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剑士有点得意地向下审视着狱卒:“房大人最近将玛索剑派的人收拾服贴了,年内不会有什么事情,所以派人出来弄几个女孩玩玩,你要是扫了大人的兴致……”
“不敢不敢!”狱卒连声道,而那位出声阻止狱卒的杀马特先生,此时却如同“正义”的化身一样“挺身而出”,口气嚣张道:“怎么?正五品的芝麻官也该在本座面前嚣张?”
天方剑士有点惊讶,准确地说是有些警惕地转过来,认真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眼里的这个人浑身衣着花里胡哨,仿佛不慎掉入染缸,染出来一个驳杂难以辨认的颜色,头上飞发型非常有辨识度,标准的神剑门“鹤立鸡群”式的发型,那人身上的气息晦涩又危险,却并没有给天方剑士一种不可战胜的压迫感,虽然天方剑士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冰气很庞大,却也能同时感应到,他身上的战气并不圆融,有些地方转动晦涩,这,就是境界低微的最好表现。
“你算老几?!”天方剑士一看到那杀马特的头型就火了,曾几何时,这一丛离经叛道的头发,本身就是某种除魔卫道的旗帜,本身就是对黑暗王权下民不聊生的残酷人间的反叛,本身就是对那群狗屁都不如的腐儒“天理伦常”的嘲讽与质疑。那飘扬的棕色头发,几乎就是灰暗的黎明里一面招展的旌旗,然而如今,这头发不过是代表着背信弃义,卖祖求荣,残杀同道以及对王权的奴颜婢膝,对奴性的跪舔以及对罪恶的歌颂而已,再也不是那辉煌的,叛逆的旗帜,而是如同哈巴狗身上带着斑点的毛皮一样,讨主子欢心的装饰物。
天方剑士并不怕神剑门的人,尤其是现在他手握着正五品官员的令牌,而神剑门,或者说神剑军的职衔大都在六七品之间,就算薛无痕这个掌门也是正六品的小官。
“本官薛无痕,愧领火门提督章京上行走,从四品,你这个不过是别人家走狗的贱民,还不下跪么?”杀马特先生的话让天方剑士真的有点吃惊了,他瞪大了天蓝色的眼睛,十分奇异,十分惊骇,又十分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薛无痕?薛大掌门?”
“不错,正是本官。”薛无痕高高昂起头,浑然不觉拜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侧后方。天方剑士扭头看了一眼狱卒,佯装十分为难,实际上压根不当回事地说道:“虽说咱家房大人不过正五品,可是肩上扛着的责任么……这个很不好说的,万一房大人被什么神剑军的西洋花点字的哈巴儿气病了,让军备废弛了那么一点点,只怕你那所谓的从四品也没得当了吧?咱家大人可是又铁卷丹书的,见官大一级,算是正四品,就算我这个跑腿的,也算是从四品,当个没实衔的章京上行走也没问题,所以咯,先来后到,这麝月小妹妹,还得跟房大人走——”
“休想!”薛无痕霸道一挥手:“什么铁卷丹书,什么见官大一级,在本官面前统统扯淡,本官可是白龙榜上第一——”
“拉倒吧!”天方剑士冷哼一声:“白龙榜现在都不知道还在哪里歇菜呢!”
