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轮旋转不息,岁月来去如风,世代更替只留下回忆;时间流淌,残留的回忆变为传说,传说又慢慢成为神话,而当同一纪元轮回再临时,连神话也早已烟消云散。在某个被称为第三纪元的时代,新的纪元尚未到来,而旧的纪元早已逝去。一阵风在末日山脉刮起。这阵风并非开始,时光之轮的旋转既无开始,也无结束。但这确实也是一个开始……
风卷过这座壮丽的高塔,扫过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白色岩块,扬起华丽的旗帜。这座建筑的外形同时具备着优雅和力量的特点。也许这是为了象征在其中居住超过三千年的那些人。几乎没有人在仰望这座高塔时,会猜想它的核心已经分裂并且堕落,尽管这两件事都千真万确。
风继续吹着,穿过一座艺术氛围远超过生活气息的都市。这里的每幢建筑都是一个奇迹,就连那些朴素的花岗岩店面也都经过巨森灵的巧手雕琢,显示着令人惊讶的优美。表现朝日形象的圆顶,从屋顶上洒落的喷泉,模仿两道海浪撞击在一起的房脊。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两座高耸的三层建筑对街而立,它们都由大理石砌成,被雕刻成少女的模样,同时又是供人居住的房屋。它们各伸出一只石雕的手,仿佛在打招呼。波浪般的卷发固定在她们背后,却又仿佛在随风而动。
这些街道本身则没有那么壮丽,不过它们显然都经过细致的铺排,以白塔为中心,如同日光一样向外散射。只是现在这些阳光已经因为四散的垃圾废物而显得模糊不清,这也是这座城市遭受围攻所造成的后果之一。不过,也许围攻并不是造成这种脏乱情况的唯一原因。店铺的招牌和雨篷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清洗擦拭了。腐烂的垃圾堆积在小巷里,又因为堆积太高而坍塌,引来无数苍蝇和老鼠,却赶走了人们。危险的恶棍在街角晃荡。以前,他们绝不敢如此,也肯定不会如此无法无天。
白塔在哪里?律法在哪里?年轻的傻瓜们大笑着,说这座城市的问题都来自她所遭受的围攻。一旦叛逆被镇压,眼前的一切乱象都将得到解决。年长的人们则摇着花白的头颅,嘟囔着说世道从未如此败坏过,就连20年前艾伊尔野人围攻塔瓦隆时,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商人们并不在意这里的青年或老人,他们有自己的问题。他们所关心的焦点在南港,在那里,通过河道向城中运送物资的行动已经陷入停顿。肩膀宽厚的工人们在那里忙碌着,一名披着红流苏披肩的两仪师负责监督他们。这名两仪师用至上力除去结界,削弱岩石。工人们则要把这些岩石敲凿下来,运到别的地方。
那些工人们都卷起了袖子,露出健壮手臂上盘卷的黑毛,挥动镐头和铁锤,击打着那些古老的岩石,努力地凿挖着封锁港口的锁链根部。他们的汗水不停地落在石块上、河水中。现在这些锁链已经有一半变成坚不可摧的昆达雅石,也有人管它们叫“心之石”。想要将它们拆卸下来,让船只能够重新通行,这一工作是非常艰巨的。这座港口的石砌部分是用至上力制造出来的,它们被摧毁,是这场叛逆两仪师和白塔两仪师之间的静默战争所造成的唯一重大损失。
风吹过港口。在那里,无事可做的港口工人看着那些劳工一块接一块地凿掉他们所熟悉的石块,让大团灰白色的尘土落在水面上。那些想得太多,或者也许是头脑过于简单的人们悄声议论着,认为这种预兆只可能代表一件事——末日战争,也就是最后战争很快就要来了。
风从码头上吹起,越过被称为闪亮之墙的白色壁垒。在这里,人们至少还能看见一些干净的地方,还会注意到那些站岗的白塔卫兵。他们手持弓箭,脸上的胡须刮净,穿着一尘不染且不见一丝皱纹的白色制服。这些弓箭手们在城垛后面监视着城外的情况,如同随时准备以毒牙噬人的蝰蛇。只要他们还守在岗位上,就绝不打算让塔瓦隆落入敌手。自古以来,塔瓦隆击退了所有胆敢进犯的敌人。兽魔人曾经越过这道城墙,却还是在城中被击败。亚图·鹰翼也没能攻占塔瓦隆。就连艾伊尔战争中,那些戴着黑面纱的艾伊尔人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横行无忌,也始终未能染指这座城市。许多人宣称那是他们对抗艾伊尔人的一次伟大胜利。另一些人则很想知道,如果艾伊尔人真想要翻过闪亮之墙,那么结局又会是怎样。
风吹过艾瑞尼河的西侧支流,将塔瓦隆岛抛在身后。它掠过亚林代尔桥,呼啸着飞上高空,仿佛在嘲笑冲过这座桥的敌人都将死于非命。随后,风扫过桥头的亚林代尔,这个位于塔瓦隆附近的村子,人口已经显著减少,许多人家都在战争开始时逃进了塔瓦隆。那支敌军出现得太突然了,仿佛被一场暴风卷来的一样,事先毫无征兆。但没有什么人对此感到奇怪。这支叛军是由两仪师率领的。那些一直生活在白塔阴影下的人们,很少会为两仪师有些什么样的能耐而打赌。
