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竹史拼命地跑着,顺着樱田大街往北,向警视厅方向拼命地跑着。他像抱着一个橄榄球似的抱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皮包里装着一千万日元。
刚过晚上九点,大街上行人还不少。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他是抱着一千万日元在街上奔跑。
跑到芝琴平町,沿着外堀大街右拐,右侧有一个卖香烟的小商店,商店旁边有一部红色公用电话,电话铃正急促地响着。他狂奔过去,一把抄起听筒。由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到啦?刑警先生。”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从声音判断不出对方有多大岁数。十几岁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肯定不超过五十岁。
“到了!”
吉敷竹史总算说出了两个字。他怒火冲天,怒火冲天加上疲惫不堪,他不想多说话。
“你肯定知道,你那里是外堀大街,朝着新桥方向一直跑下去,就能到达内幸町十字路口。”沙哑的声音好像带着点儿关西口音。
吉敷竹史默默地听着。那个十字路口距离警视厅不到一公里,用不着对方如此详细指点他也知道。
“你到了内幸町十字路口往左拐,奔日比谷公园,沿着日比谷公园外侧继续往前……”
“什么?还要让我跑吗?”
“少废话!那孩子死了你无所谓是吗?”
吉敷竹史沉默了。
“左侧,是地铁日比谷站的入口,进去以后下了楼梯,有个红色公用电话。现在是九点零六分,整整五分钟以后,也就是九点十一分,那个电话铃就会响,只响五下,过了五下想接你也接不着了。听明白了?快跑吧!”
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吉敷竹史紧咬着嘴唇狂奔起来。与此同时,外堀大街对面停着的一辆白色本田小轿车也开动起来。这是吉敷竹史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的。
他依然将黑色的皮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大街上突然没有车了。吉敷竹史跑上了马路。白色本田立刻减速,并且为了防止后面来车而停在了靠中线处。
吉敷竹史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搭档小谷,觉得自己好像在参加一场橄榄球比赛。打橄榄球的时候,同伴总是这样保护抱球奔跑的队员。
朝着新桥那个方向,吉敷竹史没命地奔跑着。虽然已经九月了,可是还热得很。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掉在马路上。
从一家水果店前跑过去的时候,他听见水果店屋檐下的收音机里传出棒球比赛现场直播解说员的声音和观众的欢呼声。那一定是巨人队和阪神队在比赛。
巨人队主力投手川口的第七个孩子,于九月九日,也就是昨天,被绑架了。绑匪给川口家打电话,让他们准备好赎金一千万日元,装进皮包里,于次日晚上九点在港区芝西久保樱川町的田中居民公寓前等候指示,并且跟其他绑匪一样威胁说,不许报警,否则孩子性命难保。接到绑匪电话以后,川口夫妇犹豫再三,还是报了警。于是,吉敷跟搭档小谷以及警视厅一科的同事开着那辆白色本田赶到附近把车停好,由吉敷抱着那个装有一千万日元的皮包来到了田中居民公寓前。
田中居民公寓入口处有一部红色公用电话,吉敷刚来就注意到了。晚上九点零一分,红色公用电话的铃声响起,公寓的门卫满脸疑惑探出头来打算接听。是否应该制止门卫,吉敷一时没拿定主意,因为他并未提前告诉门卫自己是来这里执行任务的刑警。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卫接了电话。门卫应对了几句之后,还是满脸疑惑地把听筒递给吉敷。
吉敷默默地接过电话。
“刑警先生吧?”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一种很有特点的声音。
吉敷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依然保持冷静,没有立刻答话。在这种情况下,绑匪总要使用这种诈人的手段,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表现出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刑警。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普通市民,是代替那个离不开棒球场的川口前来送赎金的,应该用一种紧张甚至害怕的声音说话。
“我不是刑警。”吉敷说。
谁知对方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电话里传来低沉的、阴险的笑声:“行啦行啦,刑警先生,不要演戏啦!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刑警啦!”
吉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地做好了准备格斗的姿势。
“你是个刑警,应该相信自己的体力吧?那我就考验一下你!你们这些当刑警的不是每天都伸胳膊踢腿地锻炼吗?我现在就考考你练得怎么样。你是代替那个职业棒球运动员过来的,所以也请你当一回运动员吧!你背朝那座公寓,右侧应该是樱田大街,你现在就朝警视厅那个方向跑,跑到虎之门,也就是跟外堀大街交叉的那个十字路口,在那里往右拐,拐过去以后马上就能看见一个卖香烟的小商店,那个小商店旁边有部红色公用电话。限你五分钟之内跑到那里,我在那个电话里给你下达第二个指令。记住,电话只响五响,五响以内必须接电话,否则我就把孩子杀了!好了,快跑吧!”
