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卧虎腾龙会东京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倪匡 本章:第一章 卧虎腾龙会东京

    朝属梁,暮属晋;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五代残唐,干戈不息,直到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废了后周幼帝,自立为君主,才令得天下纷乱的局面,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篇首这一首民谣,便是反应当时天下大乱的情形的。却说宋太祖建都汴梁之后的两年,亦即是大宋乾德三年,宋朝的兵力,已然使得女真国来京进贡,纷乱的局面,大都停当,而东京开封府城中,也是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处处弦歌,户户丝竹。

    这一日,乃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开封外城北面的金辉门外,正当人马喧嚷之际, 突然在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引得人人注目,却是四个形容古怪的僧人,每人肩上, 俱各负了一条老大的石柱,健步如飞,向城门中走去。

    那四个僧人,身材均甚是矮小,五官口鼻,攒在一起,也不容易分辨出他们的年龄来,可是他们肩上的那条圆形石柱,却甚是惊人,长约七八尺,径可半尺,少说也有千余斤分量,因此一时之间,不少人全都顶住了脚步,望着这四个僧人,啧啧称奇。

    那四个僧人却是若无其事,只顾向城门内走去,那东京开封府,共有外城,里城和宫城,三道城墙,一进了金辉门,便是极为热闹的街市,那四人略停了一停,又是一声吆喝,将肩上所负的石柱,竖了起来,顶在肩上,人不过四五尺高却顶着一根高约七尺的石柱,那模样更是显得奇怪无比,不消片刻,他们身后,已然跟上了一大群小孩子和游手好闲的人,跟着那四个矮子,在身后说笑取乐看热闹。

    只见那四人穿大街,过小巷,来到了一所巨宅面前,才略停了步。

    那巨宅极是巍峨,单是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已然高达六尺,显出宅第主人, 非富即贵。在巨宅前面,还有以花岗石铺成,老大的一个广场,四人在广场边缘上略一迟疑,竟然撒开大步,直向巨宅大门走去。

    四个僧人的这一行动,不禁令得跟在后面看热闹的那些人,心中诧异不已,因为他们既然在东京居住,自然知道那所巨宅的主人的来头,因此都远远站定,不敢再跟过去,人丛之中,只有一个三十来岁,书生打扮的人,跨前了两步,高声道: “四位大师,出家人六根清净,何必多生嗔念!”

    那四个僧人,本来脚步极快,十来丈宽的广场,一晃即过,已然将要来到那巨宅的门口,但一听书生的呼唤,却立即转过头来,向那书生瞪了一眼,各自“嘿嘿”冷笑数声,道,“出家人虽是六根清净,却也不免要化个缘!”一个“缘”字才出口, 四人行动一致,如旋风也似,滴溜溜地一转,已然来到了大门前面,一耸肩,卸下了肩上所负的石柱,双手捧起,用力向地上一顿,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四条石柱,竟然将石阶断碎,陷入地中尺许,兀立在那巨宅的门口!

    这一下,令得好远围住了看热闹的众人,俱都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一霎时间, 静到了极点,只有那书生摇头晃脑,叹道:“好气力!好气力!只可惜仍是无补于事,只是徒逞一时之勇耳!”

    那四个僧人将石柱立在地上之后,已然身形掠起,站到了石柱之上,一听得那书生如此说法,相互对望一眼,左首那个开口道:“贫僧等四人,早知东京开封府中,卧虎藏龙,英雄辈出,本来也不敢卖弄,只是受人所托,要向此宅主人,化个小缘,这位施主,为何道贫僧等只是徒逞其勇?”

    这一开口,声势更是惊人,直将众人震退了丈许,耳际还兀自嗡嗡作响。

    只有那书生,非但不退,反倒跨前两步,从衣领中取出一柄斑竹折扇来,“唰” 地打开,那竹扇扇面上,一面洁白,另一面,却写了不少字,但是也不像是什么诗词,而三个字一断,两个字一断,四个字一断,倒像写着不少人名,只不过因为他一打开折扇之后,便轻轻摇动,所以看不很清楚。

    那四个僧人面色微变,随即一声长笑,道:“原来是容施主,贫僧等四人化缘, 与容施主井水不犯河水,还是不要多加干涉的好!”

