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丽子跟风祭警部乘着巡逻车,一路疾驶往东京世田谷区的成城。
负责驾驶的是丽子。从国立市的现场开车到成城,利用一般道路的话,单程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目的当然是为了找芝山悟所供称的“石黑亮太的叔叔”问话。不过,这号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他们也还没找到足以证实的证据就是了。
副驾驶座上的警部斜眼看着高雅的街景,同时叹着气轻声说:
“接下来,重点是该如何找到目标人物吧。我可不喜欢枯燥无味的打采工作啊……”
讲究排场的风祭警部,基本上不喜欢这类靠着双腿走访的朴实搜查。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对于能够堂堂正正说出这种话的警部,丽子有时感到很羡慕。她自己也不是个喜好单调作业的人。就在这时,丽子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啊,那里有警署,警部。到那里问问看吧。”丽子把车停在成城警署前,“啊,警部可以站在车子旁边吗?”
啊?警部疑惑地歪着头。丽子把这样的警部留在车子旁,独自往戒备森严的建筑物走去。她向手持木刀、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前的中年警官搭腔。表明自己是国立市警署的刑警后,丽子便悄悄指一指巡逻车问道:
“您看,那里有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小混混对吧。您认得他吗?”
“嗯?不,我不认识。”中年警官摇了摇头。“不过,这条街上最近倒是常看到做那种奇怪打扮的小混混。他们是兄弟吗?”
“没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虽然他们并不是兄弟啦,丽子在心中偷偷的吐舌头。“您知道那个小混混常在哪边的住宅出入吗?”
“确切位置我不清楚,不过好像常在五丁目附近看到他。”
丽子道过谢后,便带着满脸笑容回到车旁。“警部,我查到了!”
“是吗?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问的,但似乎是有所收获的样子。干得好,宝生!”
“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丽子心怀愧疚地搔着头,钻进了驾驶座。“总之在成城五丁目,去看看吧。”
宝生丽子那番“单调无味”的打探奏效了,两名刑警总算查出了目的地的住宅。
挂在门柱上的门牌写着“神崎”二字。根据方才向路上行人打听的结果,神崎家似乎是个资产家家族,代代都在当地从事不动产买卖的样子。原来如此,的确很有资产家的味道。这个家被厚重的门扉与高耸的红砖围墙保护着,是一栋两层楼的豪宅。
“好气派的家啊。”风祭警部抬头仰望着建筑物轻声说。“虽然还比不上我家就是了。”
“房间数量似乎也很多呢。”丽子也赞叹着说,同时在心中低语:可是还比不上我家啦!
警部透过对讲机传达来意。过了不久,一名中年妇人走出宅邸,为两人开门。妇人自称神崎佐和子。虽然神崎佐和子以周到的礼数接待两名刑警,却唯独不能容许停放在门口的巡逻车。因为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可以麻烦您把车停到这里吗?”在佐和子的催促下,丽子把巡逻车开进了建地内的停车场。
那里矗立着三棵已过盛开期的高大樱花树,底下停放了两辆车子。其中一辆是全黑的宾士,另一辆则是国产的黄色小型汽车。散落的樱花花瓣在两辆车的车顶与引擎盖上积了厚厚一层,几乎已经到了难以辨识出车体颜色是黄色或黑色,还是原本就是粉红色的程度了。
丽子把巡逻车并排在两辆车的旁边。
佐和子带着两名刑警前往宅邸的接待室。等了一会儿,一位中老年的男性接替佐和子出现了。那男人体格魁梧,看起来很适合坐在董事的椅子上。
“在下是神崎正臣。”男人发出浑厚的低音,并且低头致意。“听说两位来自国立市警署是吗?两位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其实我们是想请教您关于石黑亮太这个男人的事情。”
“……”听了警部所说的话,神崎正臣脸上瞬间闪过动摇的神色。“石黑亮太是我的远亲,他做了什么吗?啊,难道是犯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黑亮太似乎在这个家里也被当成害群之马的样子。警部立刻摇了摇手。
“不是的。请您冷静下来听我说。今早石黑亮太被人发现陈尸在国立市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据推测,他可能是被人杀害了。”
警部淡淡地陈违事实。神崎正臣表情愕然地听他说。
“石黑死了……您说是被杀死的?为什么……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真相。”
“是吗?那么,已经确定是他杀没错吗?”
“是的,从现场情况看来,死者不像是自然死亡,更不可能是意外或自杀身亡。我想应该是可以视为一起杀人事件。请您务必协助调查。”
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说完,警部立刻开始进行讯问:“听说您最近经常给予石黑先生多方照顾。这是为什么呢?”
