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一瞬间所感受到的,除了因缘、巧合这类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怎么了?”据井问道。
“没什么。您是否知道藤仓一郎、次郎兄弟俩眼下的情况?”吉敷说道。
“不太清楚。”
果然还没调查过,吉敷心中暗自寻思,不知藤仓兄弟眼下被收监关押的事,是否会对恩田案件产生什么有利影响?
然而,这出人意料的情况对恩田幸吉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藤仓兄弟如今正在接受钏路广里事件的审讯,兄弟二人均被收监。在这种状态下,他们是不可能供出有关恩田事件的实情的。不过他们或许对警方和检察官怀恨在心,如果幼年时的那番目击证词是他们在陷入不利局面时受警察和检察官胁迫才供出的话,此时翻供应该正是兄弟二人求之不得的。另外,虽然事情因人而异,可大可小,但一旦在法庭上推翻之前的证词,就有犯下伪证罪的危险。
“怎么回事?”据井问道。
“他们是另一起发生在钏路的案件的被告,眼下正被收监关押在札幌的拘留所里。案子正在控诉审讯中。”
“兄弟俩一块儿吗?”
“是的。”
“钏路广里,那是件——”
“是件死刑案。”
“谋杀吗?”
“是的。”
“同为主犯吗?”
“是的。”
“主谋是谁?”
“是哥哥。”
“杀的什么人?”
“各自的妻子。”
“把妻子……那,一审判决是怎样的?”
“一郎死刑,次郎无期。”
“死刑……”
据井似乎大受打击,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孩提时代曾经目击过凶杀现场的人,成年后自己被判处死刑。仿佛中了恩田的诅咒一样,是因果报应吗?
“钏路广里,记得以前似乎听说过。哦,是这么一回事啊……钏路广里和恩田……倒也算得上有缘啊。这两件案子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呢?”
吉敷也正在考虑这一点。当然了,吉敷的担心是通过通子想到的。当钏路广里事件中的藤仓兄弟的名字出现时,吉敷便有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这件事,莫不会和通子有关吧——
“不过,我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对谁都不会亏欠的。”据井开口说道,“恩田之所以会成为死刑犯,其中也有这对藤仓兄弟作伪证的原因。昭和四十七年(一九七二年),两人出庭作证时都已成年。如今老天爷来核对账目了,一个死刑一个无期啊……他们两个人是否有蒙冤的可能呢?”
“他们两人是不可能蒙冤的。”吉敷断言道。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查明他们两人身在何处。只要到札幌的拘留所走上一遭,就能见到他们二人了。可是,他们俩如今是否愿意出庭作证,讲述当时的事实呢?”
“这一点我也不敢肯定,但可能性至少比峰胁大。在这里我必须提醒你,最好不要提起我的名字,因为之前逮捕他们俩的人就是我。”吉敷说道。
“哦,原来如此。”说着,据井点了点头。
吉敷心里其实是在顾虑通子的事。通子幼年时曾因过失杀害了藤仓三兄弟中的老三。他们以此要挟,将通子卷入到钏路广里的案件当中。那件事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记得通子说是在小学二年级的夏天,昭和三十三年。恩田的案子比通子过失杀人还要早上两年,这两件案子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然而,通子还说过因自己的过失使藤仓中毒时,他的两个哥哥也在场,只有藤仓姐弟中年纪最大的大姐不在。如此一来,藤仓家的一郎、次郎既是恩田事件的第一发现者,同时还目睹了通子的过失杀人。这的确让人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曾经亲眼目睹两起死亡事件,最后自己也犯下杀人的罪行。在吉敷的刑警生涯中,也曾经遇到过这种总与他人之死有因缘瓜葛的人。说得直截了当一些,通子便是其中一例。
不管怎么说,吉敷最担心的,还是通子与恩田事件是否有关联。如果这件事也是藤仓兄弟要挟通子的理由,那就再糟糕不过了。不过这种事估计不大可能,昭和三十三年,通子还只有六岁。就算那时她已经和藤仓兄弟有所往来,但以她当时的年龄来看,应该不会跑到姬安岳里去玩。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猜想,是种希冀。事情的真相,只能靠当面询问才能得知。
“据井律师,你要去札幌一趟吗?”吉敷问道,心中早已有了去走上一遭的想法。
“这个嘛……”据井想了想说,“我会考虑一下的。”
“是最好能把目击证词完全推翻吗?”
