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全和潘三麻子的想法,和朱剑雄是一样的,仇奕森足智多谋,机警敏捷,视警探不在眼中,对章寡妇的那批残余散帮流氓更不屑一顾,在赌城谁对他都无可奈何,自从他杀了章寡妇藏匿起来以后,除张大狗通风报信,叶小菁扑空,再也没有人发现过他的蛛丝马迹。
莫德全和黄牛帮的一伙人,原为仇奕森的安全着想,踏遍赌城,仍是枉费心机,看看仇奕森似乎不会出什么危险,渐渐也就松弛下来。
但是这一着,莫德全可错了,他们松弛,警署方面便暗中加紧侦缉。尤其叶小菁不眠不休,誓必要擒得仇奕森才甘心。
赵老大每日照常在公共场所流连,招摇过市,对仇奕森有一个儿子在赌城的事情大加渲染。
这一夜,赵老大在福隆新街吃完花酒,带着七分醉意,兴致扬扬,一路哼着民间歌谣,向着乱坟场上的那座古磨房行了上去。山狗向他吠狺,这是磨房的天然警告,有时觉得非常有用途,但有时又觉得非常讨厌。磨房的大门半掩,里面没有燃灯,推门进内,只见一个黑影,迎门坐着,正在抽着香烟,烟头的火闪烁发亮,这种情形,和仇奕森第一次回赌城时一模一样。
“仇大哥,久违了!”赵老大首先说话。
一丝冷笑迸齿而出,仇奕森皱起眉宇,阴森地说:“赵大哥似乎知道小弟非来不可了!”
赵老大虽然胸有成竹,但面临着仇奕森的威势,也未免有点心悸,冷眼看了看仇奕森,似乎还没有立即动武的意思,便壮着胆子,跨进大门说:“仇老弟假如不来看我老烟虫一次,那对于龙坤山和刘进步出卖我的事情,误会更深,这对于我老烟虫,未免太冤枉了!”
“这就是你故意渲染我在赌城找寻儿子的原因么?”仇奕森又吸了一口浓烟,烟卷的红火点一闪,露出仇奕森的脸庞略感消瘦,两眼露红,似乎盖着一层戚忧,戴着一顶破旧的呢帽,粗布衫裤,已不如过往绅士打扮。
“我也是听道路谣传。”赵老大说。“主要的还是帮朱剑雄的忙,你不是有一份珠宝财产留在朱剑雄处,请他转交给你的儿子么?我希望查出真相,好把事情交待清楚,让他早日赴台湾去……”
仇奕森冷嗤一声:“哼!我的儿子是谁,你不会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赵老大开始冒冷汗。
“章寡妇不会没告诉你!”仇奕森站起来,扔下烟蒂说。“而且我正在怀疑你是杀叶小菁母亲的凶手呢?”
“……仇老弟说那里话?……凶手?……我为什么要杀叶小菁的母亲……噢……章寡妇又为什么要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哈!仇老弟又说笑话了……”赵老大虽然自镇静着说话,但是心中忐忑,嗓音也有点颤抖,他知道仇奕森绝无凭据,不过用言语讹诈罢了。假如稍一不慎,言语中露出马脚,全盘战略可就完全倾覆,便故意喃喃自语,把言语岔开说:“自从我为你的事情,故意耍章寡妇一套以后,被警署通缉,这间磨房的电灯,便连电线也被割去——让我把蜡烛点上吧!”
仇奕森无可无不可,没有表示,倒是赵老大的举动不敢孟浪,动作都慢吞吞的。因为他看见仇奕森的腰间左右两边均隆起,显然是藏了两管手枪,恐防他发生误会时,先发制人,自己吃亏。
仇突森说:“我今天来意,并不是追究你在外招摇我找寻儿子的事情,过去龙坤山、冷如水、刘进步共同勾结,冀图谋夺我埋藏的财产,这个主脑人就是你,我完全知道。但我绝不介意,我仍然将你当做我的好兄弟,和亲手足一样!”
“……凭良心说,我并没有恶意……”赵老大咽了口气,擦着火柴,将蜡烛燃亮。“我原是好意,为排解你和龙坤山根深蒂固的成见,你的钱财,原是犯法作恶得来,自从你宣布洗手,革面洗心之后,根本就无意动用。我和龙坤山合伙经营的印钞公司失败,缺少的就是钱,用意不过是想向你借用,但是龙坤山勾结刘进步将我出卖……”
仇奕森一阵冷笑阻止他说下去:“不必解释!”他说。“既往不究!这是我们弟兄间的道义守则。我知道你的目的,只是要钱,有了钱就什么道义也不计了!”
“唉……”赵老大的脸色非常尴尬,汗如雨下,那几分酒意早已烟消云散,刀疤现得血红。“仇老弟的言语未免使我太过难堪,我尝为仇老弟不辞劳力奔疲卖命,什么时候,和你谈过钱的?”他一面说话,一面爬上椅子,将燃亮的蜡烛举向屋顶上的横梁,洒下烛泪,将蜡烛凝栽在横潘上。
磨房的面积很大,仅靠一根微弱的蜡烛,高置在屋梁上,光亮是不够的。而且磨房的颓壁,四面通风,火焰踏跃,将梁上满挂着的蜘蛛网儿,映印到墙壁上,阴气森森,形同古刹鬼屋。
感到光亮不够,赵老大复又燃上第二根蜡烛,安置在他床头的窗框上。仇奕森没理会他的工作,掏出香烟,借他的烛火燃上,他似乎在考虑另一桩事,重复又重复地,眉宇锁得很深,吸烟,吐雾,一口又一口,借着烟雾来畅舒他心中郁气。
“我今天就是特意送钱来的,免得你说我不够义气!”他忽然开口说,随手在衣袋中掏出两颗钻石扔在桌子上,那钻石足有七八“克拉”大小,在烛光照映下,光芒四射,晶晶闪耀,该值不少的钱吧?
