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便士不知所措地皱眉站着时,门突然非常意外地开了。两便士喘着气退后一步,面前这个人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看见的人。门口那人身上穿着和她最后一次在“阳光山脊”见到时完全一样的衣服,脸上仍旧带着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她就是——蓝凯斯特太太。“喔!”两便士说。
“早啊!你在找派利太太?”蓝凯斯特太太说:“你知道,今天是市集的日子。幸好我能让你进来,有时候还找不到钥匙呢,我想一定是复制品,你说对不对?请进来吧,也许你愿意喝杯茶什么的。”两便士像做梦似地走进门里,蓝凯斯特太太仍旧像个优雅的女主人一样,带她走进起居室。“请坐呀,”她说。“我恐怕不知道茶杯什么的在哪里,我才来一两天。咦——我想想看——我以前一定见过你吧,对不对?”
“是的,”两便士说:“那时候你还在‘阳光山脊’。”
“‘阳光山脊’,‘阳光山脊’,慢着,好像让我想起什么事情,喔,对了,亲爱的裴卡德小姐,不错,是个很好的地方”
“你走得很突然,对不对?”两便士说。“现在的人都好霸道,”蓝凯斯特太太说:“老是在催人,也不给人家时间安排事情或者好好收拾东西。我知道当然是一番好意。我很喜欢乃丽·布莱,可是她是个很爱支配人的女人。我有时候觉得——”蓝凯斯特太太俯身靠近两便士,“你知道,我有时候觉得她——”她意味深长地敲敲自己前额,“这种事当然是免不了的,尤其是老处女。你知道,有些没结婚的女人对工作什么的非常认真,可是有时候会有一些怪念头。吃苦的是副牧师,这些女人好像以为副牧师要娶她们。其实人家根本没想过那种事。喔,对,可怜的乃丽,有时候很理智,在本教区表现得也很出色,而且我。明信她一直是个最好的秘书。可是无论如何,她偶而还是有些很奇怪的想法,像是突然把我从可爱的‘阳光山脊’带到康伯兰一间非常荒凉的房子,然后又很突然地把我带到这里——”
“你住在这儿?”两便士问。
“喔,也可以这么说,总之是个很特别的安排,我才来两天”
“来这里之前,你在康伯兰的罗斯大宅——?”
“对,我想是叫这个名字。不像‘阳光山脊’那么好听,你说是不是?其实我一直没有真正安定下来,而且那地方也办得不好,服务差,咖啡也糟透了。不过我已经渐渐习惯,也发现一两个有趣的朋友,其中有一个人以前在印度和我姑姑很熟。你知道,能找到和自己亲人有关系的人。心里总是很舒服。”
“我想一定是。”两便士说。
蓝凯斯特太太又愉快地说:
“我想想看,你去过‘阳光山脊’,应该不是去住,一定是去那儿看人吧!”
“去看外子的姑姑范修小姐”两便士说。
“喔,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有个孩子在烟囱后面什么的吗?”
“不,”两便士说:“不是我的孩子。”
“可是你不就是为了那件事才来这里的吗?他们这里的烟囱有点问题,我知道有只鸟掉进去了。这地方实在需要修理,我根本不喜欢住在这儿。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下次我看到乃丽一定要告诉她。”
“你和派利太太,住在一起?”