咔嚓一声,电话被对方挂断了,吉敷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他手握听筒愣了一下,撒腿就跑。
吉敷往左拐过内幸町那个十字路口以后,气喘不上来,胸口发闷,痛苦至极。他想起了警察学校时代的橄榄球集训。白色本田紧靠着便道缓缓前行。
一股不安的情绪从吉敷心里涌上来。我这是在干什么?绑匪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卖拉面的摊子摆出来了,跑过拉面摊的时候,又听到了棒球比赛现场直播的声音。已经是第八局的后半局了,巨人队是攻击方。东京人都在通过收音机收听或者通过电视观看职业棒球比赛,没听也没看的大概只有刑警们——吉敷一边跑一边想着。
今天巨人队的投手不是川口。另一个主力投手小松打到第七局,两人出局,在一垒三垒被阪神队上垒的情况下,换上了替补投手山本。但是川口一定也在替补席上。吉敷在白色本田里通过车上的收音机听到山本出场。那时候是八点五十分。后来,他从白色本田上下来,步行去了田中居民公寓。
川口的家在横滨市旭区。传说那是价值一亿五千万乃至两亿日元的豪宅,去年年底刚建好。儿子在附近的小学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绑架。川口现在虽然身在棒球场,心恐怕也不在棒球上。
终于跑到了地铁日比谷车站的入口。吉敷顺着楼梯往下跑的时候,看见了楼梯下面那个红色公用电话,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一响,两响,三响,吉敷一边跑,一边冷静地数着电话铃响过的响数。
这时,从地铁小卖部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慢慢走到电话边,伸手要摘听筒。
“别动!”吉敷大叫一声扑过去,险些摔倒在电话旁。在第五响铃声响起的时候,吉敷把听筒拿在了手上。
他并不想被对方听到自己那狼狈的喘息声,可是他无法做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我到了。”吉敷终于在喘息中挤出三个字。
“到了?刑警先生,辛苦啦!”也不知道绑匪的电话是从哪里打过来的,还是那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让你休息会儿吧,你好像气都喘不上来了。”
吉敷没吭声。说实在的,吉敷打心底里感谢绑匪这句话。他把右手撑在右膝上,弯着腰调整呼吸。
身体在休息,脑子可没休息。绑匪到底想干什么?还要耍什么花招?下一步还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歇过来了吗,刑警先生?”绑匪在电话另一头问道。
“没歇过来呢,只不过能说话了。喂!怎么办?我是说这钱,到底应该怎么办?”此刻吉敷说话的语气俨然就是一个刑警。他虽然意识到了,却无法控制自己。随着身体的疲惫,情绪也暴躁起来,难免掺杂到说话的语气里。
“早着呢早着呢,早着呢!刑警先生,你以为这就算完啦?这才刚刚开始呢!”
吉敷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刚刚跑过的楼梯,在心里叫道:小谷!你给我下来!
“从现在起才够你戗呢。别出声,好好给我听着,接下来可是能叫你心脏破裂的运动!”
吉敷心里紧张起来,随后涌上来一股争强好胜的情绪。
“刑警先生,你应该知道吧?你所在的位置,是东京最直的一条地下通道的端点。”
什么?——吉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从你所在的日比谷站,经过有乐町站和二重桥前站,到大手町站,是一条全长一千五百米的笔直的地下通道。”
吉敷抬起头,朝大手町站方向看去。
确实如绑匪所说。这里是日比谷大街的地下,沿着皇居护城河,是一条长达一千五百米的笔直的地下通道,通道沿线有好几个地铁站。
一眼望去,并不能直接看到大手町站。通道多少还是有一点弯度的,这弯度让吉敷感到好像坐在地铁的车厢里。
原来如此!绑匪早就计算好了,他就是要把我引进这条笔直的地下通道里来——吉敷心想。
知道了,绑匪是要把我累个半死。他要让我顺着这条通道跑,让我的体力逐渐下降。等我的战斗力下降到零,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了的时候,他再从埋伏好的地方突然出现,把装着一千万日元的皮包抢走。肯定是这样!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呀!
