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号星期二下午三点,甲斐佳子又来到阳台上看。果然不出所料,那辆车又来了。还是在路上慢慢行驶,到了十字路口往左拐,然后消失。佳子呆呆地看着那辆车消失,一抬头看到了前边那座六层的户冢大厦,也许是没开空调吧,六楼的窗户开着。
下大雨那天晚上和丈夫吵过一架以后,丈夫还跟在G物产公司上班的时候一样,天天出去,说是在为开公司作准备。
不过,他早晨离开家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以前为了赶公共汽车,八点二十必须离开家,现在每天睡到九点多,然后慢慢腾腾地起床吃早饭,十点多才晃晃悠悠地出去。
以前,佳子每天都把丈夫送到楼道里。刚结婚的时候,有时候还送到电车站。搬家到这边以后,也有送到公共汽车站的日子,至少也要送到楼道里,电梯间。
现在呢,丈夫出门她根本不送了,就在厨房里默默地刷盘子洗碗。
她时常呆呆地想:是要个孩子好呢,还是不要孩子好呢?现在,不管问什么丈夫都不回答她。为什么辞掉公司的工作,为什么要借钱,到底借了多少,一概不回答。
夫妻是什么?佳子最近经常考虑这个问题。丈夫辞职,都不跟自己说一声。佳子受的打击太大了。丈夫好像是打定主意一个人借钱一个人还,那么,对于丈夫来说自己到底算什么呢?现在,佳子站在阳台上,满脑子全是这些问题。虽然丈夫说打算自己开公司,但在佳子看来这无异于梦话,开公司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佳子在阳台上站了一个多小时了,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问题。那辆白色两厢轿车也反反复复过去不知多少趟了。
忽然,佳子扶着阳台的手松开了,她慢慢脱掉阳台专用的拖鞋,回到房间里,脱掉围裙,站在镜子前边整理了一下头发,小跑着来到大门口,穿上一双高跟凉鞋,锁上门离开了家。高跟凉鞋跑起来声音很大,佳子只好放慢了脚步。
坐上电梯下到一楼,慢慢走出公寓,佳子朝那辆白色两厢轿车拐弯的那个十字路口走去。走到那里以后,站在一个电线杆子下边,装作等人的样子,等着那辆车的到来。
佳子觉得自己的行动简直就是在发疯,是歇斯底里。自己一个人站在这么一个地方等那辆车,到底为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管怎么说,那辆车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每个星期二下午三点到五点都要来这里转呢?它想干什么呢?也许在近处能看得清楚一点。虽然不一定能看明白,但总比站在五楼的阳台上看强得多。连续四周都在这里转,肯定有原因。
说不定在近处一看,就能把多日来的谜团解开。在车里边搞什么鬼,站在五楼的阳台上是看不见的,站在地上,应该能看得见吧。
等了还不到五分钟,就好像等了好几个钟头似的。佳子这才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一个女人这样站在街角,是需要勇气的。路过这里的人几乎都要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那些个家庭主妇更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猜测着她的身份。
佳子不禁感到悲哀。在这个叫人憋屈的世界里,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吗?看见在同一个小区居住的人,佳子紧张得浑身不舒服,她们说不定怎么议论我呢!也许很快就会流言四起。作为一个女人,在街角站五分钟都是不可原谅的。
白色两厢轿车又出现了,朝着佳子这个方向缓缓开过来。佳子藏在电线杆子后边,紧紧盯着那辆车。
看见前挡风玻璃了。开车的人长什么样还看不清楚,副驾驶座上没人,后座上好像有一个人。也就是说,车上有两个人。
佳子想,如果在车里边搞什么鬼,一定是坐在后座的那个人,开车的人得集中精力开车,不可能再干别的什么事情。于是佳子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后座那个人身上,把开车的人给忽略了。
白色两厢轿车距离佳子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佳子差点儿大声尖叫起来,她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认为是自己看错了。原来,佳子盯着后座看的时候,偶然瞥了开车的那个人一眼,这使她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开车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甲斐留广。留广手握方向盘,集中精力开着车。西斜的太阳晃得他眯缝着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佳子差点儿叫出声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每个星期二下午开着这辆白色两厢轿车在这里转悠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佳子茫然呆立。白色两厢轿车缓缓驶过。丈夫慢慢向左打方向盘,车拐弯了。
后座玻璃上贴着黑色遮光膜,虽然离得很近,佳子还是看不清里边的人在干什么。
不过佳子对后座那个人在干什么已经不感兴趣了,她的视线已经不在后座那个人身上了。
她感到自己有些贫血,头晕目眩。大晴天的,眼前却是暴风雨前那种昏暗。在一片昏暗之中,到处飞散着白色火灰似的碎片。白色两厢轿车渐渐远去,在佳子的视野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