“可以说最,也可以说不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喔,你可以相信我。”两便士说。
“嗯,其实我并不住在屋子这一边,这是派利夫妇住的地方,”她俯身向前说:“你知道,还有另外一部分。跟我来,我带你去。”两便士站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一个疯狂的梦境似的。“我先把门锁上,比较安全。”蓝凯斯特太太说。她带两便士穿过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走过一间显然有人住的双人房——想必是派利夫妇的卧室——来到隔壁一个房间。房里除了一个盥洗台和一个枫木衣橱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蓝凯斯特太太,走到衣橱旁边,往背后摸索了一会儿,一突然很轻易就把衣橱推开了。衣橱似乎装有脚轮,轻轻松松地就从墙边移开了。奇怪的是,衣橱后面竟然有个壁炉,壁炉上有一面镜子,镜子底下的小架子上,摆着一些磁制的鸟像。蓝凯斯特太太抓住壁炉架中间那只鸟,用力拉一下。鸟儿显然粘牢在架子上,但是蓝凯斯特这么一拉,却发出“咔啦”一声,整个壁炉竟然从墙上移开了。“设计得很精巧,是不是?”蓝凯斯特太太说:“是很久以前改建屋子的时候做的。他们都叫这个房间‘牧师的洞穴’可是我想不会真的是牧师住的地方。我一直觉得不可能和牧师有关。过来吧,我现在就住在这儿。”她又用力推了一下,她面前那堵墙也顺势转转开了,过了一两分钟,她们就到了一间漂亮的大房间,窗口正对着河流和对面的山。“好可爱的房间,对不对?”蓝凯斯特太太说:“可以看到那么多可爱的风景,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房间。你知道,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喔!”
“这房子不大吉利,”蓝凯斯特太太说:“对,他们一直说这栋房子不好。我打算,你知道,我打算把门再关上,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一对不对?”她伸手关上她们刚走进来的那道门,一声尖锐的喀啦声响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两便士说:“我想,他们把房子改建成这样,一定是打算把赃物藏在这里。”
“他们改建了好几个地方,”蓝凯斯特太太说:“请坐呀,你喜欢高一点的椅子还是矮一点的?我喜欢高的,你知道,我有一点风湿,我想你大概以为这里会有小孩的尸体,这个想法实在很荒唐,你说对不对?”
“也许对吧。”
“官兵和强盗,”蓝凯斯特太太带着从容的表情说:“你知道,人年轻的时便都很傻,对那些歹徒啦、大抢案啦,都很向往,以为做枪手的情妇是世界上最刺激的事。我就曾经有这种想法。不过你要相信我——”她俯身敲敲两便士的膝盖,“相信我,这不是真的。我只是想想而已,偷了东西又逍遥法外其实没什么意思。当然,还需要很好的组织。”
“你是说姜森太太或者布莱小组——随你怎么叫她——”
“喔,当然,对我来说,她始终是乃丽·布莱,可是为了某种原因——她说是为了方便起见——她有时候又自称姜森太太,其实她从来没结过婚,一直是个老处女。”下面传来敲门似的声音。
“糟糕,”蓝凯斯特太太说:“一定是派利夫妇回来了,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快。”敲门声又响起了。
“也许该让他们进来。”两便士说。
“不行,”蓝凯斯特太太说:“我受不了别人老是打扰我。我们在这里谈得很愉快,不是吗?我们就留在这儿。喔,老天,他们在窗户底下叫了。你看看到底是谁?”两便士走到窗口。
“是派利先生。”
派利先生仍旧在下面叫——“莱丽亚!莱丽亚!”
“真没礼貌,”蓝凯斯特太太说:“我不许爱默立·派利那种人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要担心,亲爱的,我们在这里安全得很,而且还可以好好谈谈,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我这辈子过得实在很有意思,多彩多姿——有时候我觉得真应该写下来。我从前是个野女孩,混上一群——其实只最一群普通的歹徒,没什么别的,其中也有一些‘非常’不可取的人,可是你要知道,当中也有些好人,很有水准。”
“布莱小姐呢?”
“不,不,布莱小姐跟犯罪从来都没关系,你知道,她是个很虔诚的教徒。可是信仰有很多不同的方式,你大概也知道吧,对不对?”
