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一定也曾经在报纸或杂志报导中,阅读过关于无头尸体的相关报导,实际上,亲眼看见无头尸体是一件多可怕的事,相信大家恐怕连作梦也无法想像到。
如果以文字来形容无头尸体有多么恐怖的话,大约只能表达其真实情形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全身虚脱,必须费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撑下去。
由此可见,人类的神经虽然脆弱,但也许比想像中强韧也说不定。
不过,这也得依照当时的状况来决定。就如同两个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个人先醉倒的话,那么另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喝醉,一定要支撑到底才行。
当时的我就是处在这种情形下。因为我看见仙石直记已经先吓呆了,所以我当然不能也跟着昏倒或丧失理智,太过夸张的动作。
我甩了甩头,终于让自己恢复些许理智。
一看见仙石直记整个人都傻掉的模样,我不耐烦地用力拍拍他的背部说:
“仙石,振作一点!你该不会是吓坏了吧!”
听到我的叫唤声,仙石直记终于勉强振作起精神,结结巴巴地问:
“屋代……糟了!事态严重了!怎么办?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仙石直记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狂妄自大、令人讨厌的男人。但现在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压抑情绪、胆小懦弱的男子罢了,一旦出事,就失了方寸。
“还能怎么办?总之,先报警处理呀!”
“报警?你不要开玩笑了,怎么能报警呢?这么一来,古神家的名声将毁于一旦……屋代,你是开玩笑的吧!除了报警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讲什么傻话!现在可是出了人命耶!而且这件事非同小可,凶手居然还把尸体的头割下来,你不报警的话还能怎么解决?”
“凶手把头割下来……他为什么要把尸体的头拿走?”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凶手之所以要拿走尸体的头,通常是为了让人无法正确地判定死者的身分,所以……”
“可是,屋代,这没有意义啊!尸体虽然没有头,但身体……蜂屋身体上的那块肉瘤,比他的脸孔更具有代表性不是吗?”
仙石直记以沙哑的声音叫道。
“仙石!但是……这真的是蜂屋的尸体吗?”
“你在说什么?看尸体的背部不就应该知道了吗?”
“可是在古神家中,还有另一个人也是驼背呀!”
仙石直记吓得跳起来叫道:
“你在说什么呀!难道你是指守卫吗?不可能,我父亲没理由杀害守卫的!”
这次轮到我吓一跳了。
我不发语地望着仙石直记的脸,他呼了一口气,瞪视着我的脸;我则把卡在喉咙的痰吐了出来。
“仙石,虽然这件事有可能如你猜想那样,可是你也不要太主观……凭什么认定这个人是你父亲杀的?”
仙石直记避开我的视线,开始在房内踱着方步。
“没错,你说的没错,这个人不一定是我父亲杀的……我到底是怎么啦?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所以精神有点恍惚吧!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父亲杀的,那还会有谁能把尸体的头砍断,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做得到?”
仙石直记又反射性地把头转向我,他思考了一下,焦躁地说:
“屋代,你想想看,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早就被现在的社会风气磨掉一大半的勇气,哪还有早期日本武士那种大挥武士刀的气魄!
“更何况,我现在一看到武士刀就全身发软,如果我要杀人,一定不会选择武士刀作凶器。
“但是我父亲就不同了。他今年六十五岁,正好生于明治二十年前后,当时日本仍是一个杀伐的时代,那时我祖父还在,他历经维新时代的变革,根本不把杀人当一回事。
“我父亲就是在祖父那种教育方式一下成长的,他们的思考模式和行为部和我们这一代人不一样,所以,如果这里有人被杀死,我第一个联想到的凶手一定是我父亲。”
仙石直记的神情显得十分慌乱,他一边踱着方步,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好像怕别人会中途打断他的话。
听着他急促散乱的脚步声和喋喋不休的讲话声,害我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我被他弄得头昏脑胀,连忙阻止他说:
“仙石,停下来!不要再踱方步了,如果你再走下去,现场可能会被你破坏掉,在警察来到这里以前,我们要尽量设法让现场保持原状。”
“警察……喂!你非要报警不可是不是?”
