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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晚恶梦缠身,虽然梦得迷迷糊糊,而无边梦魔仍排山倒海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被踢掉的毛毯掉落床下,衬衫又绉又乱——昨晚没换睡衣就睡了。——脏污的全身汗水淋漓,湿黏难受。煎熬痛苦的漫漫长夜,折腾得人口干唇裂,疼痛欲绝。
勉强撑起上半身,交叠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陆路向左右缓缓晃着昏沉沉的脑袋。
头痛稍微缓和了点,替代而来的是脑子里麻痹般的模糊。意识完全迷失在薄雾里,自己彷佛置身在遥远的地方,飘荡虚空,没有一点踏实感。
窗缝中泄入的微光,宣告夜晚已经结束。
陆路伸直双臂,捡起毛毯放在膝上。
一片蒙胧的脑海,落下方形银幕。四个角落宛如曝光的底片般漆黑而模糊,越近中央越发白亮。画面中出现了四天前初抵此岛的伙伴面庞,次第放大又放大……。
艾勒里、爱伦坡、卡、凡斯、阿嘉莎,以及欧璐芝。大家——连自己在内一共七人,都各自享受此次冒险旅行。至少,陆路这么觉得。无人岛这种充满解放感、毫无拘束的环境,对昔日命案的好奇心,还有那茫然的刺激感……。原以为即使出点意外或小麻烦,反而是旅行中的一种良性刺激,一周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谁知道……。
——稀疏的短发,过宽的薄眉下眨着四处张望的大眼睛,满是雀斑的潮红脸颊……。那张脸突然胀戍紫色,颤栗、扯曲——然后松弛下来。缠绕在粗短脖间的细绳子,化为黑色毒蛇蠕动着。
(啊!欧璐芝,欧璐芝,欧璐芝……)
陆路握紧双拳敲打脑袋,不愿再回想任何事。
可是——某个不一样的场所,不一样的意念,促使放影机继续回转。画面持续着,总是不肯消失。
——噘起嘴唇,满脸诡异笑容,突出的下巴,凹陷的眼睛……这是卡。魁梧的身体由于剧烈痛苦而扭曲,摇晃的桌子,倾倒的椅子,讨厌的呕吐物滴落声,连那股特殊的气味也都复苏。
“为什么……”他低声轻喃着。“到底为什么……”
——艾勒里掉进地下室黑阶中的身体,爱伦坡严厉的声音,凡斯苍白的脸,阿嘉莎神经质的动作……。
幸免于难的伙伴当中,隐藏着杀人凶手。不,或许有第三者藏匿岛上。
虽然艾勒里极其认真地表示中村青司没有死,但是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何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脑际的银幕映出黑色人影,轮廓并不清楚,渗水般的模糊黑影不规则地缓缓摇动。
——中村青司,十角馆的主人,去年九月焚烧蓝屋自杀身亡的男人。如果他还活着,就是那件命案的凶手。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陆路动了一下肩膀。
(中村?)
这时,黑影开始成形。半睡眠状态中,不鲜明的意识逐渐拾掇记忆的丝络。不久,黑影成为一位娇小白皙的女郎身影。
(不会吧,怎么可能……)
是否还在梦中?那个——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
陆路又举拳敲头。
——夜街、杂沓、冷风、迎新会、杯影、冰音、酒气、叫声、喧哗、陶醉、狂态,以及……乐极生悲、紧张、狼狈、刺耳的救护车声、旋转的锐利红光……。
“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喉间微微迸出声音,企图打消耳中逐渐高涨不安的喧哗声,可是——。
那些声音非但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严重的不安与焦躁无情地侵袭而来,全身再度渗出脂汗。象征一切的旋转红光、动人心脾的惨叫,无可保留地震撼他的神经,然后……。
以指甲抓着头发,正想呐喊出心中郁闷时,脑中蓦地浮现截然不同的画面,声光完全消失无踪。
(是什么?)
好像是别人的事,陆路感觉到。
——是海,听得到水声,就在近处,沙沙摇晃的水面。波浪拍击黑色岩脉,留下一道白线又消退……。
(那是昨天。)
陆路掀开膝上的毛毯,心中那个部分彷佛拉下厚帷幕,恐怖感顿时消失。
——那是昨天看到的光景。大家站在蓝屋遗迹旁边的断崖,专注地采寻船只踪影。当时俯瞰下方,崖下的岩区……。对了,前天和艾勒里结伴到那下面探查。的确,那时也……。
好像有什么附身似的。
明知自己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单独出去非常危险——这个念头闪过脑际,随即沉落在雾般蒙胧的内心深处。
于是,陆路摇晃地从床上站起。
阿嘉莎将门开了一道小缝,窥视大厅的情况。
没有人,好像还没人起床。
由于安眠药的作用,昨晚一上床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刚刚睁开眼睛,整夜睡得很沉,也不觉得做过梦。在目前这种状况中,难得会有如此充足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大半恢复,紧绷的神经也稍微缓和。
(这都得感谢爱伦坡。)
阿嘉莎悄悄走出大厅。
沿着墙壁慢慢来到盥洗室门口,留心观察四周,倾听八方动静。
郎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奇妙的歪曲。目光只能捕捉白壁间微妙的阴影,无法仔细观察。
似乎还是没人起床。唯有永无休止的波浪声,不断传入耳中……。
走进盥洗室,半掩着门。同时,没忘了确定裹面的浴室及厕所的确没有危险。
面向洗脸槽,望着镜子。微暗中,看到自己穿着白洋装的身影。
眼周的黑眼圈消褪了一点,比起初抵岛上时,显然憔悴许多。镜中人睑上毫无血色,一头干涩的头发垂在肩头。这张难看的脸,真的是我自己吗?
梳理着头发,阿嘉莎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自己的丑态,不禁再度唏嘘。
她经常希望自己永保美貌,容光焕发。永远——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办得到,并且引以为傲。
但是,洗过睑再次审视自己的容貌——实在称不上美丽,更谈不上容光焕发……。
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能靠亮丽的化妆来补救……)
打开装着化妆品的小包,阿嘉莎思忖着。异常的事件、异常的状况、异常的立场——在一连串逼人发狂的异常中,这是她仅有的安慰。
(今天不擦玫瑰色口红,改成红色……)
如今在这岛上,不必担心别人的注目。她唯一在意的,只是镜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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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斯被手表的响铃装置吵醒,悠悠睁开眼睛。
(——十点了。)
肩胛僵硬,全身关节酸痛,看样子是没睡好。
指压浮肿的眼皮,胸口阵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吗?)
起身侧耳倾听,一面点了根香烟。烟气吸入肺部,引起一阵强烈的晕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肉体上舆精神上都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不知能否安然返家……)
空虚地凝视半空,他思忖着。
——恐怖,太可怕了。如果可能的话,巴不得像小孩一样,哭叫着逃出去……。
颤抖着身子,凡斯撩熄香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厅,左边相隔两个房间的门虚掩者。留神一看,是厨房旁边——盥洗室的门。
是不是已经有人起来了,他想着。
(可是怎么没声音?是不是有人到洗手间忘了关门?)
