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天生就喜欢花,不管在什么心情下,都会折几枝花供养在瓶里。
看来小婉并没有隐瞒什么事,更没有私情,她确实已抱着决死之心。可是这男人为什么要逼她死呢?这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难道是邱凤城的朋友,来逼她殉情吗?还是来杀她灭口的?
马如龙正在想,小婉却忽然做出件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她忽然走了过来,坐到这个男人的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的咬着他的耳朵,喘息着说道:“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她的衣襟已散落,一件紧身的丝棉小袄里面,只有一件鲜红的肚兜。衬得她的皮肤更白。马如龙实在看不下去。这是别人的私情,他本来不该管的,可是,他想起了邱凤城的痴,想起了那个坑——他本来可以大喝一声,先惊散这两个快要“死”的人。他本来可以直接从窗户里窜进去,可是他反而跃出墙外,用力去敲门。他敲了很久,才听见小婉在里面问:“谁呀?”
“是我。”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谁?你难道连个名字都没有。”小婉的口气很不好,不过她总算还是出来开了门。
“是你!”看见马如龙,她当然会吃一惊,可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板起了脸,冷冷道:“想不到马公子又来了,是不是怕我一个人晚上太寂寞,想来替邱凤城好好的照顾照顾我。”
这话说得更绝,这种话说出来,只要是知趣的人,就应该赶快走的。可惜马如龙这次却偏要做个不知趣的人,淡淡道:“我知道你并不寂寞,我只不过怕你被人捏死。”
小婉的脸色变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转身往屋里走,“你跟我来。”她说。
马如龙就跟着她走了进去,她居然把他带进了刚才那间屋子,刚才那个男人却已不在了。
“坐”,她指着刚才那个男人坐过的软椅,道:“请坐。”
马如龙没有坐,他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却已看见了那双靴子,那双式样非常好看的靴子。
这屋里有床,床帐后还挂着道布幔。很长的布幔,几乎已拖到地上,但还没有完全拖到地上。所以,这双靴子才会从布幔下露了出来。
小婉道:“你为什么不坐。”
马如龙道:“这位子,好像不是我坐的。”
小婉笑了笑,笑得当然不太自然:“你不坐,这里还有谁来坐。”
马如龙道:“好像还有个人。”
小婉道:“这屋里除了凤城外,只有你进来过,怎么会还有别的人?”
她实在很沉得住气,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一口咬定这屋里没有别人。
马如龙却沉不住气了,忍不住一步窜过去,拉开了布幔。布幔后当然有个人,可是这屋里确实没有别的人来过,因为布幔后的这个人,赫然竟是邱凤城。
马如龙冲出屋子,冲出门,冲出了长巷。幸好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在这种酷寒的天气,天一黑,路上就没有什么人,否则别人一定会把他当作个疯子。
现在他惟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用力打自己几个耳光。他永远忘不了他拉开布幔的那一瞬间,邱凤城看着他的表情,他更忘不了小婉那时的表情。
其实他应该想得到邱凤城随时都会回来的,也应该想得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邱凤城。但是他却偏偏没有想到。他本来应该能听得出邱凤城的声音,却又偏偏没有注意。
邱凤城毕竟是个教养很好的世家子弟,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对他笑了笑。可是对马如龙来说,这简直比打他几耳光还让他难受。他只有赶快走,就好像被人用扫把赶出去的一样,逃了出来。
于是现在他又只剩下一个人,还是身五分文,无处可去。这件事也还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整个人都好像被一根很细的绳子吊在半空中,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而且随时都可能跌下来,跌得头破血流。
不对!他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后面好像有个人在跟着他。他用不着回头去看,就知道从后面跟上来的人是谁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空空荡荡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忽然就变得很踏实。后面的人已赶了上来,伸出一只非常好看的手,交给他一样东西。
马如龙接了下来,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包治头痛的药,她给他的就是一包头痛药。
等他把这包头痛药吞了下去,她的手又伸过来,手里还有七八包药,有的是药丸,有的是药锭,有的是药粉。她一样样交给他。
“这是解酒药,这是紫金锭,这是胃痛散,这是健胃整肠的……”
马如龙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当成了药罐子?”
她也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药罐子,是个酒坛子。”她吃吃的笑着道:“可惜只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个,也装不下太多酒。”
大婉看来确实比他有精神,脸色也比他好看得多。“难道她的酒量也比我好?”马如龙实在不服气,他忍不住问道:“你的头痛不痛?”
大婉道:“不痛。”
马如龙道:“怎么会不痛?”
大婉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喜欢管闲事,实在是件很让人头痛的事。不但让别人头痛,自己也头痛。
她又问他:“你看见那个小婉了?”
“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长得怎么样?”
“长得很不错。”
大婉笑道:“既然她长得很不错,你的样子看起来为什么活像见了鬼一样?”
