栂地小百合和曾是她中学高年级同学的少年恋爱,在高二那年怀孕。她把这事告诉他,当两人在面朝大海的海岬展望台上观望夕阳的时候,他说结婚吧。他没有升学,在电气设备公司工作,她也从高中退学,打工积攒生孩子的资金。
双方父母反对过,但两人的意志坚定,不久后女儿出生,他们把看着夕阳宣下誓言的回忆刻进女儿的名字。尽管长辈们因为孩子的诞生而态度软化,但小百合的母亲在第二年因为从前就有的病恶化而去世。他支撑着情绪低落的她,年幼的女儿也成了支柱。为了治好女儿的过敏性皮炎,她对食物和打扫都加以小心。由于螨虫,布偶也会成为过敏源,她就自己做了布偶给女儿。接着在女儿的三岁体检日确认过敏性皮炎稍有好转,由于大人们欣喜的模样,女儿也兴奋起来,亲了好几下母亲的脸颊。就在那之后,悲剧袭向去河边郊游的一家人。丈夫的父母责备她,说她坐视两人死去,并在葬礼之后强行带走了两人的遗骨。她不久便离开了镇子。没有人提出搜査申请。
“是个好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为什么会被杀呢?作为过来人,她亲自向其他为孩子的过敏性皮炎烦恼的妈妈们给出建议,人们相当感谢她。”
引用保健师的这句话,蒔野彻夜写了报道的草稿。自称十八岁的少女决不是死有余辜的人。她爱过丈夫和女儿,也被爱过,被那两个人以及周围的人感谢过。她是一位应该被深切哀悼的女性。他把稿子这样结束,一大早发给主任编辑。海老原立即做出回复,说会拿到版面,让他赶紧取得确认。
蒔野把名为空暮美的小女孩的照片复印件交给律师。同一天来了回复。嫌疑人确认了所拍摄的布偶,说和死去少女的随身物品是同一个。
接到这个消息,他联系埼玉县警察厅的重案组组长,说明了经过。只要把确定是被害人的女性曾直接用手拿过的照片与没收的被害人物品上残留的指纹进行比对,就能确认这事的真伪。在刊有报道的周刊面世之前还有时间让警察确认这一点。当然,就算警方无视这个情况,光是去掉指纹比对这件事也不会改变报道的事实。
“在检察官看到周刊并下令重新搜査之前,由组长先对检察官下手如何?”
第二天早上,组长和部下到访丰桥,蒔野带路。之后的一天,警察内部断定被害人是栂地小百合,立即向检察官做了报告。蒔野这边也收到了联络,他向海老原做了报告,公司定下将会配合三天后的周刊发售,在广告的右头条对该报道加以宣传。
那天夜里,蒔野在自己的房间接到离异的妻子打来的电话。
几小时前,他往京都一家美术书的专业出版社打了电话,向她现在的丈夫做了自我介绍,说想把家门不幸告诉她。对方客气了一番,约好让她打电话。
喂,她打过来的声音坚硬厚重,宛如身披铠甲。
“突然打电话十分抱歉。太突然了,我想或许给您添了麻烦。”蒔野刻意用了生硬的敬语,“因为我想还是该告诉您一声。”
“我听说您家门不幸……”
“嗯,我父亲死了。长在咽喉那儿的肿瘤转移了。”
她屏住气的动静传来。那口气被她缓缓吐出,“请节哀。是什么时候?他贵庚?”
蒔野简短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你还记得带着孩子的出生礼物来过的那位女性吗?是她帮忙看护的。”
“你们,和好了吗?可是,您之前说过,他已经去世了。”
“……没有,没和好。现在还是没法原谅。只是我感到,就算不原谅,或许可以凭吊他……父亲在手术失声之前,把留言录进了磁带。他想给还没见过面的孙子听。”
对方沉默着。仿佛能看见她形状姣好的眉间聚起皱纹。
“我并不想让那孩子听。因为是我自己告诉他的,说你爷爷已经死了……还有,你是怎么跟他说我的,这我也知道。”
“……难道,是博客?”她的声音带着内疚。
“我看了。我觉得这是没办法的。”
“如果不让他忘记你的事,我觉得对不住现在的那位……”
不光是这样,她大概一直在生背叛自己的蒔野的气吧。
“嗯,我明白。这没事。只是……什么时候,你能不能告诉他?”