左手逐一摸着蓝色的椅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了起来。顺着桌沿转过去,渐渐可以看见半掩的门内情形。然后……
“嗄……”
彷佛被掐住脖子似的,凡斯喉头梗塞叫不出声昔。战栗爬满全身,双足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盥洗室门的那一边,倒着一团刺眼的白色。质地纤细的洋装、抛置地面的玉手,还有散落一地的黑发……。静静躺在那儿的,是阿嘉莎不动的身体。
“啊……啊……”
右手掩口,凡斯僵着身子。喉咙里头,叫喊的冲动舆呕吐感挣扎着。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叫不出口。
一手扶着椅背,半弯着身子,他把抖个不停的脚拚命挪向爱伦坡房间。听到狂乱的打门声,爱伦坡猛然惊醒。
“怎么了?什么事?”睡意只缠绕瞬霎,接着他用力掀开毛毯从床上跃起,倏地冲到门口。
“谁呀?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
拍门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呻吟声。急忙扭转门把,但好像被什么挡住似的打不开门。
“喂,是谁?谁在那儿?”
说着,一面用力撞开门。然后从空隙勉强挤出身子,来到大厅。
倚在门口的是凡斯,双手掩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凡斯?怎么了,没事吧?”
爱伦坡手搭在他肩上,关心地问。凡斯仍然一手掩口,一手则指向隔壁盥洗室。
“嗯?”
只见门虚掩着,从这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儿有什么吗?”
“——阿……阿嘉莎……”
听到凡斯的回答,艾伦坡叫了声什么立刻放开手。“阿嘉莎?——凡斯,你不要紧吧?”
凡斯咯吱着声音喘着气,点点头。于是,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向盥洗室,往半掩的门内探视。
“艾勒里!陆路!起来!快起来!”
竭尽气力,爱伦坡大声叫道。
那阵狂乱的敲门声,吵醒了埃勒里。
敲的不是自己的房门。正想着是否出了什么事,立即传来怒吼般的喊叫声。
(是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飞快地滑下床,穿上毛衣。缠着绷带的右足躁,伤处已经不大疼痛。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扬起,对方好像是凡斯。不一会见,更大的喊声叫着阿嘉莎。
手握门把正想冲出去,突然响起呼唤自己和陆路名字的声音。
“怎么回事?”艾勒里在回答的同时,猛的打开厉门。
爱伦坡房门前,凡斯蜷伏着身子。房间右邻,艾勒里房间正对面的盥洗室门开着。倒在里面的好像是阿嘉莎,一膝着地蹲在旁边的是爱伦坡——。
“阿嘉莎出事了?”
“好像是。”爱伦坡回头看艾勒里。“艾勒里,凡斯很难过,让他吐出来。”
“好。”艾勒里抉起几斯,搀到厨房那边,一边问:“不是中毒吧?”
“——不是。看到阿嘉莎,突然……”
凡斯脸伏向流理台,不停地喘气。艾勒里轻抚他的背部,说道:
“喝点水好了,胃里空空的,想吐也吐不出来。”
“我没事。——我自己来,你还是过去那边……”
“好。”艾勒里转身离开厨房跑到盥洗室里的爱伦坡旁边。
“死了吗?爱伦坡。”
爱伦坡闭上眼点点头。
“又是中毒,这次好像是——氰酸……”
阿嘉莎的尸体己被爱伦坡翻整为仰卧,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冻结般的表情是一种近似惊愕的苦闷。
当爱伦坡伸手合上她的眼睑,不再呼吸的脸上魔术似的呈现安详与天真。仿佛刚刚上完妆,柔润的面颊栩栩如生,嫣红的樱唇宛如正要开启……。徽微飘浮的甜味,就是爱伦坡所下判断的依据。
艾勒里深锁眉头,说道:“杏仁味?”
“不错。——总之,艾勒里,先移到房间。”爱伦坡伸手放上尸体肩上时,凡斯踉跆地步出厨房。瘦削的身体倚着墙壁,抬起苍白的脸环视大厅。
“咦——陆路呢?他怎么了?”
“陆路?。”
“是啊……”
艾勒里和爱伦坡这时才望向陆路的房门,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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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阿嘉莎是第四个?——陆路!”
艾勒里猛然一惊,冲向陆路门口。
“陆路?陆路?——不行,上锁了。——凡斯,有没有备用钥匙?”
“怎么会有……这儿又不是旅馆。”
“只好破门而入。艾勒里,让开。”
“等一下。”艾勒里招手阻止正要撞门的爱伦坡。“门是朝外开的,你这样硬撞也打不开。还是绕到外面,破窗而入比救快。”
“对。——带张椅子去。”然后,爱伦坡回头向凡斯说:“你也来。”
“爱伦坡、凡斯!”走向玄关的艾勒里叫道。“看,门把的绳子被解开了。”
他指着通往玄关大厅的门。昨天绑住两个把手的绳子已经解开,绳子一端仍垂系在门把上。
“看来有人出去了。”扛起手边的一张椅子,爱伦坡说道。
“那么,陆路……”
“你怎么知道!”艾勒里催促二人。“快点,先到房裹看看再作打算。”
爱伦坡抬起椅子,使劲砸下去。砸了几下,陆路房间的窗户终于破了。
看起来相当坚固的窗户,连铰链都被敲壤,内窗玻璃和窗框也破得不成样子。手伸进去拿掉挂钩并不困难,但是解开窗把手系带,就得费一番工夫了。
大概花了十五分钟,总算打开窗子。
窗户高度约舆中等身材的凡斯齐胸。个子最高的爱伦坡拿砸坏的椅子当垫脚石,以令人惊讶的轻盈跃入房中。艾勒里随后跳进,凡斯则按住胸口靠在窗下。
然而——
屋裹见不到陆路的影子,他出去后就没回来。
空气中有些暖意,使人产生一种黏肤的感觉。昨晚下了点雨,脚下的草地柔柔的,软软的,还带着湿气。
跳出窗口的爱伦坡和艾勒里,肩头耸动地喘着气。
“我们分头去找,恐怕已经没命了……”
说着,艾勒里一脚跪地检视右足踝的绷带。
“脚好了吗?”爱伦坡问道。砸窗时,他的右手臂也被飞散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没关系,连跑也没问题。”艾勒里立起身来,看着凡斯。可怜的凡斯正蹲在草地上,全身发抖。
“凡斯?没叫你之前先到玄关口休息,镇定下来。”艾勒里调匀呼吸,冷静地指挥。“爱伦坡,你先到海湾那边看看,我在建筑物四周和那边的废墟探查一下。”
艾勒里和爱伦坡分头离开后,凡斯缓缓起身走向十角馆的玄关。
刚才虽已呕吐一阵,胃液酸苦的味道还留在舌上。恶心的感觉正在消退,而胸口依然彷佛梗着铅块般沉闷。
天空一片灰暗,几乎没有一丝风吹过,虽然并不很冷,裹着毛衣的身子却直抖个不停。
拖着脚步,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口,凡斯拦腰坐在被雨淋湿的台阶上,缩着身子抱住膝盖,然后深深叹了口大气。不久,胸口的郁闷渐渐抒解,但是身体仍旧断续地颤动着。
他凝神注视松影林立的肃杀风景,探索四处寻找陆路的两人踪迹。——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艾勒里的叫声。
“凡斯!爱伦坡!”
