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缘见他如此上道,一句话就将先前的不愉快给揭过了,一点没有得理不饶人的意思,心里登时一暖,语气更加谦和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扩建都城,内务府却……”
“项目亏空”四个字未及出口,银尘已经心领神会,当即链接天府,打开空间门,在左右缘面前的空地上,变出一块巨大的金砖。
这金砖长三尺,宽三尺,高还三尺,其实就是一立方米黄金,重达十数吨,同时将天空封锁的赤红色火焰也消失了,棚屋外面下起暴雨。
左右缘简直像被人偷袭砍了一刀一样跳起来,满脸惊容地看着银尘:“大人?!”
“这些钱,拿去为圣上盖几座像样的宫殿吧……”银尘甩甩手,转身欲走,似乎并不屑于看棚屋里那些贱奴们的成色,可这么一来,就连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都惊呆了,也都完全明白,银尘要包场子了!
他这一来,相当于要将剩下的所有奴仆全部买下,那些先一步付了钱,买了些粗使丫鬟的人,倒也不必退货拿钱了,这是规矩,江湖朝廷都遵守的规矩。
银尘这么一手,有可能将所有潜在的买家都得罪个干净,可是……南国境内哪有敢惹锻造之神的活人呀!
“好说好说!”左右缘立马拍板,越权什么的他此时也根本顾不得许多了,眼前有这么大的便宜不占是傻子,左右缘可知道这位银尘大人财大气粗,钱多得没地方花,用金山买奴隶都干得出来呢,不就一个崇王府的贱奴么?左右缘相信就是将这些贱奴拆散了卖零件,都换不来这么大这么重的一坨金子。
而对于银尘来说,一立方米黄金真的是九牛一毛。
其实赵香兰的意外死亡,对于银尘的冲击还是挺大的,这也是他决心速战速决的原因之一。
既然要包场,那么剩下来的时间就是过户各种手续,官家卖奴,又是罪人之后,手续很繁琐的,不过这些自有天方剑士和鬼厉名张罗,而实际上天方剑士一个人就能应付了。
薛无痕已经被王霸丹悄悄抬下去,命人赶快杀一个奴才剥皮救治,同时他自己也直接溜号了,他至今不敢直面银尘的眼神。
不过,王霸丹人如其名,那是个彻头彻尾的邪道,银尘拂了他的面子,他一定要找回场子的,而且要有银尘意想不到的方式。
【平成元年三月十八傍晚】
天方剑士和王春来一起,将所有的琐事都交割完了,银尘带领着这支将近六百人的庞大部队,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买卖奴仆这种事情,鬼厉名经历得多了,因此也有好几手准备,别的不说,就是崇王府这些人的衣服,就提早一个月前备下,这会儿就算每人一套,也有许多富余。显然鬼厉名还备着下次买奴仆的时候用呢。
他却不知道,银尘对买卖人口这种做法是比较反感的,他现在都在祈祷这是最后一次。
大雨在黄昏时候停了下来,天气依旧阴沉沉的。银尘的队伍依旧一色的漆黑,低调又森严的出了应天府的北大门,朝码头行去,玄天阁的人已经先一步走了,以万剑心为首的人,此时可能正在安排船队的行期——银尘最后“买”下的人数,是计划人数的20倍,按照常理,就算是亲王也只能从一个罪臣家里买走三十个的仆人,还不能全都是高等仆人,可银尘连骗带威胁,一下子就将五六百人弄到手了,这么一来,就必须重新安排大船了。
在没有工业渡轮的风源大陆,想要逆流而上,只能依靠宝器推动着的“神行船”,省时省力,一个时辰大概能神行百里,是大户人家最喜欢的交通工具,不过,神行船价格高昂不说,数量也不多,要不提前预约的话,有时候就安排不上,比如——
比如此时此刻,队伍刚刚到了码头外围,就被堵在路中间了。
银尘在马车停下来的瞬间掀开了帘子,只伸头看了一眼,就一脸苦逼地缩回车厢,向着同在车厢里的林绚尘摊手:“堵车了,大堵车,我在这个世界还第一次见——”
“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林绚尘还没说话,身边坐着的赵月诗就皱起眉头,她以前还想着林妹妹的丈夫是个完人,如今看来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同在车厢里的神姬就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林绚尘赶紧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夫君去的秘境次数多了,眼界自然高,世界在他眼里也不是边界了。”
赵月诗半懂不懂,看向神姬,神姬此时正在看一本银尘给她的书,头也不抬道:“哥哥以前和我住在月亮上,那上面的世界和这里是不同的。”
赵月诗扶额,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看林绚尘的眼神未免有点同情起来。林绚尘却不管她,只问银尘:“奇怪了,这既不是年也不是节,又不是漕运盐运的,怎么可能堵了路呢?”
“谁知道呢?”银尘摊手:“也许是越皇要运送些木料石料之类的也说不定——”
他正猜测着,猛然听到窗外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声。
那哭声中有男有女,却尤为让人肝肠寸断,银尘清晰地看到林绚尘的赵月诗听到那身形的瞬间就打了个寒噤。银尘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码头上究竟出了什么幺蛾子,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哭。
他掀开帘子正要下去,却看到拜狱和万剑心脸色仓皇地正要上车。
“前面怎么了?”银尘问道。
“斯文扫地,国祚不保啊!”万剑心脸色灰暗地摇摇头,银尘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狼狈的表情。
“北武帝下令将所有年纪在三十岁以下的赵家女眷,无论是否婚配,全部送往飞燕城……诏书上写明是南朝儿皇帝要缴纳的‘人贡’按例二十年一次,下次只收十三岁以下九岁以上的——”万剑心说着,旁边的拜狱一个劲儿点头。两人的说话声传到了车厢里,银尘不用砖头就知道赵月诗的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银尘剃头思索了一秒钟,接着转头看了看后面,朝向潘兴北门的大道上并没有后续的车辆,或者说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出城门向北。
“掉头,我们走陆路。”他说完也顾不上藏着掖着了,直接掏出通讯器接通真王赵光怡:“老先生,我们得加强防御了!”