“不、不为什么,毕竟他是亲戚啊。如果只是来玩的话,我当然欢迎。我会请他吃饭,也会留他过夜。这种事情很平常吧。”
“的确,如果只有这样的话。”风祭警部露出了仿佛想要敲诈动摇的对手一般的笑容。“那么,给钱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没、没有啦,说给钱也只是零用钱的程度。金额没什么大不了的。”
姑且不论金额的多寡,神崎给石黑钱似乎是不争的事实。承认此事的神崎后悔似地稍微揪起了脸。
“我明白了。”警部满意地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最近您可曾去过国立市一带呢?”
“没有。我也没去过多摩川喔。去了也没意义。”
“是吗?那么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的两个小时,您人在哪里做些什么呢?——唔,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当然没错,这就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
风祭警部仿佛摔出挑战书一般,故意直言宣告。不过听了他这句话之后,神崎正臣却咧嘴一笑。
“如果是昨晚七点到九点的话,当时我找了朋友来开家庭派对呢。虽说是派对,但也只是在院子的樱花树下办一场烤肉大会罢了。简单来说就是在自家赏花。昨天是妻子五十岁生日,所以也算是顺便庆生。是的,我找了五、六个好友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不是只有我喔,我们家四个人全都参加了。要不然,需要我把昨晚招待的客人叫什么住哪里全都告诉您吗?刑警先生。”
形势逆转了,神崎正臣骄傲地挺起胸膛。另一方面,风祭警部面露不快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那家伙表现出内心动摇的样子,我还以为能够一举攻陷呢……”神崎正臣离开后,风祭警部在接待室内心有不甘地嘟哝着,“可恶,我猜错了吗!”
警部的手中,握着昨晚派对的参加者名单。列在名单上的来者头衔有公司经营者、公务员、医生,律师,以及推理作家等等,个个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有必要逐一清查,不过基本上这份名单不可能是瞎编的。
“可是警部。”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说道:“即便神崎正臣是清白的,我认为他还是有点可疑。石黑只是他的远亲,他却还是给他钱,想必这其中有什么理由。”
“嗯,我的想法也跟你完全相同呢,宝生。”
“……”警部,说谎的小孩长大会作贼喔,您在警察学校里没学过吗?
承受冰冷视线的风祭警部掩饰什么似地端正姿势。
“这么说来,神崎正臣或许被石黑抓住了什么把柄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就是充分的杀人动机了。不过关于杀害方式,还真叫人想不透啊……”
“您是说在陆地上溺死是吧……”
这时传来敲门声,接待室的门随之开启,一对年轻男女采出头来。
男的名叫神崎佑次,二十五岁。女的名叫神崎诗织,二十一岁。两人是神崎正臣与佐和子生下的子女。神崎家是父母及两名成年子女所组成的四人家庭。
据说神崎佑次在父亲经营的公司担任社长助理。另一方面,诗织则是今年四月刚升上大学四年级的在学女大生。对于突然跟素昧平生的刑警会面,两人都藏不住心中的困惑。两人战战兢兢地在刑警们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两位或许已经听说了,石黑亮太先生遭到杀害了。”
说完这段开场白后,丽子便开始提问。“方便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吗?在你们眼里看来,石黑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呢?”
“什么怎么样,就是远亲啊。毕竟爸爸是这么说的。应该就只有这样吧。”
佑次冷淡地回答,仿佛没有把石黑这个人放在眼里。他似乎不会为石黑的死感到惋惜的样子。不过立川的游手好闲之徒跟成城的资产家之子,彼此水火不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黑先生总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眼神也很凶恶,感觉好讨厌。”
诗织比佑次更坦率地说出她对石黑的厌恶感。不过立川的游手好闲之徒跟成城的资产家千金彼此水火不容也同样是很自然的事情——
话虽如此,单单只有厌恶感,也不可能酿成杀人事件。他们能否视为嫌犯还无法判断。总之,丽子姑且先询问他们昨天发生的事情。
“听说昨晚府上开了家庭派对,两位都有参加吗?”
于是,佑次与诗织兄妹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暧昧态度。
“您是说赏花的事吧。一开始我跟诗织都在场喔。不过毕竟受邀的客人是爸妈的朋友。我和诗织跟他们的年纪相差太多,根本谈不来。我们很快就觉得无聊,所以看准时机就偷偷从派对上溜走了。之后我们回到屋内,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喔,也就是说。”风祭警部从旁插嘴,提出多余——不,是更精确的问题。“你们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是这样没错吧。”
“不在场证明?”诗织突然面露怯色,转头望向身旁的哥哥。“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所以说,我们被怀疑了吗?”
