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帝国腐朽黑韩,但是对待百姓却是世上已知的所有国家中最好的,因为钱多,钱多得皇上不怕,钱多得地主们更不怕,这年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饥民起义是钱摆不平的。
因此,到了九年八月份的最后一旬,原本啸聚而来,轰轰烈烈的前代太子大起义就基本上被征讨扑灭了,赵光叔不仅损失了差不多两万的嫡系精锐,而且也接连失去了封杀门,助拳党,苦荞教,饥民四大助力,真正是孤家寡人,坐困围城,当二十万大军(付出了一万的伤亡)将丰都炼魂山彻底包围起来时候,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逃生地道,也没有了用处,炼魂山可不是血阳城,范围巨大,因此地道的出口依然在山中,原想这应对朝廷五六万人的包围,可以轻松逃出的地道,面对范围更广,也更为严实的大包围圈,便失去了意义。赵光怡知道,敌方的许多偏将,都是在地道口附近被擒获歼灭的。
此时,小小的排萝岗附近,早已纠集起六千精锐,而第一大寨里面,最多能塞的下三千人。
赵光怡凝望着那大寨前边厚实的夯土墙,粗木搭建起来的大门,以及门前三尺多宽,却也只能有三尺深的壕沟,壕沟前面,还装上了木质的拒马,他凝望着这些,眼睛里只有同归于尽的凄惶。
天可怜见,在丰都炼魂山这样的土山包上,建造石头城和砖头城是不可能的,这里附近可没有什么像样的采石场,一应砖石,只能从别的地方运输过来,而山路运输的费用,昂贵到世家大族也不敢轻易尝试。
于是赵光怡眼前就出现了这么一座土木结构的微缩城池,三米高的城墙或许在平原上不算什么,可是在这陡峭的山坡顶端,那真是要命的很,因为排萝岗到第一大寨之间的山路崎岖难走,就算是最精锐的战马,都很难以完全的速度冲上那样的陡坡,就算上去了,到了营寨跟前也不会留下什么体力来跳过三尺深的壕沟了。三米高的土墙上,垛口林立,无数明晃晃的箭头从垛口后面伸出来,那镔铁中带着青蓝色的箭头,落在赵光怡的眼里,就是一重重真实的愤怒与失望,那是破元箭,朝廷管制非常严格的特种武器。赵光怡不敢想象,一个注定要搞叛乱的山匪头子/过气太子都能搞到这种东西,那么来势汹汹的北国,更没有理由不会批量弄到这种武器,甚至于制造工艺。
赵光怡没有下令进攻,尽管排萝岗的大帐和前方百丈远的锋线已经在昨天就稳固下来,甚至在锋线前面还打起一道低矮的土墙,稍微阻挡敌人从山上推下大如水桶的滚石,他都没有贸然进攻,仿佛真的如同赵光叔意料中的那样,行兵谨慎,宁可坐失良机,不愿贪功冒进,而实际上,他在等,在等那禁军之中,同样缓慢废弛的后勤部队。
那是一支用三千甲兵护送着的后勤部队,在丰都附近五省早已厉兵秣马的如今,这支部队不可能遭遇到什么袭扰的。
“督军大人!”这个时候,房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炮已经运上来了。”
“叫士卒们立刻构筑发炮阵地,让随行的官员把握一下,轰击山顶上那个寨子……”赵光怡伸手指了一下那孤独而坚韧的第一大寨:“告诉他们,本座不希望看到有炮弹飞过山顶,落到后面的山谷里!”