“仇老弟……这是什么意思?……”赵老大的眼睛瞪得杏圆,但有点惊惶。
“我作奸犯科得来的财产,现在挖了出来,自然得分摊分给你一份,这是你应得的数目!”
赵老大咽着涎沫,这种无价之宝,自从和仇奕森分手之后,就从没有见过,他刚欲伸手拾起那两颗钻石时,就被仇奕森唤住。
“别忙,想拿这些钱财,我还有钱财,我还有条件!”
赵老大呆住了,冷观仇奕森的脸色,非常严肃,局促不安地将伸出之手收了回来,幸而见仇奕森并没动武的恶意,沉默了片刻,便说:
“仇老弟有事情用得着我姓赵的时候,吩咐一声就行了,何必要使用金钱,谈交易?”
仇奕森冷笑说:“我姓仇的向来看人用事,从不得他人的好处,看工作,付代价,我们结交廿余年,相信你也懂得我的脾气!”
赵老大知道话不对劲,不便再继续争辩,说:“仇老弟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我为什么要杀章寡妇,你总会知道罗!”
赵老大不敢随意作答,只有保持缄默,两只眼,老盯在仇奕森腰间那两个梆硬的东西上面。
仇奕森催促着,重复说:“你会不知道吗?”
“因为章寡妇姘雷标,谋夺你的财产,害你陷冤狱十余年……”赵老大故意把圈子兜得很远。
仇奕森摇头说:“我完全为下一代着想,在这个圈子当中,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老烟虫被仇奕森一口咬定,感到狼狈惊惶,更不敢轻举妄动,极力镇持,同样摇着头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仇奕森冷笑:“现在章寡妇死了,我个人的仇怨已经了结,但是我的儿子却对我不谅解。试想十余年前,我为了章寡妇摈弃了他们母子两人,现在又夺去他的爱人的生命,怎样会对我谅解?”
“啊,你说的是叶小菁,他就是你的儿子?”赵老大找到缝隙,趁机会给自己解围。
仇奕森又是一声冷笑,似乎深悉老烟虫的狡狯诡诈,但是也不立即戳破他的假面孔:“现在仇家的财产,仍然落在仇家后代的手里,我的心感到安慰,死也瞑目。但是我唯一的愿望,便是我的儿子能恢复仇家的姓氏,所以希望你能够帮忙,把我的儿子招来,我和他作一次郑重的谈判!”
“但是,叶小菁现在欲得到你性命而后才甘心!”赵老大说。
“这就是我所以要找他谈判的原因!”
“我认为不必了!”老烟虫故意充好人说。“叶小菁欲取你的性命,而你又有双枪在手,万一言语间发生冲突,父子相拚,这又何苦呢?干脆你悄悄的离开赌城,等到事过境迁,风声平息,然后再回赌城来,我再替你想办法,使得你们父子团聚!”
“不!”仇奕森说。“我现在大仇已报,对生死二字绝不介意,假如赵大哥能促成父子谈判一次,虽死无憾!”
赵老大故作犹豫,终于点头答应,“好吧!”
“我知道叶小菁常到这里来找你,这件事情相信你很容易就能办到。你能给我约定一个时间吗?”
“我只能尝试一下,约定时间,言之尚早吧!……”
赵老大说。“好的!这是第一桩事情……”仇奕森复又掏出两颗钻石,掷到桌子上,四颗钻石并在一起闪着豪光。“还有第二桩,我愿意付出同样的代价!”
钻石是够诱惑的,多少人为它而死,但是赵老大竟然不为所动,他胸有成竹,认为这些钻石迟早将为他所有。
“爆炸‘利为旅’的凶手是谁?你在黑圈子里混了这样久,多少总有点眉目吧?”仇奕森说。
“是杨大和干的!”赵老大答。“但是因果报应,毫发不爽,他已经被击毙命,案情已了!”
“不会的!”仇奕森摇着头,异常肯定地说。“杨大和在章寡妇跟前早就失宠,为我的事情,被章寡妇逼得走头无路,早有卷逃的意思。而且,他在卷款潜逃的时候被人狙杀,既然要出走逃亡,何必再做凶手得罪圈子内的朋友,由这点证明,他不会干这傻事!”
“不,他就是行凶之后,发现章寡妇被杀,所以畏罪逃走的……”赵老大说话时,心情忐忑不安。
“杨大和掩护我进入古堡大厦,见我仍有庞大的潜势力,就是见风摆舵,讨好我的意思。他的脾气犹疑寡断,断然不会突然转变,听从章寡妇的一句话,有这样大的胆量去爆炸‘利为旅’酒店的!”仇奕森说。
“依你的看法,凶手是属于那一方面的呢?”赵老大试探仇奕森的口气。
“这就需要赵大哥设法,给我一个答案了。”仇奕森不动声色地说。“还有,赵大哥既然不肯承认是杀叶小菁母亲的凶手,当然可以给我指出一个嫌疑犯来!”
