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藤田所在的屋子,阿久津谎称:“栗木好像已经从那公寓里搬走了。”他没有直接说我提供的情报是假的,也算是用他的方式对我示好。
藤田坐在沙发上,闷闷地回答了一句“是吗”,就没再说话,看不出是失落还是在为下一步行动作打算。
已经过了中午,细雨依旧淅淅沥沥,为原本就昏暗的公寓更增添了一层压抑的气氛。对我来说,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却是数十年如一日,早已习以为常。
藤田首先瞥了一眼阿久津,然后望向我,他用他那双有着黑眼圈的眼睛无言地、却含有特殊意味地瞪着我。
吃完阿久津做的炒饭,藤田终于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对阿久津下令:“你去自助洗衣店把衣服洗了。”然后补充解释说,“天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与其等它自然干,不如用烘衣机来得快。”
“遵命。”阿久津愉快地回答,把清洗衣物塞进纸袋,说句“我出发了”,便窜出公寓,一如朝气蓬勃、讲礼貌的―个学生。
房间里只剩我与藤田。“其实……”我已经察觉到藤田是为了跟我说话才把阿久津支到自助洗衣店去的,所以当他缓缓地对我开口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其实,栗木的确是在那里吧?阿久津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他撒不了谎。”他说着双手抱胸,“看到他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我立马就知道他撒谎了。”
我耸耸肩,瞬间有点苦恼,不知如何回答合适。
“你不必担心阿久津,跟我坦白吧。跟你说的一样,栗木就在藤田町的那座公寓里,是吧?”
“你无论如何都要杀了栗木?”
“本来这事情是因为我对他们组的小喽啰出手才引起的。我去做个了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藤田的声音浑亮,却并不让人感觉带有卑鄙的恫吓意味。
“小喽啰?你跟他们打架了?”
“他们把老人拖到巷子里抢钱,这是黑道的人干的吗?!”藤田嘴角周围的皱纹更深了,那皱纹就像伤痕一般。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又像是给那些皱纹加深了阴影。
“然后你就忍不住揍了他们?”
“嗯,我揍了他们,还拧断了他们的骨头。”藤田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丝毫不见伸张了正义的满足感,“我是不够成熟,但是我不能原谅那些飞扬跋扈的臭小子。”
“所以栗木就发火了?”
“因为自己手下被揍,他面子上挂不住吧。不过,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有的是找茬的借口。”藤田淡淡地说着,“总之,我必须去作谇个了断,我不能一直待在这破公寓里。千叶先生,你也这么想吧?”
“怎么说呢……”我因为他的求助而感到为难。
“其实,刚才老爷子给我消息说,他们下个星期会跟栗木谈判。双方都不带自己人,―对―地坐下谈判想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你是反对谈判的吧?”
“所以我要在谈判前抓住机会。”藤田的双眼一亮,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促使他下决心的那坚强的意志力在闪出黑暗之光,“栗木会单独出现在谈判地点,我就是要抓住时机动手。对方如果只有一个人,那我―个人也能干掉他。”他说着把目光落到枪上。
“下星期哪天?”
“星期三,还有6天。”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我险些击膝叫绝。事情将会如何演变己经一清二楚。我们调查部的工作人员被派到人间后,共有7天的调查时间。如果结论是“可”,那么调查对象翌日便会身亡。也就是说,我的调查对象会在我来到人间后的第八天死亡。
而这次,我被派到人间的时间是昨天,周三。也就是说,如果藤田会死亡,就是在第八天,也就是下一个周三。
而藤田如果确实打算在那天袭击栗木,那他很有可能当场迎接死亡。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却具有相当大的可能性。
“你相信这消息?”我问他。
“什么意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栗木当天真的会不带手下单身赴约吗?不,或者应该说,你的老爷子真的会在那天跟栗木见面?”
“什么意思?”他重复着相同的问题,但是看得出来,他应该已经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没必要故弄玄虚,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就说:“难道你就不可能被出卖?”
如果是这样,就很容易明白了。藤田的组因为某种原因和栗本作了交易——多半是金钱吧。人类对金钱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执念。明明有着比金钱贵重无数倍的音乐,他们却偏偏肯为了金钱做几乎任何事。
所以藤田被出卖了,极其可能。用来牺牲的羔羊——我脑中浮现出这么一个词,然后开始想象下周三可能发生的情形:藤田为了杀栗木而冲到路上,结果事先埋伏好的栗木手下像沸腾的水蒸气般突然冒出,齐刷刷举枪对着他,紧接着毫无征兆地集体开火,于是藤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西装,逐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这应该就是写好的剧本吧。
藤田怒目圆睁,几乎想要把我生吞活剥:“你是想说老爷子会把我卖掉?”但他并没有朝我扑上来。
“有这个可能。”我们只有在第八天见证调查对象死亡时才能知道他们的死因,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作出预测。
“千叶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工作当然要认真啊。”
“工作?”
藤田的反问让我一时失措,我赶紧扔了一个别的问题过去,尽管我对此不感兴趣,也不是非问不可,但为了掩饰一时失言,我还是问了:“如果真是那样,如果那真的是个圈套,你打算怎么做?会放弃刺杀栗木的念头吗?”
“不。”藤田这时突然松脱了集中到面部上的劲道,适才的坚定与执着如烟雾般消逝,“我还是会去杀他。”他的声音很平静,“我怎么能输给那种违背道义的人。”
我很想告诉他:“真可惜,你输的几率相当之高。”我问他:“如果你死了呢?”
“那也比落荒而逃好。这是我的心声。”藤田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就打算给出“可”的结论了,所以我在心里回应他说:“是你的心声啊,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