“是!”身后传来大将远去的脚步声。紧接着,城堡里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铁锹铁镐锤击地面的声音反而被这样鼎沸的喧哗声掩盖住了,模模糊糊地听得不是很真切,赵光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大宅里面的人,散发出来的绝望气息。
【对面的第一大寨】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
无论赵光怡如何运筹帷幄,无论陈友士如何殚精竭虑,无论行动拖沓的禁军士兵们将上面的命令执行到了什么程度,赵光叔依然在八月廿这一天,也就是赵光怡打算结束征战,结束这一场无聊的闹剧的这一天,得知了朝廷讨伐军的大概人数。
不是号称的四十二万,不是营造出来的七万大军,而是可怕至极的,二十万精锐军队。“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真的如同魔咒一样,在不同的世界里,同样地上演。
二十万禁军或者相等战力的重铠步骑兵围困炼魂山,对赵光叔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是启动了地下密道也逃不出去,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法用轻装甲的山匪贼人,去袭击任何一股分散上山的朝廷军队。
任何的袭扰,都完全没用。赵光叔动用了一切落石,地陷,水攻,火攻,夜袭计策,杀伤了至少三千多敌人,可没有阻止任何一个方向上的敌人稳步推进,没有阻止住任何一处防线的溃败。
敌人是杀不完的,六万对二十万,轻装步兵对重装步兵,在卡拉什尼科夫还没有建成投产的如今,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胜算的。
陈友士确实如同韩霜似预料的那样,胆小谨慎,不肯分兵冒进,扔下辎重的前锋后面不远处,就是十倍数量的抬着辎重的所谓中军,步步设防,节节推进,有时候一天之中,只朝前推进一里,更出现了不不下十次坐失良机,眼看着敌人在面前重整旗鼓,反攻过来的事情,然而一切有利条件在此刻也都是不利的因素,谨慎小心的陈友士带着前锋,每前进一里,这一里在最近的一百年里都再也不会属于赵光叔,每击退一股敌人,这些敌人中的十之七八都注定做了俘虏,押送回潘兴城等待贩卖或者杀头。坐失良机的陈友士不动如山,任凭赵光叔一伙巧计出尽,依然没法阻挡她一时半刻,无论什么陷阱,他都有无限多的人命去填补,声东击西更是没有丝毫效果,因为陈友士手下的兵多得只能朝所有方向同时进攻。
围困炼魂山最多需要十万禁军,再多了估计连摆开阵线都做不到,所以赵光叔的当面之敌,就有十万人,还是难啃的重甲长矛步兵,或者重甲重剑骑兵,山匪们自己制造的劣质弓箭射不穿布满罡风的锁铠,而敌人的强弩常常一箭穿俩,来去如风的高手们投掷着暗器,却连军势罡风的皮都没碰掉一点,却常常被敌人偏将的手弩射穿了肚子。王霸丹和马德比带着人去袭击敌人的后勤队伍,可是后勤运输官的马队居然装备人马连体锁子铠,比轻装前锋更夸张,战了几回都没有成功,两人还在混战之中接连失踪,想来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了。如今赵光叔的一群人,只能缩在营寨之中,固守,不能待援,因为没有任何支援。
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赵光叔一万个想不明白,朝廷为什么愿意花下这么大的力气,调集了二十万大军来剿灭他们,他原以为自己带着六万人,至少有好几年的时间周旋啊。
他转头看看周围,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把交椅上,都只坐着稀薄的空气,此时大寨正中心的营帐之中,空空如也,凋零冷清,和月前大聚义的时候相比,还能坐着的不及一半。连番大战下来,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失踪的失踪,真正是那家破人亡各奔腾,眼看着就要落了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了。他红肿着眼睛,再次扫视一下下首还坐着的人,有些面色青灰,有些面色煞白,有些面色赤红,有些面色如常,却眼神游移。
赵光叔原本没有丝毫焦点的眼睛瞬间凝聚起来,暗绿色的瞳孔中旋转去纷繁与诡谲。原本心灰意冷,万念皆空的心,陡然揪紧了,警惕与猜疑,仿佛电击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从那一道道游移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认为的,这个世界的本质。
背叛。
他知道现在说墙倒众人推什么的都不顶用,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势力,在由盛转衰的一刹那,便是人心涣散,各奔前程的崩塌之相,从恶暗以来,没有例外,任何家族,都不可能荣耀千年,任何门派,都不会传承到永远,因为缺少一种精神,一种信念,将众人的忠诚集结起来,共渡难关。
这是假儒学代替真儒学造成的千年流毒,骑士的品质就是荣耀和勇猛,从来没有忠诚一说,也没有所谓的主辱臣死,只有主辱臣逃。也就在这样的荼毒之下,从第三王朝开始,每一代王朝的寿命,都不长久。
除了哈兰领导的第六王朝,那个王朝崇尚忠诚,却倒在的奸臣的手里。
那名为背叛的游移的眼神,让他警醒起来,也让他心惊肉跳。赵光叔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御下无能的人,相反,他觉得自己很能控制住手下的忠心,哪怕是在如此绝望的时候,他都对自己有这方面的信心。
“来人!把贱奴遵布尔请来!”赵光叔忽然说道,他下面坐着的零零散散的将领头目俱都仿佛被针戳了一样,身子一颤,提起精神,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大王……”这时一位将领轻声道:“可是要议和?”
