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睡不着。
或许是白天睡太多、太久了,晚上就变得很难入眠。吃了安眠药后,虽然短暂地睡着了,却又很快就醒来,处在睡睡醒醒的状态,并且每次醒来时,都觉得刚刚作了什么可怕的恶梦。
到了半夜,我决定不睡了。我离开病房,想去看看公园里的广播塔。
但去了那里后会怎么样?要去那里做什么呢?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些,脑袋还处在半朦胧的状态,只是顺着自己的下意识行动。
我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间,经过什么样的路线离开医院的,只记得当我的意识比较清楚时,我已经潜入深夜的公园,独自站在那座广播塔的前面了。
闷热夜晚。
白天好像下过雨了,所以我的脚底下有点泥泞,周围的地面上有些小水洼。
我靠近广播塔,抬头看椭圆形的窗户,并且竖起耳朵。然而,非常理所当然的,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再往前几步,我试着将手伸向塔的外墙,借着手掌确认带着湿气的石头的触感。接着,我把一边的耳朵贴在墙壁上。结果……
……有声音。
透过墙壁传来的细微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呢?
叩、叩叩、叩……
……般的声音。
好像是地面振动的声音,声音虽小,但听起来很沉重。
叩叩、叩、叩叩叩叩……
那是什么?
我惊慌地连忙挪开贴在墙壁上的耳朵。
那是什么呢?刚才的……
我不想再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了,心想:绕到塔的后面看看吧!于是——
原本怎么用力握把手,也丝毫不动的铁门不知为何竟是打开着的。像张开嘴巴的黑色纵长形洞穴……
我提心吊胆地慢慢靠近打开着的铁门。
然后,我弯着上半身,窥视门内的那一边。
奇妙的是,那个洞似乎不只通往塔内部的空间。我双手抓着门框,把头稍微再往洞里面伸。
理所当然的,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
这个洞一定是从这里延伸到地下的入口。我直觉地这么想。
持续凝目细看了一会儿后,渐渐能够看到黑暗洞穴的深处了,那里是比“黑暗”更加暗的浓密之暗。就在我有这样的感觉时—
呼——我感觉到从下面冲上来的空气振动。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此时我又听到了刚才耳朵贴在墙壁上时听到的沉重声音。
而且还——
Q~N!
尖锐而可怕的奇怪声音从黑暗的底层喷射出来。
Q~~~N!
我大叫“哇!”一声,马上跳离原地。我的身体因此失去平衡,惨兮兮地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面上。
啊……那是什么?
今天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在已经吓呆了的我的眼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剧烈的地面振动声,出现了让人无法相信的变化。
塔!
石造的那座塔——整座的塔,在我的眼前清清楚楚地开始往那里下沉。
我重新站好,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呆呆看着那样的情景。
不久之后,如文字所能形容的,塔被地面吞噬,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出现一个直径数公尺的大洞穴……
Q~N!
我又听到刚才那个异样声音。
Q~~~Z!
声音从张开大口般的黑暗洞穴里喷射出来。
啊,这是……
我全身僵硬,强烈的恐惧占据了我的身心灵。
这个是……我记得以前好像曾经听过相同的声音——那是什么时候(……五年前的秋天)呢?那是什么地方(山丘的那一边的……)呢?那是什么事(火车向前猛冲……啊!多么可怕的情景!)呢?那是……
那是能够想起一些,又没有办法完全想清楚的模糊记忆。我吓呆了,再次跌坐在泥泞的地面上。
叽咿!
我听到头上方有鸟叫声。在夜里振动黑色巨翼的大鸟的……
叽咿咿!
我抬头看,但看不见已经融入同样黑色的暗夜里的那个。
只是,我确信那个确实存在,在这深夜的空中——这一瞬间我确实如此相信着。
我将自己视觉的几分之一投射到空中,跌坐在地上的我因此得到了大鸟的“眼”。
大鸟在空中缓缓地盘旋,不一会儿工夫,“眼”看到了地上的我的身体,也看到公园角落像张开大嘴巴的大洞,然后……
大鸟长而尖锐的嘴巴朝着地面的方向,以旋转的动作开始快速下降。
那是一点迟疑也没有的超猛烈速度。
大鸟冲进黑暗的大洞内。
一直往深处去。
往深处去……
叽咿!
巨鸟的叫声。
Q~N!
和地底的异样声音。
两种声音剧烈地碰撞、交缠在一起,然后合而为一地从大洞里喷射出来。我的视觉在这个时候从大鸟的“眼”里弹了出来……
“咻!”地,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吞噬了。
我屏息以待。
……
……
不久……
从大洞穴中缓缓出现的,是散发着来朦胧白光的巨大象形文字“鸟”。这个象形文字在我的眼前扭转变形,渐渐变成另外一个象形文字“马”。
不知从哪里传来和“鸟”的叫声截然不同的声音,那是飘散着悲壮感的马嘶声,声音强烈地震撼了夜晚的空气。马※那巨大的字体轻飘飘地浮到半空中了,然后朦胧白光渐渐褪去,马※也终于消散于盛夏的空中。(※录注:上文“”内与※标前均为象形文字。)
明明是深夜,为什么那一带——这个城镇的南方天空,会被染上奇怪的红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