“我想大概有很多不同的教派吧。”两便士说。“不错,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可是世界上不光是只有普通人,还有一些受到特别命令的特殊的人,所以也有一些特别的信仰。你懂我的意思吗?亲爱的。”
“我恐怕不大懂,”两便士说:“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让派利夫妇进自己家吗?他们会担心的——”
“不行,不能让他们进来,要等我——呃,要等我把事情全部告诉你之后才行。别怕,亲爱的,一切都很——很自然,没什么不好,一点都不痛,就像睡觉一样,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两便士凝视了她一下,然后跳起来走向墙上那道暗门。“你逃不出去的,你不知道开关在什么地方,绝对不是你想得到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地方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我年轻时候曾经和那些歹徒一起住在这儿,一直到我离开他们得到拯救为止——那是一种特别的拯救,让我得到赎罪的机会。那个孩子,你知道——我杀了它,我是个舞蹈家,我不想要孩子。哪,那边墙上就是我跳舞的画像——”两便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墙上挂着一幅一个女孩的全身油画像,女孩身上穿着白锻荷叶边舞衣,扮演的是传说中“水莲”的故事,“大家都说‘水莲’是我演得最好的一个角色。”两便士缓缓走回椅子上坐下,凝视着蓝凯斯特太太,同时脑中也回响着一句话,一句在“阳光山脊”听到的话——“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当时她觉得很害怕,现在也有同样的感觉,目前她还不十分肯定自己到底怕什么,只觉得同样害怕——眼睛看着那张温和的脸,亲切的笑容。“我必须服从天命。世界上总得有几个负责替天行道的人,我就是奉了天命来做这件事,你知道,他们是没罪的,我是说那些孩子。他们太小了,不会犯罪,所以我就依照上天的指示,把他们送到天国,让他们仍然保持无邪的天性,不懂得什么罪恶。你看,被上天选中这份工作有多光荣,我一向爱孩子,可是自己一个都没有,实在好残忍,对不对?至少看起来很残忍,可是这也是我的报应。我做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吧。”
“不知道。”两便士说。
“喔,看起来你好像已经知道很多事了,我还以为你也知道呢。好吧,告诉你。有一个医生,我去找他。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心里好害怕,他说把孩子拿掉不会有危险,而且谁也不会知道。可是事实上并不像他所说的,回家之后,我就经常做噩梦,梦到孩子一直问找,她为什么没有生命?还说她需要同伴,你知道,那是个女孩。对,我相信是个女孩。她说她要别的小孩作伴,于是上天就对我下了命令,说我再也不能生育了。我结了婚,以为还会有孩子,我丈夫也迫切地希望我生孩子,可是我始终没有怀孕,因为我受到上天的诅咒。你懂吧?对不对?不过还有一个办法补救——我犯了谋杀罪,而唯一能弥补谋杀罪的,只有靠其他的谋杀罪,因为其他人就不是被谋杀。而是‘牺牲’了。这中间的差别你也懂,对不对?别的小孩只是去陪伴我的孩子,年纪虽然不同,但是都很小。每当上天又指定我任务的时候,”她俯身向前碰碰两便士——“做那件事真快乐,你也了解,对不对?我好高兴放他们走,让他们不必像我一样了解罪恶。当然,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必须肯定没有任何人知道。可是有时候免不了有些人会知道或者怀疑,所以当然啦,我只好也让他们死,我自己才会永远安全,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不大懂。”
“可是你‘知道’,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对不对?那天我在‘阳光山脊’问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从你脸上就看得出来,我说:‘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我以为你会再来,也许因为你是个母亲——孩子也被我杀死的母亲,我希望你改天会再来,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喝杯牛奶——通常是牛奶,偶而是可可,知道我事情的任何人都得喝。”她缓缓走到房间另外一端,打开角落的一个小橱子。“慕迪太太——”两便士说:“她也是其中之一?”