可是,明明看穿了绑匪的诡计,吉敷却没有对付的办法。这样下去,肯定被绑匪毫不费力地把钱抢走。搭档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很难应付。
绑匪把我引进地下通道的目的很明确。搭档的车进不来,就切断了我们协同作战的可能,从而把我彻底孤立起来。
绑匪继续说道:“你站的那个地方是起跑线,终点呢,在大手町站检票口旁边,那里并排摆着三个红色公用电话,说不定有人占着,不过总不会都有人占着。你也累了,这回就不五分钟了,八分钟吧!”
“等等!还让我跑啊?”吉敷叫道。
不行,不能就这样被绑匪摆布,得想个办法,这样下去只能掉进绑匪设置的陷阱,最后唯唯诺诺地被绑匪把钱拿走。得想在绑匪前面!
想到这里,吉敷说起软话来:“不行了,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腿脚不听使唤,一步也跑不了了。”
“随你的便!不跑也行。不跑的话,川口的孩子就只能是死路一条!行啦,别啰唆了,九点二十,大手町地铁站检票口旁边的红色公用电话铃声就响了!快给我跑!”
电话被挂断了。这时,吉敷看见小谷贴着墙,小心谨慎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太好了!吉敷心中一阵欣喜。
“大手町地铁站!快去那边等我!”吉敷冲小谷喊了一声,转身向大手町地铁站跑去。也许绑匪不会在地下通道动手——吉敷一边跑一边想——不管怎么说,地下通道人比较多,绑匪抢钱的时候如果我大喊一声“抓住他”,很可能有人响应。对于绑匪来说,在地下通道动手是在冒险。如果绑匪考虑到这一点的话,也许让我从大手町地铁站重新回到地面,决战将是那以后的事情。所以绑匪让我跑到大手町地铁站去接电话。
吉敷像是被人用鞭子抽打着,在被荧光灯照得雪亮的地下通道里奔跑着。时而分开人群,时而跳过那些躺在地上的脏兮兮的流浪汉,没命地奔跑着。汗水把头发黏在额头上,流进眼睛里。
奔跑着的吉敷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很难说绑匪不会从哪里蹿出来抢走皮包。即便现在不蹿出来,下次接电话的时候把钱抢走,谎称根本没有拿到钱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绑匪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吉敷在地下通道中间跑,每当两侧有人出现的时候,他都会抱紧皮包,做好格斗的准备。
绑匪到底让我跑了多少米了?吉敷感到心跳加速,肺叶疼痛,膝盖酸软,两脚多次险些绊在一起。
这个时候,地面上虽然还是车水马龙,地下却已经开始变得安静起来,行人也不是很多。吉敷奔跑的声音被墙壁和天花板反射,发出很大的回音。他已经跑过两个地铁站了,慢慢走在地下通道的行人无一例外地被奔跑的声音惊动,奇怪地扭过头来看吉敷。
吉敷喘着粗气,朝向大手町地铁站,跑着这条叫人发疯的一千五百米直线。
有乐町站过去了,二重桥前站也过去了,远远看见了大手町站的检票口。在检票口一侧,的确有三部红色公用电话,可是都有人占着。两个工薪阶层模样的男人和一个白领模样的女人,每人使用着一部。可是,就在吉敷喘着粗气跑近那三部红色公用电话的时候,两个男的几乎同时挂断电话,转身离去。
简直就像是在等着他们挂断电话似的,最右边的红色公用电话的铃声响了。
用左边的红色公用电话通话的女白领吃了一惊,她不再说话,而是看着响起铃声的那部公用电话发起愣来。
吉敷倒吸一口冷气。他离电话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能不能在五响铃声之内跑到呢?他用精神的皮鞭抽打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拼尽全力奔跑起来。
虽说是拼尽全力,但比晨练的人们跑步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一响,两响,三响,铃声无情地响着。
第四响铃声响起的时候,吉敷两腿发软,身体向前倾倒下去,差点儿摔了一个大马趴,脸上的汗珠洒落在地上。
第五响铃声结束的同时,吉敷摘下那个红色公用电话的听筒,贴在了耳朵上。他想说话,可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肺部剧痛,从肺脏底部冒出一股令人恶心的臭气,心脏狂跳,全身又酸又麻又疼。怒火满腔。
“我说刑警先生,跑得挺快的嘛,啊?”电话那头的绑匪好像是听了一会儿吉敷喘气的声音以后才开始说话,也好像是在通过喘气声判断自己给吉敷规定的时间是否合适。
“不过这回你可够悬的。我让你五响之内接电话,你可是第五响响完了以后才接的。你要是再晚一秒钟,川口的孩子小命就没了。太悬啦,以后可要注意哟!”绑匪心情很愉快,似乎沉浸在耍弄刑警的乐趣之中。
吉敷喘不过气来,想说话也说不了。他想擦把汗,去兜里找手绢,然后捂在脸上。脸很热,有些烫。
一阵轻微的贫血症状袭来,吉敷眼前变得昏暗起来。他双膝一软,差点儿瘫倒在地。他用手撑住摆放电话的石头台子,好不容易才支撑起身体。这么剧烈的运动可是有日子没做过了。已经不年轻了,体力不行了,跟二十多岁的时候没法比了。这差事应该交给小谷那样的年轻人来干。
老实说,吉敷还是第一次这样想。他对自己的体力一直充满自信。可是通过今天这一阵跑,他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应该放手让年轻人干了。吉敷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想,是因为真的上了岁数了呢,还是因为今天身体疲劳到极点,变得懦弱起来了呢?