    那书生“哈哈”一笑,折扇轻摇,道:“难道看一看都不可以么?”正对答之间,那巨宅的大门打了开来,两个武将装束的人,走了出来,一见大门口并排被插上了四石条柱,石柱之上,各站了一个形容古怪的僧人,不由得一惊,齐声喝到“作什么”?

    那四个僧人怀中一探,各取了一个小小的木鱼在手,“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才道:“咱们四人,原是西域僧人,特来中原,向慕容将军化一个缘。”

    这四个僧人口中的“慕容将军”复姓慕容,名延钊,也正是巨宅主人,年轻时曾和宋太祖共打江山,如今官拜“殿前都点检”,那职位,就是禁卫军的统帅,但慕容延钊因为和方今圣上,宋太祖赵匡胤自幼至交,因此另握重兵,正是显赫一时的人物。那两个武官面色一沉,叱道:“你们就算要向慕容将军化缘,也不该损毁将军府第,这一来,却是罪该万死!”

    四个僧人冷笑一声,道:“贫僧等山泽野人,却不知道京城中的规矩,只知千里迢迢,来到此间,非要向慕容将军亲自化缘不可!”

    两个军官叱道:“京师地面,焉容得你横行!”嘈吵之间,宅中又出来了几个卫兵,手中各执长戈大矛,那两个军官劈手夺过两柄大关刀,抢起一个圆圈,“刷” 地向石柱砍去!“砰砰”两声,砍个正着,只见石柱上的两个僧人,身形向下略一沉,那两个军官,大叫一声,虎口迸裂,两柄大关刀飞出老远,“踉跄”一声,跌在广场上。

    那两个僧人冷笑一声,两个军官退出七八步去,呆住了作声不得,四个僧人对望一眼,突然大声道:“西域小僧,一了、百了、千了、万了,向慕容将军化缘!” 四人一起开口,发音轰轰发发,更是惊人无比,将那七八个卫兵,俱皆震至面无人色,呼喝方毕,只见大门之内,缓缓踱出一个老者来,一身儒服,三绺长髯,气度雍容,就在大门口站定,缓缓道:“久仰西域曼陀山四铁僧的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那四个僧人原是师兄弟,以一了为尊,一见来人气度不凡,站在那里,渊停狱峙,绝非等闲江湖上人物所能比拟,也不敢轻视,双手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 他这里双手甫一合十,手掌便向前略略一送,一股大力,已然暗暗送出。

    只见那老者衣襟长鬓,陡然间如为狂风所拂一样,一齐飘动起来,但身子却依然兀自不动,神情也是那样地淡雅,拱手还了一礼,道:“不敢,在下姓孙,名尚之。”那一拱却是大大方方,却无趁机较量双方功力之举,一了面上微红,道:“孙檩樾必是慕容将军亲信,相烦通报,就道我们四人,前来化缘。”

    孙尚之道:“四位大师要化缘,何必惊动将军?慕容将军带兵在外御寇,偶一返京,正不知有多少军国大事,要与圣上商议,四位大师若不嫌菲薄,在下代慕容将军,每人给黄金一锭!”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摸出四只金元宝来,每一只俱有五两上下,古时物虏平贼,五两黄金,已可做得不少营生,老远围住了众人,更是屏气静息,以观动静。

    只听一了说:“孙檩樾差矣,小僧等此来,是要向慕容将军亲自化缘,何劳孙檩樾越俎代庖?”孙尚之一笑,道:“佛门广开,在下要赐舍,难道大师竟不受么?且先受我布施,然后再见慕容将军不迟!”

