他苍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双眼又红又肿,双膝硬邦邦的,就像竹棍似的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桌子旁边,低垂着双眼看着自己手中的两张扑克牌。原来他虽然输了,但途中并没有放弃,而是找到了扑克牌。可是,他伸出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你没事吧?”众人不禁为他担心起来,纷纷围拢在他身边关切地问道。
“不用替我担心,我没事!”大村一边说,一边装出坚强的样子,挥了挥手。
“你怎么啦,大村?脸色苍白——”平户满脸带笑地大声调侃了一句。虽然他自己也常说佐世保这个人心狠手辣,实在让人害怕,但轮到别人受罪时,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村沙哑着嗓子大声回答。
“刚才一定遇上什么可怕的事了吧?连这儿也能听到你的惨叫声。”
“惭愧,走廊里太黑,我只是不小心被绊倒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到这种鬼屋来,吓吓倒也有好处。”大村像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胆小,坚决地否认道。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却暴露了一切。和他平常爱挖苦人正相反,今天说的话总让人感觉出强烈的忧伤。看来他是担心被平户看穿了自己胆小后,拿到外头津津有味地当笑话说。
他的这个想法倒是没错,只可惜来得晚了点儿。
“结果输的还是大村啊!”佐世保手里抱着一大堆啤酒瓶从后面走了出来。就像刚干完什么活似的,他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佐世保大哥,你刚才对大村做了什么手脚吧?”
“嗯?我可没对他做过什么手脚啊!反正明天就有好戏看了。另外,刚才我一直在后头忙着,哪有机会对他做什么手脚?”
“的确,他要想上二楼,必须从我们面前经过啊。”平户歪着脑袋想了想后说道。只有大厅里的一座楼梯通向二楼,而大门、厨房、浴室和楼梯中间都隔着一个酒廊,没有其他的路能绕过去。
“莫不是你从后门出去,又绕到门口回来,再偷偷溜上二楼去过吧?”
“外面正下着大雨,我要是从后门绕出去,身上哪会这么干?”
“噢,说得也对。”平户虽然表示认可他的说法,内心却还不肯相信。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不过是不小心摔倒了。夜里太安静了,才显得我的叫声特别大。”大村依然固执地否认被人做了手脚。其实他虽然嘴里没说出来,心里却一直想问“佐世保你真没做过手脚吗”这句话。大村一度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加剧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椅子旁边,重重地坐了下来,椅子发出嘎吱的一声响。
“对最后一名的惩罚内容到底是什么?”岛原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大大咧咧地问道。旁边的大村一听,不禁双肩发起抖来。
“好戏留在明天再看吧。”佐世保露出天真爽朗的笑容,这也是最残酷的笑容。能听到身边传来大村咽下唾沫的声音。这会儿他也许已经感觉到心跳就要停止般的恐怖了吧?看来明天将要面临的惩罚一定比今天更恐怖吧?这位神经质的大村能忍受得住吗?总不至于连夜从流萤馆里逃走吧……
为了打消大家不必要的担心,平户不失时机地轻轻端起了酒杯。佐世保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图,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说道:“总之,让大家害怕了一场,咱们还像平常一样用酒来压压惊吧!反正我今晚准备的酒多得喝不完。这种天气到外头也看不着萤火虫,想泡个澡的人可以先去泡,反正大家先干一杯,松浦和岛原两位请帮忙往这里端下酒菜吧——”
这句话说完后,酒廊里每天都要举办的晚宴就热热闹闹地开场了,黑夜笼罩下的天花板上又传来雨点的猛烈撞击声,雨越下越大了。
“平户君,你不是说过,鬼屋里要是没有人住,就算不上什么鬼屋了,这话该如何解释?还说自己关心的题目是人鬼之间的共处和拯救,这又是什么意思?”