“发生了什么吗?”赵光怡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很平静很平淡,显然他这边还没有得到消息。
银尘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赵光怡那边传来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愤怒了:“知道了,这个仇我以后会好好报还给他们的!银尘,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安全回来——”
“这个我明白。”银尘的车队缓缓掉头:“我担心他们会派人渗透,这次只怕越皇不过是下达旨意,底下人的为了功劳可就什么手段都要上了,几个妹妹的安全可不能只靠城墙。”
“我会注意的。”赵光怡的语气中依然滚动着愤怒和失望,尽管他可能从来也没有对越皇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可他没有想到越皇居然可以做出如此没有底线的事情。
“不就打败了么!居然可以将自己的姐妹,姑姑和女儿亲手送给敌人……”在通讯结束的瞬间,银尘还能听到赵光怡那边传来的咆哮声。
“走吧。”通知了赵光怡,银尘自己也带队上路了。
他们走到离应天府北门还差五百步的时候,城门忽然大开,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禁军在百姓的怒骂声中阔步而出。
领队的人,不是别人,恰好就是兵部尚书王霸丹,他一身藏蓝色的长袍,胸前带着一朵难看的大红花,又披了红色的披风,看起来无限趾高气昂,他的左右各是一位建州正黄旗的辫子将军,同样高头大马,器宇轩昂之中不乏春风得意,那两人甚至还十分享受着身后百姓的嚎哭和怒骂。他们三人稍后的地方,跟着一队建州八旗的正黄旗精锐,后面才是南国越皇自己的禁军骠骑营,骠骑营后面,又是一队更加庞大的建州铁骑。
这一大队官军中间,包夹着差不多五百辆囚车,每一辆囚车里,都跪伏着一位可怜的姑娘或者少妇。她们有些人是赵激越的姑姑,有些人是赵激越的妹妹,更多的人,是赵激越的侄女甚至于女儿,这些大大小小的公主们困锁在小小的囚车里面,低声哭泣着,分明就是要押赴刑场的死囚,而困锁住她们的囚车上却系着大红花,在南方国的文化中,大红花代表着献给他人的礼物。
这些可怜的女子被押解出来,送往北国,永生永世成为北人的奴隶。诏书上没有写这些,但是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支军队来势汹汹,蛮横无比地走在大道的中间,而银尘的队伍,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就收缩的队形,朝旁边让去,银尘呆呆看着那囚车之中,衣着鲜亮,戴着许多小巧精致的黄金饰品的小女孩子,不经意间,眼角淌下两颗晶莹如罪恶的泪珠。“雅婷妹妹……”他心里默念着紧紧地咬住嘴唇,并非不让自己哭出来,而是不忘自己爆发。
他的神教大审判之术,完全可以覆盖住整个队伍,却完全没法将全城百姓再一次护佑周全,应天府离潘兴不过一天船程,潘兴城内已经建立起建州铁骑的南方包衣大营,有兵力十万,同时接受册封的哈罗,也带着一万毒龙教“正绿旗”精锐东进,准备进驻应天府,而银尘自己的势力,还远在姑苏城里,就算是现代化军队也鞭长莫及。
他对于即将发生的惨祸,没有任何准备,毕竟他不是一个历史学家,并未料到作为胜利者的北武帝,居然可以提出如此肮脏下作的要求,而且这个要求还是正当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奴,这是千年文明流传下来的道理。
王霸丹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远远就看到银尘的车队迎面而来,清一色的黑车黑马蒙面人,唯有魔威阁的布线图大旗迎着微风招展。王霸丹之前并没有仔细观察过银尘的车队,也不愿意去打听银尘的动向,此时看到这么一队自动让路的“魔威阁”,心里便主观认定了那是桑天亮的队伍,便对着领头的华斩风笑了笑,华斩风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笑,因为蒙着脸笑了王霸丹也看不到。
“王八蛋!”华斩风心里这么想着,领着队伍从侧边通过,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两位正黄旗的军官,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牲畜。
潘兴陷落的失败的耻辱,此时如同被烙铁拷打留下的旧伤,又隐隐灼痛起来,他如今才真正明白,真正深刻领悟了银尘曾经说的那些话——
“国家亡了,你们不会是新国家的公民,而是名为亡国奴的牲口,就像围栏里养着的猪一样,只有被屠宰的时候才会显出些许价值。”
“只有被屠宰的时候才会显出些许价值!哼!”他甚至听到了身后定海波要要切齿地低吼。
华斩风有点麻木地转头,看到所有的魔威阁青年弟子们一脸落魄,无限仓皇,仿佛装在囚车里,即将被发卖远方的人是他们一样。这些魔威阁的精锐弟子们,曾经以实力为荣,曾经以关心天下事为耻,两耳不闻窗外兴亡,一心只求合道返虚,甚至于在曾经的某些时候,他们被魔心先生教得开始仇恨南国,仇恨这个生养他们的故乡,然而如今,他们以南国人的身份为荣,以南国有这么一个懦弱垃圾的皇帝为耻,他们就和这名为“晓”的禁军魂魄一样,在心中真正点燃了忠诚。
两支队伍,无声无息地,没有任何冲突地交错而过。车厢里,赵月诗捂住嘴,浑身颤抖地熬过每一分钟。她那幽绿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