现在叛军还驻扎在城外,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但也不像是准备退走。他们的人数超过五万。大量帐篷成环形环绕在两仪师的小营地周围,在内营和外营间有着清晰的界线。这条界线是在不久之前才被划出来的,其目的是为了阻挡那些男人,尤其是那些能够使用阳极力的男人。
在一些人的眼中,这座反叛营地似乎是打算永远驻扎在这里了。营地里弥漫着一种日常生活劳作的气氛。穿着白袍的身影四处奔忙,一些人穿着正式的初阶生制服,另外许多人则只是穿着仿制品。仔细观察一下,还能发现这些白袍女子中有很多人已经很不年轻了,甚至有些人头发已经灰白。但她们在这里依旧是“孩子”,需要以完全顺从的姿态洗涤衣服,拍打地毯,刷洗帐篷,接受仪容沉静的两仪师的监督。如果有人注意到那些两仪师过度频繁地瞥向远方那座钉子般的白塔,也许会误以为她们的内心感到不安或紧张。两仪师很能够控制自己的精神,向来如此。即使现在也是,尽管她们的玉座艾雯·艾威尔已经被俘,并囚禁于白塔之中。
风吹起几条裙子,从晾衣绳上掀下几件衣服,然后继续向西吹去。经过高耸入云、从破碎的峰顶不断喷吐出烟尘的龙山,越过黑丘,行经卡拉兰草原。在这里,一团团积雪还残留在岩块石壁的阴影下或山地丛林中。春天应该已经到了,春草应该已经钻出冬季败叶的覆压,柳树的细枝上也应该缀满了嫩芽,但这样的情景却几乎完全没有出现。这片土地仍然处于蛰伏状态,仿佛在屏住呼吸等待着。前一个春天不自然的高热一直延伸到了冬季,造成的干旱烤干了最富生机的植物以外的其他所有植被。当冬季终于到来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场冰雪风暴,以及迟滞不去的致命霜冻。现在,严寒终于退去,散居在这里的农夫们却还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风吹过枯黄的冬草,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枝,一直向西,来到了被称为阿拉多曼的这片土地,这里有许多低矮的山峰丘陵。某种东西突然给这阵风一记猛击。某种看不见的、来自遥远北方的黑暗产物,它在对抗自然的潮汐和空气的流动。风受到它的驱赶,吹向南方,掠过山峰和褐色山麓,到达一座用原木搭建的庄园房舍。这里位于阿拉多曼东部山丘的偏僻松林中。风吹过这座庄园,以及它前面广大空地上的帐篷,不断地吹动松针,摇撼着帐篷。
转生真龙,兰德·亚瑟站立着,双手背在身后,朝敞开的窗外望去。尽管现在只剩下了一只手,但在他的意识里,那仍然是他的“双手”。现在他的左臂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残肢。他能用右手的手指触碰到那片被阴极力治愈的光滑肌肤,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像钢一样硬,他想着,我是钢。这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我只能继续向前。
这幢房子是用粗大的松树和雪松原木建成的,从建造的风格来看,它的主人似乎是一名阿拉多曼富翁。不断吹过的强风让它发出阵阵呻吟。风中还带有一股腐肉的气味,在这些日子里,这种气味相当常见。肉会毫无预兆地腐烂,有时牲畜被屠宰后几分钟就会发出一阵阵恶臭,无论是将它们风干还是腌制,都毫无帮助。这种腐败缘自暗帝的碰触,而现在的每一天,这种可怕的情形发生得愈来愈频繁。再过多久,这世上的一切就会变得油腻而令人作呕?就像曾经覆盖阳极力的污染一样。
他所在的房间高大宽敞,完全用粗长的原木叠成外墙,内墙则由还散发着轻微树汁气息的松木墙板拼成。这个房间里没有多少家具:地板上铺着皮毛地毯,一双古剑交叉着悬挂在壁炉上方,仍然带着树皮的家具让这里显示出一种远离都市喧嚣的田园风格,让这个巨大的房间很适合成为一处退隐安居之所。
“兰德?”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他没有转过身,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明的手指触碰在他的手臂上。片刻之后,她的双手移到他的腰间。他感觉到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透过约缚,他还能感觉到她的关心。
要变成钢铁,他想。
“我知道你不喜欢……”明开口道。
“那些树枝。”他朝窗外点点头,“你看到巴歇尔营地旁的那些松树了吗?”