宽敞的酒廊大厅里,七个人正围坐在桌子边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众人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先是说到从厕所换气孔里跳出的鬼一刀砍下路人脑袋的故事,后又说到碎尸后被害人的右手还报了仇的传闻。总之,各种各样的话题聊得不亦乐乎。岛原平常白白净净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连烫得笔直的金黄色头发中也渗出了酒味。岛原的习惯是三杯啤酒过后必须要改喝威士忌,然后再来点儿白酒。从过去几次一起喝酒的经历中就能知道,他的酒量虽然不算大,但属于喝酒比较痛快的那种人。今天他还是按照这个惯例喝了不少酒。只见他亲昵地把手搭在比他高三年级的学长平户的肩膀上,伸着已经不听使唤的舌头问道。看来白天平户说过的这些话他还真放在心上了。
“嗬,这么说,茄子君,你难道认为鬼屋里不必有人住?”平户摆出一副惯常与醉鬼打交道的架势,冷冷地反驳道。他大口大口地嚼着鱿鱼丝,脸色几乎没有变,脑子也非常清醒。至今为止,他的酒量还是个谜。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过,说是平户平常喝酒净是摆样子,让人觉得他酒量大,其实全是装出来的。有人为了确认这条小道消息的真伪,还专门和他斗过酒,结果挑战者被他云山雾罩的一席话说得迷迷糊糊,反而被平户灌了个人事不省,最终也未能确认。总之,谁也没见过他喝酒醉的样子。而对于大村等人来说,喝醉酒却是常事。
“我并不是主张凶宅不该有人住,而是说居住在凶宅里的人见到那里有鬼魂出没后,通常都会搬走,最终才造成没人住的局面。”这位“茄子君”一边把手搭在平户的肩膀上,一边和他争论。
“你说的情况也许存在,可是这样一来鬼魂必然就会消失,而只有鬼魂经常出没的房子才能称得上是鬼屋。”
“你这话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与四平八稳的平户正相反,岛原的双腿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妖怪出没的房子可以没人住,但鬼屋就不同了,如果无人居住就称不上凶宅了。我想,鬼魂这种东西都是由于人的心灵深处渴望得到拯救,而产生出的一种心理上的幻觉。”
“渴望得到拯救……被谁拯救?是想从疾病和不幸中被拯救出来吗?”
“不,应该说是渴望得到根本意义上的拯救。那些最希望得到拯救的,也都是最值得拯救的人。他们早已经被自己打上了活着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的标签,因此总在寻找能承认自己存在价值的救世主。”
——最值得被人拯救的人。这句话像刀一样插在我的胸中。
“也就是说,即使并未遇到特别的不幸,但人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价值,也希望能得到拯救,是这样吧?”岛原说到这里停了停,叉着双手考虑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果然说得有理,也许的确像你所说的一样。你这么一说,我也渴望能够得到拯救……不过,这又和鬼魂有什么关系呢?”
“所谓鬼魂,就是那些无法得到拯救的人的象征,就是那些死得冤枉和未能实现心愿而死的灵魂,因得不到超度而在现世徘徊形成的。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人便从中联想到自己,自己将来是否也会这样?因此,越是经常心神不安、恐惧烦恼,越容易见到鬼魂。”
“可是,”岛原不甘示弱地大声说道,“依我看,平常怎么也想不到,直到出事了以后才知道原委的情况也不少。比如说,有人在路上捡了个洋娃娃,拿回家后接连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后来一了解才知道,原来这个洋娃娃是家人为了纪念交通事故中去世的小女儿才供奉在事故现场的。你听说过这件事吧?”
“嗨,那不过是传来传去的编出来的奇闻怪事罢了。我根本就不相信。就拿你刚才提到的洋娃娃的事来说,路上能捡到个洋娃娃是件罕见的事,捡到的人就会充分发挥想象力,把这个洋娃娃的背景随意加以想象。这就留下了添加那些让人害怕的内容的机会。”
“听你这么说,平户君是不相信有鬼魂存在,是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平户咧嘴一笑,“要不是这样,谁还敢在这种房子里住着?我这个人说到底胆子还是小。”
“这话也说得太绝了吧?不过,越是心里指望被拯救的人,越是容易碰见鬼的道理我是懂了,但我却根本无法接受。那么,‘人鬼共存’这句话又该如何解释?就算遇到了鬼,对人来说也得不到任何拯救,是吗?”
“通常状况下是得不到的。不过我们人是善于忘却、安于现状的社会性动物,要是平常已经习惯了鬼魂的存在,那就不必害怕了。那样一来,原来只不过是幻想出来的鬼魂便被赋予了生命和独立的人格。不是也有人把毫无表情的爬虫类动物和饲养的鱼类宠物赋予了人格,与它们进行对话吗?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倒也不是说有多疼爱它,只不过得知它们不会危害自己后,把它们也当人来看就是了。这么想,我才悟出其实活人和死人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这个道理。”
“你是说,这么一来,人就会发现自己活着是有价值的,因而心灵上就获得了拯救。这简直是让人听了泪流满面、感激涕零的不值钱的神话。”岛原像是看不起对方似的,趾高气扬地哼了哼鼻子,从嘴里喷出满口的酒气。
“算了吧,人生在世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紧,那样也太累了,人还是需要某种程度的逃避。”
“可是要能习惯于人鬼共存,需要付出极大努力的,是吧?”