“喔,你也认识她!她不是个母亲,可是她在剧场当过化妆师,认得我,所以她也得走。”她忽然转过身,手上拿着一杯牛奶,带着具有说服力的微笑走向两便士。“喝下去,”她说:“喝下去就好了。”
两便士沉默了一会儿,跳起来奔向窗口,然后抓起一把椅子敲碎玻璃,探头向外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蓝凯斯特太太把那杯牛奶放在桌上,靠在椅背上一边大笑一边说:“你真是笨透了,你以为谁会来?谁‘能’来?他们要把门打破,再穿过那道墙,到那时候——你知道;还有别的办法,不一定要牛奶,只是牛奶最方便——牛奶、可可,甚至茶都可以。至于小慕迪太太,我是放在可可里,因为她最爱喝可可。”
“吗啡?你最怎么拿到的?”
“喔,很简单,以前跟我住在一起的一个男人得了癌症,医生就让我替他保管吗啡跟一些别的药。后来我告诉医生说,药全都丢掉了,其实我都悄悄留着,心想也许有一天用得着——结果一点都没错。找到现在还保存着一部分,我自己从来没服用过,因为我不相信它的效用,”她把牛奶向两便士推近一点,“喝下去,这个方法最简单。另外一种办法——问题是我不知道把那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她从椅子里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走着。
“我‘到底’放在什么地方?到底放在什么地方?人老了,什么都记不得。”两便士又喊道;“救命啊!”但是河岸边仍旧空无一人,蓝凯斯特太太仍旧在房里来回走着。“我想——我想——喔,对了,一定在我的编织袋里。”
两便士从窗边转过身,蓝凯斯特太太正一步一步走向她。“你真是个笨女人,”蓝凯斯特太太说:“居然选择这条路。”她伸出左手臂,抓住两便士的肩膀。右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又长又薄的小刀。两便士一边挣扎一边想:我可以轻轻松松地制止她,非常轻松。她年纪大了,又没什么力气,不能——。突然之间,她又打个冷颤,想道:我也老了,而且不像我自己想的那么有力气,甚至比不上她力气大,看看她的手掌、她的拳头,她的手指。我想一定是因为她疯了,才会那么有力气。听说疯子都很有力气。闪闪发光的刀子已经迫近她了,两便士尖叫着。她听到下面有叫喊声和敲击声,敲击声是从门上发出来的,仿佛有人想破门或者破窗而入。可是他们一定进不来,两便上想:他们绝对没办法打开这道机关门,除非他们知道开关在什么地方。她用力挣扎着,设法挣脱蓝凯斯特太太的掌握,但是后者比她高大,又有力气。蓝凯斯特太太脸上仍旧微笑着,可是温和的表情已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洋洋自得的表情。“杀手凯特。”两便士说。
“你知道我的绰号?不错,可是我已经超过那种境界了。我现在是‘上帝的杀手’,是上天命令我杀你的,所以不会有事。你也懂,对不对?你看,一切不是都很好吗?”这时,两便士正紧靠在一张大椅子边。蓝凯斯特太太紧紧接住她,所以压力更大了——没办法再向后退,蓝凯斯特太太右手那把尖刀又逼近了些。两便士想:我不能紧张——不能紧张——可是她又马上想道: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挣扎一点都没有用。接着她又感到害怕——就像她第一次在‘阳光山脊’听到那句话时一样害怕。“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
那是第一次警告——可是她误解了——她不知道那是警告。她看着渐渐靠近的利器,奇怪的是,让她害怕得无法动弹的,不是那把闪闪发光的利器,而是蓝凯斯特太太那张微笑而仁慈的脸——笑得那么快乐,那么满足——她是个用温和、理智的态度追寻她奉派的工作的女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疯子,两便士想:所以才让人觉得更可怕。她当然不像,因为她心里觉得自己是个既正常又理智的女人——那是她自己的想法。喔,汤米,汤米,这次我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了?一阵晕眩和麻痹之后,她放松了肌肉——但是在仿佛之间却似乎听到敲破玻璃的哗啦哗啦声,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就失去了知觉。“好了,你终于醒了,把这个喝下去,贝瑞福太太。”一个玻璃杯压在她嘴边,她用力抗拒着,有毒的牛奶——是谁说的?谁说过什么“有毒的牛奶”的事?她绝对不喝有毒的牛奶……不,不是牛奶——味道完全不同。她放松了心情,张开嘴慢慢啜饮着。
“是白兰地。”两便士说。
“对极了!来,再喝一点。”
两便士又喝了一点,然后靠在靠垫上,打量着四周。后窗口可以看到梯子顶端,窗前的地板上有一大堆碎玻璃。“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两便士说。
她推开白兰地酒杯,眼睛随着拿杯子的手移向手臂,再移向面前这个拿着酒杯的男人脸上。“艾尔·格雷科。”两便士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又看看房间四周。
“她呢?——我是说蓝凯斯特太太。”
“她在——隔壁房间——休息。”
“喔。”可是她对眼前的一切还看不大清楚,一会儿,她应该能看得更清楚。此刻她只能一次想一件事情。“菲力浦·史塔克爵士,”她用不确定的口气缓缓说:“没错”
“是啊,那你为什么说艾尔·格雷科呢?”