“怎么啦?刑警先生,说不了话啦?随便说几句什么嘛!”
尽管被绑匪如此嘲弄,吉敷还是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并不心甘情愿地让绑匪看到自己如此软弱。作为一个刑警,他有坚强的意志,自尊心也很强。
“你想给我演哑剧吗?那好吧,既然你想演哑剧,我挂了啊!”绑匪似乎不是故意威胁,吉敷好像看到了他就要放下听筒的样子。
“等等!”吉敷脱口而出。
“哟,你这不是能说话嘛!骨头还挺硬的嘛!”
绑匪到底想干什么?这家伙是从哪儿打过来的电话?吉敷拼命地转动着脑子。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是吉敷没有预料到的。在前往田中市民公寓之前,吉敷和他的搭档们想到了绑匪也可能乘车前往,想到了绑匪也可能不露面,只留下另一个交赎金的地点。但是,像这样让他从一个电话跑到另一个电话,他完全也没有想到。吉敷心想:绑匪干得够漂亮的。跑了这么远,体力消耗到了极限,自己现在的战斗力比一个婴儿也强不了多少。如果绑匪这时前来袭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赎金抢走。绑匪真够精明的。
可是,绑匪会从哪个方向过来呢?吉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环顾四周,目光跟那个打电话的女白领撞在了一起。女白领看上去怯生生的,跟吉敷的目光相撞之后,就挂上电话匆匆离去。
吉敷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张面孔了。一定是目光如炬,杀气腾腾——他想。
吉敷不认为在视野之内有那个正在跟自己通话的绑匪存在。但是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绑匪看到。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响起来没完没了的电话铃声叫他心烦意乱。在离他十几米以外的地方还有一部公用电话的铃一直在响。
绑匪事前说不定做过多少回试验呢,每一个细节都想到了。事先当然要把刚才那些红色公用电话的号码一个一个调查清楚。而自己呢,则按照绑匪的意图,一步一步向着他最希望看到的结局奔跑。绑匪设计了一个叫我越陷越深的陷阱,我得想办法从里面跳出来。
可是,从一个电话跑到另一个电话,绑匪给的时间太少了,每次都是勉强跑到,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绑匪计划得太周到了,吉敷连写个纸条的时间都没有。
绑匪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电话呢?家里?秘密联络点?吉敷无从了解。这些把戏耍完了,绑匪总得来取这一千万现金吧?他们想定的目的地是哪里呢?这些问题吉敷都找不到答案,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绑匪要让他不停地奔跑,最后累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现在,绑匪正在悠然自得地聊着天儿等他跑到呢。
“好了,你辛苦了。现在,我命令你跑回二重桥前站。我只在那边等你五分钟,这回很近哦。电话铃还是响五响。如果你不希望我把孩子杀了就赶快跑回去!”
没等吉敷说话,绑匪就把电话挂断了。
糟了!没想到绑匪还有这么一手。刚才吉敷只想到了绑匪让他跑到地下通道尽头的大手町站,然后重新回到地面,没想到还会让他往回跑!