    曼陀山四铁僧虽然久在西域,但对中原武林人物,却极是熟悉,刚才那书生一取出折扇来,四人便面色微变,便是因为认出了书生的那柄折扇,江湖上有名的称之为三十六招天罡扇,又称阎王扇,那折扇上,确是写着一个一个的人名,那些人, 全是死在他这折扇之上的江湖高手。

    但此时见那老者气度轩昂,仪态非凡,报出名字来,却叫作“孙尚之”。一了等四人,立即在心中搜索此人的名字,但搜遍枯肠,却不获结果,因此一了才借合十为礼之机,试一试对方的功力。

    这一试,对方显而易见,不是庸手,偏偏孙尚之三字,闻所未闻!

    当下一听得孙尚之如此说法,一了不禁眉头一皱,抗声道:“照孙檩樾的口气听来,贫僧等若是按不住你四个金元宝,便没有资格见慕容将军了,是也不是?”

    孙尚之淡然一笑道:“那也未必,要看到时大师们是否能见慕容将军而定了!”

    口气之大,无以复加,倒像是威震西域,名扬中原的曼陀山四铁僧,佛门“铁手掌”功夫,尚接不住他的一个金元宝似的!四铁僧虽是佛门中人,但是却个个性烈如火,一听之下,大动嗔念,齐声叱道:“请!”

    他们这里,一个“请”字甫出口,便见孙尚之一扬手,四只金元宝金光闪耀, 已然脱手而起,但是却并未向铁僧射出,而是向上扬起,约有尺许,便向下沉来,就在将沉未沉之际,只听得“叮叮叮叮”四声,接连而至,几乎是同时而发,响声过处,撕空之声,突然大作,四只金元宝已向石柱上的一了、百了、千了、万了四人,电射而出。

    四人一见孙尚之一指之力,便如此强劲,心中皆是一怔,但金元宝电射而至, 已然不容许他们再多有时间来考虑,只得各自一摇手掌,五指一收一放,掌心立转墨黑,正是内外俱重,横练而成,较铁砂掌功夫仍胜一筹的“铁手掌功”。

    那铁手掌功,一经运上,掌心其坚如铁,可以凭空抓档兵刃。曼陀山四铁僧艺成以来,从业未曾用过兵刃,便是因为他们这铁手掌功夫,艺技惊人之故,此时料想不但可以将金元宝抓在手中,而且可以运用掌力,将金元宝抓成一团,以显功力,怎知晃眼之间,金光来到眼前,四人已各觉那金元宝虽然只有五两来重,可是不但来势如电,而且还夹着排山倒海的力道,身子几乎已然不能再在石柱上站稳!

    四人心中再是一惊,一沉真气,双足已在石柱上留下了一个足印,就在他们稳住下盘之际,金元宝已然飞到,四人五指如钩,才一抓上,便觉出金元宝上的力道, 大的简直不可思议,将自己铁手掌力,全都逼了出来,一阵“咯咯”响处,四人手指,皆被那股大力冲断,但是余力未尽,只见四人手臂向后猛地一缩,又是“咯咯咯咯”四声,俱都从四柱上翻了下来,那四金元宝也随之跌下,四铁僧俱以左手托着右臂,明眼入目中,一望而知,他们的右臂,已然断折!

    孙尚之又向外踱出两步,缓缓道:“四位大师,还要向慕容将军化缘么?”

    一了自知对方一指之力,便已然令得自己受重伤,一臂断折,只怕动起手来,更是厉害,只怕连脱身都不能,厉声道:“不用了,孙檩樾,咱们后会有期!”大踏步向前跨出两步偶一俯首,只见地下四只金元宝,每一只上,皆有四只深深的手指印,一了首先一怔,重又转过身来,厉声道:“孙檩樾,玄天门掌门,三清上人, 与檩樾怎生称呼?”

    孙尚之自从出现之后,一直形容淡雅,面带微笑,但一听一了如此说法,面色突然一变,道:“四位留步”四人对望一眼,已然听出了他语中隐含杀机,身形疾幌,四人分成四个方向,旋风也似,向外欺去,但是他们这里,身形快疾,那孙尚之却比他们更快,只见他衣袖飘动,也是疾欺而至,每到一人面前,便疾伸双指, 将人逼退,幌眼之际,曼陀山四铁僧,已然被他逼在一起,而孙尚之衣袖展动,劲风排荡,以一人之力,竟然将四人围在当中!