“受苦”
“你说什么?”
“那幅画——是在托利多——还是在普拉多。很久以前我这么想,不对,不,没有多久。”她想了想,像是发现了什么,“昨天晚上,聚会——在牧师家——”
“你做得很好。”他用鼓励的口气说。
无论如何,坐在这个满地碎玻璃的房里,跟一个满面忧愁、痛苦的男人说话,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我弄错了——在‘阳光山脊’的时候,我完全把她想错了。我很害怕——然后——一一阵阵的恐惧。可是我弄错了,我不是怕她——是替她害怕。我以为她会发生什么事,想要保护她——救她。我——”她怀疑地看看他,“你听得懂吗?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两便士皱眉看看他。
“她——她到底是谁?我是说蓝凯斯特太太——约克太太——都不是真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谁?她本人是谁?真正的她是谁?”她是谁——眉上竟然有着神的签字?
“你看过皮尔·琴特的诗吗?”
菲力浦·史塔克爵士走到窗边,站着望了窗外一会儿,然后突然转过身来。“她是我太太,上帝帮助我!”
“你太太——可是她不是死了——教堂里的名牌——”
“她死在国外的故事是我编的,我又在教堂里替她留下名牌做纪念。对失去太太的鳏夫,一般人都不会追问太多事,而且我也不住在这儿了。”
“有人说是她住动离开你。”
“这个故事也有人相信。”
“你把她带走是因为你发现了——那些孩子的事——”
“你也知道那些小孩的事?”
“是她告诉我的,看起来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她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谁也想不到有什么不对。可是警方已经起了疑心,我必须采取行动——我要救她、保护她——你懂吧——你至少有一点了解吧?”
“是的,”两便士说:“我非常了解。”
“她曾经——非常可爱——”
他的声音有点黯然,“你看——”他指指墙上那幅画,“水莲——她是个野女孩——一向都是。她母亲是华伦德家——后来离家出走,跟一个犯人混在一起。她学过舞蹈,就到舞台上去表演,‘水莲’是她最欢迎的角色,后来又和一群歹徒混在一起——只是为了好玩。她老是对事情觉得失望。”
“跟我结婚之后,她结束了以前的一切,想要安定下来,平平静静地过家庭生活,养几个孩子。我很有钱,可以给她一切东西。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我们都觉得很难过。后来她又开始有一种罪恶感——也许她一向就不大正常,我不知道。原因有什么关系?她——”他做了失望的手势。
“我爱她——我一向都很爱她——不管她怎么样——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只要她完全——要她平安无事——一我不要她被关起来,后悔一辈子。我们也的确让她安全地过了很多很多年。”
“我们?”