声音来自右方蓝屋遗迹那头。
凡斯立起绵软的脚,跺着碎步走过去。眼角瞥见海湾那边,爱伦坡正快步跑来。没多久,两人便在环绕废墟的松林尽头碰面。
“爱伦坡、凡斯,这边!”
两人穿过松木拱门,看到睡衣上套着毛衣的艾勒里,正站在前院中央向他们招手。从十角馆这头看去,正好是松林背后的位置。
急忙奔跑过去,两人屏息凝视艾勒里的脚边。
“已经死了。”艾勒里无力地摇摇头,吐出这句话。
穿着黄衬衫,卷起斜纹夹克袖子的陆路俯倒在那儿,两手直朝十角馆方向摊开。偏向一旁的脸半埋陷黑土中,常戴的圆眼镜掉在右手前方。
“死于击伤。——大概是被掉在那边的石头或瓦砾砸破了头……”
艾勒里指着尸体染满污血的后脑说道。凡斯见状,喉头唔地一响,连忙捣住嘴巴。原已消退的呕吐感,再度涌上来。
“——爱伦坡,检查一下好吗?也许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只能麻烦你了。”
“好——唉……”爱伦坡按住散落的发丝,蹲在尸体旁边。稍微抬起陆路沾着污血和泥土的头,仔细检视。圆眼珠瞪得老大,翻出白眼球,舌头垂在唇角,不知是恐怖抑或痛苦,整张脸扭曲成骇人的表情。
“——已经出现尸斑了……”爱伦坡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指头一压便消失。死后僵硬情况——相当严重,可能是气温的关系,现在不敢确定——,估计死亡时间达五小时至六小时……。也就是说——”他看看自己的手表,接着说:“遇害时间在今晨五点至六点……大约是那时侯。”
“黎明时分?”艾勒里喃喃自语。
“总之,先把陆路送回十角馆,这样太可怜了。”说着,爱伦坡伸手挪动尸体。“艾勒里,你抱脚部。”
艾勒里没反应,两手仍然插在毛衣口袋里,盯着尸体脚边。
“艾勒里?喂!”
又叫了一次,艾勒里才回头面向爱伦坡。“有脚印……”说着,他手指地面。
尸体的位置在前院中央一带,距十角馆松林约十公尺的地方。包括陈尸地点在内,废墟周围的地面堆积着黑色泥灰。可能由于昨夜的雨,掺灰的地面成为极其柔软的状态,因此——留下几道凌乱的足印。
“——唔,好。”艾勒里沈吟一下,便弯腰抓住尸体的脚。“走吧,有点冷。”
艾勒里和爱伦坡抬起陆路的遗体,朝十角馆走去。淡淡的波涛声,仿佛为了哀悼他的死奏着送葬曲。
凡斯捡起陆路沾污了的眼镜抱在胸前,顺着原路追上前面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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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十角馆,他们先把陆路的尸体送回房间。
房门钥匙在陆路夹克口袋里找到,顾不得脏兮兮的上衣和长裤,尸体必须暂时安放在床上。
为尸体盖上毛毯,艾勒里向正把捡回来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凡斯说:
“打盆水来好吗?还有,带条毛巾。至少,我们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凡斯默默颌首,退出厉间,步履仍然不稳,但已从惊吓状态恢复许多。
艾勒里和爱伦坡接着处理盥洗室的阿嘉莎尸体,首先搬回她床上,双手叠放胸前,并且理好散乱的头发和衣服。
“氰酸……”俯视长眠的阿嘉莎脸庞,艾勒里低喃着。“不错,的确有股杏仁气味。”
“死亡三个多钟头,大约在今晨八点左右……”爱伦坡分析时,凡斯进来了。
“这个东西掉在洗脸槽前,可能是阿嘉莎的。”凡斯说着,递上一个黑色小包。
“是装化妆品的袋子。”
艾勒里不经意地接过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调查化妆包。
“凡斯?袋口本来是关着的吗?”
“不,开着口掉在那儿,东西散落一地……”
“你都捡起来了?——好吧!”
粉底、腮红、眼影、发梳、面霜、化妆水……。
“——这个?”
艾勒里取出两支口红,打开盖子比较其中的颜色。
“别太靠近鼻子,危险!”爱伦坡体会艾勒里的意图,连忙警告。
“我知道。”
口红一支是红色,一支是玫瑰红。艾勒里小心地检查红色那支,点点头递给爱伦坡。
“你说对了,艾勒里。口红被下了毒。”
“唉,真正为自己上了最后一次的死人妆。——那身白洋装就是寿衣,而且死于毒杀。唔,简直和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样。”艾勒里以悲伤的眼神看了床上的阿嘉莎一眼,便催促爱伦坡和凡斯离开房间。静静地关上门,说声:“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度回到陆路的房间。
用凡斯拿来的水和毛巾拭净陆路脏污的险,然后把已经擦干净的眼镜放在他胸口上。
“可怜你壮志未酬,总编辑……”艾勒里关上门,眼前出现“第三个被害者”红色大字——。
十角馆的大厅,只剩下艾勒里、凡斯,和爱伦坡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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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换好衣服,艾勒里兀自坐在床沿抽完一整根香烟,这才起身走出房间。
大厅裹,其它两人已在桌子旁边。
爱伦坡叼根烟,蹙着眉审视右手臂贴了胶布的伤口。凡斯则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帮我倒一杯好吗?凡斯。”艾勒里道。
凡斯默默摇头,掩盖杯子似的捧着咖啡,坐到离爱伦坡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好冷漠。”艾勒里微微一耸肩,走向厨房。他重新洗过杯子和汤匙,顺便拉开抽屉看看。预告杀人的塑胶板还是六块,一点也没有减少。
“‘最后的被害者’、‘侦探’——‘杀人凶手’……”
艾勒里回到大厅倒着自己的咖啡,一边自言自语。然后,交互审脱始终沉默不语的爱伦坡和凡斯。
“即便‘杀人凶手’在剩下的我们三人当中——,大概也不可能自动承认吧?”
爱伦坡眉头一皱,吐出一口烟。凡斯垂下眼,迳自啜着咖啡。艾勒里拿着杯子,坐在距两人各有段距离的座位上。
不稳定的沉默笼罩大厅。围着十角形桌子散坐各处的三人之间,强烈的猜忌感无法掩饰地交流着。
“我完全不相信。”爱伦坡以诡异的做作口气打破沉默。“我们当中的一个,会是谋杀其它四人的凶手?”
“也许是中村青司。”艾勒里加上一句。但是爱伦坡慢慢摇头说道:
“我并不否定那种可能性,不过——我反对。其实,我原本就不赞成他还活着的说法,太不真实了。”
艾勒里哼了一声。“那么,凶手在我们当中罗!”
“所以我刚刚才那么说。”
爱伦坡愤然拍着桌子,可是艾勒里根本无动于衷,撩撩头发说:“我们再从头检讨一次怎么样?”