“那当然!如果这件事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或许还可以依照你的方法来处理,只可惜四方太也知道这件事。”
“四方太!”
仙石直记无奈地呻吟道。
“对呀!他一定到处去广播古神家发生凶杀案,现在大概连佣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吧!仙石,佣人可是外人哦!”
仙石直记再度发出呻吟声。
“所以我们现在除了报警之外,别无选择是吗?”
“没错,而且要愈快报警愈好。但是在报警以前,我们要先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
“确认这到底是谁的尸体。”
“你仍然认为这是守卫的尸体吗?可是,这件西装是蜂屋的。”
“衣服不算是关键性证物,凶手可以杀了他以后再帮他穿上呀!”
“不愧是侦探小说家,对任何事总是心存怀疑。好,那我们要怎么确认尸体呢?”
“我刚刚想了一下,有两种办法。比较间接的一种,就是先去搜查家里,如果死者是蜂屋小市,那守卫先生一定待在家中某处;相反的,如果死者是守卫先生,那峰屋小市也一定待在家中某处。另外,比较直接的方式,就是把衣服脱掉来检查尸体。”
仙石直记颇不以为然地反问道:“就算把衣服脱掉也无从分辨呀!难道你会依据驼背来分辨他们俩的身分?”
“当然不会。但蜂屋小市有一个无法磨灭的特征,你难道忘了吗?蜂屋去年在‘花酒廊’被八千代小姐射中一枪,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伤痕应该还留在也的右大腿上。”
仙石直记目光炯炯地瞪视我好一会儿,然后佩服地说:
“原来如此,你真不愧是侦探小说家,虽然写的东西不怎么样,但是该抓住的重点倒是抓了不少。喂!不要生气嘛!我没有恶意,是真的很敬佩你。好,我们可用伤痕来判断尸体是蜂屋还是守卫,这是一点,还有呢?”
我勉强将胸中的怒气压抑住说:
“还有就是八千代小姐,她昨晚不是到过这里吗?”
“八千代!可是她没理由到这里来……啊!你是指昨天晚上八千代梦游的事吗?可是,她应该不会来这里才对呀!”
“仙石,你没有注意到这些拖鞋印吗?八千代小姐昨天晚上不就是穿着拖鞋……”
“你、你是说……这件凶杀案是八千代做的?”
“不要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一般女人哪有办法做出这么残酷的凶杀案件?何况当时八千代小姐的手中根本没有拿东西,这里也没有可疑的凶器。”
“凶器?”
仙石直记突然跳了起来。
“没错!我真的有点神智不清了。凶器……也就是那把‘村正’!幸好它现在放在金库内,所以这个人应该不是我父亲杀的,唉……总之,我们现在先来检查尸体。”
我和仙石直记设法在不移动尸体位置的情形下,将尸体的裤子脱了下来。
听说蜂屋小市被射中的部位是在右大腿,我们仔细检查之后,确实在尸体的右大腿上发现一处伤痕。
“这样就可以确定这个尸体是蜂屋了。”
接下来,我们又将裤子穿回尸体身上,开始检查房间内部,看看能否找到疑似凶器之类的东西。
经过我们一番搜索后,我意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喂,这里怎么会有奇怪的字迹!”
只见床铺右侧的墙壁上,有一些很像用钉子刻过的痕迹,这些字迹从右下方斜向左上方,仔细观察这些字,很像是英文字。
这些英文字可能是躺在床上的人,无聊时随便乱写的。
“到底是什么字?看起来好像是英文字……可是要怎么念啊?”
当时,仙石直记的态度有点奇怪,他狼狈地说:
“什、什么?那些就先不要去管它了,我们赶紧找凶器比较要紧。”
“等一下!像这种蛛丝马迹可能会隐含重大的意义……难道……昨晚蜂屋在这张床上等八千代小姐,却因为一直等不到她,所以才留下这些字?”
