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十五分
帕克与凯奇蹲在巡逻警车后方。
两人都没受过太多攻坚训练,知道最保险的做法是让更年轻、经验较丰富的探员上场火拼。
何况正如凯奇一分钟前对帕克嚷嚷的,这里简直像是战区,子弹四处乱飞。掘墓者上了大巴,自身受到保护,开始从破窗小心发射机关枪。伦纳德·哈迪与几名特区警察驻守在宪法大道的另一边。
凯奇按着自己一侧的身体,苦着一张脸。他没有中弹,不过连串子弹射中他们用作掩护的警车,射穿了钢板,他赶紧扑倒在地,重重摔伤了侧面。
“你没事吧?”帕克问。
“肋骨,”他呻吟着,“好像断了。可恶。”
探员已经疏散了大巴周围区域,目标一出现就猛开枪。大巴轮胎已经被探员打扁了,不让掘墓者驾车逃逸,只是帕克看得出来,怎么有机会驾车逃逸?宪法大道虽宽广,双向却堵塞了长达半英里,成了巨大的停车场。
帕克听见无线电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目标没有出现……车上传出闪光和枪响。谁有手榴弹?宪法大道上有两人中弹。我们有……有没有人听见?宪法大道有两人中弹……狙击手各就各位。”
这时凯奇把头探出破车的引擎盖向上看。
“天啊,”凯奇惊呼,“那个小家伙在干什么?”
帕克也循着凯奇的视线望向宪法大道,看见哈迪一手拿着小手枪,从一棵树下匍匐前进到另一棵树,朝大巴前进,偶尔抬头开枪。
帕克说:“他疯了。他连防弹装备都没有。”
“哈迪!”凯奇大喊,然后痛得皱起眉头。
帕克接着叫嚷:“哈迪!……伦纳德·哈迪!回来啊!让特攻队去对付。”
但他没听见,或者假装没听见。
凯奇无奈地说:“简直像是一心求死。”
哈迪站起来,冲向大巴,边跑边射击。就连帕克也知道,他违反了正常攻坚任务的程序。
帕克看见掘墓者移向大巴后面,希望瞄准哈迪。哈迪没有注意到。他缩在地上,完全没有隐蔽物,正在装弹。
“哈迪!”帕克高呼,“找隐蔽物。”
“他连快速填弹器都没有。”凯奇喃喃地说。哈迪一颗接一颗地将新子弹填入左轮枪。
掘墓者靠向大巴后面。
“不要啊!”帕克喃喃地说,知道即将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人送死。
“天啊……”凯奇哎叫,一面喘着气。
此时哈迪抬起头,必定是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他举枪连射三发,清光了他刚才装上的全部子弹,然后蹒跚后退。
“他死定了,”凯奇喃喃地说,“必死无疑。”
帕克看见杀手的侧影出现在大巴后方的紧急出口附近。这时哈迪在路面上爬动,掘墓者可以轻易击中他。
然而就在掘墓者开火之前,一名探员从车子后面滚出来,蹲着朝巴士发射了一连串子弹。鲜血溅在窗户内侧。接着发出巨大的嗖嗖声,大巴里面冒出火焰。燃油形成一条火河,流向路边。
哈迪奋力起身,跑到特区巡逻警车的后面寻求隐蔽。他双手抱头坐着,大受震惊却毫发无伤。
大巴里面传出惊心动魄的惨叫声,车子消失在橙色火焰之中。帕克看见掘墓者成了一团火球,站起来后倒在大巴里的通道上。
车内传出轻柔的爆裂声,如同刚才斯蒂菲为了让哥哥惊喜,替他做的爆米花一样。是掘墓者剩下的子弹被火烧后爆炸的声响。宪法大道路边有棵树着了火,燃烧着欣喜的火光,与恐怖的现场很不协调。
探员纷纷从隐蔽物后慢慢走出,朝大巴前进,然后保持安全距离站住,等着最后一批弹药引爆。消防车赶到,开始对焦黑的车体喷洒灭火泡沫。
火势逐渐减小后,全副防弹装备的两名探员走向车门,向内观看。
刹那间,响亮的爆裂声震撼了国家广场。
所有的探员与警员差点全部趴下,准备采取防守姿势,人人举起了武器。
而声响却来自烟火,有橙色蜘蛛、有蓝星光芒、有白色震撼弹。是绚烂的烟火演出的大结局。
两名探员踏出大巴的门口,摘下头盔。
片刻后,帕克听见其中一名探员的声音从凯奇的无线电里噼啪传出。“车辆状况解除,”他说,“经证实歹徒已身亡。”最后这句话说得不带感情,算是替掘墓者立下碑文。
大家走回越战纪念墙时,帕克将塞斯曼的事迹讲给凯奇听,解释整件枪击案的开端。
“他开了几枪示警。要不是他先开枪,恐怕掘墓者当场就会杀死上百人。说不定我也去见上帝。”
“塞斯曼到底想干什么?”
