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衡接了男客,便将所有礼品都一股脑地往娘亲那里送去,他是个孝敬种子,很依赖父母的,也知道长辈喜欢什么,某些不便的东西,他都私自扣下了,让柳梦仪收着,作为私房,能上得台面的,都给了娘亲去分配各房,同时拟了一张单子交给粉黛丫头,送到鹦哥手里,让鹦哥和老太太商量着从中选择。他知道老太太见识绝不寻常,某些市井稀罕的宝物根本入不了老太太的法眼,毕竟连他自己的红香园里的玩意都比不上的,他也不好意思去献了丑去。
这边王夫人得了一大堆财货,初略估计一下,怕是又有数十两黄金的价值,这就很可怕,毕竟换成铜板可就是数十万啊!王夫人有心放板子出去,吃那驴打滚的暴利,可是又不敢,毕竟这么多钱想全都收回来也不太现实,万一损失掉了,那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了么!又是和李夫人,巧云商量着,便将大头都散了,给了各房夫人,丫鬟,上等仆妇以及各处管事的男丁们,老太太房里只给了几个丫鬟配了份子,没敢给老太太什么因为期间娟儿过来,说老太君一样也没有看上的,都要给了小辈们玩闹。王夫人便依照老太君的喜恶和这段时间个人的表现,重重赏了柳梦仪,粉黛,冯夫人,王雨柔,王云芬以及紫鹃,却没有给马姨娘,入画,王云芳,阎魔爱丁点东西,余者如麝月等等,都只得了份子,林绚尘也是没有一点的,毕竟已经算是外人了吧。这么分配下来按理说也是公平的,可是马姨娘心里就是看不惯。
马姨娘又自己的丫鬟,消息灵通,知道了这事情便来理论,被巧云挡在外屋不得进入,便坐下来吃茶等着,巧云也没有任何好话。巧云是知道这个马姨娘除了一张脸蛋,余者一无是处,这次一点不得,就是因为前几日撒泼,说是自己去领蔷薇霜擦脸,结果只有茉莉粉给她,还是粉底儿,总之在府里各种不公正待遇吧,一肚子的牢骚,发起泼来,不顾身份地和下人厮打,丢尽了王府的脸面,这次也是该的,没罚她都算可以了。两人也没什么话说,都互相瞪着眼睛,仿佛一对喝茶的青蛙。期间里屋里传来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似乎是挽故人截了这批礼品的小头,要拿出去放款,里外里挣着私房钱。其实呢,是王夫人打算将这小一半的礼品中,挑选出不重要,不得罪人的人放出去吃利息,而其余的部分,直接就算是王爷的了,毕竟她是王爷的大媳妇,跟了王爷几十年了,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从任何角度算都是王爷的内人,管钱持内也是应当。这原本不算什么,可是马姨娘就是听了不舒服,等王夫人得空了,冲进去大吵了一架,被李夫人按住了给了两个耳光子丢出来,又一回没脸没皮的。
马姨娘肿着脸,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到了自己的偏房里,居然一个丫鬟也不见,便又坐在床上大哭了一阵,说自己已经没人要了等等,这时候她的丫鬟仆妇才慌忙赶来,一个个都不敢说话,原来这些人都得了份子,直接就按不住瘾头,躲到角门外面赌钱去了,此时见了马姨娘回来,根本不敢提这事。正各自提心吊胆呢,忽然有一个人,就是马姨娘房里主管花草盆栽的,罗达家的媳妇,想起来一事,说是冻成的王贤婆来拜会了,谈了件能发财事情,只是不肯细说。马姨娘知道这个王贤婆,东城小王家的,九品诰命,是她的赌友,原先来攀王夫人的亲戚,被揭穿了是个假的,不过同姓而已,祖上没有往来,祖坟也远着几千里呢,便赶出去,结果就回转过来,和马姨娘好上了,只可惜马姨娘在王府里也是失势的,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利益,两人不过在一起打牌,今天五十铜子明天一块碎银的,只身说有点交情。
马姨娘听了汇报,心想:“那王贤婆估计是看上了王府的威势,狐假虎威地干什么欺行霸市的事情了。这事情虽说不对,可是大妇(王夫人)敢仗着王府的威严在外面放板子,利息极高,已经是一毛多的驴打滚了,还用的是老天太,老爷的体己钱!凭什么她做这事没有被天打雷劈,罡风散尽,我就扯个王府的名声都不行呢!天下哪用这样的道理!只许大妇赚钱不许我发财!”便心里一横,要去找那王贤婆,没得还破天荒地谢了一回罗达家的,虽然是口头谢谢,可罗达家的也吓了一跳,心想今天这主子是转了性不成?