赵老大暗吃一惊,仇奕森的语锋过份厉害,不明了他的用意何在。“也许,仇奕森已经查明真相。”赵老大蓦然想。“不过仍有着利用我的意思,所以暂时不作举动,等到他父子谈判的事情完毕,就不会放过我了!……”想着,赵老大的脸上就显出了杀机,刀疤现得血红,不时注意着腰间的手枪;但是他自知拔枪的动作,没有仇奕森敏捷;开始惶惶不安。
“我现在已经成为光杆一个!”仇奕森又说。“所有的钱财,已完全倾囊交付给你,假如你有把握的话,就请完全收下吧!否则,我姓仇的只有拚着自己的老命,独自一个人去干了!”
赵老大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有含糊点首应允。这时,他正担忧着为什么蜡烛点起这样久,而迟迟没有反应,计算着时间,屋外也应该有点动静了。
仇奕森发现赵老大态度不安,也起了犹疑,便说:“好吧,赵大哥,一切事情就完全拜托了,打扰你享清福的时间,我该告辞了!”
赵老大忙说:“仇大哥别走,你要和叶小菁谈判,也该约个时间!”
仇奕森泰然说:“你的行动我了如指掌,不必约时间,只要你将叶小菁约到磨房,我自然会到!”
蓦地屋外山野间起了一阵狂烈的狗吠声,仇奕森大为诧异,两眼烱烱,向赵老大眈眈盯视。赵老大也露出惊慌形色,忙说:
“咦!奇怪,三更半夜,会有谁到这里来不成?”
仇奕森趋到破纸窗前,自缝隙中向外窥望,屋外一片幽黯,寒星点点疏落,大地漆黑,看不清十步以外的景象,晚风拂着树枝,幌幌摇曳,夹杂着乱葬山坟上的鬼火流萤,显得份外恐怖。
“看见了什么没有?”赵老大问。
“可能是死神要催你我到天国去!”仇奕森说。他的脸虽然侧向窗外,但是两只眼却斜盯在老烟虫的身上。
赵老大用袖子揩去额上的汗珠,复又说:“要不要把蜡烛吹灭?”
“不必!”仇奕森将腰间的两管左轮手枪掀出,满不在乎地说。“说不定有朋友出卖我,我十多年没有练过靶子了,今天大可以试一试!”
窗外的人影,纷纷四散奔窜,显然是来意不善,仇奕森冷不防听得赵老大在背后高声说:
“仇老弟,不许动,头不要回过来,我的枪正对在你的背上!”他的声音激颤而带着恐慌,但是利欲的诱惑,使他赌了生命来尝试一次卖友的勾当。“把你的枪丢在地上!”他继续说。仇奕森呆住了,情态无可形容,徐徐转过头去,眼中冒出忿怒的火焰。
“我说不要转过头来!”赵老大咆哮,他的汗如雨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仇奕森没有理会,只把握着手枪的手松开,两把手枪便倒挂在手指上,这是不作战斗的表示。
“把手枪丢到地上……”赵老大气急败坏地说,全身颤抖,刀疤现得血红。
“你出卖我?”仇奕森低声平和地问,手枪仍挂在指上。“我一直把你视作亲兄弟,别人对你的毁谤、诬蔑,我都当为挑拨离间之词,想不到你真做出这种泯灭天良的事!”
“不能怪我出卖你!”赵老大说。“只怪我这个大哥太穷了,把全部家当投资在印钞公司上,失败了向你借埋藏在地下的财产你不借;和龙坤山、冷如水合伙去挖,又失败了。而且桂枝姐还把我剩下的财物全部卷逃,逼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连唯一的靠山章寡妇,也被你杀死了,我还有什么路可走的?……”
“这就是你出卖我的动机么?”仇奕森怒极反问,态度仍然沉着。
“我不出卖你,你同样要杀死我!”赵老大说。“爆炸‘利为旅’酒店的是我,杀叶小菁母亲的也是我,你不是要搜寻这两个凶手么?”
“你承认了?”仇奕森扬着眉毛说。“那么十余年前,章寡妇出卖我,你也是主持人之一吗?”
“……”赵老大没有回答。
“哼!”仇奕森冷叹一声。“在我的眼中,你是我唯一的亲兄弟,十多年的合作,竟如此收场,那我姓仇的还有什么话说。……”
“哼!你说合作十多年,对得起朋友吗?”赵老大蛮横说。“你一个人发了横财,我一直穷得像孙子,你满嘴仁义道德,却带着一副假面具说话,并非我膺灭天良,我赵老大活了这把年纪,多少还要弄几个钱,享几年晚福。”
仇奕森悲愤填膺,说:“也好,我作恶半生,落得如此下场,也算给后世人一个警惕,而且还是赵大哥要拿我换钱,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不过警署的通缉赏格,才不过二十万块钱,我那四颗钻石,还不只值二十万元吧?……”
“赏格涨了!”赵老大说时,趁机把四颗钻石抓起,收藏到衣袋里。“叶小菁出我五百万!”