他顶着椅背,仰头看了一下天窗。天空依然如昨,仍是一片昏暗。
“从塑胶板开始好了——。假定有人预先准备好塑胶板,打算带到岛上来。因为东西面积不大,很容易藏在行李里而不被发现。我们三人当中,谁都可能是凶手。所以——注意听:
“第三天早上,凶手将塑胶板的预告付诸行动,被害人是欧璐芝。凶手从窗户或门潜入她的房间,下手勒毙死者,凶器是绳子。你不是说绳子还缠在尸首的脖子上吗?爱伦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线索。首要问题是,凶手如何进入欧璐芝的房间?
“发现当时,门窗都没上锁。她原本就没锁吗?——当然,我们不能否定这种可能。照理说,她不会两边都没上锁,尤其是门。因为前一天塑胶板才出现没多久,她一定感到非常不安。
“这样又如何呢?可能性相当多,我想基本上可以归纳成下面两种。第一,她忘了锁好窗户,凶手从窗户进去。另一种是凶手唤醒她,她自己打开门锁。”
“如果凶手从窗户进去,为什么连门锁也打开?”凡斯提出疑问。
“可能去拿塑胶板,或者把塑胶板贴在门上。不过,假如依照爱伦坡的主张,限定凶手是自己人;那么,我想应该把焦点放在后者,也就是叫醒欧璐芝开门的可能性。
“虽然是一大早,她也还在睡觉,但是从窗户进去多少会发出声音,万一被发现不就糟了。假如凶手是研究社的伙伴,与其冒那种危险,不如找借口叫醒她,直接开门进去来得安全。以欧璐芝的个性,再奇怪的事也无法拒绝。”
“可是欧璐芝穿着睡衣,会让男人进屋吗?”
“或许会,如果对方以紧急事件强迫,她绝对无法狠心不开门,除非那个人是卡。不过,若是针对这一点深入探讨——”艾勒里瞥了一下爱伦坡,接着说:“最可疑的就是你了,爱伦坡。你是她的青梅竹马,对你的警戒当然此对我或凡斯来得少。”
爱伦坡向前欠欠身子,大声叱道:“胡说八道!我杀了欧璐芝?别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以你的处境,正是杀害欧璐芝的头号嫌犯。试想爱伦坡你当时的心情,不难了解凶手整理尸体的奇妙行径。”
“那么失踪的手腕怎么解释?我为什么要切下欧璐芝的手,并且带走呢?”
“别急,爱伦坡。我知道现在讨论的不是唯一完整的答案,还有其它许多可能性。凶手可能是凡斯,也可能是我。只不过,你目前嫌疑最大而已。”
“现在——关于手腕的问题?凶手可能有意重演去年的蓝屋事件,但是老实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模仿。——凡斯,你有何高见?”
“这个……可能是为了搅乱我们。”
“唔,爱伦坡,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凶手那么做,只是为了搅乱我们。不发出大声响地切下手腕,应该是件相当辛苦的工作。”
“不错,应当是有非干不可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何在……”艾勒里歪着头,百思不解。
“这件事暂且搁置一旁,讨论下一个——卡的命案。如果由结论说起,这件案子无法得到唯一的解答。但就我们后来所做的讨论——,我们当中,至少凡斯没有机会在卡的咖啡里下毒。凶手若采用预先施毒的方法,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了。不过如果是这样,问题杯子必须有足以区别其它杯子的记号。这一点仍然有疑问……。
“因此,在阿嘉莎已经遇害的现在,如果当时以魔术般的快速手法下毒的话,很遗憾的,凶手就非我莫属了。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你是想说我暗中让卡服下迟溶性毒胶囊?”
爱伦坡插嘴,而艾勒里只是笑着说:“对,不过,那不是个聪明的方法。倘若爱伦坡事先让卡吃了毒胶囊,势必要算准毒发时间正是他喝咖啡的时候,否则万一卡在未食用任何东西时倒地,首先涉嫌的还是我们的准医生。我想,爱伦坡不会那么笨。此外——,还有另一种方法较有可能性。”
“什么方法?艾勒里。”
“爱伦坡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而且家裹在O市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私人诊所。比方说,卡以身体不适找你商量,或者到你家诊所看过病,这些都不足为奇。总之,假定爱伦坡很了解卡健康上的问题。
“重点在那天晚上卡老毛病突然发作,比方说是羊癫风。——爱伦坡首先跑过去假装治病,趁混乱中让他服下砒素或番木鳌硷……”
“看样子你相当怀疑我,只可惜这种论调太不合常理,简直是荒谬。”
“别这么认真,我只是列举各种可能性而己——。如果你认为我所说的不够合理,同样理由,也必须否定我先前假设藉魔术手法下毒的说法。
“不晓得该高兴还是悲哀,承蒙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那一点玩魔术的雕虫小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当众下毒,没有嘴巴说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是凶手,绝对避免那种极易穿帮的危险方法。比较之下,事先把毒涂在做了记号的杯子上,这种方法既容易又安全。”
“可是事实上,杯子并没有任何记号……”
“对,所以其中必定有问题。——那个杯子真的没有记号吗?”艾勒里偏着头,注视桌上装着咖啡的杯子。“没有刮痕、缺口,或者颜色不均匀,和其它杯子同样是苔绿色的十角形……不,等等。”
“怎么了?”
“或许——,我们忽略了重要的一件事。”艾勒里倏地从椅子站起,问道:“爱伦坡,当时卡用的杯子还保留原样吗?”
“嗯,放在厨房柜台的角落……”
“再检查一次看看。”说着,艾勒里快步走向厨房。“你们两个也来。”
问题杯子摆在柜台上,盖着白毛巾。艾勒里轻轻揭开毛巾,杯中仍留着一点前晚没暍完的咖啡。
“——果然没错。”从杯子正上方检视一番,艾勒里轻啧了一声。“全被蒙住了,当时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一点?”
“到底怎么回事?”
凡斯一头雾水,爱伦坡也满脸困惑。
“我看都一样……”
“不一样。”艾勒里卖关子似的说道。“十角形建筑物、十角形大厅、十角形桌子、十角形天窗、十角形烟灰缸、十角形杯子……。到处都是吸引我们注意的一大堆十角形,使我们看花了眼。”
“嗯?”
“这个杯子是有记号的。很明显的,和其它杯子并不一样,还没看出来吗?”
“啊……”爱伦坡和凡斯同时叫出声来。
“明白了吧?”艾勒里得意洋洋地点着头,说道:“布满整个建筑物独特的十角形设计,给了我们误导的方向。这个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有十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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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到原来的地方。”
回到大厅桌旁,艾勒里重新审视两人的睑。
“既然找到杯子的记号,就表示无论凡斯、我或爱伦坡,同样都有毒杀卡的可能。凶手知道十角形杯子当中,只有一个是十一角形,所以事先在那个不同的杯子裹抹上毒药,万一毒杯到了自己手中,大可避不沾唇。”
“但是,为什么只有一个杯子舆众不同?”
凡斯不解。
“大概是中村青司的恶作剧吧。”艾勒里薄唇中含着微笑。“在十角形建筑物里埋藏独一无二的十一角形,匠心独运中还带点俏皮。”
“只有这一层意义吗?”