马如龙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真的见了鬼反倒好些。”
大婉道:“你看见了什么?”
马如龙道:“我看见了邱凤城。”
他居然把刚才遇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这是丢人的事,他本来绝不会说的,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就觉得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什么事都不必隐瞒。
大婉居然没有笑他,反而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你,那时候我也会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下去的。”
这正是马如龙当时的感觉。他忽然发觉这女人外表虽然又刁又绝又丑,却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而且充满了了解与同情。这也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大婉忽然又道:“可是我想不通。”
马如龙道:“什么事想不能?”
大婉道:“邱凤城明明知道是你去了,为什么要躲起来?”
马如龙道:“他们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像他那种出身的人,总难免会有很多顾虑,如果我是他,说不定我也会躲起来的。”
大婉看着他,微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会替别人着想。”
马如龙道:“本来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婉说道:“本来我认为你又骄傲,又自私,别人的死活,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我错了。”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居然也肯认错,这实在也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大婉又道:“他看见你之后,说了些什么?”
马如龙道:“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反而更难受。”
大婉道:“你说了什么?”
马如龙苦笑,道:“那时候我能说什么?”
大婉道:“他有没有要把你抓去交给冯超凡的意思?”
马如龙道:“没有。”
大婉道:“你也没有问他,那天你走了之后,寒梅谷又发生了些什么事?碧玉夫人是不是到那里去了?有没有选上他做女婿?”
马如龙道:“我没有问。”
他忽然问她:“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大婉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马如龙道:“谁告诉你的?”
大婉道:“一个喝醉了酒的人。”
马如龙道:“这个喝醉了酒的人就是我?”
大婉笑道:“你总算还不太笨。”
马如龙只有苦笑。他喝醉了之后说的话一定不少,只可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其实碧玉夫人用不着再选了,沈红叶已经一命呜呼,你已经变成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除了银枪公子邱凤城之外,还有谁配作碧玉山庄的女婿。”她叹了口气道:“碧玉夫人就算还想选,也没有什么好选的。”事实就是这样的,这件事发生后,确实对邱凤城最有利。
马如龙说道:“但是,他绝不会是凶手!”
大婉道:“为什么?”
马如龙道:“因为他已经有了以生死相许的心上人,他根本就不想做碧玉山庄的女婿。”
大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觉得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只不过,他既然不会是凶手,你也不是,凶手是谁呢?”
马如龙道:“一定是天杀!”
大婉道:“天杀是什么人?”
马如龙道:“天杀不是一个人,是个秘密的组织,是个杀人的组织。”
大婉道:“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害你?”
马如龙说道:“因为,他们要造成混乱。”他又解释:“我们几家人如果火并起来,江湖中一定会变得混乱,他们就可以乘机崛起。”
他的解释很合理。这种事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一定还会有的。
马如龙道:“现在他们还只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组织,等到他们的计划完全成功后,他们就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光明正大的帮派,因为那时候江湖中已经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们了。”
大婉道:“因为那时候别的门户和家族,都已因这次火并而两败俱伤。”
马如龙道:“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真的发生。”
大婉道:“你准备怎么办?”
马如龙道:“我一定要先把天杀的首脑找出来。”
大婉道:“你准备怎么找?”
马如龙不说话了。他实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
大婉道:“这个人一定知道你们四位公子那天要到寒梅谷去。”
马如龙道:“不错。”
大婉道:“他怎么知道的?除了你们四个人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
马如龙说道:“我没有,可是,邱凤城……”他忽然想起,小婉好像也提起过“寒梅谷”这个地方。
小婉曾经问过他:——前几天你是不是在寒梅谷?她知道他们要到寒梅谷去,当然是邱凤城告诉她的。
邱凤城能把这件事告诉她,就可能也告诉过别人。小婉也可能告诉过别人。他也像别的男人一样,从来不相信女人能够保守秘密。这就是他惟一的线索。
马如龙道:“我一定要去问问他,有很多事都只有问他才会明白。”
大婉问道:“你是不是准备现在就去问他。”
马如龙道:“当然现在就去。”
他说走就走,大婉叹了口气,道:“你真会选时候,现在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现在他们说不定又在那里‘你捏死我,我捏死你’,你及时赶去,正好又可以救他们一次,他们一定感激得要命。”
马如龙不走了。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们发现他又回去了时,脸上是什么表情。这种既煞风景,又惹人讨厌的事,谁也不愿意去做的。
马如龙道:“你认为我应该什么时候去?”
大婉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忽然压低声音,道:“你最好现在就去,快去。”女人的心意,就像是五月的天气,变得真快。
马如龙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又要我现在就去?”
大婉道:“因为你现在不去,只怕就永远都去不成了。”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恐怕已经去不成了。”
这时他们又走入了一条暗巷中。马如龙没有再问她:“为什么?”他已经用不着再问。因为他已看见巷子的两头,都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七个人,七个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