“叶小菁出五百万?”仇奕森的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他想,叶小菁的钱由那儿来的?全是得自章寡妇之手,章寡妇的钱由那儿来的?不消说又是自己的积蓄。历年来作奸犯科,巧取豪夺,走私漏税,诈骗勒索,无恶不作,积蓄下的作孽钱,现在却由自己的儿子出手购买自己的性命,天理循环,报果不爽。他想到此处,几乎要放声大哭,但是忽又忍着悲愤说:“那么赵大哥何不就一枪将我打死,反正叶小菁只要我的性命,死活横竖都是一样……”
“不!叶小菁要亲手取你的性命,死的只值两百万,活的才是五百万!”赵老大和盘托出。“不过,也许叶小菁发现你是他的父亲时,还会放你一条活命……”
“赵大哥何必要我在儿子面前坍这个台?”仇奕森无法忍耐,全身开始抖索,他的手仍紧紧的倒握着两管手枪。“试想十余年的监狱生活,我已经受够了苦,现在只求一死,赵大哥,过往就算我对你不住,也得请你留下这份交情吧……快杀我吧!”
“我需要五百万!”赵老大狠着心肠,对仇奕森的哀求置之不理。“现在请你把手枪放下就缚,我要招呼他们进来了,你马上可以和你的儿子会谈了!”
仇奕森怒目相视,手枪仍不肯丢落地上。
“放下你的手枪……”赵老大再喝一次,就抬起手枪,向屋顶鸣放两枪,砰、砰……这是招警探进屋的信号。他的眼睛仍不敢松懈,死盯着对方的动作。
仇奕森长叹一声,表示无可奈何说:“好吧?……”他将右手握着的手枪掷向窗框,刚好碰倒了窗框上的蜡烛,火光熄灭,随着翻转了左手握着的手枪。赵老大早料到仇奕森不会轻易就范,急忙发枪射击,砰、砰、砰,双方的枪同时齐发,火光闪过之后,余下一阵烟硝,两人怒目相向,赵老大的刀疤露着红光,但是他徐徐倒下了,仇奕森也摇摇欲坠,他的枪法虽然高明,但枪弹是无情的。他的左肩头上着了一枪,伤势虽不很重,但也血流如注。不一会,屋外起了一阵骚动,警探们听得信号冲近磨房,大门是扣着的,他们拚命在门上擂撞,而且还有人想从窗户上爬进去。
仇奕森半生积案如山,再加十年狱中生活,对警探恨之入骨,这会儿眼看着警探迫近,十余年监狱中那种黑暗生活又涌在脑际,使他的杀性陡起,翻身拾起那管掷灭了蜡烛的手枪,双枪在手,伏在地上,严阵以待。
屋外“轰轰隆隆”,七八个警探在门板上擂撞,门闩已抵受不了,那扇破纸窗户也被撬开,一个人影凭窗探首,似是个全副武装穿制服的警察,攀援而上。赵老大倒卧在地,两眼翻白,余气未绝。屋梁上的一支蜡烛,火焰在流通的空气中跳跃闪烁,映照着屋中的死寂恐怖气氛。
“假如要利于战斗,必须将梁上的蜡烛熄灭。”仇奕森想。
大门砰然撞开,窗户外的警察也爬过窗框跨了进来,仇奕森突然发动攻击,首先一枪将梁上的蜡烛射灭,刹时屋内一片漆黑。大门敞开以后,屋外的环境,反而比屋内光亮,闯进来的人清晰可见,仇奕森即时双枪发射,砰、砰、砰……火点连珠射出,警探们一连倒下好几个,自窗户跨进的那名警员,首先饮弹身亡,其他的赶紧退出屋外,连个还击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屋中起过一阵枪声,而且烛光明亮,警探们以为他们双方都已不死即伤,便蜂涌冲入,岂料反而中了仇奕森的毒计。
原来叶小菁和赵老大两人布下圈套,引诱仇奕森入彀,首先利用赵老大在外张扬仇奕森找寻儿子急如星火,刺激仇奕森到磨房找寻赵老大会谈,以便对他下手。他们知道仇奕森机警过人,狡狯多端,假如在磨房四周严密布下伏兵,稍露风声,仇奕森准会看出破绽。所以设下空城计,将黑沙环望厦山地区的警探全部撤出,仅在山顶设下一个眼哨,装置一部直达警署的军用电话连络着。
赵老大点起蜡烛,一根插在梁上,一根插在窗框上,这就是发出的暗号。窗户是对着山顶上开的,由山顶上望下来,只要发现有两粒火点,就是说仇奕森到了。
眼哨在山顶上见到信号,电话摇出去,李探长和叶小菁即时率领大队警探悄悄赶到,将磨房四下严密包围。
赵老大连发两枪,是招警进屋的暗号。这一着,赵老大是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他生恐双方火拚,自己生命难保,同时贪心无餍,恐怕仇奕森被格毙,赏金只得两百万元。
现在,赵老大躺在地上,肚皮被射穿了,鲜血满地,肠子由弹孔中泻了出来,但是气仍未绝,他想挣扎已无力气,刀疤也不再红了,代替的只是痛苦的呻吟。
李探长率领的人马约在六十名以上,分开成为四队,每队人冲锋枪就有四挺之多,分布在四个方向,将磨房团团围住,即算仇奕森长了三头六臂,凭他个人的能力也休想突出重围了。
第一次,赵老大枪响时,李探长便派出敢死队冒险扑近磨房,准备冲进屋去。
第二次的枪响时,磨房中失去烛光,在李探长的看法,显然是赵老大和仇奕森在里面拚斗开始,便指挥敢死队从速抢进屋去。叶小菁报仇心切,不顾别人的劝阻,一马当先抢在前面,会同敢死队员合力撞门。岂料刚刚破门而入,仇奕森一阵乱枪射出,叶小菁首先负伤,幸而伤势不重,子弹仅在肩上擦过,由两名探员搀扶着,从速退出火线之外。局面弄得非常狼狈,经过查问之后,尚有两名警探没有退出来,可能已经丧命。
李探长大为震怒,吩咐射击手准备好催泪弹,假如仇奕森再顽抗拒捕,就用催泪弹迫他出来。
不一会,葡斯帮办也率领一辆装甲警车赶到,但是装甲车无法驶得上崎岖坎坷的山坡小路,只有在路旁停下,掣亮了探照灯,一道白光直射向磨房。这一来,只要截住磨房的屋背后,仇奕森想突出重围便更加困难了。
李探长自装甲车上,将扩音器拆下,把号筒移对磨房,开始喊话:
“仇奕森,你已经被包围了,想反抗是自寻死路,我限你五分钟之内弃枪出来投降,否则我们用机关枪把整间磨房扫平!”