“应该是,虽然这里头的确含有某种暗示倾向……。
“话说回来——,或许凶手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十一角杯,决定加以利用。我想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除非事先定制,否则这种怪杯子不易到手。可以推断是来岛后偶然发现的,像这种机会人人都有。”
艾勒里双肘搁置桌上,手指交叉在眉间。
“然后,凶手等其它人熟睡后,潜入摆着尸体的卡房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切下尸体的左手腕,放进浴缸中。和欧璐芝事件同样地,我实在不明白凶手这种行为的目的何在。”
“阿嘉莎说曾经听到声响,恐怕就是凶手切手腕时弄出来的声音……”
“没错,爱伦坡。以大家开始神经过敏的状况,凶手当时是冒着很大的危险。既然如此,手腕本身一定具有相当强烈的目的意识……这还是个谜。”艾勒里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总之,必须先确认我们三人对这些事件郡有同等的机会,然后再谈别的。”
“接着,是阿嘉莎——不,陆路先。”凡斯这么说。
但是艾勒里摇头否定。“在那之前,还有我——谋杀艾勒里未遂,也就是昨天的地下室事件。
“前一夜卡倒地前,我提起关于地下室的事。可能是凶手听了那番话,在切下卡的手腕和贴好塑胶板后,偷偷出去设陷阱,当时所有人全在场,因此大家都有嫌疑,只有我是被害人,可以脱除嫌疑……”
艾勒里窥探二人的脸,爱伦坡和凡斯默默交换了个眼色,表示不以为然。
“不错,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我不是在演戏,况且只受了点轻伤——。那么,现在讨论陆路的遇害……”艾勒里略作沈思。“——这件事有点蹊跷,现场在屋外,而且是击杀……。还有,这次并没有出现凶手前两次执意表现的‘手腕模仿’模式,我觉得性质似乎不一样。”
“的确。不过,三名嫌犯依然没变吧?”爱伦坡说道。
艾勒里频频抚摸细削的下巴说:“当然没变……。有关陆路遇害状况的考察暂且搁下,必须再多加思考——。
“最后是阿嘉莎事件,正如刚才调查所知,她的口红含有氰酸化合物。唯一的问题是,何时下的毒?
“口红应该一直在她的房间——化妆包里面。在欧璐芝和卡遇害后,前天开始阿嘉莎就变得有点神经质,因此她不会忘记随时锁好房问。换句话说,凶手完全没有机会潜入房中。另一方面,阿嘉莎不是每天都会擦口红吗?根据她今晨遇害这一点来推断,下毒时间应该在昨天下午到晚上……”
“艾勒里,听我说。”
“什么事,凡斯?”
“我觉得阿嘉莎今天早上用的颜色和昨天不同。”
“什么?”
“今天颜色不是很鲜艳吗?一点都不像死人的嘴唇,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凡斯木讷地接着说:“她一向——用比较柔和的粉红色,那种漂亮的玫瑰粉红……”
“啊哈!”艾勒里啪地弹了一下手指。“这么说,化妆包裹有两支口红,其中一支是粉红色。原来如此,红色那支早就被下了毒。可能在第一天或第二天,凶手趁阿嘉莎尚未提高警觉时,偷偷在红色唇膏抹上毒药。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用了那支口红……”
“定时炸弹。”爱伦坡口中喃喃念道。“这件事三人机会均等。”
“结果还是一样。爱伦坡,既然以凶手是我们三人之一为前提,何必一再重复提到三个人都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什么?艾勒里。”
“我们来表决,以多数票决定。”艾勒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开个玩笑,调剂一下。总之,现在来听听各位的意见。凡斯,你觉得谁最可疑?”
“爱伦坡。”很意外地,凡斯答得相当干脆。
“什么?”爱伦坡脸色大变,刚想叼入口中的香烟又放回桌上。“不是我。——唉……光这么说,你们不会相信。”
“当然,口说无凭。依我看,也是你最可疑。”艾勒里淡然说道。
爱伦坡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出口便问:“理由何在?我为什么最可疑?”
“动机。”
“动机?什么动机?我为什么杀害四名伙伴?说来听听,艾勒里。”
“听说今堂目前住在精神科医院疗养?”
艾勒里平淡的这句话,说得爱伦坡张口结舌,紧握的双拳顿时失去血色,微颤不已。
“几年前,令堂因企图杀害住院病人而被捕。当时,她已经精神错乱……”
“真的吗?艾勒里。”凡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种事,我一点都……”
“由于事关医院的声誉,令尊只好设法息事宁人。可能是给了对方一大笔钱,私下和解。当时从中斡旋的律师正好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身为医生的妻子,精神上的负担一定相当大吧?神经过于细腻的女性可能无法胜任,或者以为深爱的丈夫会被病人夺走……”
“住口!”爱伦坡怒声扬起。“不要再说我母亲的事!”
艾勒里吹了声口哨,闭口不言。爱伦坡依然紧握拳头低着头,沉默半晌,突然低声发笑,喃喃说道:“你是说,我也是疯子……”然后,他正色注视艾勒里和凡斯。“告诉你们,两位也有动机。”
“哦?洗耳恭听。”
“首先是凡斯。——我记得在你中学时,父母双双被强盗杀害,连妹妹也未能幸免……。因此,我们这些以命案为乐的人,令你非常愤怒。对吧?”
爱伦坡这番带刺的话,使得凡斯一下子苍白了脸。“胡说——如果我有那种心态,当初就不会参加研究社。”他解释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况且,我不认为推理小说迷赞许杀人。所以——我不是和大家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了吗……”
“这很难说。”接着,爱伦坡锐利的视线转移到艾勒里身上。“还有你,艾勒里。”
“我的动机是什么?”
“你虽然分析了一大套,却不能否认曾经说过讨厌卡动不动就找你麻烦。”
“我向卡下了毒手?”艾勒里愕然瞪大眼睛。“——哈,你是指其它三人的遇害只是一种掩饰?简直胡扯!我再讨厌卡,也不到非置他于死地不可,更不用说还得连累无辜呢!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怎么可能因此杀人?”
“对你来说,这一点点动机就非常足够了,杀个人不就像打死一只讨厌的苍蝇而已。”
“嘿,我真的像个冷血动物吗?”
“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就人格的缺陷而言,意义是一样的。我认为你是拿杀人当玩笑的人。——凡斯,你觉得呢?”
