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通子与矶田之间的关系确实断绝了。不知矶田是怎么想的,但自打那次以后,他就没再送写有诗的笔记本来了。紧接着便是暑假。
虽说整个暑假都没被矶田骚扰让人安心,但对通子而言,却也是个孤独而忧郁的夏天。和初一的暑假相比,这个假期是如此地凄凉。通子终日闭门不出,写日记、做作业,再不然,就预习下个学期的内容。对通子而言,拼命学习也是坚强活下去的关键一环。
耳边萦绕着嘈杂的蝉鸣,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呆坐家中,通子感觉自己正在安静中发狂,耳边不时袭来阵阵幻听。母亲、麻衣子的说话声,汽车的马达声,还有蚊虫的嗡嗡声……透过走廊的小窗向外瞥,只见刺眼的阳光中,矶田和藤仓次郎正伫立在电线杆的阴影下。然而,通子却不敢保证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尽管心里很想尽快从这种病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但对通子而言,这是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现实。发狂也好,心脏停止跳动也罢,除了默默忍受之外,再无他路可选。
那年的事,通子至今仍记忆犹新。
起先是一份暑假期间的美术作业。老师的要求是用牙刷蘸上液体颜料,拿到金属网上前后摩擦,这样颜料便会呈雾状散落。如果事先在金属网下垫好画纸,纸上就会留下点状花纹。若再在画纸上放上树叶或荷兰芹的叶子,着色之后,树叶和荷兰芹的剪影便会保留在纸上,样子非常漂亮。
然而通子在完成这份作业时并未理解要求的真正含义,第二学期开学交作业时才明白。虽然老师特意附了一段说明,详细解释了完成作业的方法,说明文中还有插图配合。但或许因为老师也是外行的缘故,那幅插图看上去就像是让学生直接用牙刷在树叶上刷一样,而这样也能使树叶的形状保留在画纸上。因此,通子就想当然地认为这份作业就是如此,尽管实际尝试之后发现纸上留下的图形并不漂亮,通子也没在意。
转眼暑假结束,学生返校、照例交暑假作业。和往年一样,通子的各科作业都优于其他同学,可唯独美术作业,带给通子沉重的打击。整个班上,只有通子和另一名同学两人直接用沾有颜料的牙刷在画纸上涂。而这另一名同学,是班上倒数一二名的差生。
这强烈的冲击令通子眼前发黑。自己可是稳居班级榜首的学生,竟然犯下与劣等生一样的错误。对自尊心很强的通子而言,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为什么其他同学只是看上一遍那篇难懂的说明文,就能准确地搞清楚老师的要求?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一开始其他同学也没弄明白老师的意思,但他们互相打电话商讨了一番,发现某位学生的母亲刚好懂得这种技巧,后来这位家长就把方法教给了大家。
优秀作业被贴到了教室后面的墙上,其中自然没有通子的。通子把自己的作业拿回家扯得粉碎,扔进了纸篓。懊恼之情让她彻夜难眠。心中的气愤让她将此事迁怒于母亲,如果她还在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人死不能复生,但如果父亲能稍微正常点儿,事情也不会如此。父亲那副样子,根本不可能为自己的暑假作业出谋划策,小孩没有母亲在身边陪伴成长还真是不行。要是母亲在身边,即便不知道正确答案,至少能帮忙出出主意,劝自己去问问朋友。麻衣子能在身边就更好了,她肯定知道那种方法,并把它教给自己。
通子的初中时代几乎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相反,绝大部分都与次郎和他所带来的恐惧有关。除此之外,初二暑假的这份美术作业,也成为一件令通子久久无法释怀的屈辱之事。
初二第二学期,班上进行了新一轮的班长选举。让人吃惊的是,通子在选举中获得了绝对的人气。这样一来,继第一学期担任副班长之后,通子有望在第二学期成为正班长。然而,得知结果的班主任着了慌,原来他之前没把话说清楚,导致同学们误把选班委当成了人气投票。