磨房内没有反应。
李探长又说:“假如你愿意投降,放枪两响作为表示,我们把路让开放你出来,你的安全,我李玉亭愿意负全责!”
警探们都带着焦灼的心情,眼巴巴地凝盯着磨房,希望听见两声枪响,但是磨房四周,仍是死一般的沉寂,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仇奕森!你是一贯英雄作风,我是很知道的,假如你不肯投降的话,可不可以放枪一响,算是给我们一个答覆!”李探长又说。
“砰!”一响冷枪自磨房中射出,说明了仇奕森宁死不降。
“好吧!”李探长无可奈何向射击手说。“催泪弹准备射击!”复又在扩音器上喊话:“仇奕森,我们再给你一分钟的考虑!”
回报的又是一声冷枪,整间磨房面向着山路,总共有着三个窗户,这一枪是由第二个窗口射出,可见仇奕森是在流动巡回应付这个严重的危局。
“二十秒钟过去了……”李探长的声音又在扩音器中发出:“仇奕森,我以老朋友的地位向你劝告,希望你慎重考虑,关于章曼莉的事情,可以在法律上解决!”
但是仍然一点声息也没有。
“最后十秒钟……”李探长说。这时,他想到仇奕森在赌城煊赫不可一世之时,自己也曾在他的麾下效过命,曾得过他的恩惠不少,现在英雄末路,被围困在一间残破的磨房以内,不禁感慨横生;但是职责所在,必须将整个血案办出头绪,无法讲什么朋友义气了。最后十秒钟过去,他只有忍痛发出命令:“开火吧?”
“不!”叶小菁刚在救护队包扎完伤口,赶过来说。“赵老大还在磨房内……”
听见赵老大三个字,李探长就不禁无名火起三丈,这个老烟虫无信无义处处投机捣鬼,朝秦暮楚,首鼠两端,专事挑拨离间,真是死有余辜。现在虽然设下圈套,捕拿仇奕森已经得手,但是这个人让他活着,留在赌城也是无穷祸患,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一并消灭,可以永绝后患。
“他落在仇奕森手中逃不出来,仇奕森还会让他活命吗?”李探长说着,便指令射击手向磨房开火。
刹时枪声砰砰,火光闪耀如同飞蝗,催泪弹如连珠弹雨向磨房的窗户投去,爆炸后起一阵青丝烟硝,可以看得见磨房内已成了一座烟窟。但是仇奕森非但不肯示弱,反而剧烈还枪射击,而且枪法甚为准确,血红的弹点,每发都落到警探们的阵脚。倏然间,“澎”的一声爆炸声响,出自李探长等人的背后,灯光旋灭,原来装甲车上的探照灯被击中了。
“仇奕森,你该投降了……”李探长继续喊话。“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磨房中传出一阵冷酷的笑声,接着便是几声强烈的咳嗽,可见仇奕森已感受了催泪瓦斯的威胁。
“仇老弟……请补我一枪……”赵老大在地板上,发出哀怜的呻吟,也不知道是因流血过多,抑或催泪瓦斯难熬,这个恶贯满盈的老烟虫,向来是贪生怕死,现在竟在祈求速死。
仇奕森取了一条毛巾,摸索进了厨房,在水缸内浸满冷水,将口鼻蒙上,又把磨房里所有的窗户完全打开,让空气流通,风吹进来,就可以把瓦斯吹散。
仇奕森已准备好作长期抵抗,他知道赵老大的床底下有着充足的弹药,将盛弹药的箱子移到了屋子的当中,摆在易于补给的地方。他原有着两管手枪,加上赵老大的一管,受伤警探遗下的两管,总共五管手枪,全上好了子弹,凭这些火力,可以支持下去。
“仇老弟……假如你还承认我是大哥……请补我一枪吧!……”赵老大又在哀求。
这句话打动了仇奕森恻隐之心,本来这个老烟虫得有今日,让他的血慢慢的流尽,安详的死去,已经是便宜他了。但是到底是仇奕森数十年的结盟兄弟,这哀怜的声音,异常悲切,使仇奕森戚然心动。
他在烟硝中摸索到赵老大的跟前,只见这个善于挑拨离间,损人利己的老烟虫,正瘫在地上,脸色灰白,双手捧着泻出的肠子,翻着白眼,想咳嗽,又无气力,颤抖地说:
“仇老弟……请补我一枪,我实在熬不住了……”
仇奕森于心不忍,眼睛内挂着两行热泪,这泪不是哭出来的,而是催泪瓦斯的刺激。他搀扶起赵老大,移他靠近墙边躺下,反而将自己扎着嘴鼻的毛巾解下来,替赵老大扎上,复又扯下赵老大的床巾,撕成布条,替他将伤口紧紧扎好。
“赵大哥,你不会死的!”仇奕森憋着气说。“我假如被擒,五百万元仍是归你所有!”