“你……其实活着这件事?”
“我说谎这件事,其实爷爷还活着。当年不这样告诉他,我就很难受这件事。爷爷为你的出生而高兴,试图给你礼物,还有在去世前留了话,让你健康地活下去,把这些告诉他。”
儿子出生的时候,生命的凝结体就在眼前,他为这种强大而倾倒。孩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牢牢握住蒔野的手指,那时,他的心中充满热意。自己有过爱自己孩子的瞬间……有种冲动想这样告诉她,但他认为这不过是自私罢了,于是克制住。
“我懂了。什么时候,如果时机来临……不过我不能答应你。”她答道。
“谢谢。光是自说自话,抱歉。那么,祝您健康。”
蒔野芷打算挂上电话,声音制止道,那个。嗯?他回问道。
“你……蒔野先生……您变了。”
她的声音听来像是卸下了一小部分销甲。这反而让他难受,“不,什么也没变。我不是会变的人。那么,再见。”
挂上电话之后,他把清酒倒进玻璃杯,翻开理理子给他的速写本。写着“想喝水”、“脚痒”、“肚子胀”、“我讨厌尿布”这些话,最初是粗重的仿佛是敲上去的笔迹,但写到“喊抗太郎来”,“抗太郎为什么不来”,“我想见抗太郎”,字逐渐变细,当写到“抗,带来”,“抗,想说”,字颤抖起来,笔迹不连贯的地方看上去像是泪水的痕迹。
然后唐突地出现了陵园的名字和好像是陵园内的地图。线条扭曲,看不太明白,但只要询问陵园事务所大概就能确认到。
他决定把拿到的磁带也在这时听一下。大概说了那个男人会说的谎言,他忘了对妻子或儿子的所作所为,厚颜无耻地向孙子表达爱,说什么要把关心别人放在重要的位置之类的话吧。
杂音持续了一阵子。好了是现在吗,他等着后面,但仍然没有声音。他感到奇怪,往后快进,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声音。听了反面也是一样。理理子不可能特意给他这样的磁带,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录音失败了。
蒔野笑了。真傻啊,在这个最后的重要时刻……你是个到末了都失败的家伙。
他从头重新放上磁带。边听光是杂音的声音边喝酒。磁带放完了,咔嚓,录音机的开关跳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叫出声来,又用手按住嘴。
他在这时想,不要扔掉这盒磁带吧。如果是这盒磁带,他可以拿着。因为只有这个,是他得以原谅那个男人,认为他也有过好的一面的惟一的东西。
蒔野的报道引来了好评。被火焚身的少女的影像曾轰动一时,正因为如此,那影像大概强烈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吧,她其实是失去深爱的丈夫与女儿的成年女性,过于自暴自弃导致流落,最终遭遇可怕的悲剧,或许是这个事实引起了同情与好奇心,在车站销售的周刊仅在第一天就呈现出上一期的一点二倍销量。蒔野从她同学那里借来的她的结婚照以及抱着布偶的女儿的照片似乎也发挥了效用。各电视台的电视新闻节目向编辑部发出询问,第二回刊载也早早地定了下来。
蒔野在父亲买的墓前接到海老原关于此事的联络。
在陵园的最边上,有一处据说是把旧库房推倒后在去年售出的位置。墓碑也建好了。墓碑小小的,不起眼,一眼就能看出是便宜石头。他只是来确认,没带遗骨,可一想到父亲执着于埋骨在这样的地方,便莫名地感到悲哀。
他从埼玉县警察厅的重案组组长那儿听说,栂地小百合还没有被放入无缘佛的墓穴。组长说他的上司打算在向小百合丈夫的父母询问情况时若无其事地提出,她的老家好像有娘家的墓,但如果可能的话,能否让她和丈夫还有女儿在同一个地方长眠。
杀死她的主犯的辩护律师打来了抱怨的电话。他的声音冰冷,说那样的报道会让委托人的形象变差。如果考虑报道的第二回,就该维持和律师的合作关系,但蒔野感到她的事已经写完了。比起报道,他更想飞往东北。