    四铁僧右臂虽断,但功力仍在,强忍疼痛,各以左掌发招应敌,幌眼之间,便过了三四招,四人渐显不支, 一了厉声道:“孙檩樾,曼陀山一门,向与三清上人交情深,你可是要杀咱们以灭口,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四人上中原来,已在曼陀山禀明三位师尊,他们若是得不到咱们的音讯,只怕也要上东京来闹一闹,看你逃得过去不?”

    孙尚之左手一沉,衣袖“唰”地卷起,一了身子向旁一侧,避得硬是快疾,但是已然断了右臂,却一阵剧痛,身形为之略一呆凝,而就在那一瞬间,孙尚之衣袖已如夏日雷雨将至时的乌云也似,疾展了开来,势若奔马,一了只觉劲风削面而过, 肩头又是一阵剧痛,右臂已然为他衣袖裹住。

    孙尚之再一缩臂,将一了拖近身来,右手一探,已然按在他胸前的“华盖穴” 上,回头大声叱道:“别动!”其余三人,一见师兄身落人手,心中如热火翻腾,但是却又明知救他不出,不能不听孙尚之的吩咐。只听得孙尚之一字一顿地道:“四位本也是当世豪杰,但是却不议时务,人各有志,我也不管,但你们却须罚下重誓, 即时离开东京,不准对任何人道起玄天门,三清上人等字样!”一了虽然身在人手, 但是却毫不屈服,叱道:“为什么?你可是三清上人门下败类,怕上人降罪于你? 哼哼!我偏要逢人便说!”

    孙尚之面色一变,右手一松,在怀中一探,取出一件事物来,道:“一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一了定睛一看,只见孙尚之手中所握,乃是一只手指粗细,色作清碧的玉环。

    那玉环上面,雕出三条栩栩如生,工艺精绝的小龙,龙睛却是天然红色,一了面色为之大变,道:“原来三清上……”

    只讲到此处,便为孙尚之所阻,道:“一了,你既然明白,也不必多说了,曼陀山一门,在西域之中,武功卓绝,三位掌门高僧,便是武林中不世人才,已然能将达摩祖师东渡所传武学,领悟到十之四五,但是玄天门却也一样人才辈出,这两大派别,若是因此结下了冤仇,只怕一旦株连了整个武林,皆须投入浩劫之中,事情只在你们四人身上,你们却是要想清楚了,去吧!”衣袖一拂,一了便踉踉跄跄跌出七八步去,其余三人,连忙跟踪而走,和他站在一起,齐声道:“师哥,咱们怎么办?真听他的话?”

    一了的面色,痛苦已极,玄天门三清上人,武功高绝,行事也极得人景仰,但是刚才孙尚之手中的那只三龙玉环,分明是他们未昄依三清之前,江湖上黑白两道, 望而生畏的信物。

    武林中人,人人皆知见环如见人,三龙玉环既然在孙尚之手中,可知孙尚之一定是奉三清上人之命行事,若是返回曼陀山,和三位师傅一说,两派从此结下深怨, 当真要如孙尚之所说,为武林中带来一场不可了结的大风暴,但如果真的罚下重誓, 一字不说,不但这口气咽不下,而且也绝不能由得一个无依的孤儿,一个可怜的寡妇,任人欺凌。

    他面上神色数变,终于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道:“孙檩樾,此事贫僧等无法从命,你若是要杀人灭口,不妨下手!”

    孙尚之面色一沉,向前踏出了一步,又突地一个转身,衣袖扬起,一股劲风, 向兀立大门口前的一条石柱卷去,待到衣袖将石柱卷住,才猛地一拉,“轰”地一声巨响,那条石柱,竟然齐中折为两截,断下的一断,跌在广场上,砸成了粉碎!

    曼陀山四铁僧早知眼前这个孙尚之,武功比自己高得多,因此见到他露了这一手无上内家功夫,并不感到意外,一齐大笑道:“孙檩樾,何必耀武扬威,要下手, 便可下手!”