“仇老弟……过往的事,都是我对你不住……”赵老大说,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仇奕森豁然大笑,这笑声非常豪放,似乎把重重包围在外的警探全不放在眼内。赵老大贯注起精神,凝看着仇奕森的意外变态,不期然地,也吃吃地笑了起来,彷佛如十余年前合伙干了一笔大买卖,获得全面胜利而相对豪笑;这笑中含有傲世与祝捷的双重意味。
赵老大皱着流泪的鼠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伙抢劫金铺时,就只有两个人……”
“我用一个烟斗冒充手枪……你拿着一把锈菜刀……”仇奕森说时,笑得弯腰捧腹。
“那几个不中用的小子居然被我们吓得直抖索……”
这句话说过,两人笑得更狂,数十年前的一幕惊险趣剧,历历如在目前,与现在的局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照。
“仇奕森,你该投降了!”又是李探长在扩音器下喊话。“我们再限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听见李探长的叫声,使他想起数十年前受他俩支配时诺诺连声的音调,仇奕森更是笑得无可抑制,泪珠如潮水涌下,这是催泪瓦斯的成果,但是赵老大却几乎笑断了气。
“仇奕森,这是你我最后的交情了!”李探长再次的叫喊。
仇奕森举起手枪,胡乱向窗外射了一枪,算是答覆了李探长保留交情。随着,替赵老大掏出了两颗乾烟泡,倒了一碗茶,给他咽下。屋内的催泪瓦斯已逐渐消散,但是窗外枪声又起了,一连串的催泪弹又连续射了进来,份量比第一次更为浓重,几乎使人窒息,仇奕森忙将吃剩的冷茶,替赵老大在蒙着口鼻的毛巾上再淋湿一次。他自己却咳嗽不止,喉管如同火灼像要撕裂似地,一忽儿,已觉得天旋地转,看样子已经支持不住了。
赵老大也耐不住这种痛苦,又再次哀求说:“仇老弟,请补我一枪……”
仇奕森没理会他的话,复在烟幕中摸索进了厨房,将脑袋伸进水缸,贴在水面上尽情呼吸,等到精神复原时,又撕下一幅布条,浸湿了水,将嘴鼻扎上。
屋外忽然沉寂下来,没有一丝声响。这种突然的变化,引起仇奕森警惕,这自然是警探们开始摸索前进的迹象。仇奕森捏着两管手枪,沿着屋子走,每经一个窗户,就向窗外盲目乱射。这种走马灯式的战略,是单人独马应付包围的有利办法,好在屋子内有充足的弹药,仇奕森有恃无恐,而且早把生死置诸度外,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做阶下囚。
仇奕森的枪法,是每一个警探们所稔知的,磨房位在一个小山岗的岔路口,四周环绕着一幅广阔的空场,虽然有着些许树丛岩石点缀其间,但都不足以掩蔽身形,凭空想扑近磨房,无异是自己找死。装甲车既不能上山,探照灯又被击毁,催泪弹也已经射击过两次,仇奕森非但不肯弃械投降,还不断地发枪还击,作困兽之斗。
葡斯帮办和李探长都感到束手无策,尤其是已经负了伤的叶小菁,眼看着仇人近在咫尺,而没有办法成擒,他的焦急情形更超过任何人。
李探长自忖,为自己的职责着想,无法再顾虑仇奕森的性命。他已看出破绽,仇奕森发枪是顺着三个窗户轮流射击出来,可见得他正在流动奔走应战。李探长便传令机枪射击手开火,照着磨房各窗户闪露火光的地方还击,这样也许比较容易命中。
刹时机枪震耳欲聋,弹丸如连珠般向磨房投去,素来平静的望厦山乱葬岗,每到夜晚,一片死寂,这时意外地变成枪林弹雨的战场,把附近的居民都惊醒了。
机枪射击了片刻,狡狯的仇奕森似乎又洞悉了李探长的战略,他的应战方式又告变更,许久才虚发一枪,每次的部位都无从捉摸。
“看样子我们得用火攻了!”葡斯帮办说。
百余名警探围捕一名凶犯,而致要用火攻,烧毁一座磨房是小事,但是传到社会上可成了笑话,李探长自然不会乐意接受。但是目前除了采用这个下策,不知道要相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仇奕森解决。
李探长一踌躇,葡斯帮办便自作主张,吩咐警员将装甲车上贮存的一桶汽油取了下来,搬到高山坡上,向着磨房的侧面望去,那地方正堆着许多柴薪及破烂的家具木器,假如把油桶的小圆盖打开,将油桶沿着斜坡滚下去,汽油自会泻在那堆柴薪及木器堆里,放火燃烧,不难将整个磨房付诸一炬。仇奕森即算不出来投降,也得葬身火窟。
葡斯帮办一面盘算,一面指挥着警员展开动作,枪声仍然炽烈,双方都不肯示弱。忽然,李探长传令停火,又握起播音器向仇奕森喊话:
“仇奕森,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出来投降了,要不然,我们要用火攻,把磨房烧毁啦!……”
磨坊内又传出一阵狂笑,紧跟着笑声是一阵枪声,这算是答覆了李探长的喊话。