“乃丽——我最亲爱最忠实的乃丽·布莱。她实在太了不起了,这一些都是她计划,安排的。住在养老院里既舒服又安全,也没有诱惑——没有小孩,让她离小孩远远的。看起来好像很有效,那些养老院都很远,在康伯兰——北威尔斯。不会有人认得她——至少我们是这么想。是艾可思先生建议的,他是位非常精明的律师,收费很昂贵,可是我很依赖他。”
“敲诈?”两便士说。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他是我的朋友,也给我提供意见——”
“那幅画上的船是谁画的?”
“我画的,她觉得很高兴,可以让她想起舞台上的光荣日子,画是鲍斯柯温画的,她喜欢他的画,后来有一天,她用黑色颜料在桥上写了一个名字——一个死去的孩子的名字,所以我就画一艘船把名字盖住,又在船上题上‘水莲’。”门开了,那个友善的女巫走进来。
她看看两便士,又看看菲力浦·史塔克。
“没事了?”她的口气很实际。
“是的。”两便士说。她发现这个友善的女巫的优点是不会小题大做。“你先生在楼下车子里等你,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带你下去。”
“我愿意。”两便士说。
“我相信你会愿意,”她望望通往寝室的门,说:“她——在里面?”
“在。”菲力浦·史塔克说。
派利太太走进去,——一会儿又出来。
“她——”
“她要给贝瑞福太太喝一杯牛奶,贝瑞福太太不想喝。”
“所以她就自己喝了?”
他犹豫了一下。
“是的”
“牟提摩医生一会儿就来。”派利太太说。她走过来帮两便士站起来,但是两便士不用她帮助就自己站起来了。“我没受伤,”她说:“只是吓倒,现在已经好了。”她站着看了菲力浦·史塔克一会儿,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话好说。派利太太站在墙中间那道门的门口。两便士最后还是开口说:
“我帮不了什么忙了,是不是?”
“只有一件事,那天在墓园是乃丽·布莱把你打昏的。”两便士点点头。
“我知道一定是。”
“她当时急昏了头,因为她看到你在调查我们的秘密,她——我很后悔这么多年来一直让她受到那么大的精神压力,任何女人都受不了的。”
“我想她一定非常爱你,”两便士说:“不过如果你想要求我们不再追究‘姜森太太’,我相信我们都绝对不会。”
“非常谢谢你。”
又是一阵沉默,派利太太耐心地在门口等着。两便士看看四周,又走到打破的窗口看看下面平静的河流。“我以后恐怕不会再看到这栋房子了,所以现在要好好看看,把它记在脑子里,”
“你想记住它?”
“是的,有人跟我说这栋房子用错了用途,我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疑惑地看看她,但却没有开口。
“是谁要你来这里找我的?”两便士问。
“爱玛·鲍斯柯温。”
“我也这么想。”
她和那个友善的女巫一起走过秘门来到楼下。爱玛·鲍斯柯温对两便士说过,这栋屋子是为情人盖的,不错,现在屋子里就有两个情人——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还要活下去继续忍受心灵的痛苦。她走出大门,到汤米的车旁,然后向友善的女巫道别,坐上车。“两便士。”汤米说。
“我知道啦。”两便士说,“别再做这种事了,”汤米说:“千万别再做这种事了。”
“不会了。”
“你现在这么说,可是到时候又会。”
“不会的,我太老了。”
汤米发动车子上路。
“可怜的乃丽·布莱。”两便士说。
“为什么?”
“她爱菲力浦·史塔克爱得不得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管他做那些事——像狗一样的忠心,可是全都是白费工夫”
“不!”汤米说:“我相信她一定每一分钟都过得很快乐,有些女人就是这样。”
“没良心的畜生。”两便士说。
“你想到什么地方——贝辛市场的‘绵羊与旗子旅馆’?”
“不,”两便士说:“我要回家,‘家’!汤米,然后好好留在家里。”
“感谢上帝,”贝瑞福先生说:“要是爱伯特再拿烧焦的鸡子迎接我们,我一定要杀了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