    孙尚之怒道:“好不知好歹!我是念在咱们两派,交情深厚,不想和你们翻脸, 是以才令你们断去一臂!”一了仰天大笑三声,道:“即使你将咱们两条手臂,一齐断去,咱们也是心中无怨,但是,你若是不让咱们搭救孤儿寡妇,却是万无可能!”

    孙尚之一声冷笑,道:“说得好!敢问四位,此事只是你们四位来了,还是另有他人?”

    一了道:“那却不知。”一语甫毕,忽然听得一个清脆悦耳声音,自上而传了下来,道:“还有我!”那三个字突如其来,事先毫无迹象,孙尚之心中,也不禁一凛, 但是声音却偏又如此软柔动听,分明是出自一位少女之口,循声抬头一看,只见府前左右,两株高达两丈的旗杆之上,已然各有一个人,右边的那个,一身红衣,映着日光,耀眼生花,面如芙蓉,目若秋水,两只耳坠,不住晃悠,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中提着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刃。

    左边那个,却是衣衫破烂,一身黑色,獐头鼠目,猥琐已极,乱发蓬蓬,青须渗渗,也辨不出他有多大的年纪来,和那个美貌少女,一丑一俊,成了极是强烈的对比!孙尚之后退一步,叱道:“两位是谁?”那丑汉子仍是一动不动地贴在旗杆梢上,那小姑娘一跃而下,相隔两丈,一闪即落,道:“你不必管我是谁,只叫慕容延钊出来见我便是!”

    人生的纤小苗条,语音也未脱稚气,但讲话的口气,却如此之大,孙尚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小姑娘,令师何人?可能与我相识,说出来听听,以免伤了两家和气!”

    小姑娘大摇其头,两只耳环,更如拨浪鼓也似,摇动不已,道:“不对,我师傅乃是正人君子,岂肯和欺负孤儿寡妇的人为伍?你别和我套交情了,快去通报, 若是你不肯去,我就闯进去了!”一面说,一面不断回头向一了等四人是眼色,示意他们快走。

    一了心中暗奇,心想这个姑娘,自己从来也未曾见过,如何却会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来给自己解围,那旗杆上的另一人,即不知是谁,不知武功如何,自己此时若是溜走,纵使能保住性命,但那小姑娘若是遭了孙尚之的毒手,便须一生内疚, 而且贻笑江湖,生何如死?便偏过头去,连望都不向小姑娘望一眼!

    小姑娘使了半晌眼色,见四人索性不理,俏脸胀得通红,一跺足,道:“不知好歹的秃驴,你们走是不走?”一了一怔,暗付这小姑娘要我们走,分明是好意, 但却不知为何,口出恶言?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望住了小姑娘,小姑娘一摆手中奇异兵刃,叱道:“秃驴,本姑娘出门行事,喜欢讨个吉利,见到光头的,我心中便犯忌,不是看在你们已然断了一条手臂的份上,我认得你们,我手中七绝凤尾翻,可不认得你们!”说着,又是一扬手中的奇异兵刃。

    四人这才看清,小姑娘手中那兵刃,样像是七柄长短不齐的弯刀,但是却生在一个柄上。以当中那一股为最长,散了开来确是凤尾,但是却见所未见,也不知是何来历。正待反唇相讥。已然听得孙尚之道:“小姑娘,双烟师太,向来不好理闲事,你若是偷下山来的,还是快快回去吧!”

    小姑娘一笑,左右双颊,同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酒窝,道:“还是你这老儿识货,我师傅……”讲到此处,顿了一顿,道,“她老人家也来了”手向远处一指, 又扬声叫道:“师傅!”

