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谁?你认识他?”心理咨询师迫不及待地问道。
“认识……”通子用颤抖的嗓音回答,双眼还一直紧闭着。
“你和他熟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心理咨询师的声音十分冷静。
“当然知道,非常熟。我们常常见面。”
“那人是谁?”
“是我父亲。”
“你父亲?!你没弄错吧?”
心理咨询师明显吃了一惊,沉默了半晌。
“虽然有些距离,但绝对错不了。他是我的父亲,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我明白了,当时我是看到了父亲的所作所为,那么小的时候……我现在很清楚了,至今都无法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
通子用两臂抱住自己的身体,只盼着颤抖能稍稍缓解一些。
“被害者没有头,他的头是在你父亲手里吗?”
通子开始认真起来。
“不,似乎不在他手里。可是……”
“可是什么?”
“一定是被他藏到其他地方了。之后他又回到现场附近看了看情况,然后就立刻消失了。”
“然后就立刻消失了吗?”
“没错,消失了。他一定是下山去了。”
“那么,你做了什么呢?”
“我……我和大伙儿一起下了山。一路上都和他们在一起,直到快到镇上的路口才分开。我心里害怕,一路跑到家里。我都隐约回想起来了……可是……这一切实在是太残酷了!”
通子叹了口气,仿佛想把心中的恶气全都吐出去一样。如今她觉得全身轻松,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了。
“进屋后你就跑到麻衣子小姐那里,抱住了她。”
“是的。”
“然后把自己的经历全都告诉了她。”
“……对。”
“你是怎么对她说的?”
“我说今天有个无头人冲我走来,然后抱住了我。”
“抱着你死了?”
“是的。”
“那你父亲就是凶手这件事呢?”
“这件事我并没有立刻告诉她。”
“那当时麻衣子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我全都想起来了。当时我的手上沾着血。”
“血?”
“对。当时麻衣子吓了一跳,从怀里掏出纸,仔细地把我手上的血擦干净。之后她便和我一起担心,一起哭泣。看到她如此真心诚意,我就把看到父亲出现在尸体旁的事告诉了她。”
“你把这件事告诉她之后,她都有些什么反应呢?”
通子并没有马上回答,话说出口前,她先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这段话的含意。
“麻衣子对我说,第二天她会和我一起去看一下。”
“一起?去现场吗?”
心理咨询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通子的记忆世界明显超越了他之前设想的范围,他变得困惑起来。
“是的,我当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麻衣子小姐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咨询师似乎也无法理解麻衣子当时的心理。
“不清楚。不过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什么意思?”心理咨询师问道。
这个问题或许已经超出了心理咨询领域。通子沉默不语,因为还没在脑海里把整件事的头绪理清。
“没关系,这件事之后再说吧。麻衣子小姐说她想到现场看看,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心理咨询师换了个问题。他似乎担心催眠状态被破坏,连忙催促她继续。
“我说我不要,因为我很害怕。”
说着,当时的那种恐惧又鲜活地在通子的心中苏醒了。
“嗯,这倒也是。那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
“当时麻衣子很执拗,她无数次地劝我,让我和她一起去看看。她掏出手帕,替自己和我擦拭眼泪,同时不停地劝我去看看。”
心理咨询师很吃惊。四十年前麻衣子的强烈好奇心,如今再次震撼了另一名男子。
“嗯,这一点的确有些奇怪。你还能回想起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后来就只是吃饭睡觉这类事了。”
“没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
“吃晚饭时呢?”
“我没有提起半句白天所经历的事。”
“当时你父亲在场吗?”
“当然在场。”
“那你不怕吗?”
“怕。所以那天我整晚都没看父亲。”
通子试着去回想父亲那天的样子,记得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头扭向一边,自顾自地吃饭。
“麻衣子小姐呢?”
“麻衣子也没再说什么。”
“再提起就是第二天了,对吧?”
“对。麻衣子再次提起那件事,是在第二天早晨。”
“那第二天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第二天天气晴朗,一大早麻衣子就来邀我一起出门。”
“麻衣子小姐每次出门都会叫上你吗?”
“不,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我和她只有那一次一起出门。麻衣子平日总是待在家里,似乎是父亲不让她外出。但不知为何,那天早晨父亲却允许了。现在想来,这一切全都是父亲打的如意算盘。”
“你父亲打的如意算盘?”
“对。那天我父亲并没有出门,却让麻衣子帮忙掩饰他的罪行。那天麻衣子临行前在家门口对我说:‘真开心,他允许我出门了。’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的父母是不可能允许麻衣子出门的。”
“你家里人为何不许她出门呢?”
“据说是因为她身体有病的关系,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那你们俩去哪儿了呢?”
“我以为要去姬安岳,其实不是。麻衣子牵着我的手,健步如飞,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为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呢?”
“是父亲告诉她的。前一天夜里,父亲告诉麻衣子地点,并下令让她去一趟。可我觉得,即便父亲没告诉她,她也准备去那里一趟。从听我讲述事件的那一瞬间起,她就打定主意必须去帮父亲,所以她才不停地邀我一起去现场。到现场去,把父亲的罪行掩盖起来。麻衣子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麻衣子小姐很想帮助你父亲,是吗?”
“是的。”
“嗯,然后呢?那天你和麻衣子小姐没去姬安岳的伐木场吗?”
“没去。我们去了其他地方,没去伐木场。”
“其他地方?具体是哪里?”
“河边。”
“河边?”
“对,北上川河边。那地方很宽阔,现在我完全想起来了。”
“你们去那里干吗?”
“我们到了河边,麻衣子马上蹲在岸边用手刨雪,最后挖出了一颗人头。”
“挖出了什么?”
“人头。从雪地里挖出来的。”
“人头……”
虽然通子闭着眼睛,无法看到对方,但能从说话的声音中察觉到心理咨询师已经皱起了眉。
“是河合民夫的头颅。”
“被害者的?为什么会在那里呢?那条河离现场近吗?”
“很远。我父亲提着人头从伐木场走到河边,用河水洗净双手和菜刀上的血,再把河合的头埋在地里,只带着菜刀和柴刀回了家。因为当天夜里下了雪,所以不必担心会被人立刻发现,但一直放在那里也很危险。我父亲很担心,因此下令让麻衣子去把头拿回来。麻衣子就带我去了河边。”
“你父亲让麻衣子去做这种事?”
“对,因为我母亲做不到。”
“为什么?”
“这件事我们一直瞒着她。我母亲是个绝不容许违反常规的事发生的人。”
“哦。挖出人头后,麻衣子小姐又做了什么呢?”
“她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白布。”
“她还带了那东西去?”
“对,是专门拿去包人头的。房间里还准备好了抄写经文用的纸。她很清楚那天自己会把什么东西带回家。她用白布包好人头后,便把它带回了家。当时我很害怕,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然后你们就一起回家了?”
“对。回到家后,麻衣子绕过缘廊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下放在书架上的一只美国制大饼干罐,把人头和手抄经文一起放了进去。人头外面还裹着白布。那个金属罐的盖子和表面都印着金发女子的脸和汽船图案。
“盖上盖子后,麻衣子双手合十地拜了几拜,然后让我到厨房去拿铁锹。她用铁锹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挖了个坑,把那只罐子埋进了坑里。之后又往坑上铺了层雪,弄得像之前一样平整。最后她和我约定,说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如今我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回忆起来了。盛冈老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埋着河合民夫的人头。那人头至今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