他这句话肯定把薛无痕惹毛了,因为他看到对方的鸡冠头慢慢软下来,身上腾起冰蓝色的气雾,天方剑士脸色一肃,伸手握住背后的四尺重剑,他出身铁剑门,一生使用双手重剑,虽然从万人往那里学来许多轻灵的技巧,可是从师祖那里传承来的技艺与戒律,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却。
他握住了剑,却并未拔剑,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盯着薛无痕的右手,等待着他先出招。天方剑士看着薛无痕右手握剑的姿势,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半是高兴半是疑惑的感觉,他感觉到薛无痕握剑的姿势,已经失去了一代剑豪的勇武与自信。
那是凡夫俗子才会用的握剑的手势,五指紧紧扣住剑柄,手腕也僵硬起来,不像天方剑士自己的右手,呈半握状,手腕放松,并且肘关节还提供一个朝正前方的拉力,这样,他自己出剑的瞬间,剑刃划过圆弧,行进的路程比薛无痕那样沿着剑鞘直线拔剑长出差不多两成,但是在长剑的完全出鞘的瞬间,握剑的手,就已经到了一瞬风光刺的起始位置!而薛无痕需要用力转动手腕,纠正长剑的方向,再提起手肘,才能将手运动到合适出剑的位置,别的不说,就是长剑出鞘之后那一瞬间转动手腕的动作,所付出的时间和体力,都和天方剑士弧线拔剑的整个动作的时间相当。
天方剑士清楚地记得薛无痕可以弧线拔剑,此时却采用了更笨的方式,是他不想吗?不,是他不能,因为只有真正一心为剑的剑客,才能集中精力使用这样的拔剑手法,稍微有点心情波动,稍微有点杂念,只怕弧线拔剑的手就会慢下来,懒下来,沿着剑鞘的直线拔剑了。弧线拔剑法,并不是一个靠着肌肉记忆就能练成的技巧。
中年的天方剑士,那眼光毒辣如同蝮蛇,一眼就从薛无痕的手上看出他的剑法,不仅毫无寸进,还倒退了许多。天方剑士知道自己的斤两,在万人往面前毫无胜算,但是面对薛无痕,曾经的铁剑门掌门兼门中第一高手,很想来讨教一下!
他看到自己获胜的希望,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可能战胜这个曾经的,正道第一高手!
他感觉自己的血已经在燃烧,而不是在沸腾了。
他的面前,薛无痕的血真的沸腾了,那是被一位“贱民”气到战意沸腾的糟糕感觉。薛无痕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尽管他的尊严早就被皇宫里的太妃和法华寺的和尚们踩碎了一地,可他依然秉持着自己虚无的骄傲,他的骄傲,就在于他的地位,更准确地说是地位带给她的权势。
薛无痕迷恋权势,他的骄傲也根植于这权势之上,他从骨髓里就不允许任何一个身份比他低的人嘲笑他,质疑他,甚至质疑被他视作生命的“白龙榜”。在薛无痕的观念里,白龙榜,那是朝廷给他的一项特殊的册封,是带着“皇味儿”的殊荣,不容他人践踏。
“白龙榜从来没有远去,它就静静矗立在你的尸骨之上。”薛无痕垂下眼帘,露出一个杀马特专属的颓废又“饱含深情”的眼神,嘴里说着如此高大上的宣言,手却先动了,一边说着一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出剑。
锵!
“什么时候?”杀马特的眼睛猛然睁圆了,湖绿色的瞳孔中,满溢的不可置信中,掩盖不住那一丝丝的惊慌。薛无痕的出剑是那样的快,快如鬼魅的掠影,可是当他那一剑横扫到天方剑士的心口时,却险些被对付刺来的一道星芒穿透了手肘,要不是他凭借着几十年来的刻苦修炼,本能地在半途变招,改横扫为招架,只怕这一剑就让他的右手暂时废掉。
他的面前,天方剑士的脸色肃然,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凝重与兴奋:“好强!”身为正道的天方剑士点点头,首先撤下的自己的一瞬风光刺。他的赞叹落到薛无痕的耳朵里,简直和耳光直接打脸上一样令他恼火。
“哪里来的无名鼠辈——”薛无痕不依不饶地再次抬手,手中的长剑被他一击横扫,几乎化为一道蓝色的鞭影,朝天方剑士的脸抽来,天方剑士这次有了准备,长剑一挑,准确点在了薛无痕的剑招的致命软肋处。