    孙尚之骤然而惊,一个转身,循着小姑娘所指的方向看去,刚一回头,便听身旁轻风倏然,小姑娘银铃也似,“咯咯”一阵娇笑,再回头时,她人已疾向大门口冲去,手中七绝凤尾翻不断挥动,每一挥,便有七道乌油油的光华,伴随而生,将围了上来的七八个卫兵手中的兵器,尽皆格飞,只听得‘兵兵兵兵’的响声,漫空兵器飞舞之中,小姑娘已然冲进了大门,孙尚之知道追赶不上,只是一声冷笑,俯身拾起地上的一只金元宝,食中两指,用力一挟,便成了两截,向上一抛,右手疾伸,‘叮叮’两声,又已将两截金元宝弹出,呼啸排荡,直奔小姑娘背后射到。

    两截金元宝才一发出,便听得旗杆上的丑汉子一声怪呼啸,喝道:“孙尚之,你做了走狗,难道便当真如此无耻起来?竟然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使出了玄天门中,独传的玄天秘指,暗器功夫!”

    那丑汉子一开始说话,右臂向外一挥,只见自自手中,飞起黑黝黝的一团物事来,乍看,根本分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那件物事,已然迅速地展了开来,那丑汉身形向下一滑,滑下一丈五六,手臂又是一挥,那物事展得更开,竟是一张大鱼网, 向两截金元宝,罩了下去,一罩便罩个正着,已然将那两截金元宝网住,可是,那两截金元宝,仍是蕴着无穷大力,一被渔网罩住,“刷”地一声,便将渔网向前冲了过去,那丑汉子左臂抱住旗杆,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前扯出,势将连旗杆都抱不住,心中暗叫玄天秘指功夫,武林闻名,果然名不虚传,如今索性大闹一番, 力透掌心,在旗杆上猛地一按,身子借力越起,顺着两截金元宝射出的方向,向前疾窜了出去!

    他人在半空,失了凭籍,更无法与孙尚之蕴籍在两截金元宝上的玄天神功所幻化大力相抗,竟然顺着金元宝飞出的方向,连鱼网带人,直飞进了大门里面去!而那根旗杆,经他用力一按,也已然断为两截,“轰”地一声,倒了下来,向孙尚之的头上压下。

    孙尚之右手一举,便将旗杆托住,顺势一扫,将尚有三条石柱,一齐扫跌,“哈哈”一笑,道:“看来近日来到开封府的高手不少,既然必要谒见慕容将军,又何必在门外显神通?索性一齐入府中,在行商议如何?”一言甫毕,人影徒现,从大街西头,已然奔出十三四个人来,一望而知,全是习武之士,接着,从广场对面的房顶上,又有一人,飞身而下,左肩上蹲着一只银白色翎毛,高可五尺,神骏非凡的神鹫。

    孙尚之道:“好!好!大家跟我进来。”手一松,将又长又粗的一根旗杆,直抛了出去,转身向大宅门中便走,众人全跟在后面。

    却说那小姑娘将孙尚之骗后,击倒了阻路的卫兵,一溜烟地窜进了大门,便叫道:“慕容延钊,出来!慕容延钊出来!”

    一面叫,一面转过了照壁墙,又待张口叫时,忽然听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令人听了,就如六月飞霜一般,全身打了一个寒颤,道:“小姑娘,你在此间,大呼小叫作什么?”

    小姑娘蒙地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而刚才那声音,却分明是在身后传来的,心中不禁大奇,道:“你在哪里?”

    那声音“咭”地一笑,道:“我就在你面前!”小姑娘抬头一看,不由得更是大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那照壁墙上,画着一个身披大紫衣衫,深目凹鼻,形容古怪,身材高大的人像,而就是那个人像,在开口向她讲话!小姑娘心中暗付, 天下那里会有这样怪异的事情,终不成是自己耳鸣?

    正犹疑间,那“画像”已然走了出来,随着他的走动,带起一阵砖灰,扬了起来,小姑娘这才看清,敢情那形容古怪的人,刚才是以内力将自己的身子,逼进了照壁墙内,所以乍看起来,竟像是画在墙上的一幅画像,而不像是人!

    那照壁墙全是尺许见方的大青砖砌成,而竟能将青砖挤成粉碎,逼身入内,其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小姑娘一摇手中的“七绝凤尾翻”,护住了身子,娇叱道: “你是谁?”

    一个“谁”字才出樱口,突然间,一阵劲风荡起,那堵照壁墙,发出“轰”地一声巨响,碎砖碎石,漫天飞舞,小姑娘打吃一惊,舞起了七绝凤尾翻,后退丈许, 将撞上身来的碎砖,尽格皆开,同时见那大紫花衫的怪人,怒喝道:“什么人?”