马姨娘出了角门,被王贤婆的小车引到了小王的别墅上,那是东城边上的地段,房子整整齐齐,可是人都乱糟糟一片。马姨娘进了别墅园子,看到里面站着好些个黑衣彪形大汉,腰间背上皆隆起,似是藏了兵器,心里登时紧张起来,想王贤婆不是赌债高得受不起了,要绑来她的肉票吧?
哪知王贤婆将她请进了里屋,千万殷勤地接待了,上了难得一见的好茶好果品。马姨娘受用着,心里越发疑惑紧张起来,胡乱寒暄了两句就问:“早上听说你来找我,说是有发财的营生,如今我才得了空闲出来,能说说是哪家事情?人品如何?板子回来的把握有几分?若是量不大,收成又可以,我便做主以王府名头保了也行的,如今王府里,连家下仆人都敢私自保的,我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那王贤婆安下手道:“不是保的事情,是个大生意,昔年王府的债主找上了门来了,后台硬硬的。”马姨娘一听,吓得几乎跳起来:“我的天爷呀!要动刀兵不成!这事情我可不敢!”
“那你就看着那大妇拿着你应得的款子出去放,到头来连本带利都是她自个儿的,你就好意思在那王府里面受穷气么!”王贤婆仿佛早就看穿了马姨娘的心思,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马姨娘红了脸,恨声道:“如今你也来消遣我了,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了,横竖受气到死,也赚了几年在老爷跟前恩爱服侍的好时光,你有什么!哼!”说着便站起来,要往外走,却见门窗关着,严严实实的,屋里一个丫鬟也无。马姨娘便惊恐道:“难道你想扣下我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给你说说怎么个发财逍遥的法子,你也知道,如今你在老爷面前也没了宠幸,又没子嗣的,外头还有一个老母亲吊着命,想回去看一眼,煲一碗汤孝敬孝敬,却都不行呢,如今你这么干耗着,真不知道有个什么意思了。”这话又戳中马姨娘的痛处,她听了便掉下泪来:“我那母亲,想煞我了,可是如今嫁入王府,能有个什么机会呢?早就应该断了念想,横竖等去了,回去料理后事算完,只能等老死那天在,指望王府里年轻小辈中哪个好心的,将我运回去葬在母亲脚边,也算圆满了,可我在府里也积攒不了多少德行,唉!”说着便拿出手绢来擦。
王贤婆看了她那一条用旧了的手绢,冷笑道:“值得什么呢!王府里面金山银山,花银子就像淌海水一样,你却连条新的绢子都没有么!”说着便自己拿出一条崭新的翠花锦缎绢子给她了,接着便道:“要我说,你也该早作打算了,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呀!你该想着空儿直接出去,拿点体己私房,在老家再添置点稻田来,陪着母亲尽孝道,自己将来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钱肯定不够的。”马姨娘听着有些动心了。
“不是还有这次吗?”王贤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这次一成,给你的份子就够了,去回老家当个富婆都成了。”
马姨娘还是心存恐惧,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刀兵干架的事情,我玩不转的,怕是还没有见着钱,自己先给一刀了结了呢!”