“赵大哥,你听见没有?……”这只被困的猛兽,像脱下了他的绅士伪装,如醉似狂,反而兴高采烈地向着他的老伙伴赵老大说:“你听见没有?……李探长自以为洗手为良,他已经做了探长啦!但是现在他一样的杀人放火,什么都干……哈哈……”接着又是一阵狂笑,忽又板下脸孔双枪乱发。
赵老大已是奄奄一息,听见了仇奕森的笑声,又抽动肩膀,眨着鼠眼,吃吃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黑沙环的大马路间来了一批衣衫不整的彪形大汉,他们行色匆匆,似乎事先全无准备,为首由“利为旅”的经理莫德全带领着,他们是获得黑沙环地区的眼线报告,知道仇奕森被困,所以匆匆赶来营救,因为事态来得突兀,临时黄牛帮又无法召集,潘三麻子在黑夜间多半是出关闸去为他的生活奔驰,无法传递消息,所以莫德全尽可能把他的酒店中所能调动的人全部出动,赶来营救。但是黑沙环望厦山下的地区,情形非常严重,已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军警重重戒严,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绝对禁止行人通行,半山间那座磨房,已包在火网之中。
莫德全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就知道大势已去,“完了……”他叹息说。凭他们几个人,几枝枪,怎能和阵势庞大的军警搏斗,牺牲性命事小,仇奕森仍然无法突出重围,而且还会被冠上个纠众造乱的罪名。
地势的恶劣,环境的困难,令人有回天无术的感觉。莫德全不得不冷静下来,忍着心头的悲酸,压制着手底下的人,不让他们过份冲动,把局面弄得更坏。
“现在形势不同了!”他说。“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想冲破重重的包围,不是可能的事情,各位还是回‘利为旅’酒店去设法和潘三麻子连络,再想办法吧!”
“莫大哥,你呢?”
“我上山去……”莫德全说。
“那我们愿意和莫大哥一起去!”手底下人一齐说。
这时,把守马路负责检查行人的警察,发现这方面围聚着一堆人,已经赶过来喝令听候检查。
莫德全鉴于情势严重,再三苦苦叮嘱,希望大家听从他的意见。随着,取出名片,交与警察:“我要见李探长。”
“他正在捕盗,不见客!”警察看过名片,知道来者是社会闻人,所以态度上又比较和蔼一些。
“李探长所围捕的人,是我的结拜兄弟,我是来劝他投降的。”莫德全正色说。
警察犹豫一会,终于点首应允,莫德全再三向手底下人叮嘱,劝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作无谓牺牲,便单独跟随警察走上乱葬岗拜会李探长去了。
这时,李探长正忙着部署,准备用汽油燃火向磨房攻击,看见莫德全来到,深感诧异,为什么他会这样快就得到风声,先向警察问明了原委,知道莫德全还带来了一批人守候在山下,便暗中颁发命令,分派出一组人来,专事监视山下的那一批人,然后才向莫德全说:
“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广播器,你来劝仇奕森投降吧!”
莫德全立刻严词拒绝说:“李玉亭,你和仇奕森也有十来年的交情;何必逼人太甚?况且你自己也可以想像得到,仇奕森会在你的面前投降么?”
李探长面红耳赤,老羞成怒说:“他杀人犯案,我为职责所在,顾不了什么交情,劝不劝由你,反正我们已准备好了火攻,仇奕森即使不降,也得葬身火窟!”说时,向着山坡上搁置好的一桶汽油一指。
“要不就让我进屋子去,亲面向仇奕森劝说!”莫德全说。
李探长皱起眉头,冷笑一声,说:“你想和仇奕森应生死与共的誓言么?可以,请你把手枪缴出来,我派两个人伴着你一同进去!”说时,以手指着莫德全的腰间,意欲他缴枪。
莫德全怒目相向,岸然不动,自然他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
“我看,你还是用广播器劝告吧!”李探长再说。
莫德全对李探长的无情要求感到愤恨。是时,两个警探已经在莫德全的背后严密监视。
李探长见莫德全没有答覆,便传令展开放火攻击。山坡上负责推滚汽油桶的警探,已经将油桶盖孔扭开,汽油如喷泉般泻出,一声命令之下,汽油桶推下山坡,沿着倾斜的坡势直向磨房滚去。射击手也同时发动,砰、砰、砰一阵乱枪,如雨点般追着汽油桶射去,汽油桶将滚近磨房之际,就已经着火,跟着“轰隆”一声巨响,汽油桶爆炸,火焰冲天,把一个黑黯的环境,照耀得俨如白昼,火焰迅速蔓延,刹时间磨房便困在火海之中。连日的天气都非常干燥,风乘火势,慢慢地由左半面燃烧起来。
但是仇奕森毫不畏惧,不断地由窗户发枪还击,警探们已经停止射击了,只要静观火焰将整间磨房吞噬,就可以决定全案应将如何了结。