“看来似乎是这样。”佑次表现出戒备的态度。
“不,我们绝不是在怀疑两位……”警部这时再解释已经太迟了。
“没关系,您大可以怀疑。”佑次摆出强硬的姿态,“不过刑警先生,事件是发生在国立市对吧。既然如此,我是不可能杀人的。的确,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我不是一直都待在客人面前。派对开到一半我就窝进房里了。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自己一个人。中间我跟赏花的人们打过好几次照面。偶尔我会回烤肉区拿东西吃,去上厕所的途中也碰到过一位客人——事情就是这样。”
“换句话说,你一直都待在这个家里罗。”
“没错,这样的我不可能前往多摩川的堤道上杀人。”
犯行并不是在多摩川的堤道上发生的。没有人能够让石黑亮太溺死在陆地的堤道上,犯案现场另有他处,不过丽子也很难判断警部是否察觉到了这点。
“唔,原来如此。”警部简短地点了点头后,便将视线转向诗织。“那你呢?”
“我跟哥哥不同,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就这么睡着了。我想我应该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我跟事件无关。请您相信我,刑警先生。我不可能杀害石黑先生的。”
虽然从诗织的主张中,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拼命与认真,可是要证明清白,还欠缺具体关键。还不能把她从嫌犯之列中剔除,丽子心想。
风祭警部盘起双臂,“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结束了对两人的讯问。不晓得警部到底是明白了什么。
总是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故意装懂,他就是这种男人——
丽子跟风祭警部结束对关系人的讯问后,便踏出了神崎家的玄关。为了替两人送行,神崎佐和子也尾随在后。警部一边走向停车的后院,一边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询问佐和子。
“话说回来,后院里停了两辆车呢。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有谁开着那些车出门吗?”
警部发问的意图很明显。如果神崎家的某人涉入本次犯行的话,问题就是那个人要如何前往多摩川发现尸体的现场了。当然,自行开车前往多摩川的可能性最高。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吗?”听了警部的问题,佐和子歪头思索。“如果是那样的话,今天早上我曾经开车外出。”
“夫人吗?到多摩川?去做什么?”警部犯了显而易见的误解。
“那个……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去多摩川啊……”
“哎呀,对喔。”糟糕,风祭警部仿佛这么说似地搔着头。
这么粗心的人,为什么能够拿得到警部的头衔呢?这点对丽子来说也是个谜。
“我是去便利商店。”佐和子神情自若地接着说:“今天早上准备早餐时,我突然发现酱油用完了。我忘记昨天烤肉的时候就用完了。”
“所以夫人才会驱车前往便利商店吧。顺便请教一下,这个家里除了夫人以外,还有谁有汽车驾照呢?”
“驾照的话全家都有。所以今天早上我本来是想拜托外子或诗织去,可是因为看晨间脱口秀节目看得入迷了,两人都回答‘不想去’。最后我只好自己去便利商店了。”
“嗯?”丽子推了推装饰眼镜问。“您没有拜托令郎吗?”
“您说佑次是吗?不,那孩子今天早上赖床,那时候还在被窝里睡呢。”
听完佐和子所说的话,丽子心中瞬间对神崎佑次产生些许疑念。
佑次会不会趁着深夜全家入睡后万籁俱寂之时,自己驱车前往多摩川沿岸的现场呢?所以今天早上才会只有他起床起得晚了。这种想法难道太天马行空了吗?
正当丽子想到这里的时候,电子音效的“Myay”突然响彻四方。停顿了一瞬间后,警部掏出手机。居然将法兰克·辛纳屈的歌曲用在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上,不愧是我行我素的风祭警部。他炫耀着将手机贴在耳上。
“我是风祭……嗯、嗯……什么!好,我知道了!现在马上过去!”
警部收起手机,对眼前的佐和子行了一礼,“那么夫人,我们还有急事,就此告辞了。”径自向她道别。然后他臭屁地命令丽子:“走罗,宝生!”
话一说完,警部马上朝着后院拔腿狂奔。无视铺满樱花花瓣的两辆车,警部迅速坐进巡逻车里。丽子也连忙尾随在上司身后。钻进副驾驶座的丽子边系安全带边问:
“怎么了?警部。事件有什么新发展吗?”
“啊啊,没错。石黑亮太的住处好像找到了,是离发现尸体的堤道有点距离的公寓。要冲罗,宝生!”
这么说完,驾驶座上的风祭警部用力踩下油门。轮胎嘎吱作响的同时,车子急遽启动。落在引擎盖上的花瓣猛烈地随风飘舞。载着两人的巡逻车在险些撞上佐和子的情况下,冲出了神崎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