“什么?那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仙石直记一听我这么分析,便走到我身边,同时朝墙壁望去,只见墙壁写着一行字,看起来像是:
“唉……”
仙石直记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看来蜂屋昨晚的确是在这里等八千代。”
“嗯,结果八千代小姐爽约。但是到了深夜,她却又改变主意来到这里。”
“可能吧!满合逻辑的。”
仙石直记此刻似乎比较冷静了,我们又开始在屋内四处搜索。可是别说凶器,我们连任何可疑的物品都没发现。
“屋内就检查过了,下一步要怎么做?”
“去察看八千代小姐的拖鞋。”
“好,走吧!”
当我们从昏暗的小洋房走出来,迎面射来的阳光让我觉得有点昏眩,胸口感觉闷闷的,好像快吐了。
我们穿过树林后,看到对面主屋的屋檐下站着仙石铁之进、柳夫人以及源造三个人,他们正朝我们这边看。
仙石铁之进好像刚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似的,服装不太整齐,连肚脐都露在外面,他那撮十分自傲的胡子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着,看来似乎有点兴奋的样子。
相较之下,柳夫人这个不简单的人物,则十分冷静地直往我们这边看。
仙石铁之进不知说了什么,于是源造朝我们跑来。仙石直记大叫道:
“源造,任何人都不准离开!你告诉我父亲,等一下我会到他那里。”
仙石直记说完后,也没看仙石铁之进一眼,就直接走入屋子里大叫:
“阿藤!阿藤!”
阿藤一听到叫声,便从佣人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整张脸像白纸样苍白。
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阿藤的眼眶有点湿湿的。一般而言,年轻女孩听到有凶杀案发生会觉得害怕是正常的,但是她为何会流泪呢?
“阿藤,八千代……”
“小姐还没起床。”
“那守卫先生呢?”
“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我遵照您的指示到处都找过了,可是都没看见他的踪影。”
仙石直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转头看我。
“屋代,守卫到底怎么了?他因为身体有缺陷,一向很少出门的……”
“那就奇怪了……”
“阿藤,再去找!屋代,我们走。”
八千代小姐的寝室在一楼的最里面,我们敲门后并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试着转动把手,没想到房门竟然开了。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贸然闯入八千代的房间。但是仙石直记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走了进去,我也只好跟进去。
八千代张了一下眼晴,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她房里的窗户打开一半,桃色的窗帘随风飘飞。微风轻拂着八千代的发丝,她似乎睡得十分安稳。
看她睡觉的模样,原先那放荡、任性、骄纵的个性全都掩盖在长长的睫毛下,真像是个纯真甜美的小女孩。
我们不想吵醒她,只好悄悄地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边的拖鞋拿起来检查后,立即放回原位,然后轻声地退出房间。
八千代的拖鞋底部果然沾到黑红色的血污。
“再来就是金库。”
“仙石!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已经用两道锁锁上了。”
“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去查看一下比较好,你等我一下。”
仙石直记说完,马上跑到二楼拿了钥匙下来。
“好像没有人动过这把钥匙,昨晚我将这把钥匙放在抽屉的底部,还用齿粉在上面洒了一个‘S’,我刚刚一看,上面的字和昨晚完全一样。”
我们进人饭厅旁边的书房,来到金库前面。
“屋代,你的密码是?”
我迟疑了一下,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Ya……Chi……yo。”
仙石直记望着我的脸,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开始转动转盘,再用钥匙将锁都打开后,深吸了口气,用力将金库门打开,只见“村正”还安然放在金柜内。
“你看,还在吧!别神经过敏了,这个金库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开的……”
仙石直记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话,他伸手将“村正”拔了出来,一看之下,才发现武士刀并没有完全插在刀鞘内。
就在此时,仙石直记惊叫出声。
“怎、怎么啦?”
我莫名奇妙地跑过去,只见刀鞘从仙石直记的手滑落到地上,他右手抓者武士刀,刀子上面沾满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