通过寄到主页的“哀悼人”分站的最新邮件,蒔野得知静人南下到了宫城县仙台附近。似乎真的是和女人一道的两个人。
他在石卷的港口被目击到。渔船在附近的海上倾覆,三人死亡。像是静人的男人四处打听那三个人的情况,写来邮件的渔业协会的职员当时问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他对此回答“我想做哀悼”。邮件中写道,一旁有个同样身背登山包的年轻女人。男人在栈桥上跪下,朝着海和天空伸出手,又把手放在胸前,垂下头,在此期间,女人一直观望着他的举动。
蒔野通过邮件询问这名渔业协会的职员,根据回复,年龄也好打扮也好都确信是静人。但不清楚女人是谁。是记者,还是信奉他的人?蒔野想了解这个宛如影子般和静人一同离去的女人。不,倒是首先想和静人交谈。蒔野甚至想到,或许和他一同旅行一阵也好。
也许可以说是恰逢其时吧,有一名黑社会头目在岩手被手枪击中数发子弹身亡。蒔野向海老原申请采访该事件。立即遭到了反对。现如今黑社会之间的纠纷没法成为报道。可蒔野不让步,说丰桥那边让成冈去就行了。结果以蒔野通过电话指示成冈的行动并负责审稿作为条件,岩手的采访被批准了。
蒔野回到自己家,做了跟随静人走个几天的准备。说不定,会不会就这样和那家伙一起走下去呢……他自言自语,不觉苦笑。
黑社会的采访也暂且必须做一下,到了晚上,他前往麻将馆拜访老相识的黑社会成员,问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一起围着桌子,他边放出合适的牌,边询问了发生在东北的火并。他从对方的应对察觉到,此事停留在内部火并,没有扩大的动静。就在这时,蒔野感到身后有道视线。
回头时,店主从柜台朝玄关那边说,“等一下。想让你买包烟。”正好有人从门口走出去。黄色t恤和黑色长发留在蒔野的眼中。“什么嘛,明明刚来。果然还是只能卖卖身子。”店主说着看向蒔野这桌的黑社会成员。他边吃掉蒔野扔下的牌,边从鼻子里笑道,“你使唤就是。男人嗑药成瘾,所以她需要钱吧。不过嘛,两个都活不到二十岁罢。”
蒔野打了大约两小时,尽给出些便宜的上手牌,然后出了麻将馆。天气冷下来一截,让人感到冬天不远了。要是在这寒冷的天空之下和静人一起走的话,光是他备好的衣服似乎不够。要换成厚的内衣,外套也要换成用于寒冷地区的夹克衫……蒔野的侧腹突然遭到一击。呼吸停顿了,他弯下腰。
眼前停下一辆面包车,移门打开了。屁股被踢了一下,他滚进车里。紧接着有人坐进来,车门关上,车开动了。
蒔野被揪住头发,脸被撞向车窗两次。借着弹回来的势头,他被按在座位上。
“哟,总算找到了。你好像对我老婆做了相当瞧不起人的事啊。”在他的眼前,剃着平头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没有门牙,脑袋侧面剃有一个z字。记忆在疼痛的底部摇曳,他回了句弄错人了。嘴唇破了,没法清楚地发音。
“嗯?弄错人了?你在说什么呢大叔。喂,是这家伙没错吧?”
年轻人揪住蒔野的头发,把他的脸扭向后面的座位。后座坐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厚夹克衫下面穿了件黄色的t恤。惨白的脸和阴暗的表情有些眼熟。
“唔,是这家伙。掐住我的脖子,笑着说,就算你死了,阿雅也会很快忘掉。”
“开什么玩笑!掐了我老婆的脖子。说了我的坏话。大叔,你这是死刑。”
年轻人猛地一头撞向蒔野的鼻子。发出骨折般的声响,整张脸都麻了。
车子在明亮的路上开了一会儿之后转入阴暗的岔道,在后街上转了好几次弯,又笔直前进,在一边延伸着白色围栏的杳无人迹的道路尽头停了下来。
下车,年轻人说。在驾驶席和副驾驶的两个十来岁模样的少年下了车,打开车门。蒔野感到恐惧,摇着头。他忍住痛,留意着发音,“我刚和你们上头的人一起玩过。她也看到了吧。我们认识很久了。”
“蠢——货。死掉就结束了。谁会为尸体做些什么?”
