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烈的冲击音的伴奏下,世界天旋地转。旋转终于停止时,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音。鲜红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一切……
白河真实哉浑身颤抖,总算恢复了意识。
“真实哉?”有人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
“啊,姐姐……”
“没事吧?”
男孩子气的短发,双眼皮的眼睛给人以强势的印象——出现在真实哉眼前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白河爱香今年十四岁,四月刚升上初三,比真实哉大五岁。
“又来了?”爱香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没事吧?没受伤吧?”
“嗯……”真实哉虚弱地点点头,又晃了晃面色铁青的脑袋,缓缓起身。
他的四肢冰凉而麻木。心脏的跳动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声响,就好像自己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可是……”他打开双手,又握紧拳头,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与同龄人相比,他的手算不上大,白白的掌心有一层冷汗。他凝视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跪在身边的姐姐:“可是我……”
“怎么了?”爱香鼓起白里透红的腮帮子,用略带怒气的眼神看着弟弟,“又做怪梦了?”
“才不是呢,”真实哉说道,“不是梦!”
“你又来了……”
“你不懂!你又没晕倒过……”
“话是这么说……”
“那种感觉……”真实哉无力地坐在地上,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不是梦。我的心会离开身体,飞到别的地方去。然后我就会变成那个地方的人的‘眼睛’。”
“好好好,你会变成‘眼睛’是吧。”
爱香不耐烦地点点头,走去捡起地上的两罐饮料。她坐在小桌对面的扶手椅上,用力拉开易拉罐可乐的拉环。
接着,她瞥了真实哉一眼,说道:“你别吓我行不行?虽然我知道你也控制不住……”
“对不起,姐姐……”真实哉轻声道歉,站起身,坐在爱香对面的椅子上。
“给,你要的可可。是热的哦。”
“谢谢。”
真实哉接过姐姐手中的热可可,不安地环视四周。
这里是×郡羽户町郊外的“白河外科医院”的四楼511病房。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分。
房间里非常昏暗,堪比黄昏。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墙壁与天花板都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这间病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户,平时应该会更亮才对。仔细一看,原来窗外早已乌云密布。
爱香去地下一层买饮料时,真实哉陷入了那种感觉之中。那是十五分钟前的事。
姐姐离开病房后,真实哉来到朝西的窗口前,眺望窗外的风景。就在这时,不,在更早之前,原本明亮的天空就开始阴沉起来了。
他靠在窗框上,看着医院后面的杂树林。突然……
那种感觉总是毫无前兆地袭来。不会头痛、头晕或犯困,只是突然间,他的心灵就与身体分离开来。
他会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无法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在心中默念着“糟了”。而话音未落,他的心就会被吸进银白色的炫目光芒中,远离“现实”。
然后,他的心会飞到某个地方。
就是这种感觉。
飞着飞着,又变成了那个地方的某人的“眼睛”。
然而,当心灵回归肉体时,成为“眼睛”时经历的事情会变得特别暧昧不明。
周围人总是说,那是你在做梦——起初真实哉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认为那并不是梦。因为他平时睡觉时做的梦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发作”的持续时间长短不一,短则几十秒,长则几十分钟。恢复正常时,他会完全不记得“现实”中的肉体在“发作”期间处于怎样的状态。
而与肉体分离的心的确会在那段时间里看到、听到或感觉到什么,也会进行思考。至少真实哉是这么觉得的。
那他的心到底飞到哪儿去了,又成了谁的“眼睛”呢?
真实哉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他的确看到了“某些东西”,但他总是想不起来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经历的确与梦有着几分类似。
他试图跟周围的人们描述这种既脱离现实又不明确的感觉,但谁都不会把他的话当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姐姐自不用说,父亲出事之前也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朋友、老师和医生们总会用“你在做梦”这句话打发他。
迄今为止,唯一认真听他说过这些事的人只有一个。去年夏天,他为了做检查在东京的医院里住了几天。当时,他在医院里认识了一名女子。她叫茜——茜由美子①。
①前作的女主人公之一。
真实哉喝了口温热的可可,转向朝南的窗户。他拿着饮料罐,站起身,随意地朝窗口走去。
我必须想起来。
不知为何,这种念头比平时更强烈。
刚才“看见”的东西——变成某人的“眼睛”之后目击到的那东西是……
窗外有个破烂的后院,再往外则是一片小沼泽,就跟小学的泳池一般大。铅灰色的水面上,有微风吹拂而成的涟漪。离医院较近的岸边,有一排开得正旺的樱花,那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华美风景。
沼泽后面是一片阴森的杂木林,跟西边一样。更远处便是连绵的群山。
忽然,森林里升腾起一缕黑烟。冒烟的地方离医院很远。
(那是什么啊?)
真实哉很惊讶,而与此同时……
“啊!”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干吗?”背后的爱香问道,“你又怎么了?”
“啊……”真实哉继续喊着,“啊啊啊……”
恢复神智之前,变成某人的“眼睛”时看到的光景在脑海中复苏了。
“糟了……”真实哉离开窗边,冲回姐姐身旁喊道,“糟了,出大事了,姐姐!”
“出什么大事了?”
“我看见了,我变成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我看见了!”
“什么啊,你还没清醒吗?”
“我没骗你,我真的看见了!”真实哉非常亢奋,可爱香懒得搭理他,他只能抓住姐姐的毛衣衣角喊道,“真的出大事了,姐姐你好好听我说啊!”
“好好好……”爱香不耐烦地回答道,将可乐罐放在了桌上,“我听你说还不行啊。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那不是梦!)
真实哉拼命摇头,一脸严肃地望着姐姐的脸。
“有个男人——一个大个子男人发动了袭击!”真实哉高声说道,“一开始是开车的男人,然后是他的孩子,最后那个孩子的妈妈开车撞了那个大个子……”
“喂,真实哉……”
“那家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真实哉,你在胡说些什么呢,那人怎么可怕了?”
“他会杀人,会胡乱杀人……”
“杀人?”爱香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她轻咬下唇,瞪了弟弟一眼,“别闹了,真实哉,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居然是这种胡话。”
说着,她瞥了病床一眼。他们的父亲,白河诚二郎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
“可我说的是真话啊,没骗你,我真的看见了!”真实哉拼命诉说着,“那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长得跟怪物一样,力气好大好大。汽车冲着他开过去,他却直接跳到了车上,打碎了挡风玻璃,然后……”
“够了!姐姐要生气了!”
“然后车就滚下了山,然后……啊……没错!”两件事在真实哉的脑海中连接上了。他不顾即将发火的姐姐,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是杀人鬼!”
爱香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那家伙肯定是在那座山上袭击爸爸他们的杀人鬼!就是长谷口叔叔提起过的那个杀人鬼!杀掉绳井叔叔的家伙!把爸爸害成这样的家伙!那家伙肯定是……”
“住口!”
啪!爱香的右手狠狠甩向真实哉的脸颊。弟弟大吃一惊,捂住自己的脸。
爱香扭头说道:“别说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别——别当着爸爸的面说这种事!”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
“可是……”真实哉说到一半,便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他居然无意间惹哭了素来要强的姐姐。这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他用全身的理性压制着亢奋的神经,向姐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姐姐。我知错了,我不说了……”
“……”
他瞥了病床一眼。
裹着绷带的头,插着针管的手臂——父亲动不了,也不会说话,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这种被称作“植物人”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整整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