吉敷看了看通向地面的楼梯,没有小谷的影子。肯定是在上边把车停下来等着吉敷上去呢。这回绑匪把吉敷跟他的搭档们彻底分开了。绑匪的作战计划显然高出吉敷一筹。
不过话说回来,处于不利局面的肯定是吉敷这边。突然面对这样的状况,一切都依靠瞬间作出的判断来对应。而敌人那边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来制定作战方针、安排作战计划,乃至反复演练呢。
吉敷咂了咂舌头,转过身子,摇摇晃晃地向二重桥前站方向跑去。无论如何也得跑。眼下自己的任务就是要把那个叫做川口登的巨人队的主力投手的儿子救出来,而且要毫发无损地救出来,然后就是把绑匪捉拿归案。为此目的,下一个电话绝对不能接晚了。
汗水一个劲儿地冒出来。穿着一身西服的吉敷觉得自己就像掉进海里刚刚被捞出来,全身都湿透了。汗真出了不少啊。地下通道里一点儿风都没有,闷热闷热的。
跑不起来。心里焦急万分,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双脚磕磕绊绊。地下通道的地面光洁平整,小石头碎瓦片什么的一概没有,但他好几次好像要被什么东西绊倒。
真想躺在地上歇会儿啊,地上有多脏也不在乎。这样一想,一种强烈的诱惑袭上心头。吉敷需要战胜的敌人又增加了一个。
看到二重桥前站的检票口了。那里也并排摆着三部红色公用电话。东京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电话,什么地方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公用电话。
检票口有人出出进进,但没有人在使用电话。天晚了,人们都急着回家。离电话只有五米远了。就像有人在某个地方看见他离电话越来越近似的,电话铃响了。
这回时间有点儿富裕。吉敷把装着一千万日元的皮包放在摆着电话的台子上,挣扎着把上衣脱掉,摔在皮包上面,然后一边环视四周,一边摘下听筒。
“辛苦了辛苦了,这回累得够戗吧?”绑匪好像是躺在床上说话,声音有点儿奇怪。
吉敷那闷得要死的胸腔现在剧烈地疼痛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怒气充满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恐怕他连站都站不住了。
“够了!”吉敷喘着气低声吼道。在电话之间跑来跑去这么久,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可以说是凶暴得连吉敷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如果那个耍弄了自己还喋喋不休地嘲笑自己的绑匪在眼前的话,非扑过去把他掐死不可。
“你打算让我跑到何年何月?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跑了这么点儿路就受不了啦?配当刑警吗?”绑匪说完冷笑一声。
怒火再次燃烧起来。老子是刑警,不是跑马拉松的!吉敷想大声喊叫,可是脖子好像被绳子勒住了似的,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再忍耐一下,我的刑警先生。你从这里上楼梯,返回地面,顺着日比谷大街,朝日比谷公园那个方向往回跑,要在马路左边的便道上跑,然后……”
这时候,电话里杂音越来越大,听起来很费劲。
“什么?听不清楚!”吉敷说。
“沿着日比谷大街左侧的便道,往日比谷公园那个方向跑,在明治生命保险公司大楼那里,向东京市政府大楼那个方向拐,也就是往左拐,跑上五十米左右,可以看见一个红色公用电话。这回嘛……”
“等等!这回多给点儿时间,一点儿体力都没有了。”
“可以。给你十分钟,九点三十五。你要是磨磨蹭蹭到不了,孩子就死定了!”
电话被挂断了。
吉敷把皮包从上衣下边抽出来,向楼梯跑去。
“喂!你的上衣!上衣!上衣忘拿了!”附近一个中年男人冲吉敷喊道。
吉敷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对那个人叫道:“我是警察,赶快通知地铁站务员!”
胸闷得要命,加上时间紧迫,只能说这么多了。吉敷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梯。回到地面,不用说,看不见小谷他们那辆白色本田。现在是孤军作战了。吉敷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被绑匪左右。
不过,小谷他们要是等不到我,一定会去地下通道里找,我刚才留在那里的上衣可以给他们留下一点线索。
地面上车还是很多的,不过大部分是亮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肉眼虽然看不见,但尾气污染一定十分严重。还好有晚风吹在身上,比在地下通道里好受一些,吉敷有一种获救了的感觉。他边跑边做了几次深呼吸。
一路上,一部公用电话都没有。这是一条办公楼林立的大街,用不着什么公用电话。虽然这次时间比较充裕,但也无法利用公用电话通知搭档们。脑子已经不会转弯了,应该利用二重桥前站的红色公用电话打一个嘛。绑匪正在冷静地实施着经过反复研究制定的计划,自己完全被绑匪牵着鼻子走。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身体也快累垮了,而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绑匪前面去。
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呢?今天得倒多大霉呢?
拐过明治生命保险公司大楼的时候,吉敷用手顶住了自己的右腹部。如果不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会瘫倒在地,真想蹲下歇一会儿。说是在不停地跑,速度早就跟走差不多了。
看见了,看见那个红色公用电话了!还没有响铃。十米,五米,电话越来越近,还是没有响铃。如果现在响起来,紧跑两步就能把听筒摘下来。想到这里,吉敷不跑了,蹒跚地走了起来。还差一米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吉敷不慌不忙地把受话器摘了下来。
“刑警先生吗?”