    就这一句话功夫,一个衣衫破烂的丑汉子,已然带着一只鱼网,将照壁墙撞穿, 落于就地,一落地,手便扬起,那只鱼网荡起一股劲风,将全身护住,身形展动, 来到小姑娘的身边,大喝道:“小女娃,快后退!”小姑娘樱嘴一噘道:“为什么?”

    那丑汉子向那大紫衣衫的人一指,道:“你知道他是谁?”又向自己的鼻子一指,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小姑娘道:“都不知道!”

    说话之间,那大紫衣衫的人已然面带诡笑,向他们两人走了过来,但也就在此际,孙尚之已然大步跨了进来,道:“乌兄请勿动手,相烦告知各位,在水轩偏厅中相见!”

    那大紫衣衫的人,答应了一声,便一个转身,向大宅中走了进去。

    此时,跟在孙尚之后面的十四五人,也已一齐走了进来,孙尚之道:“各位请跟我来!”却不从大厅之中去,而是绕过了大宅,只向后面走去,众人全跟在后面,那丑汉子和小姑娘,走在最后面,丑汉子低声道:“小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拜双烟师太为徒的?怎么去年我上唐古拉山,去拜见双烟师太时,她还未曾向我提起你, 也未见你在山上?”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我师傅不像有些人那样,喜欢吹牛,收到了一个好徒弟,乃是她一生最得意的事,所以他是深藏不露,不与人知。”这一番话,表面上是在为双烟师太的行径作赞美,但实际上,却分明是在自己捧自己,丑汉子一笑, 道:“小女娃,有点意思,双烟师太在我去年上唐古拉山之后,就闭关静修,欲参灵空秘奥,无上妙境,只怕三年之内,未必有成,你叫什么名字,一定是瞒着双烟师太,偷下唐古拉山来的,是也不是?”

    小姑娘“呸”地一声,道:“喂!你别讲笑话好不好?偷下山来,还能到处带着这招牌走么?”一扬手中兵刃,道:“这叫什么兵刃,你可知不知道?”

    丑汉子笑道:“这是七绝凤尾翻,每一柄重七十二斤,乃是杂玄铁铸成,共有一对,但是你却只有一柄,所以我说你是偷下山来的。”

    小姑娘面色微变,但立即恢复常态,道:“我师傅说,两柄同使,只有麻烦, 反倒不如一柄来的轻便,这又不比别的兵刃,可以藏在身上,带上两柄,还不麻烦死了?你知道什么?”

    丑汉子一笑,道:“算你说的有理,你究竟叫做什么名字?”

    小姑娘头一偏,憨态可掬,道:“我叫林紫烟。”丑汉子一愣,道:“岂有此理, 那有徒犯师讳为之理?”小姑娘道:“信不信由你,我是叫林紫烟,又有什么办法, 你是什么人?”

    那丑汉子突然停步,两眼神光炯炯,望住了林紫烟,半晌才道:“小姑娘,我不信双烟师太未曾和你道起过我这个人!”

    林紫烟抿嘴一笑,梨涡浮现,道:“笑话,我难道还会明知故问么?”说着, 便掉过头来去,脸上略显慌张之色,吐了吐舌头,但立即又转过头来,那丑汉子却并未注意。

    丑汉子道:“那怕是双烟师太不欲你知道武林中杰出人物,以免你下山之后,可以有所依附,所以才不合你说知吧!”

    林紫烟听说自称为“武林中杰出人物”。不由得“扑哧”一笑,道:“嗳,真是么?倒请将大名说来听听!”丑汉子一瞪眼,道:“我姓岳,名尊,你可听说过没有?” 林紫烟心中一怔,暗道:“啊!原来他便是岳尊!”但是却故意逗他,摇了摇头,道: “我也曾在江湖上行走了一二年,却是未曾听说过。”

    岳尊面现怒色,道:“我外号称天网神丐,你难道也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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