警员正在两人面前为亨利·塞斯曼盖上遮盖布。
凯奇弯下腰,一脸痛苦。正如他所料,医护人员按了按他的肚子,宣布他刚才卧倒时导致肋骨断裂。医护人员替他包扎,然后给了他几粒止痛药。他的伤势最令他气馁的地方似乎是耸肩时太痛苦了,他暂时做不出来。
凯奇探员掀开尸体上的黄色橡胶布,摸索着塞斯曼的口袋,取出他的皮夹,接着又找到其他物品。
“这是什么东西?”他从夹克口袋找出一本册子。帕克发现这本册子制作精美,皮革封面,手工串页,并不是市面上那种用胶水黏合、大量产销的“精装”册子。里面的纸张是羊皮纸,在杰弗逊的时代是以压平的兽皮制作,而如今原料却是品质极高的布面纸。纸张的边缘饰以红色和金色的大理石花纹。
内文字迹优美,应该是塞斯曼的笔迹,犹如出自画家之手。帕克不禁赞叹不已。
凯奇翻阅内页,停在几页上,边看边摇头,然后交给帕克:“你看看。”
帕克皱起眉头,看着封面用金色墨水写就的标题:《悲伤往事录》
他打开后朗读出内文:“纪念我的妻子,安妮,屠夫的首位受害人。”
这本册子分成几个部分,分别是“波士顿”、“怀特普莱恩斯”等,里面贴着刑事案现场的照片。第一部分的标题是“哈特福德”。帕克边翻边看到:“摘自《哈特福德新闻时报》。”塞斯曼亲笔抄下报道内容。日期是去年十一月。
帕克读到:“‘抢匪枪杀三人……一名歹徒于周六进入《哈特福德新闻时报》办公室,以霰弹枪击毙分类广告部的三名员工,哈特福德警方仍在追缉涉案疑犯。
“‘凶手的唯一特征是男性,中等身材,身穿深色大衣。警方发言人表示,歹徒的动机可能是分散执法当局的注意力,以便同谋犯抢劫运钞车。案发当时,该辆运钞车正载运钞票前往市区另一边的银行。这名持枪的共犯也击毙了运钞车的司机与助手,抢得四千美元的现金后逃逸。’”
凯奇喃喃地说:“只为了区区四千美元就伤了三条人命,的确是他的作风。”
帕克抬起头:“在报社被枪杀的一个职员名叫安妮·塞斯曼,是他太太。”
“这么说来,他跟我们一样想揪出这个混账。”凯奇说。
“塞斯曼想利用我们追查到主谋和掘墓者,所以他才那么想去停尸间看看尸体,所以他才跟踪我。诱饵,他拿我当诱饵。”
复仇……
“这个本子……他借着这个记事本来纾解悲伤。”帕克俯下身去肃穆地拉上黄布,遮住死者的脸。
“打电话给卢卡斯吧,”他对凯奇说,“跟她通报消息。”
在FBI总部,玛格丽特·卢卡斯坐在位于宾夕法尼亚大街上的员工大厅里,向副局长报告案情。副局长外表英挺,留着政治人物常见的短色灰发。她听说掘墓者出现在国家广场,也传出枪声,自己迫切地想赶过去,无奈她是本案的总指挥,按规定必须在局里坐镇,随时向高级长官报告最新进展。
她的电话响起。她赶紧接听,出于迷信,心中不愿对掘墓者能落网有所期待。
“我是卢卡斯。”
“卢卡斯。”凯奇说。
她立刻听出他们已经逮到枪手。这种语调在警察入行初期就能听懂。
“是死是活?”
意为逮捕还是击毙。
“死了。”凯奇回答。
卢卡斯差点说出感恩节的祷告词。如此感谢上帝,这是她五年来的头一遭。
“另外,再听听这个,最先打伤他的人是市长。”
“什么?”
“没错,就是肯尼迪。他开了几枪,拯救了大家。”
她将这个消息转述给副局长。
“你没事吧?”她问凯奇。
“还好,”凯奇回答,“躲子弹的时候跌断了一根肋骨而已。”
她的心头却紧缩起来,因为她听出了那种语调,那种空洞的嗓音。
杰吉,我是汤姆的妈妈……杰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刚才航空公司打电话过来……哦,杰吉……
“什么事?”她赶紧问,“出什么事了?帕克怎么了?”
“不是,他很好。”凯奇探员轻声说。
“快告诉我。”
“卢卡斯,他打中了C.P.。我很难过,C.P.死了。”
她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一团怒火再度蹿遍全身。她气的是自己没机会在掘墓者的心脏位置射入一颗子弹。
凯奇继续说:“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击。掘墓者朝市长坐的地方开枪,C.P.只是不巧坐错了地方。”
是我叫他跟去的,她懊恼地想。我的天啊!
她认识C.P.已经三年了……哦,上帝啊……
凯奇接着说:“掘墓者打死了四个警察,我们也另有三人受伤。好像还有六个市民受伤,六七个市民失踪,不过没有发现尸体,大概只是跟家人走散了,一时找不到而已。对了,那个塞斯曼……”
“谁?那个想写书的人吗?”