还是那个已经听惯了的沙哑的嗓音。既像是黑社会的老大,又带着几分洒脱。像这种诱拐小孩子的绑匪,都是些下三烂,可是这个绑匪却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家伙——对此吉敷没有丝毫的怀疑。
“累了吧?你觉得怎么样?相当够戗吧?”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吉敷想骂那个无耻的绑匪,可是骂不出来,现在他可以说是精疲力竭了。
“怎么了?怎么不出声?”
“少来这套!这种把戏你想再玩儿多久?该结束了!滚出来!”
“不要用这种不怎么可爱的方式跟我说话嘛。我现在心情好得很。”
吉敷没再说什么,心想:这倒是实话,把一个刑警耍猴儿似的耍了半天,心情不好才怪呢。
“你呢,也算拼了命尽了力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的分上,我把孩子还给你吧。”
“什么?”吉敷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理解绑匪的话是什么意思。
“把孩子还给我?”吉敷追问了一句,差点儿剧烈地咳嗽起来。
“是的。你到帝国饭店一楼大厅去看看吧,孩子就坐在柜台前边的沙发上等着你去接呢。再见!”
“等等!你等等!”吉敷慌忙叫道,“钱,钱怎么办?这一千万怎么办?”
“我才不要那玩意儿呢!”绑匪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吉敷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紧抱皮包,不知不觉蹲在了地上。疲劳达到了极限,头晕目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场骚乱到底算什么?吉敷张口结舌了好半天,自言自语道:开什么玩笑?
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长时间,吉敷突然回过神来:孩子!川口的孩子真的没事吗?这是头等大事啊!
吉敷抱着皮包,朝日比谷大街走去。帝国饭店就在日比谷大街。
这回吉敷倒是真想跑,可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起来,两腿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紧紧抱着那个装有一千万日元的皮包,竭尽全力加快步伐前进。这么点儿距离,用不着叫出租车,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走上日比谷大街,帝国饭店就在眼前了。顺着刚才跑过的便道快步行走,再次从那个卖拉面的摊子前边经过。收音机里现场直播的棒球比赛已经结束了,赢得比赛的投手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终于走到帝国饭店了。吉敷推开玻璃大门,踏上铺着地毯的大厅,急急忙忙走向柜台,定睛一看。
没错!带着巨人队的棒球帽,小学生专用的双肩书包放在身旁,那个姓川口的孩子就在柜台前边、滚梯一侧的沙发上静静地坐着。吉敷在川口夫妇那里见过这个孩子的照片,没错,就是他!
即便如此吉敷也没有放松警惕。他细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类似绑匪的可疑人物,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孩子。怀里的皮包依然抱得紧紧的,没有丝毫的放松。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懈怠。
吉敷站在孩子面前,温和地问:“川口君?”
“是。”孩子回答说,看上去精神不错。
“我是警察。就你一个人?”
“是。”孩子答道。
“来这儿以前你在哪儿?”
“这上边的一个房间里。”
什么?就在这个饭店里?难道说电话也是从这里打出去的?
“是不是一个男的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吉敷问。
“是。”
“他打你了吗?”
孩子摇了摇头,没说话。
“在上边的房间里,那个男的是不是打过好几次电话?”
“打过。”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他让我在这儿等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十分钟以前。”
吉敷又问了问那个男的穿什么样的衣服,然后在附近搜索了一下,没有。当然不可能有,怎么可能还在这里转悠呢?
吉敷催促孩子赶快离开这里。他们走出帝国饭店大门,坐进一辆出租车。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不能释然,不过不管怎么说孩子平安无事,一千万日元也分文不少。
出租车顺着日比谷大街往大手町方向走,转眼就过了地铁二重桥前站的入口处。吉敷看见小谷他们那辆白色本田停在路边,就对司机说:
“停在那辆白色本田后边。”
白色本田里只有一个人,好像是小谷。其他人大概都进了地下通道。
从出租车上下来,吉敷的手搭在孩子的后背上,向白色本田走去。
白色本田的车门猛地被推开,小谷从车里飞奔而出,狂喊着:“吉敷!”
吉敷他们搭的那辆出租车从旁边疾驰而去。
“怎么回事?钱呢?”
“没事。”吉敷只简单地回答了这么一句,往下就不知道怎么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