年轻人甚至或许用了兴奋剂,他嘿嘿地笑着,把竖着好几根又粗又长的针的凶器戴在拳头上,毫无预告就打中蒔野的脸。随着尖锐的疼痛,视野为之一闭。也交织着失明的恐惧,蒔野惨叫着拼命挣扎。大约是少年们换下了年轻人吧,他被抓住脚一扯。腾在空中的感觉之后,全身撞向路面,呼吸停顿了。
“喂,站起来走。你要敢出声,立刻就在这里给你的肚子来一下。你想死在阴沟里吗?”
他被拖着站起来,装有钱包和手机的上衣被脱掉,又被踢中屁股而倒下。他用手按着眼睛,嘴巴里重复着救救我救救我,挪动双腿。传来扯开围栏的声响,脑袋被按得伸到前面。他发现脚下变成了泥土的地面。
“这里刚拆掉老住宅区,啥也没有。开工是在春天,所以在那之前谁也不会来。还敞着好些个坑,要是把大叔埋了,可就成了新楼的地基,永远不会出来哦。”
年轻人的声音没有回响在任何地方,听来宛如直上云霄。车辆往来的声音也很远。
“我没有恶意。原谅我。我对她也做了过分的事。我反省了,请原谅。”他拼命恳求道,“共犯的人也会在监狱过一辈子,所以住手吧。”
“真是个乱七八糟嚷嚷的家伙。就算你小子消失,也不会有人找你。”
年轻人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他感到有根热棍子滋滋地插进了侧腹。他“啊”地喊出一声,仿佛气力也一同流了出去,他站不住了。膝盖刚落地就被踢开,掉进像是个坑的低低的地方。好像并不那么深,但因为身子没法动弹,什么也做不了。他仅仅把手探出。好不容易摸到了坑的边缘。就在他挣扎了一会儿的时候,脚那边的上面响起嚓嚓的动静,像是沙砾的东西掉了下来。感觉像是木板的东西也落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住手。求你们了,救救我。我什么都干。拜托了,请原谅我。”
因为眼睛看不见,他便朝上合拢双手,微微地前后摆动。
接着,胸口传来不尖锐的撞击。像是扔了石头过来。吵死了,年轻人的声音说,腹部受到撞击。然后在脸旁边有石头弹过的声音,恐惧加重了。
“嘿,他在哭呢。你也来扔石头。你可是被他掐了脖子。哎,动手吧。”
应该因为疼痛而无法睁开的眼睛好像看到少女捡起了石头。他转向那边,摇着头说救救我。就在这时,眼睛或许真的睁开了一瞬间,只见到仿佛是光的东西,朦胧地浮现少女的身影。她头发染成了金色,化着浓妆,被火焰所围绕,同时静静地注视着这边。啊,你……你也是在这样的感觉中死去的吗……想必很不甘心吧。
“……太过分了,错了啊……这样死掉,你真的很害怕吧……”蒔野朝少女说道。她的身影透明,与黑发的中学生重合着。
“在说什么呢,这家伙。喂,快点扔啊。你要是不扔,以后可就不疼你了哦。”
随着年轻人的声音,光消失了,视野重新被锁入黑暗。蒔野呼唤着身为中学生的少女。
“你……听得见吗?有一位女性的念想传到你的身上。我有这种感觉……她说,至少要选择在死的时候別人知道你是谁的生活方式。”
“喂喂,大叔终于疯掉了。哎,赶紧把拿着的那块石头砸过去。”
“你在听吗?你死的时候,要是知道你是谁,你就会被哀悼。会被记住。”
“真吵!我不想让任何人记住!”