“——或许是吧。”凡斯面无表情地点头。
瞬间,艾勒里脸上流露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随即苦笑地耸肩说道:“我是该检点自己的言行了。”
于是,三人陷入沉默中。
阴郁混浊的大厅空气带着强烈的黏性,胶缠住每一个人的心。周围的白色十字形,仿佛比往日更加歪斜了。
这种状态持续良久,——陡然响起一阵嘈杂,风声舆林木摇晃声此起彼落。正诧异间,耳边传来轻敲屋顶的微细声响。
“哦?下雨了……”
望着天窗玻璃开始浮现的水滴,艾勒里低喃道。雨声渐大,似乎要更加孤立被隔绝岛上的他们,那么强劲,那么激狂……。
艾勒里突然叫了一声,望着天井站起来。
“怎么了?”爱伦坡狐疑似的问。
“没……。不,等一下。”说着,艾勒里回头看看玄关,倏地弹起身子。“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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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千军万马般倾盆而下,雨声舆波浪声相应和,整个小岛即将成为巨大漩涡的俘虏。
艾勒里顾不得全身淋湿,在雨中奔跑。他舍弃松林拱门的迂回小道,穿过松树列直往右方的蓝屋遗迹。
他中途一度止步回顾,看见爱伦坡和凡斯也随后追来。
“快点!雨水会冲走脚印!”叫着,艾勒里又全力向前跑。
数度险些被草根绊倒,依然不懈地在林间穿梭奔驰。来到屋邸前院时,陆路陈尸处的脚印勉强还保留原状。
不久,爱伦坡和凡斯追赶而至。艾勒里气喘吁吁,指着脚印那边。“事关我们的命运,记牢脚印的位置。”
冷冽的风雨吹打下,他们逐一将残留地面的几道脚印印入脑中。水滞留,流出,脚印渐渐崩坏流失……。
过了一会儿,艾勒里撩拨濡湿的发绺,转过身说:“回去吧,全身都在发冷。”
换掉湿衣服,三人马上集合在大厅桌前。
“你们坐过来好吗?这件事相当重要。”艾勒里说着拿起笔,打开房中带来的一本笔记。爱伦坡和凡斯有些犹豫,不久也离座靠到艾勒里两旁。
“趁印象还深赶紧画下来。首先——这是蓝屋用地。”
艾勒里用一整页纸画下一个长方形,然后在上半部画了个横向的长方形。
“这是建筑物遗迹——瓦砾堆。然后,这是从断屋到岩区的阶梯……”
大长方形左边中间处做上记号。
“右下方是往十角馆的方向,下面是松树林。——陆路就是倒在这里。”
在中央靠右下侧画上人体标志后,艾勒里注视二人的脸说道:“现在,脚印应该怎么画?”
“首先,往房屋遗迹的入口——松木拱门那边,朝阶梯走去有一道脚印。”爱伦坡抚弄着下巴的胡须,答道。
“其次,同样地从入口直接到陆路的尸体又折同去,有三道凌乱的来回脚印。还有……”
“从阶梯到陆路倒地处有两条,相当凌乱。” 艾勒里自己也说着, 一一在图中画出表示脚印的箭头。爱伦坡点点头,又说:“对。我记得从尸体直接到阶梯好像还有一道?”
“没错。——是在这里吧?凡斯,这样对不对?”
“嗯,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好,完成了。”
画好全部箭头,艾勒里把笔记摆在便于三人观阅的位置。
“当时,我从松木拱门跑到房屋遗迹发现陆路的尸体。随后你们两人赶来,也是直接跑到陈尸处。后来,我和爱伦坡抬尸体,凡斯跟在后头,从原路同十角馆。可想而知,这三组凌乱的来回脚印是我们三人留下的。这些,可以暂时不列为检讨对象……”
艾勒里顿了一下,抚理潮湿的头发。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这些脚印?”蹙起眉头,爱伦坡反问。
“不错。接近凶案现场的人有我、爱伦坡和凡斯,以及凶手。包括陆路本身在内,到尸体附近的脚印应该有五对,总数是没错,可是……”
“等一下,艾勒里。”爱伦坡盯着笔记上的图,说道:“假如除去发现陆路时我们三人的脚印,就剩下从入口到阶梯一道,阶梯到尸体两道,以及从尸体回阶梯的一道……”
“怎么样?有问题吧?从入口到阶梯的脚印,可以断定是陆路所留下。从阶梯到尸体两道中的一道,当然是陆路的脚印。剩下的两道——往返阶梯与尸体间的一对,自然是凶手的脚印。但是,凶手究竟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阶梯……”
“对,阶梯下面就是海。记得吗?下头的岩区左右都是断崖。从海那边上陆,除了由岩区阶梯或海湾栈桥的石阶,没有第二条路。既然如此,凶手如何到这岩区?又从这儿到何处?如果绕到海湾那边,必须回经突出的绝壁。水相当深,凶手非游泳不可。在这样的季节,试想水温究竟有几度?”
爱伦坡拿起烟盒,沈吟着。凡斯目光投注桌上的笔记,说道:“所以呢……?”
“所以,问题在于凶手为何采取那样的行动?”
在如此紧迫的状况中,艾勒里似乎独自享受着解谜之乐。而凡斯只是双手插入鹅毛背心口袋,沉默不语。
低喃一声,爱伦坡开口了。“凶手是在十角馆里的我们三人之一——,因此他不必特地走下岩区,再经由海路回去。换句话说,他只要走回这里就可以了。至于脚印的大小和形状,走路时拖踩着地面就足以瞒人。我们这儿没有专门监识人员,无法辨认精确的足印。但是凶手并没有刻意毁去脚印,也就是说——他有不得已的理由,非回海那边不可……”
“不错,答案已经非常明显。”艾勒里满意地点着头,离座起身。“该吃饭了吧?——已经三点了。”
“吃饭?”凡斯投以讶异的眼光。
“这种时候吃饭……。凶手到底为什么……”
“回头再说,现在犯不着这么着急。从早上到现在,咱们什么都没吃呢!”
说着,艾勒里转身,独自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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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艾勒里开口时,已是吃完简单的携带食品,并且喝过一杯咖啡的时候。
“肚子填饱了,来解决刚才的问题如何?”
“当然赞成,别卖关子了。”爱伦坡回答,凡斯也默默点头。
自从艾勒里提起脚印的事之后,言行举止便令其它二人颇为困惑。吃饭的当儿,他们满腹疑虑,频频窥视艾勒里的神态,然而他的态度始终悠然自若,嘴边挂着一如往昔的微笑。
“好,”艾勒里把餐具和杯子推到桌子中央,打开先前那本笔记,看着上面的图说:“先温习要点,听清楚了。
“刚才推测凶手的脚印只是往返尸体和阶梯间的两道,就是说凶手来自海那边又回到海那边。倘若以凶手是我们当中之一为前提,来追踪他的路线……。
“首先,他从十角馆到海湾,由那儿下海游到岩区,然后爬阶梯到房屋遗迹。行凶后,又经由原路回到这里。刚刚爱伦坡说起凶手回海那边的必然性,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再怎么想都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所谓必然性或现实性。”
“那么,艾勒里,你是说——凶手是我们以外的第三者……从海那边——岛外某处到这儿来?”
“为什么不能有这种可能呢?爱伦坡。”艾勒里合上笔记。“此时此刻,凶手是外来者不是最合逻辑吗?尽管我们没办法离开这个岛,但却不表示第三者不能到此。这个神秘客大可搭船过来,那么我们就不必强做游泳渡海的无理解释了。”
“船……”
“欧璐芝和陆路为何都是大清早遇害?因为在不被我们察觉的情况下登陆此岛,以半夜到清晨这段时间为最适宜。两位觉得怎么样?”艾勒里从口袋里摸出赛拉姆烟盒,发现已经没烟便把空盒抛到桌上,然后,要求反应似的看着二人。
“要烟吗?”说着,爱伦坡把自己的云雀烟盒滑向艾勒里那头,一边道:“我想应该赞成吧。”
艾勒里取根烟叼在口裹,擦了火柴。
“凡斯呢?”