“话虽如此,但就算他们说了实话,我们这边也录下了口供,法院那边也未必会采信。而且从现实角度出发,估计他们是不会说的吧。”
吉敷点了点头,对方所说不无道理。不能为了这种不确定的事随意花销路费,这正是社会精英人士的观点。这种事还会关系到他们的生活。
吉敷的看法却有所不同。他曾多次从貌似无意义的询问中找寻到重要提示。所谓金沙,全都埋藏在一眼看去只有沙子的沙堆中。要是从一开始就认定这次来见据井只会是白跑一趟而就此放弃的话,自己也就无从得知藤仓兄弟的事了。
“那就由我去和他们见面好了。如果他们说了什么与之前不同的情况,我会及时转告你的。”明知这是给自己找事,吉敷还是如此说道。
“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话……”据井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但我不可能即刻动身,毕竟我也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嗯,这我理解。”
“另外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时机已成熟,吉敷趁热打铁,说明来意。如此一来,据井也就无路可退了。“被害者身上的伤口多不多?大致都在哪些部位?”
据井有些犹豫,但还是立刻答道:“伤口很多,都很严重。脸上、胸口、背上,到处都是。”
“三个人都是吗?”
“小孩的尸体相对好些,只有胸口和腹部有两处伤。她的父母都比较严重,简直惨不忍睹。小孩父亲的人头不见了,母亲的脸颊上被狠狠划了一刀,深可见骨。”
“是刺伤,还是划伤……”
“都有,而且都很重,凶手手段残暴。估计就在面对孩子时,多少有了那么一点慈悲之心。”
“是因为害怕吧。因为小孩不知道自己会被杀掉,没有表现出恐惧心理。颈部受伤了吗?”
“受伤了。”
“是夫妇中的哪一位?”
“应该是两位都有吧。”
“那父亲是在头部被切下之前受的伤吗?”
“我想应该是吧。”
“有尸检鉴定书吗?”
“有。”
“能让我看一下吗?”
“嗯,这倒无妨。请稍候片刻。”
正如预料中的那样,据井并未表现出迷惑,直接站起身来朝屏风后面走去。吉敷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着。
不一会儿,据井抱着一满怀文件走了回来,往桌上一放,拿起最上边的一摞。那是一份用办公黑线装订而成的宗卷,里面是对折放齐的一沓印刷用纸。据井打开第一页,又翻了翻说道:“这是河合岁女士的尸体鉴定书。”
据井将文件翻到其中一页,转了个方向,递到吉敷眼前。纸上画有人的头像,分别从正面、背面和侧面详细标明了伤口的位置,还附有文字注解。不过看起来是个剃了光头的男人脸,可能因为当时只有这种用纸吧。
“颈部侧面有处伤痕,而且看上去很长,得有七厘米吧。几乎一直从下巴延伸到后颈。有她丈夫的档案吗?”
不必吉敷出言催促,据井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资料了。吉敷又翻到第二页,这是一张标注着全身伤痕的图示,身体上画有多处伤痕,的确都伤得很重。胸口、腹部、肩膀和大腿……大致数来就有六处之多。
再翻回到脸部的那一页,不光颈部,脸颊上也有处很大的划伤。这样看来,估计牙齿确实会露在外面。额头和耳朵上也有伤痕。
看到这样的尸检结果,正常人都会因为凶手的残暴而惊异。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其实凶手非常胆怯,正因为恐惧,才会连刺这么多刀。明治时代,警方曾专门鉴定过被剑术大师刺死的尸体。尸身上只有一处伤痕。只用一刀,就让对方致命。
“这是河合民夫的。”
据井递来另一本资料,吉敷一看,图上颈部以上的部分用斜线划掉了,是因为尸体头部丢失的缘故。断面用一条实线表示,实线下方右侧,有两处三厘米左右的伤痕。
不出所料,颈动脉被切断了。如此明显的突破口就在眼前,检察官出身的律师却没有抓住,这实在令人费解。是因为他恰巧缺乏处理颈部损伤案件的经验吗?但不管怎么说,对吉敷而言,此次造访的目的达成了。正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吉敷才不远千里跑到盛冈来的。
“夫妻俩的颈动脉都被割断了。”吉敷说道,“如此一来,凶手身上应该会溅到大量鲜血才对。面部、身上、手上,一次性溅上大量鲜血。凶手杀害了两个人,而且都是切断颈部,现场还发生过追逐打斗,很难想象凶手能两次巧妙地避开回溅的鲜血。当时凶手身上穿的衣服,事后应该没法再穿出门了。”
抬头一看,只见据井正缓缓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