“对。被掘墓者杀了。”
“什么?”
“他根本不是作家。我的意思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想写书。原因是掘墓者枪杀了他太太,他是利用我们来追查掘墓者的下落。可惜被掘墓者抢先一步。”
这么说来,今晚真是业余高手之夜,她心想。帕克、市长、塞斯曼。
“哈迪呢?”
凯奇告诉她,哈迪单枪匹马进攻掘墓者困守的大巴:“他靠得很近,占据了很不错的射击位置,打死掘墓者的可能就是他。不过实际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他没有受伤吧?”卢卡斯问。
凯奇说:“告诉你啊,当时他好像一心想送命,不过到了最后关头,他反而后退去找隐蔽。大概是决定多活几年吧。”
就和我一样,被“掉包”,卢卡斯心想。
“埃文斯在你那边吗?”凯奇问。
卢卡斯四下看看,发现博士居然不在。她还以为博士会来大厅跟她会合。“我不确定他人在哪里,”她回答,“一定还待在楼上,在文件室吧,或者是在危机中心。”
“把他找出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向他道谢,叫他寄一张大大的账单过来。”
“我会的。我也会打电话通知托比的。”
“帕克和我想跟实物证据小组监视现场,大概四十五分钟后回局里。”
她挂断电话后,副局长说:“我准备去一趟国家广场。那边由谁负责?”
她差点说帕克·金凯德,却适时停口:“专员凯奇。他在越战纪念墙附近和实物证据小组一起在现场做鉴定。”
“待会儿要开个记者会。我会去向局长报告,他可能也想发表声明……卢卡斯,你今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晚会?”
“假日而已,长官,错过了一个,明年肯定还会再来的。”她大笑,“也许我们应该把这句话印在t恤上。”
他微笑以对,忽然神情一凛,问道:“我们那个告密证人情况怎样?有没有人继续恐吓他?”
“摩斯吗?好一阵子没去看他了,”她说,“不过我一定得去看看他。”
“你认为他会出什么情况吗?”副局长皱眉。
“那倒不会,只是他欠我一瓶啤酒。”
在无人的文件室,约翰·埃文斯博士合上手机的翻盖,关掉电视。
看来他们击毙了掘墓者。
新闻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但根据这些消息,埃文斯判断现场死伤人数极少,不如地铁扫射案也不如游艇枪击案。尽管如此,从电视画面来看,宪法大道宛如战场,硝烟弥漫,停了近百辆救护车,有人躲藏在车子、树木、树丛后面。
埃文斯穿上厚重的毛皮外套,走向文件室的角落,将沉甸甸的热水瓶收进背包,搭在一边肩膀上,然后推开门,步入阴暗的走廊。
掘墓者……多耐人寻味的家伙。全世界只有少数人像埃文斯对探员们分析的那样,属于“防分析型”的罪犯。
来到电梯前,他停下脚步,研究着大楼一览图,想确定自己的方位。他端详着地图,FBI总部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他的手指在下楼的按钮上空盘旋,在他按下之前,有人高呼:“嘿。”他转身,看见有人从另一部电梯走过来。
“嘿,你好,博士,”那人再次高呼,“你听说了吗?”
是那个年轻的警探,伦纳德·哈迪,刚才熨得一丝不苟的大衣已经沾上污渍与黑灰,脸颊上多了一道划伤的伤痕。
埃文斯按了“向下”的按钮,连按两下,很不耐烦。“刚看到新闻。”他告诉哈迪,一边耸了耸挂着背包的肩膀,让背包掉在臂弯里,博士闷哼一声,拉下拉链。
哈迪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个染着污渍的背包,说:“对了,刚才我一时讲得太快,自愿去追捕那个歹徒,结果上场后变得有点疯疯癫癫,好像得了什么战场歇斯底里症。”
“是吗?”埃文斯说。他伸进背包,取出热水瓶。
哈迪接着自顾自地说着:“他差点儿就把我干掉了,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我跟他大概只有三十英尺。看见他的眼睛,看见他的枪口。哦……能死里逃生,我突然间兴奋得要命。”
“说的也是。”埃文斯说。这该死的电梯到哪儿去了?
哈迪看了一下银色的金属瓶。“对了,你知道卢卡斯探员在哪里吗?”警探问,一面抬头望向阴暗的走廊。
“应该在楼下,”埃文斯边说边扭开热水瓶盖,“她去向什么人作报告,第九街的大厅。你不是刚从那里来吗?”
“我是从停车场进来的。”
博士取下热水瓶盖:“你知道吗?警探,你刚才跟大家提到掘墓者和平均派的时候,口气好像不信任我。”他转向哈迪。
埃文斯向下看,却看见一把装有消音器的黑色手枪。哈迪正举枪对准他的脸。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哈迪说。
热水瓶从埃文斯手中滑落,咖啡洒在地板上。他看见枪口发出黄色的闪光。这是他眼前最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