“艾勒里分析得很对。——也给我一根好吗?爱伦坡。”
“没问题。”艾勒里把爱伦坡的烟盒传给凡斯。
“不过,艾勒里,就算你说对了。第一个疑问,凶手为什么做那些塑胶板?”爱伦坡间道。
“不仅是‘被害者’,连‘侦探’和‘杀人凶手’也一应俱全,那就是塑胶板的妙用。”艾勒里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第一是让我们相信‘凶手’在七人当中,而对外人没有防备。”
“第二呢?”
“大概是制造心理压迫吧?凶手的目的是让最后剩下的几个人互相猜忌,甚至互相残杀,也就是所谓借刀杀人。——无论如何,凶手最终的目的是杀掉我们七个人。”
“太狠了……”点了根香烟,凡斯喃喃说着。
“还有一个疑问——”爱伦坡用粗大的拇指用力按着太阳穴问道。“杀害陆路后,凶手为何直接回海那边?”
“你是指什么?”凡斯递回烟盒,反问道。
“就是说——,凶手既然要我们以为是自己人干的,当时应该在房屋入口和阶梯间来回走动,多留下一些脚印才是上策。这点事情,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是不是他没有注意到地上留下脚印?”
“杀了人就直接离开小岛了?那么,‘第三个被害者’的塑胶板什么时侯贴的?”
“这……”
凡斯无言以对,爱伦坡转问艾勒里。
“你怎么解释,艾勒里?”
“是这样的,”说着,艾勒里把香烟搁在烟灰缸上。“就像凡斯所说,他有可能没有留意到脚印。如果不是的话,凶手应该不会忘掉在入口和阶梯间制造一些来回的脚印。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表示一定有什么突发状况。配合陆路遇害的情形加以推测,就可以说明此事。
“陆路是被击毙的,从阶梯一路而来的凌乱脚印推想,当时凶手可能在后头追杀。恐怕是陆路在岩区发现了凶手和船——多半是凶手正要离岛的时候。
“陆路撞见后拔腿就逃,凶手立刻追了上来。这时,陆路当然会出声求救。追上跑得慢的陆路灭口后,凶手很焦急。如果其它的人听到声昔,马上出来察看就糟了。他本身可以就近躲起来,可是船也不能被发现。于是凶手顾不得脚印,连忙回岩区把船开到海湾,然后窥探上面有没有开始找寻陆路的声音。很幸运地,并没有任何人出来。接着,凶手直上十角馆在厨房窗口窥视动静,确定的确没人起床后,便潜入大厅贴塑胶板。随即撇下脚印的事,立刻离岛。因为如果再折回房屋遗迹,时间上实在太危险。”
“嗯。——凶手在岛上待了一整夜?”
“我想他每晚都来,一入夜就来监视我们。”
“躲在卧房窗口下头?”
“大概是吧。——不,也可能在……”
“那段时间,船一直靠在海湾或岩区?”
“也许藏起来了。如果是艘小橡皮艇。可以带到林中收叠起来,或者加上重物沉入水中。”
“橡皮艇?”爱伦坡皱起眉头。“那玩意儿能够往返本土?”
“不必跑那么远,眼前就有绝佳的藏身处。”
“——猫岛?”
“对,正是猫岛。我想,凶手可能在那里搭帐篷。从那个岛过来,手划橡皮艇就绰绰有余。”
“没错,那个地方……”
“现在,再度归纳凶手的行动。”艾勒里把笔记夹在腋下,玩弄起不知何时掏出来摆在桌上的蓝底纸牌,继续说道:“昨夜,凶手也从猫岛潜到岛上。他先窥探我们的动向,寻找下次下手的机会没能得逞,便在黎明时分前往岩区。当时,昨晚的雨恐伯还没停,所以从房屋入口到阶梯那段路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
“后来,当凶手在岩区准备小艇时,雨停了,地面成为会留下脚印的状态。就在那时候,陆路来了。不过我不明白,那家伙为何在那种时间到那儿去——。
“凶手觉察陆路撞见自己的行迹,连忙就近捡了块石头追赶陆路,企图杀人灭口。得手后担心有人听到惨叫声出来探视,便先把小艇划出海湾窥视片刻,确定没人起床后,潜入十角馆贴上塑胶板。——这就是经过的情形。”
爱伦坡手肘搁放桌上,拇指仍然按着太阳穴,忿忿说道:“那么,艾勒里,藏在猫岛的真凶究竟是谁?”
“当然是中村青司。”艾勒里毫不犹豫地断言。“我一开始就这么说过。刚才怀疑爱伦坡,完全不是真心话。”
“就算我退让一步,承认青司还活着的可能性——。但是,或许是别人也未可知。青司杀害我们的动机何在?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难不成又要以他发疯了一句话带过去?”
“提到动机,他有得是动机。”
“什么?”
“你说什么?”
爱伦坡和凡斯同声问道,双双向前挪挪身子。艾勒里把牌在桌上摊成蝴蝶结形,又利落地收起。
“刚才我们彼此列举了许多动机,然而中村青司却有更加明确的动机。昨晚我回房后才想到……”
“真的?”
“是什么?艾勒里。”
“中村千织——。记得吧?”
微暗的大厅裹,沉默暂时驻足。
波浪声,波浪声……。敲打屋顶的雨声已然消失,骤雨似乎停了。
“——中村千织?”凡斯的声音细微而低落。
“对,去年一月由于我们无意的过失而猝死的学抹——中村千织。”
“中村……中村青司、中村千织……”爱伦坡吟唱似的喃喃低语。“难道……”
“没错,我只能这么想,中村千织是中村青司的女儿。”
“啊……”爱伦坡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从烟盒中敲出一根烟,直接叼在嘴裹。凡斯不语,双手环抱后脑闭起眼睛。艾勒里继续往下说。
“半年前本岛命案的凶手,正是青司本人。他以失踪的园丁,或者另寻体格、年龄及血型和自己相符的男人为替身烧死火中,自己活了下来。然后,向间接害死女儿的我们展开复仇行动……”
突然——
爱伦坡喉间发出异声。
“怎么了?”
“爱伦坡?”
椅子激烈作响,爱伦坡摇晃身子摔倒地上。
“爱伦坡!”
艾勒里和凡斯冲上去,想要扶他起来。不料爱伦坡挥开他们的手,猛力扭动身体。不久——。
随着剧烈的痉挛,他仰卧地面,四肢突地伸向半空,然后绵软地瘫落地上。就这样,爱伦坡结束了他的一生。
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抛落在青瓷砖地上,冉冉升起紫烟。艾勒里和凡斯呆若木鸡,茫然俯视再也不会动的“最后的被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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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渐没的天空,依旧灰云低垂,看样子不会再下雨。抖动林木的风已经停息,周而复始的波浪声也彷佛失去生气般沈滞无声。
两人合力把爱伦坡的尸体抬回他的房间。
房间里,地上的拼图仍是凡斯上次所见模样,几乎毫无进展。歪着头的小狐狸,可爱的表情似乎非常悲伤。
两人避开未完成的拼图,让爱伦坡壮硕的身体躺卧床上。等凡斯盖上毛毯后,艾勒里为死去的他阖上眼皮。苦闷歪扭的嘴边,微微飘散杏仁香……。
默祷片刻,两人沉默的走回大厅。
“真正是定时装置,可恶——”用力踩熄仍在地上飘着烟气的香烟,艾勒里气愤得声音发抖。“爱伦坡的烟盒里,一定被混入一根含有氰酸的毒香烟。可能是潜入房中——,用针筒注入。”
“是青司干的?”