随着少女近乎惨叫的声音,坚硬的物体砸中了蒔野的额头。笑声在周围响起,年轻人鼓掌说打得好。蒔野感到身体逐渐被各种各样的废弃物所覆盖。
“差不多就行了。反正谁也不会来。大叔,你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啦。”
年轻人们丢下嘲笑离去的动静传来。这动静也消失了,周围充满了寂静。
真的已到尽头了吗?太过突然,至今仍缺乏真实感。蒔野采访过的案件或事故中去世的众多的人可能也或多或少地抱有这样的感觉。他们问,怎么会,为什么。
可是,当领悟到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时候……他们想到了什么呢?
蒔野想到了分开的儿子。我好像要死了,你大概早以为我死了,可我其实活着呢。不过今天,真的要死掉了。我想见你,想见你并道歉。
要是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可我过去是个傻瓜。我现在明白了,被你紧紧握住手指的时候,我被真正的幸福所围绕。不过,你不会原谅我吧……我最终没被任何人爱过,我爱过,却不懂得表达爱的手段。就算运气好,尸体在来年春天被人发现,那个时候,我会是骨头。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我也做过坏事,说谎,也背叛过人。可我在各种时候曾以我自己的方式拼命过……但是,对活着的人来说,已经只是尸体了。只不过是无名的白骨尸骸。
不。不对……有一个人。这个世上仅仅有一个人。“哀悼人”啊,你知道了化为白骨被人发现的我,会在某个时候来这里吧?然后,你会哀悼说,这个人也一定被谁爱过,爱过谁,是个因为什么被人感谢过的人物,是吧?你会跪下,用右手接住我仍能轻微感觉到的一缕风,用左手接住埋葬我的这片土地的气息,把手重叠在胸前,并试图记住我,是吧?就算不知道是哪里的谁,你一定会记住,记住有一个一定也有过一些优点的人物拼命地活过……记住一定存在过某个无可替代的人……你会记住是吧?
我终于理解你降生的理由了。你成为哀悼人或许有很多原因,家人啦成长啦,人生中受过的伤害啦,但不仅仅是这些。你也一定不清楚。你看起来也不明白啊。
使你成为“哀悼人”的,是泛滥在这个世界上的对逐渐遗忘死者一事的罪恶感。是对所爱的人的死被人区别对待或是被人遗忘的愤怒。还有,是对自己会不会也在什么时候被当作无谓的死者来对待的恐惧。充斥在世界上的这样的负面情感,积蓄到近乎胀裂,使某个人,也就是你,成了“哀悼人”。所以……也许不光有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或许有你以外的“哀悼人”降生,并且正在行走。或许有这样的人存在于也,素不相识的死者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而去世,他都不加区分,把有关爱和感谢的回忆刻在心上,试图永远记住那个人曾经活过的事实。因为啊,人们盼着这个……至少现在,我盼着你。啊,如果能活着,我会去讲述这事。就算眼睛看不见,就算谁也不听,我一定会去讲述“哀悼人”的事。
冷不防地,蒔野听见几个人的话音和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来到了近旁,“啊,在这儿。真的在……喂——埋在这儿呢——啊,动了。活着呢——”
蒔野感觉到,石头和木板从自己身上被人去掉。不要紧吗?哪儿疼吗?你的名字?他被问道,同时腋下和腰底下被扶着,他感到从坑底被人抬了上来。他被运到某个地方,背上有了倚靠。温暖的空气包裹着身体。
“得救了……”他喃喃说道,与其说是朝着对方,不如说是自问。“恢复意识了一”头顶上响起一个大嗓门,像是在向谁报告,“嗯,能得救。现在立即送往医院。您的名字,说得出来吗?”同一个声音朝他说道。
蒔野在失去意识之前飞快地说了姓名和工作单位。对方复述过,他放下心来,“那个……为什么知道,我,在那里……怎么会?”
“啊,据说是有人通报。说那个地方埋了人,现在马上去的话或许能得救。没说名字,听说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是目击者吗?”
警笛鸣响,车子启动的震动传来。蒔野想这样回答,呜咽涌上来,无法成言。是个好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