“《神鞭剑法》?这种二流神功怎么对得起你的身份?”天方剑士的语气里已经慢慢渗漏出戏谑,尽管这一下震得他手腕生疼,可是对手在剑术方面不可思议的大滑坡,让他的心里充满了为门派信仰复仇的爽快感与自豪感。天方剑士很清楚,神剑门的镇派神功《剑芒心经》《一瞬风光刺》才是剑之究极,等闲剑派的那些破烂招式还是不要拿出来现眼为妙。
不过,他一点也没有自大的想法,他甚至没有想过能战胜眼前的强敌,薛无痕毕竟是金丹巅峰,又修炼出了战魂气,这样的对手,体内的战气庞大到等闲不敢想象,天方剑士可没有胆子和这种人展开拼尽体力与气力的生死搏杀,他只想着能将这个人逼退就好。
此时,他们周围十丈之外的地方,已经站了一圈人,大伙儿没有呐喊助威,只是静静看着,看着平日里可不多见的高手过招。围观的人群很少有议论的,大家都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高手们的每一个动作,为自己那点可怜的境界添砖加瓦,说不定高手一个什么动作,就让自身突破桎梏,境界高升了呢。
“对付你这样的菜鸟,难道还要什么高难度的神功不成?”薛无痕的头发再次慢慢竖起,身体周围的空间中冒出一根根细细的冰针,天方剑士看他这么偷偷摸摸地鼓荡起战气,冷笑一声,索性心念一起,全身上下爆发出一丛丛明亮的蓝色冰棱,手中的长剑之上,冰霜凝结成一片锋利光滑的斩刃,蓝色的玄冰带着蓝色的风压,以一个非常简单,却全无破绽的下劈,抢先攻击。
“十界崩王斩!”
寒冰暴走如同狂龙,沿着天方剑士下劈的方向轰鸣着爆发成一条绵延十尺的冰爆,那一剑下劈的轨迹如此清晰,如此单纯,任何一个有点实战经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却没有人敢接,因为那一剑太强势太锋利,冰爆所过之处,全是剑锋的锐气,凌厉的攻击让人不敢正面抗衡,只能侧闪,而且满溢攻击力的剑锋上,也没有丝毫的破绽可言。
天方剑士在这一瞬间,整个正面都毫无弱点。
薛无痕见到这一剑的瞬间就本能的闪避开来,身体横移了三尺有余,才想起来自己的战气比对手浑厚太多,根本无需畏惧,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朝前跨出两步,欺进到天方剑士身前极近的范围之内,单手长剑瞬间变化为无数大光影,寒冰的针芒,就在这一刻化为风雪。
这是世上少有的几种能展开风雪的剑术之一。
“踏雪无痕剑!”
剑光,化为漫天飞雪,从所有方向笼罩而来,天方剑士感觉自己简直置身于雪灾之中,无论向着任何一个地方突进,都无法突破这漫天大雪,也无法突破这无尽剑光。他手中的重剑在挥出十界崩王斩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身上凝结出来的冰铠就碎裂了好几处,甚至手脚之上都喷出三寸高的血泉。
剧痛激发了他的凶性,天方剑士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怒吼,手中的重剑轰然爆发出无尽的波涛,他的剑气此时早已液化,变成“剑流”,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洪潮般的威势狠狠刺向薛无痕的剑光中的某一点。
以力破巧?恰恰相反,他是以巧破力。薛无痕用剑光制造出来的漫天飞雪中,居然存在着几处天方剑士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破绽。天方剑士抓住其中的一个破绽,一招白虹贯日使出,液化的寒冰剑流如同枪锋般旋转着刺杀而出,真的化为一道蓝白色的长虹,从风雪之中,突围而出。
旋转着的剑流,被漫天飞雪冻成了冰,凝结成一条蓝色的冰柱,在暴风般的剑压之下碎裂开来,然而那漫天飞雪,也破碎开来,仿佛被击碎的玻璃罩子一样四散崩裂。薛无痕倒退一步,天方剑士踉跄倒退三步,几乎到了麝月的身边,两人一招对拼,胜负,悄然之间业已揭晓。
天方剑士不敌。
他虽然是剑中好手,可依然没有万氏父子那恐怖的天赋,又错过了东海秘境这样的好机会,暂时无缘杀道,面对薛无痕这个曾经的金丹高手,他在力量和应变能力上都要逊色一筹。
然而从剑客的角度来说,他赢了,他居然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