“当然。”
“这么说,我们也有危险……”
凡斯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低喃着。艾勒里走到桌边,僵着手点了灯。白色的十角形房间,开始在微光中摇晃灯影——。
“中村青司……”凝视火焰,艾勒里喃喃自语。“想起来没有,凡斯?青司本是十角馆主人,他不但熟知全岛和建筑物内外情况,八成也持有这儿全部房间的另一份钥匙。”
“另一份钥匙?”
“纵火焚烧蓝屋时,便带在身上藏匿起来。——所以,他可以自由进出所有的房间。在阿嘉莎口红里下毒,或勒毙欧璐芝都易如反掌。当然,爱伦坡的香烟也是一样。他穿梭我们的死角,如影子般徘徊在这栋建筑物。我们就是跃入十角馆陷阱里一群可怜的猎物。”
“我在书刊上看过,他以前是建筑师……”
“好像是,或许这座十角馆正是他自己设计的杰作。一切都是他造的……。不,等等,说不定……”
艾勒里锐利的目光环视大厅。
“怎么了?艾勒里。”
“我刚刚想到——用来毒杀卡的那个杯子。”
“那个十一角杯?”
“对,那个杯子可能不是用做记号而已——记得吗?凡斯,你不是说过为什么只有一个那样的杯子?”
“哦,我是说过……”
“当时,我以为只是青司的恶作剧。现在想想,说不定真的含有某种暗示——。千篇一律的十角形建筑物中,独独设置一个十一角形……。怎么样,想到什么没有?”
“十角形中的十一角形?如果暗示什么的话……”喃喃说着,几斯挑了一下眉毛。“会不会是——有第十一个房间?”
“对。”艾勒里认真地点头。“我也这么想——。这栋建筑物中央大厅除外,共有十个同样的梯形房间。浴厕、盥洗室算一个房间,厨房、玄关大厅,以及七间客房——是否在这十个房间以外,某处还隐藏着一个房间……”
“难道青司不是躲在厨房窗口,而是从那密室中探查我们的动静?”
“正是如此。”
“可是,密室在那儿呢……”
“依照建筑物的构造推断,应该是在地下——”
艾勒里撇撇嘴,淡然一笑。
“那个十一角杯,就是开启密门的钥匙。”
那是设在厨房地板下的储藏箱里面。
储藏箱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地板的一部分是个长八十公分,宽一公尺左右的盖子,一拉把手便可轻易打开。
洞的深度大约五十公分,四周及底部都是白漆木板,里头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个,凡斯。”艾勒里指着说。
“我猜想是在放杯子的厨房里,果然不出所料——”
手电筒的光照在储藏箱的底板——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中央有个直径数公分的浅洞,洞口稍外侧可见圆形的凹陷痕迹。
“凡斯,杯子给我。”
“剩下的咖啡怎么办?”
“这个时候只有倒掉了。”
艾勒里接过杯子,趴在地板上。右手伸入储藏箱中,试着把杯子套入中央的洞裹。
“行了,完全吻合。”
十一角形的匙孔和钥匙会合了。
“转转看……”
慢慢使劲扭转,沿着周围凹陷的洞果然开始转动,不一会儿,传出咔嚓一声确实的回答。
“好,打开罗——”
艾勒里轻轻从洞口拔下杯子。——这时,白色底板开始静静往下倾斜。
“了不起。”艾勒里咕哝着。“这是类似齿轮的构造,使木板滑落时不会发出声音。”
不久,两入眼底出现通往地下密室的阶梯。
“进去看看,凡斯。”
“最好不要下去。”凡斯逃避的口气说道:“万一遭到埋伏……”
“没关系,天刚刚暗下来,青司可能还没来。即使他在里面,我们二对一,怕什么!”
“可是……”
“如果害怕,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下去。”
“啊……等等我,艾勒里……”
潮湿发酸的气味扑鼻而来。
仰赖艾勒里所携的手电筒,两人迈入漆黑的洞中。
阶梯虽然老旧,却很牢靠。轻轻踩下去,不会发出一点嘎吱声。
为了不重蹈覆辙,走在前面的艾勒里谨慎地踏稳脚步前进。
走了不到十级,下面果然是个相当宽敞的房间。大约包括厨房正下方,到中央大厅的全部面积。
地板和墙壁都是混凝土,没有任何家具。比艾勒里略高的天花板上开了几个小洞,微光由此泄入。
“那是油灯的光。”
艾勒里嗫嚅着声音说道:
“就在大厅下面。原来我们所说的话,全被他听见了……”
“青司果然躲在这里……?”
“不错,他一定在这儿竖耳倾听我们的一举一动。——若是这样,应该也有通到建筑物外面的密道……”
艾勒里逡照周围墙壁,醒臼的黑色斑点、肮换的混凝土,到处都是龟裂及修补的痕迹……。
“那边!”说着,艾勒里止住光环。
下了阶梯右内侧一隅,有个古老的木门。
艾勒里和凡斯走到门前,停下脚步。接着,艾勒里伸手握住覆满红绣的把手。
“不知会通到那儿?”凡斯压低声音问道。
“现在……”艾勒里小心翼翼地旋转把手。沉重的声音响起,木门动了。屏住呼吸擦动把手,门慢慢打开……。
瞬霎间,两人闷哼一声双双掩鼻。
“这是什么?”
“好难闻……”
黑暗中充满强烈的异臭,那是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两人立刻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臭气,剧烈的生理厌恶感使他们骤生寒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腐肉的气味,生物腐败的臭味。可是……。
艾勒里以颤抖不止的手握紧手电筒,照向门那头的黑暗彼方。
黑暗持续到深处,果不其然,正是通到外面的密道,光环徐徐下降,照回脏污的混凝土地……。
“哇!”
艾勒里与凡斯齐声尖叫。
异臭的来源,就在这里。
微光照映下,赫然出现状极恐怖的肉块。残缺不全的尸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污黑而空洞的眼窝敞开着……。毋庸置疑,那是一具半呈骷髅状的人类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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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
十角形大厅不见人迹。油灯已熄,只有无边的黑暗交缠在混浊的寂静中。
似在遥远世界尽情演奏的波浪声,永不懈怠地响起。向黑暗开口的十角形天窗,冒出零星火花……。
突然间——。
建筑物某处传来硬帮帮的声音,随即转为生物吐气般的声音。不久,平静的声音逐渐膨胀、成长……。
片刻之后,十角馆已是一片火海。
白色的建筑物笼罩在透明火光中,吐着蒙蒙烟气。震撼大气的轰隆巨响,威猛凶狂的巨大火焰,穿过夜空流云冲向天际……。
这种不寻常的光,毫无阻拦地抵达隔岸的S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