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然后,郭小峰木然地坐到了沙发上,望着根本没看到眼里的电视画面,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洗完碗的爱梅走了出来,也坐到了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觑着爸爸的脸色。
女儿为什么这么胆怯呢?——郭小峰问自己。
爱梅从小反抗精神很强,加上后来他对女儿尝试各种新东西都持支持态度,所以女儿极少有这样胆小的神情,除非她认为犯了她自己都不能原谅的大错!
可是——,郭小峰呆呆地想:假定女儿真的去找梅云宝了,就能说是“大错”吗?甚至能说是“错”吗?——就仿佛梅云宝反驳他的:“同性恋也不犯法!”
时下已经有足够的信息使人们明白,“同性恋”是一种目前无法更改的心理取向,根本无关对错,更无关人品,——只是某些传统的神学观念或伦理观念,曾经邪恶化过这种心理的意义。
又干坐了一会儿,郭小峰拿定了主意:
“爱梅,”他尽量口气和蔼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爱梅看了看爸爸,没有回答,咬着下唇,似乎在掂量。
咽了口唾沫,郭小峰坚持追问下去:
“跟爸爸说实话,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爱梅还是没有回答,却垂下了眼皮,给郭小峰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又咽了口唾沫,郭小峰索性挑明了问:
“找云宝了是吗?”
爱梅抬起了眼睛,神色是默认。
郭小峰继续追问:
“告诉爸爸,你有很多同学,为什么非要找她?”
爱梅又垂下眼皮,依然没有开口。
审视了一会儿女儿的表情,郭小峰催促道:
“告诉爸爸,爱梅,爸爸想听听你的想法。”
沉默了好久,爱梅嘟囔着回答一句:“她跟我的同学不一样。”
又沉默了片刻,郭小峰问:
“你喜欢这种不一样是吗?”
爱梅抬起眼睛,呆呆地望着郭小峰,眼神变得很感伤,一种无以表达的感伤,——好久——,点了点头。
郭小峰的脸转向了电视。
停了片刻,郭小峰听到女儿怯生生的声音:
“爸——”
他转回了脸,女儿的面孔没有了感伤,而是深深的忧惧,——接着,女儿立刻急切的带着保证的口气说道:
“你不要生气,我保证以后不去找云宝了,永远都不找,你千万不要生气,爸,我保证,真的。”
这句保证没让郭小峰开心,反而突然沉重起来。
他是怎么啦?事实就是事实!科学告诉他,有些事是老天的问题,人力改变不了,勉强压制一种现象,改变不了问题本质。
——就仿佛关于女儿,他在乎的根本不是找不找“云宝”这个人的问题。
但他的问题是:如果“问题”的“事实”已经存在,那么他为什么要让女儿为并非她自己的错而忍受折磨呢?——就因为他不高兴吗?
郭小峰的喉结来回滚动了几下,终于——,他开口了,声调有些艰涩:
“你说那里去了?爸爸为什么要生气?如果你愿意找云宝,那就去吧,爸爸对云宝没有偏见的。”
爱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地观察起郭小峰的神情,似乎想看透他是真不生气还是勉强装的。
这个神情使郭小峰的心更沉了一下,半晌,又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近乎和蔼的笑容:
“我说的是真的,爱梅,爸爸曾经对你说过,你任何无害别人的选择,爸爸都支持。关键是你自愿,只要是你自愿——,”郭小峰又重复了一遍他最看重的前提:“你自愿,而且不伤害别人,——爸爸都支持你,你想找谁都可以,爸爸绝对不会干涉,也不会生气。”
这段回答也并没有使女儿高兴起来,眼睛里反而闪出深深的内疚,再次低下头,许久——,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爸。”
郭小峰又强迫自己笑了一下,尽量使声音变得更轻松和无所谓:
“干嘛说对不起?你乐意找云宝就去好了,如果她还愿意来家里玩或者住两天,也随便你。只要你愿意,爱梅,你愿意,你自己确实愿意,爸爸就没什么不愿意的。”
那个寒假接下来的,郭小峰感到和女儿度过了一段不那么坦荡的时光,尤其在云宝又来他家住之后,她们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他,——不过又像方月馨所说的:尽管云宝对他明显心有芥蒂,但因为女儿的缘故,面子尚算客气。
这就够了,郭小峰想,就是异性恋,和媳妇或女婿相处,也不会一定亲如一家的,关键是女儿高兴就行了。
是呀,只要女儿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那他干嘛难为孩子呢?就为自己看不惯,就让身边最亲的人无辜受罪吗?
郭小峰觉得,自己可没那么傻,那么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