“这次不是刀兵干架,没得杀上门去,等禁军来捉拿么?这次只不过是偷偷进去,偷偷出来,拿了该拿的,绝对不多占的,毕竟你想想从建园子开始,这钱也小一百两黄金了,这么些年不给,就是平利都有多少了?何况当时是驴打滚的呢。”
“偷偷进去?”马姨娘有点不明白:“那不是做贼吗?”
“说那么难听做什么!”王贤婆不悦地白了她一眼:“你住在王府,不知道,江湖上最近兴起一个‘宗满阁’,专干劫富济贫的好事,虽然也不过是做贼的勾当,可是老百姓称道呀?横跨多少州县,不仅百姓帮着藏匿转移,就连州县中的忠良富户,书香门第,也有暗中资助的,这次这债主实在被欺压的没法了,欠得是那民工的血汗和死伤的抚恤啊!这事做得!这债主几经辗转才托了宗满阁出面呢。宗满阁的道理,是能摸到手绝不动手明抢的,这叫做盗亦有道!而如今,你也知道,你家二爷去了一趟东海,侍卫长死了,能干的侍卫也丢得差不多光了,那大妇天天想着挣钱,没空管这些呢,岂不是好机会?宗满阁的人行事很规矩的,这次见你家王府防卫弱小,便只施展手段,绝不乱来的到时候老爷少爷见短了东西,无处可查,只能报官,可这官府之中,说不定就有了内线什么的,能兜住事情,你还怕什么呢!”王贤婆苦口婆心地劝着,那马姨娘听着听着,就渐渐信了,她自己也是在王府里被压榨了许多年了,心中的怨气,积攒的都快成病了,此时听得有报复大妇的机会,又有银子拿,便也动了心思,她本身就不是什么能守得住善心的人,如今被王贤婆的话勾引出恶念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坐下来喘了几口气,突然恨声道:“罢了!横竖搏一回!只不知道我能做得什么?”
“角门的人你能调换哪个?”
“都能,虽然并不是我主事,但是给点面子也行的。”马姨娘想了想,便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主意:“不如这样,弄几口大箱子来,将人连带着兵器一起装了,赶在上灯的时候恰好来给我送点礼物,这样门子不会查的,横竖是姨娘的东西,不会上报,也不走正门,走了角门反而才是正理呢!等到夜了,那箱子从里面打开,让大侠们出来……”
“妙极!这主意妙极!”王贤婆立马拍手道:“不过这大箱子不要多,多了就不像了,容易让人起疑。宗满阁的大侠们可都是手眼通天的人,只要一两个人进去,从里面搭了梯子接应着,外面再多的人也金的啦了。这事情不能耽搁今天找了你来,就是想问问晚上能行不?”她说着非常亲热地凑近了马姨娘。
“应当可以的,临时调换一两个,防止下面的人给我贪墨了些,反而说得过去了,要是预先支使,反而让人怀疑了。”马姨娘此时反而放松下来,真正做出了某种决定之后,反而一身轻松了。积年的压抑,愤恨,狂怒,憋屈和痛苦卑贱的泪水,日日夜夜都往肚子里咽,在肚腹之中发酵,变成一股猛恶的浊气呼出去了,彻底解脱了,仿佛某种常年的隐疾突然好了。“接下来就不管我的事情了吧?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银子?”
“事情成了,第三天你就可以来这里领银子,我这替你收着,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回南边去了,什么时候来领,一并让人护送你回去。”王贤婆笑得和蔼可亲:“你若是能顶得住,就在那里顶到报官之后,放心,大侠们不会留下任何一点点把柄的,若是怕了呢,就提前过来,我帮你躲藏到其他地方去吧。”
“那不成,银子给了我之后,我自己想方法回到南边,或者北上投亲去,让你叫人送我,我其实……还不太放心的。”马姨娘此时又有点犹豫起来,想要反悔,却终于没有将反悔的话说出口了,她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被整件事情裹挟着闷头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