李探长又开始在广播器上喊话:“仇奕森,你总该出来了吧!你总不会愿意葬身在火窟之内吧!我愿意负责延聘律师在法庭上替你辩护……”
蓦地站在他身旁的莫德全激昂地高呼一声:“李玉亭,狼心狗肺的东西!”随着手枪已经掏出在握,瞄准李探长就要发射。
幸而一名警探在旁发现,及时冲抢上前,在莫德全背后重重推了一把,莫德全没有防备,踉跄摔了一跤,砰的一声,子弹落到泥地里。
莫德全翻身跃起,冲出警探的防线,向着磨房冲了过去,一面还不断地发枪向警探们乱射。
“仇大哥,是我来了……”他嘴里叫着。
“砰、砰、砰……”响过一阵连珠般的机枪声,枪弹如雨点似的向着莫德全飞去,莫德全的身旁,扬起一阵尘埃,即时栽倒,在地上滚了两滚,负着创痛挣扎起向磨房爬去。
“……仇大哥……我们不能同生,即需共死……”他喃喃地说着,拖着满身血迹,向前爬行。到这时,他扶助仇奕森重振昔日声威,纵横赌城的野心,顿告消失。
枪弹是无情的,“砰、砰、砰”又是一阵弹雨,扫起麈埃,莫德全随着尘埃作最后的挣扎,等到尘埃随风飘逝之后,莫德全已僵卧血泊中,再也没有呻吟,剩下的只是一个长眠的幻梦。
莫德全被击毙的地方,由警探的阵地至磨房尚有三分之二的距离,仇奕森虽然目睹这件惨事,但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只见一条黑影向磨房这边奔走过来,而被警探们乱枪射杀,这人当然会是他的忠实干部,“利为旅”或黄牛帮的一伙人;但他绝没有想到竟是他的把兄弟莫德全,数十年来唯一忠心耿耿最重义气的把兄弟。
“傻瓜!怎可以这样莽撞……”随着他叹了一口气,对警探们的残忍更觉痛恨。恨不得用他们的血来洗涤这污垢的乱葬岗,但他已是单人匹马,被困绝地,而且熊熊的烈火已燃通了东墙角,火舌已透出瓦面。
赵老大仍喘着气,半死不活的罪是够他熬的,催泪弹的气味消逝以后,又落在火窖之中,假如他能行动的话,早已扑身火窟,以求速死。
仇奕森除了应战,还严密提防警探们接近磨房,而且时时顾到赵老大的安全,现在又把他移到火焰尚远的地方。
看着火势的蔓延,部份屋脊已经坍陷,梁柱和瓦片随着火势纷纷落下,磨房里面真像烤炉一般。
赵老大确实再熬不下去了,抽搐着向仇奕森说:“仇老弟,苦战有什么意思呢?我看你还是出去投降算了……”
“我的字典中没有‘投降’两字!”仇奕森愤怒而答。
“要不然,你把枪给我,让我替你掩护,你冲出去……”
“你要枪不过是想自杀!”仇奕森说。
“我活着比死更难受,你又不肯补我一枪……”赵老大的眼中又闪露着哀怜的恳求。
磨房中像烤炉一样,浓烟弥漫,使人呼吸困难,但仇奕森的抵抗决心,并不因此而动摇。他知道警探们不会从燃烧的部份冲进来,现在只要把守着还没被焚烧的三个角落,绝不让他们接近就可以抵抗得住。即算他们从焚烧的部份扑近磨房,也只能停在屋外,假如接近他的火力可以达到的地方,就马上给他们一个不死即伤的打击。
仇奕森一面发枪顽抗,一面偷空将五管手枪轮流上满子弹。
李探长的声音又在广播器上呼喊了:“仇奕森——你不愿葬身火窟,现在出来投降,还来得及……”
仇奕森回答仍是一阵无情的枪声。
正当李探长呼喊之时,乱葬岗的山脚下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利为旅”守候在马路旁的弟兄,他们听得莫德全被击毙的消息,气愤填膺,在极度的冲动下,预备拚着死命突破警探网,冲上前去为莫德全复仇。一阵呼啸之下,乱枪齐发,对准了警探阵地火力最弱的地方冲去。岂料李探长早有准备,已经安排下一小组人,对这群亡命之徒严密监视。刹时双方起了一场激战,乱葬岗下顿成火网,这批亡命之徙,总共不过六七个人,几枝短枪,以这种火力冲锋陷阵,无异灯蛾扑火,自寻死路,眨眼间已被困在火网核心,连个退身及掩蔽的地方也没有,死的死,伤的伤,全倒卧在血泊里了。
顷刻间,地面上恢愎了寂静,警探们施展余威,继续发了一阵空枪,渐渐拢上前去,查明当场击毙的暴徒有四人,其他三个人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不动。
警探们还恐怕他们再作不轨举动,马上把他们的枪械缴下,完全铐上手铐。警署的救护车停放在山坡下的马路旁,不一会帆布床已经扛了上来,由警探们合力将这三个负伤的暴徒抬下山去,押上警车。同时,山上传下李探长的命令,先把他们押回警署。
于是救护车开动了,警号长呜,如鬼哭神嚎般驶离山脚。三个“利为旅”的弟兄,身上全染了血渍尘垢,双手被银亮的手铐铐着,他们从救护车里空气孔中望出,只见山腰的那间磨房,仍在熊熊的烈火焚烧中,枪声不绝,依稀可闻。他们的眼泪,夺眶而出,与血和流,在他们的心中,一个伟大而值得崇敬的英雄人物,就要葬身于无情的火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