“问题不过在于刚开始时如何克服心理障碍。可以说,这是最大的课题。所谓鬼屋,其实本身就包含初期阶段如何克服障碍的解决办法。现实中,在鬼屋里人和鬼相安共处的事例也非常多,也就是说存在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这话听起来太夸张了吧?那你说说,这些解决办法具体又是哪些?”
“非常遗憾,这些事我还无法对你解释清楚。我觉得这和屋子里房间的数量以及拐弯形成的死角多少都有关系。要是能够准确地对你说出来的话,我不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毕业了吗?”
不知为何,说这些话时平户显得底气十足。
“也就是说,最重要的这些解决办法,你自己也不甚了了,对吧?”岛原气势嚣张地下了最后结论。
“就算是吧。这座流萤馆里也许就存在着解决办法。这里既是鬼魂出没的最好地方,死角又非常多。到这里来,可以说是个实地考察。你们之中如果有人和鬼魂交上了朋友,那离我的毕业就不远了。”
“那么佐世保又算是哪种人呢?”一旁的谏早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之所以花钱买下流萤馆,又费了那么大工夫把它恢复原状,难道就是为了与鬼魂一同生活,从而得到拯救?”
“怎么说呢?”平户转过头来,慢慢摇了摇头,然后看清了佐世保确实不在场后才说道,“佐世保有他自己的鬼魂观。因此,他绝不会同意我的看法。不过,按我的一贯想法,他的内心也在拼命努力争取得到拯救吧?当然,这些话要直接对佐世保说,那肯定要挨骂的。”
他的话中暗含着不许把话传出去的要求,因为这种话可能影射到佐世保死去的姐姐。
“这样一来,佐世保他果然获得了拯救吗?”
“我也希望他能获得拯救……佐世保的不幸在于他在人生中遭受过失去亲人的打击,他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面对这些不幸,并尽快从阴影中解脱出来,而不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光是对他进行生命讴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样做反而会使他更加怀疑自己不可拯救的处境,收到相反的效果。对他过分进行感情上的移植也不可取……弄不好的话,他经常看见的就不是流萤馆里十年前被害的那些冤魂,而是自己姐姐的幻影,那样就会像动能丧失的微电子那样失去活力,堕落自弃而不可救药了吧。”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寂静。我不禁偷偷向坐在旁边的大村看了一眼。只见他举着杯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我知道,这并非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也不是深夜降低了的气温使然,也许他此刻又想起了刚才测试胆量时惊险的一幕吧?不管他喝了多少酒,心中的恐惧始终无法消除。他原来就微驼着的背此刻显得更弯了,一眼就能看出,大村已经失去了自制力。
“大村君,你不要紧吧?”我担心地小声问道,为的是不想让平户听到。
耳边只听到大村像是呓语般的小声说道:“……其实我真听到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当时我刚进入小松响子住过的房间,打着手电筒专心寻找扑克脾,这时从门外突然响起一声……”
“你是说,突然有个女人……”
大村双眼圆瞪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撒谎的样子。总之,极少见到什么能把大村吓成这样,可见他受到过的惊吓不同寻常。
“莫非这座馆里还真躲藏着一个没露面的女人……”
大村听了后,心虚地瞪着大眼珠,往四周探视了一圈,像是在看有谁偷偷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听似的。看来,身处这间空荡荡的酒廊,更加引起了他的不安。
我想,这件事不大可能是佐世保干的。也许他听到的只是千鹤捏着嗓子发出的变声吧?虽然千鹤保证过自己什么伎俩也没耍,但保不准她说的是假话。为了让自己胜出,她一定使过什么小手段。
我虽然心知肚明,但并没有说穿,只是回答大村:“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吧?莫非你听错了?”
众人也纷纷说道:“一定是你疑心出暗鬼,自己吓唬自己吧?别是输了替自己找借口吧?”
“我还用找什么借口?大丈夫既然输了就敢作敢当,难道你们不了解我的性格吗?我绝不会找什么借口。告诉你们,刚才我肯定听见过女人的声音,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没准真是小松响子还活着……”
“你可别吓唬我们。去年我们来这里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而且,小松响子的房间还是我在住呢。”岛原说道。
“原来是你在住。”大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通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力的笑容。他那副酒鬼般的笑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只听他又接着说道:“是吗……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儿为好。那间房子里一定躲藏着什么怪物。摊上这间房子算你倒霉,明天早上要能见到你还平安无事地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你开什么玩笑!用不着你这么热心提醒我。我看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输了比赛该受什么惩罚谁也不知道,明天就有你好看的。”岛原恶作剧般的说道。
看来大村光顾着谈论女人的声音,把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忘得一干二净了。一句话把他又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只见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嚅嗫着说道:“惩罚就惩罚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佐世保决不肯轻饶了我……喂,佐世保他到哪儿去了?”
