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芙子吗?我是夜片子。”
夜片子发颤的声音通过纤细的电话线传入弓芙子的耳中。和之前听到的声音明显不一样,发生什么事了?弓芙子绷紧了心弦,紧握电话。
“喂喂!夜片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弓芙子,我害怕。我、我好害怕。”夜片子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腔。
“究竟怎么了!快说:啊!”弓芙子的问话声简直就像是惨叫。
“现在,我在清川。我、我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刚才我……不行……我开不了口,太可怕了!”夜片子哭着叫了出来。
“冷静点!夜片子,你要冷静。究竟怎么了,你从头开始说。”
“我、我……在这里……不行,我还是说不了……身体不听使唤……浑身发抖,站都站不起来。”
就像是从北极打来的电话,夜片子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牙齿咔嚓咔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夜片子在害怕,她甚至不清楚在害怕什么,只是感到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
“夜片子,你要冷静,我求你了,要冷静。”
弓芙子恨不得钻进听筒来到夜片子的身边,但她只能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要喊怕。说着,泪水已经涌出眼眶。
“快决告诉我,我求你了,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你究竟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害怕?”
弓芙子一直在等待夜片子说出她看见了什么,但听到的只有抽抽搭搭的哭声。这时,夜片子问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弓芙子,你是弓芙子吗?”弓芙子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夜片子因为恐惧而精神错乱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夜片子?我是弓芙子,我当然是弓芙子了!”
“是,是吗?你在东京吧?东京的K出版社,《L·A》的编辑部里?”
“夜片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振作一点!”说这话时,弓芙子泪如雨下,“这里就是《L·A》的编辑部,主编就在旁边,我现在就能看到他。还有很多新闻记者,国田君也在。大家都在等你平安回来呢,打起精神来!我求你别再说傻话了!”
“弓芙子,你要保重。”夜片子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啊?”
“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弓芙子你了,所以你要保重。”
“傻子!白痴!你在说些什么啊!夜片子,你给我振作起来!”弓芙子禁不住大声喊道。
“我、我看起来好强,其实很胆小。”夜片子仿佛虚脱了一样,声音愈发微弱。
“我得走了,弓芙子,替我向主编和国田君问好。我会努力的,为我祈祷吧。我走了……”
“等等!夜片子!等等!”弓芙子大叫,到底什么意思?她根本不明白夜片子在说什么。
“不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等!你决定了什么叼?”
“我去了,弓芙子,为我祈祷。”
“啊……”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出“嘟嘟嘟”的忙音。弓芙子呆在原地,保持着手握听筒的姿势,也忘了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磁带一面播放完了,弓芙子手中的听筒被人一把抓走,她抬起头,主编就站在面前。
“怎么了?”说着,主编按下了倒带键。
“是弓芙子吗?我是夜片子。”
夜片子细弱的嗓音就像在黑暗的深渊中回荡。
“喂喂!夜片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的声音则像发狂症的患者。
“弓芙子,我害怕。我、我好害怕。”
主编和那些记者都屏住呼吸倾听着这段哭声。深夜的编辑部寂静无声,只有录音机中夜片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录音机中,两人的对话在继续播放。弓芙子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终于开始走调,就像是切割金属时发出的噪声。一般的情况下,自己或许会堵住耳朵逃跑,但现在弓芙子觉得那是别人在说话。录音放完了,令人心悸的对话仍在她脑中回响。真不可思议,她竟然还能听第二遇。
有人按下了停止键。
“她究竟看见了什么?”主编自言自语说。
“她在害怕什么?下决心是什么意思?”主编看着弓芙子,似乎是在问她。
“你怎么看?”主编刚说完,就将视线转向别处。弓芙子马上明白了,自己想必已经泪流满面,泪水冲花了浓妆。但弓芙子没有打算用手去挡,和夜片子如今所面对的恐惧相比,自己的脸花了又算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说实话,弓芙子觉得夜片子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但这只是推测。何况自己身在东京什么也不知道,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只会对夜片子造成伤害。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在这儿什么都解决不了!”主编说,“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下去。还有三十分钟不到,‘水晶特快’就要达到酒田了。站台上一定有很多记者,我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到时候再决定怎么办,只能这样了!”