“暂时还没到那个时候。”赵光叔独断专行地一挥手,此时灵皇手下的小太监遵布尔已经被两名雄壮彪悍的刀手押送过来,涕泪横流,见了赵光叔赶紧下跪求饶表忠心,说什么自己瞎了狗眼,被形势所迫,才跟了那个伪朝伪帝。赵光叔听着心烦,同时也要抓紧时间治理一下那些游移的眼神,便立刻下令道:“来人呀!将他拖出去,放血祭旗!”
“大王饶命呀!”遵布尔惨叫起来,而赵光叔手下坐着的将领们,也脸色一变。
放血祭旗,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巫术。
赵光叔却是冷笑一声,他自认为这是最好的手段,如同传说中的法师的精神咒术一样,通过一只祭品的血,让所有的将领们被迫忠于他,或者说,仅仅是被迫发狂死战而已。
赵光叔知道,此时他才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而不是被灵皇逮住的时候。他自认为灵皇碍于祖宗礼法,根本不敢杀他,甚至连审问都不敢托付旁人只能亲自坐堂,那个时候,他大可以将这二十年来受到的委屈,羞辱和作践公之于众,满朝文武听着,自然有大把的人为他伸冤,甚至可以形成逼宫之势,到时候,他就算戴罪囚禁一生,也可以安安乐乐地过富家翁的生活了,纵然理想破灭,也可以坐看涛生云灭,性命既在,何愁将来?
而此时呢?下面坐着的这些人,有多少希望割下他的头颅,用银揲子装着献给灵皇,作为自己平步青云的阶梯?
自古臣心隔肚皮。
赵光叔明白这一点,也自认为有妙法压制。看着遵布尔被人拖拽着赶出大帐之外,他也站起身来,对下面的将士拱手道:“各位爱卿,如今世道艰难,事业不易,逆贼嚣张,我们已经到了共生死,同存亡的地步了!逆贼赵光灵,人面兽心,无情无义,猜忌成癖,抄家如狂,我等就是举族投降,领受其恩,割据乡里,坐地为王,那也不过短短十数年荣华富贵而已!逆贼赵光叔最善用的把戏,就是先诏安呢些敌对他的人,加官进爵,允许采邑,任凭那些人横征暴敛,祸害乡里,十年后,等他们骄奢淫逸,富甲一方的时候,一纸罪状,抄家灭族,所有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古玩珍品,一夕之间便是他赵光灵独有!诸位,此番艰难之日,就是不为眼前的自身考量,也要为将来的自身考量啊!莫做那贪图眼前利,秋后身败死的蠢事啊!”
他这一说,底下的将领无不脸色变换,那些眼神游移的人果然收敛了一点点,一个个面如土色,而那些两股战战之人,此时反倒放松下来,点点头,一脸青灰地合十祈祷,显然,已经对自身的宿命,再也不敢抱有什么过分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