大村边说边向四周看了一眼。众人也纷纷到处张望,可是若大的酒廊里果真见不到佐世保的身影。看来他在平户和岛原的争论开始之前就悄悄离开了,一直也没有再回来。
“咦?佐世保上哪儿去了?”
“肯定是到二楼去了吧?也许他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他临走前交代过一句话,说是请大家自便了。”千鹤睁着通红的眼睛回答。也许是酒喝得太多,加上不习惯熬夜,她显得无精打采的。
“他还说,冰箱里有的是酒和下酒菜,想吃想喝可以自己去拿。”
“看来这回也和去年一样,他只喝了一半就困得受不了了。可是佐世保岁数不算大,怎么这两年衰老得不成样子了呢?以前他可是有名的夜猫子,一口气能喝到天亮,第二天一早还能开车带我们去探险。”平户把一块盐渍海带卷丢进嘴里,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感慨地说道。
“这么说,你平户君也不算年轻了,加上原本就不爱运动,平常就无精打采的。这么下去你的关节要不了多久就该完蛋了。”谏早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
“要你操什么心,我这身体什么事也没有。我几乎每天一起床就听第一遍广播操。”
“你说什么?光听不做?”
“你看,还是你谏早孤陋寡闻吧!广播操的旋律包含着许多高科技的元素,每天只要听上一两遍,就能使身体保持良好的状态。以前听说,只要对着蜗牛这种低等生物播放体操音乐,它的脑中枢神经便会受到影响呢。”平户大言不惭地说道。说完,他又捏了一条沙丁鱼干扔进了嘴里。
“就算咱们阿基里斯俱乐部的人见多识广,可是这么荒唐的传闻我还真没听说过。”
“看来你的脑瓜还是太笨!音乐能给人体带来的好处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其功能远远超过负氧离子、红茶和食用菌。”
接着,平户又开始了他那天南海北的胡吹乱侃。诸如在挤得满满的车厢中反复播放一首单调的音乐,为什么会引起乘客们互殴一一而且这首曲子越是为人熟悉,引起的打斗规模就越大,这也是近年来为什么电车车厢和站台上屡屡发生凶杀案的最主要原因云云。
还有,人们在听到汽车的急刹车声音后,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是由于远古时期的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屡屡听见头顶上直扑而下的猛禽的欢叫声,而留下了恐怖的记忆并遗传下来等等。还有,母亲在进行胎教时,往往喜欢给胎儿播放古典音乐,殊不知听惯了这些音乐的孩子们长大后往往不习惯环境中的各种声音,反倒形成了他们的攻击型性格等等。
众人虽然明知他只是痴人说梦,说的话一点儿科学根据也没有,可是由于时间已到深夜,加上平户绘声绘色的描述,倒也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可是,最为可怕的,却是那种耳朵听不见的声音。比如房间里时钟的滴答声,有时感觉一点儿也听不见,对吧?这是因为大脑对这种声音已经习惯,失去了敏感,时钟的声音就漏过了听觉的过滤网而直达大脑。也就是说,实际上这种时钟的声音已经控制了人的大脑,人们在不知不觉之中,把所有的行为都暗暗地按照以秒为单位的节奏而进行。这样,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在时钟操控下的时钟人。因此,我才无论如何不肯戴手表。因为每个人应该按照自己本能的节奏来行动,不能被石英和水晶的振动频率左右。”
众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就连经常插话的岛原此刻也闭口不语。
平户说完,经过数秒,他才佩服地说了一句:“怪不得现在迟到的人多了起来。”
这时,只见坐在旁边的大村突然神色大变,他涨红着的脸瞬间变得非常苍白。
“你没事吧?”我问道,可是听不到他的回答。只见大村的嘴角急剧地蠕动着,像是要马上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得扶大村君上一趟厕所。”说着,我搀扶起瘫软着身子的大村,一起向厕所方向走去。
“看样子这家伙真不行了。那好,就辛苦你一趟吧。想办法别让他死掉了就行。”背后传来平户幸灾乐祸的叮嘱。
其实,对我来说,和醉鬼打交道早已司空见惯。我只是在心里暗暗祈求,希望他在到达厕所之前千万别吐出来……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这里和学生宿舍完全不同,我们要走过一段很长的距离才能到厕所。要是像以前那样,被他憋不住吐了我一身可就糟了。
“顶住,大村君!你可千万要顶住,没多远了,你再忍一忍!”
我艰难地搀扶着已经瘫软成一摊烂泥的大村,忍着他蠕动着的嘴巴里喷出的恶臭,死命地鼓励着他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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