主编说完后,像要征求同意似的看着弓芙子。弓芙子艰难地点点头,心想主编说得没错,现在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还有就是像夜片子说的那样去祈祷,祈祷列车平安到达酒田,祈祷夜片子能够尽早得到自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香烟在房间缭绕,窗前升腾起了一阵白雾。弓芙子站起来,打开窗户。
她双手扶着窗棂,想哭的冲动凝结在胸口。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让春日深夜特有的寒气去化解这股躁动的哀伤。好多了,她站在窗口待了一会儿,然后一转身回到房间,这时,不知哪里响起了钤声。
这座大楼每天晚上十一点都会打铃,没有人想在听到铃声后继续加班吧。弓芙子看看手表,时针正好指向十一点。还有二十分钟,还有二十分钟“水晶特快”就会驶进酒田站。十二点二十分列车将到达酒田。
弓芙子回到座位上,主编立刻站起来向弓芙子打开的窗户走去。另外有两三个记者也无法静下心来,走到对面的窗户旁。还有一个记者在一排凳子旁来回走动。
房间内很安静,充斥着烟草白色的烟气,缓缓地朝开着的窗口飘去。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焦急中等待十一点二十分的来临。
钟坏了吗?无论自己看几次,分针始终指向十一点零三分,就好像粘在钟面上似的,一动也不动。弓芙子站起来,她觉得只要自己坐着,钟表上的指针也会坐着不动。
主编仍站在窗边,他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弓芙子,对她说你的脸色真差。
“放心吧,蓬田君不会有事的。”主编拍拍弓芙子的肩膀,笑着安慰她道。
时间过得就像夏日在地上移动的树影那样缓慢。编辑部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镌刻着时间带来的痛苦,表情僵硬。
分针终于跑到“一”的位置上,还有十五分钟。弓芙子觉得钟面上“一”到“四”的距离无比遥远,而自己则是在一片沙漠里渴望得到拯救的虫子。
室内的温度开始下降。主编已经回到座位上。弓芙子关上窗后,也坐回到椅子上。
“我要抽烟!”
主编大声一喊,记者群里涌起一阵骚动。弓芙子知道他是上周宣布开始戒烟的。主编站起来,向记者们讨要香烟,老烟枪纷纷伸出援手,主编面前起码有一打,他挑选了最近的一支弯腰致谢。又有人拿出廉价打火机为他点上,主编此刻的表情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幸福感。
从那一刻起,时间开始正常流动。
十一点十九分,记者们又陷入沉默,紧张的气氛再度充满编辑部。主编手里的香烟已经抽完。记者们也同前几次一样,不住地盯着弓芙子的桌子,换了个姿势。
时钟的分针哆哆嗦嗦地指向钟面上“四”的位置。到点了!房间里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弓芙子面前的电话看去。弓芙子也挺直后背,做好了准备。
空气凝固了,只有时钟仍在滴答滴答地运转。国铁的办事风格向来一板一眼,如果现在“水晶特快”如期驶入酒田站的月台,那电话钤声随时都会响起。
气氛更加紧张了。
弓英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水晶特快”的到站并不意味着终结,十一点二十分之后时间还会继续流逝。
十一点二十一分,铃声还未响起。弓芙子整个人都趴在电话前,右手摆好了姿势,待铃声一响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听筒。她感到肩膀一阵阵的抽痛,焦虑在体内游走。
天哪,真让人难以置信,已经十一点二十二分了,电话死一般地沉寂。记者们也开始议论。
“怎么回事?!”有人大喊。
“怎么回事?电话怎么还没来?”又有一个人说。
弓芙子一言不发,她同样感到疑惑,不过她担心的只有夜片子。夜片子现在怎么样子?肯定发生了意外。
主编看到她担心的样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想要过去安慰一下弓芙子。
“可以用一下电话吗?”一个上了年岁的记者站在主编身后问道。
“我想打个电话到酒田站去问问。”
“请用。”
主编回答说,站在原地看着记者拨号。弓芙子也盯着他的后背。
“是酒田站吗?我是《东京Y报》的记者。我想问一下,原定于十一点二十分到达贵站的‘水晶特快’现在到站了吗?什么?没到?”
记者群一下子炸了锅,弓芙子喧的一下站了起来。
“请问为什么还没到站?是晚点了吗?你们也不清楚?那么,可以帮我们转接一下电话吗?就转到‘水晶特快’预定到达的站台。啊?转不了?那真难办了。那么可以帮我找个人吗?帮我找一下《东京Y报》的记者,他应该在站台待命。你找到他后,让他马上和东京的K出版社联系,请他随时传递情况。那就麻烦您了,是,是,请多多关照。”
“火车晚点?”记者刚放下听筒,他的同伴就大声问道。
“啊,他们说还没到。”记者把听筒放好。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难道发生了意外?”
“别问我啊,我又不在站台待命,总之‘水晶特快’还没到站。”
这时弓芙子面前的电话响了,她伸手抓起听筒。
“我是Y报的记者!”来者报上自己的身份,“这里是K出版社吗?”
“是的,等着你呢,你现在在酒田站的站台上?”
“是的,那个……”
“听说列车还没到?”
弓芙子兀自开始问起话来,她比所有人都要心急。
“还没到,好像是晚点了。”
“晚点的原因呢?”