班主任说明的欠缺之处在于,第一学期担任过班委的学生,第二学期就不能继续担任了。通子第一学期是副班长,因此这学期就没有担任班长或副班长的资格了。不过看到一边倒的结果,老师不禁有些犹豫,是否该破一次例呢?况且问题本身出在他说明不当,更何况整个班确实就属通子最出类拔萃,男生姑且不论,女生中也没人比她优秀。鉴于此,班主任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尽管不能让通子担任正班长,但可以让她连续两个学期担任副班长,其他学生都没有提反对意见。应该说,乡下学校的初中生,一向都不会反驳老师的提议。就这样,通子连续两个学期担任副班长的事定了下来。
到了秋天,班长会的事务逐渐变多。学生会活动、校规修订、穿制服的规定、各种活动计划,以及各个班级反馈来的意见报告……为了便于商讨,各班级的班长、副班长总是在课后齐聚一堂。通子是副班长,必然要参加这类讨论会,碰上召开班长会的日子,总要在学校里逗留到很晚。刚开始还会有指导老师来,后来看到工作步入正轨,就只有学生参加了。
十月底的某天,由于学生干部会结束后还要处理一些遗留事务,通子多在学校待了一阵。担任正班长的男生先走了,太阳也已经下山。由于老师早已不参加会议,教学楼里也看不到老师的身影。回教室的路上一片漆黑,只能听见从操场角落传来的阵阵虫鸣。
通子走进没有开灯的教室,准备依靠走廊上的灯光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家。之前教室里似乎开过分组讨论会,书桌分聚在几处,像分散在大海上的小岛。通子没能立刻找到自己的书桌,在教室里来回转悠了好久才找到。通子赶忙从书桌里翻出课本和笔记塞进书包,这时走廊上传来男生嬉戏打闹的声音,通子莫名感到一阵恐惧。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时,嬉笑声已传进教室,紧接着是“咚”的一声,不知是谁撞到了墙壁上。万籁俱寂的教室里,那声音大得足以吓人一跳。
教室门口有两个男生的身影,他们扭打在一起,像在进行相扑比赛,嘴里还不停嚷着“住手、住手”。通子觉得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曾经听到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是矶田辉雄。
“啊?”另一名男生的声音响起。通子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不知是谁。发现教室里有人的两人停止扭打,站在门边向通子这边望来。通子这才发现另一个人原来是藤仓次郎。她大吃一惊,没想到沉默寡言的次郎也会这样瞎闹。他给人的印象一向是孤僻安静、一脸阴沉。
“这不是加纳吗?”矶田大声说道,说完走进教室,向通子而来。
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矶田撇着嘴、脸上带着平日的那种笑容。次郎紧随其后,也走进了教室。通子心中本能地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矶田的态度隐隐透出一丝傲慢,仿佛是在告诉藤仓,眼前的这个女生与自己的关系远胜过他,并且自己这就证明给他看。
“喂,加纳,你还好吧?”
矶田的声音听起来精神饱满,明显带着方才与藤仓打闹时的兴奋。通子还敏锐地感受到了掩盖在兴奋之下的支配意图,这让她十分反感。
“加纳啊——”矶田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像女孩子撒娇一样。一边说,一边走近通子。
“你还好吗?”
矶田猛地握住通子的右手,通子用力甩开,不假思索地在他的胸口上猛推了一把。自己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一旦开口,没准会咒骂不休。
矶田大吃一惊,呆立在原地,像玩到正酣的人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一下子冷却下来。他脸上的笑容也骤然消失,感觉彻底变了个人。是通子把他惹恼了。朋友就在身边,矶田觉得颜面无存。但矶田的亲密态度同样使通子颇感意外。发生了姬安岳那件事,被惹恼的人不应该是通子吗?
矶田仿佛燃烧了起来,瞬间采取了粗暴的行动。他快速逼近通子,把她摁倒在旁边的书桌上。
几张书桌刚好拼在一块,够大又平整,仿佛预先设定好的一般。通子仰面躺倒在书桌中央,嘴里发出悲鸣,拼命扭动手臂挣扎,矶田的手却像钳子般紧紧钳住通子的双臂,让她无法动弹。
意识到再怎么做都是徒劳,通子睁开了双眼。双臂已被拉至头顶,并被矶田用手狠狠摁在书桌上。强烈的恐惧袭来,通子再一次奋力挣扎。但又不能用腿乱踢,那样裙子难免会掀起来。通子只能靠上半身来抵抗,然而这样根本全无效果。
从走廊照进淡淡的灯光,让通子看清了矶田脸上的表情。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背后一定隐藏着对通子在姬安山所为的报复心理。通子觉得,正因为那种报复心理一直郁积心间,对方才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
恐惧与懊悔使通子无法出声,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遭受男生的欺负。之前通子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屈服于男生的气力。沮丧之情让她想哭,所受的冲击却又令她欲哭无泪。
“喂,藤仓,帮我按着她一下。”矶田说道。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颤抖。通子感觉到次郎的手代替矶田的手摁住了自己的胳膊。
“解剖,解剖!”矶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高亢。
“解剖青蛙!”
伴随着颤抖的怪笑,矶田高声嚷着。通子感觉得到矶田似乎很兴奋,这种情绪给通子的精神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乱感觉,她突然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麻痹,整个人无法动弹。或许是被矶田的话催眠了吧,麻痹感从心底传来,眼前浮现出那只被乙醚麻醉了的青蛙。
矶田撩起通子的外套,把手放在通子裸露的肚子上。通子一惊,条件反射地抬高腿,那姿势就像是在检查是否有脚气病一样。
幸好当时通子穿着衬裙。之前负责风纪的女老师曾不厌其烦地叮嘱,说女生都该穿衬裙。矶田的手在通子的衬裙上来回抚摩,通子甚至感觉得到他手上的汗水,有种奇妙的温暖感觉。这种触感带来的恐怖让通子大声尖叫、拼命挣扎,然而次郎紧紧摁住自己手臂的手却纹丝不动。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此时通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奇妙的陶醉感。这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像一阵甜美的痛楚,在身体里扩散开来。
矶田笑着,笑声久久不停。通子则在恐惧中哭泣不止。然而后来仔细回想,通子却觉得自己当时似乎只是装哭,因为照常理判断,处在那种情况下,若不哭不闹一番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身体里产生的陶醉感让通子感到不可思议。手臂被人牢牢摁住,另有人在自己的身体上来回抚摩,通子睁圆了双眼,心中受挫不已。
“哈哈哈,解剖!解剖!”
矶田依旧嚷个不停,食指按着通子的心窝处,顺腹部一路向一下划,似乎是在模仿用手术刀开膛。尽管微微的痛感让人有些不快,但同时又有种奇妙的陶醉感,这让通子大为震惊。矶田的手指在划到通子的下腹裙边后并没有停,继续向下。隔着裙子,通子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终于在碰到自己的耻骨时停止了划动。接着矶田双手比了个拨开腹部的动作,之后又一手架在通子的肚子上,做了个缠绕什么东西的动作。这一连串的举动完全出乎通子的预料,感觉恶心而粗暴。
矶田的笑声依旧没有停歇,且声调高亢。通子的身体随着这疹人的笑声微微颤抖。她此时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任由对方摆布。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全部消失无踪,通通变成绝望。事实上,这样的感觉并不差,通子觉得仿佛真的被人用乙醚麻醉了一样。之前那只青蛙被解剖时,想必也是这种感觉吧。可是,之后那只青蛙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它一定期待着重新清醒,并对此深信不疑。而自己却对它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通子心中涌起无限的悲伤,不禁流下眼泪。
一边哭泣,一边担心自己已经放弃抵抗的决定是否会被按住自己双臂的次郎觉察。
这时矶田的手指离开了自己的腹部,按压感随之消失。尽管看不到,但通子能凭脚步声听出他一溜小跑逃出了教室。紧接着次郎也放开了手,紧追而去。
通子一下子自由了。前一秒,还像半路遇上抢匪一样危险,然而转眼之间,一切恐怖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通子又在书桌上躺了一阵,身体不住地发抖,微小的颤动逐渐变得剧烈。通子一直躺到颤抖停歇。
颤抖停止后,通子缓缓坐起身来,拉好被稍稍撩起的裙子,在书桌上静静地坐了一阵。自己似乎是头一次这样没头没脑地坐在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