“这不清楚,我们一直在站台上待命,什么也不知道。”
“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没有,我想传达的消息也只有‘水晶特快’未到站这一条。”
“是吗,要我叫你们的人吗?”
“有劳了。”
那位年纪稍大的记者接过电话后又问了几句,不过问来问去还是那么几句话。
“是吗……总之有什么新情况马上打电话告诉我。”他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继续等吗?”老记者的同事问。
“不等还能怎么样?目前什么消息也没有,只能在这儿干等。”
“也不能这么说啊。”一个年轻记者说。
“那些在站台上等的人比我们还无聊呢。”
“你的意思是?”
“他们没有电话可用,只能被动地等消息,是不是比我们还无聊?”
“你说得没错。”
“既然我们这里有电话,就可以打听一下消息。”
“找谁打听?”
“当然是沿途的车站啦,比如酒田前一站是……”
他拿出一本口袋本的时刻表开始查找。
“东酒田。打电话去问问,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你说得没错,说不定‘水晶特快’在途中出了意外,所以临时停靠在东酒田站。”别的记者从旁附和道。
“那就快打吧,东酒田站的电话是……”
翻开黄页,马上就查到了东酒田站的电话号码。
“喂喂,是东酒田站吗?我是《东京MM》的记者,请问十一点过后,‘水晶特快’有没有从贵站通过?”
众人屏气凝神,倾听记者的电话,偌大的室内只有他的问话声在回响。
“什么?!没有通过?根本没有来?您确定?”
记者们一阵哗然。
“不是,终点是酒田站,原定于十一点二十分到达,现在是二十五分了,但列车还未到站。好,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记者放下电话说:“‘水晶特快’没有通过东酒田站。”
“真的吗?怎么回事?喂!东酒田前一站是哪里?”
年轻的记者又翻开地图。
“砂越……砂越站。”
“喂,你们快查一下砂越站的电话!”
砂越站的电话很快就查到了,记者立即拨通了电话,但结果和之前一样,“水晶特快”也未通过砂越站。
“搞什么啊,再前一站呢?”
“砂越之前是北佘目,接着是余目、南野,然后是狩川,就这些,狩川前一站就是清川,就是最后一次打电话过来的停靠站。”
“好,全都打一遍!等等,我来分工。”老记者下达了指示。
“你打北余目,你打余目,下一站是?”他看看地图,继续说,“南野,南野你负责!还有狩川,狩川就交给你了!”
一瞬间,所有任务分配完毕。
“北余目没有!”给北余目打电话的记者喊道。
“会不会开到余目就向左转南下了?”老记者看着地图道。列车开到余目,陆羽西线和羽越本线呈t字形相交,向右转就是酒田,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迫使列车向左转?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目!快打电话到余目!”
年轻的记者慌忙拨转电话盘。
“是余目站吗?我是《东京Y报》的记者,请问十一点前后‘水晶特快’有没有从贵站通过?没有?”
记者们又是一片哗然。
“您确定吗?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没来!”
“看来大事不妙啊。行了,南野的电话也不用打了,直接联系狩川!清川后面一站,狩川。”
又有年轻记者拨转狩川站的电话,拨号时屋里静得可怕。
“是狩川站吗?我是《东京Y报》的记者。我想问一下有关‘水晶特快’的事。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水晶特快’应该经过贵站……什么?!没有经过?!”
顿时,记者们乱成一团,但接下来他们听到的话,又让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嗯?您说什么,十点四十八分‘水晶特快’从清川站驶出?您确定?好的,好的,但的确没有经过狩川,这……这说不通啊……
“请问清川站到狩川站之间有没有别的线路?有没有其余的线路,比如延伸线或者私铁?没有?您确定?真的确定?是吗……四周都是田地,只有一条线……根本没有岔道。啊……那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刚放下电话,记者群又开始骚动不安。这次连弓芙子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闻所未闻的奇异事件,感叹声、抱怨声不绝于耳。老记者为了控制大家的情绪,大声喊道:
“冷静!冷静!大家都冷静下来!!”
噪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大家忘了一件事,先别慌。我们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性。‘水晶特快’真的开出清川站了吗?或许它现在就停在站内,我想有必要确认一下。”
“是啊!要打电话问个明白!”
说罢,有人翻开黄页,报出清川站的号码。这边的记者听到号码立即开始拨号。但清川方面给出的回答简单明了。“水晶特快”的确是十点四十五分进站,十点四十八分出站的。
“会不会从清川驶出后就抛锚了?现在停在清川站和酒田站之间?”
“要么是发生了事故,脱轨了!”
“那可是重大事故!”
“总之需要确认一下。直升飞机!我们报社在酒田和鹤冈的分社应该有直升飞机!让他们在清川到狩川之间进行空中搜索!找到了就发快照!”
说这话的是大报《A报》的一个记者。《A报》的年轻记者们急忙往分社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