“是的,兰德,但……”
“它们吹动的方向不对。”兰德说。
明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约缚中传来她尖刺般的警戒。他们面前的窗户位于这座建筑的上层,在窗外,营地上方的旗帜也在风中飘飞着:兰德的光明之旗和真龙旗,一面更小一些的蓝色旗帜上绣着三朵红色的王者珠花,这是巴歇尔家族的族徽。三面旗帜都骄傲地飘扬着,只是它们飘起的方向与松枝摆动的方向完全相反。
“暗帝在扰动,明。”兰德说道。他几乎以为这些风也是受到他作为时轴的影响。但他所导致的巧合都是在自然情况下有可能发生的,而这一阵同时朝两个方向吹动的风……就算是他看不清每一根松针的晃动,也能感觉到那些松树的不正常。自从失去左手的那场战斗之后,他的视力一直没能恢复正常。现在他就像是……透过一片水层看世界,所有东西都发生了扭曲。不过这种情况还是在逐渐好转。
最近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类似这座庄园的一连串庄园、宅邸和其他偏僻建筑中藏身。在与色墨海格失败的会面之后,他一直没停止移动,从一个地方跃向另一个地方。他希望有时间来思考,也希望有时间来混淆敌人的视听。在提尔,奥加林领主的庄园已经遭到损害,这让他很内疚,那里曾是个非常合适的藏身之地,但兰德现在只能不断移动。
在下面,巴歇尔的沙戴亚人将营地建立在这座庄园前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草地周围是一排排山毛榉和松树。在这样的日子里,称呼这片土地为“草地”实在有些讽刺。就算没有这支军队的践踏,它也始终都是灰褐色的,上面只能看到非常稀疏的几根病恹恹的黄色新草。而现在,它们也被马蹄和靴子踩成泥土了。
在兰德眼中,这些排列整齐的小尖顶帐篷让他想到棋盘上的方格。士兵们也都注意到了那阵怪风,有些人朝天上指指点点,另一些人则只是低着头擦洗盔甲,朝拴马栏那里提水,或者磨利剑刃和矛锋。至少,死人再也没出来行走。当亡灵从坟墓中站起的时候,即使是心志最坚强的人也会丧失斗志。而兰德正需要他的军队如同他一样刚强。
这些是他的需要。兰德现在已经不再顾及自己想要什么、希望些什么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需要做的,而他最需要的就是他的追随者们的生命。士兵们作战、死亡,让这个世界为最后战争做好准备。末日战争就要来了,而他所需要的就是他们足够强大,能赢得战斗。
在草地左侧远处,山丘下分布着庄园其余的部分。一条曲折的溪流划开地面,溪边生长着黄色的黏指芦苇和矮栎树,它们也都还未萌生春芽。那肯定是一条小航道,不过也可以成为一支军队干净的水源。
就在窗外,风突然纠正了方向,旗帜开始朝另一个方向飘扬。看样子,出错的不是松树,而是那些旗子。明发出低声叹息。他能够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在为他担心,最近,这种担忧始终不曾离开过约缚。他意识深处那四团情绪都在朝他传达着这种感觉,这其中的三个女人是他自愿接受的,一个女人则是强行进入了他的意识。她们之中的一个人正在迅速靠近。艾玲达。她随鲁拉克而来,要在这里与兰德见面。
这四个女人都应该后悔与他进行约缚。他希望自己会后悔允许她们这么做,或者,至少能后悔允许他所爱的三个女人如此。但事实是,他需要明,需要她的力量和她的爱。他将会利用她,就像利用无数其他人一样。不,他的心里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同样轻易地抹去罪恶感。
伊琳娜!一个声音在兰德脑海深处响起。我的爱……路斯·瑟林·特拉蒙,弑亲者在这些日子里平静了许多。兰德竭力不去多想色墨海格在他失去左手的那一天说的话。她是弃光魔使,只要能造成痛苦,她什么话都会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曾经折磨过整座城市。路斯·瑟林悄声说道。她曾经用一千种方法杀死过一千个人,只为了看看他们的尖叫声会有什么不同。但她极少会说谎,极少。
兰德将那个声音推开。
“兰德。”明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
他转过头看着明。明的身躯柔软纤细,他经常觉得自己是在俯视她。她将自己的黑色卷发剪得很短,发色要比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睛更浅一些。像往常一样,她穿着外衣和长裤。今天这身衣裤是深绿色的,很像窗外松针的颜色。不过,与朴素的衣着样式正相反的是,这身衣服完美地凸显出她的身材。在袖口上环绕着银线绣出的甜铃花,袖口下面露出了蕾丝花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也许是从她最近使用过的香皂上沾染来的。
为什么她要穿上只有蕾丝镶边做为装饰的长裤?兰德早已放弃去理解女人的企图,理解她们无助于让他到达煞妖谷。而且,他不需要理解女人,只是要利用她们,特别是当她们拥有他所需要的讯息时。
他咬紧牙关。不,不,有些界线,我是不会逾越的。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也不会做。
“你又在想她了。”明几乎是带着责难的语气说道。
他经常会思忖,是否能有一种只能单向传递情绪的约缚。如果有这种约缚,他愿意用很大的代价来交换。
“兰德,她是弃光魔使。”明继续说着,“她不必多想就会把我们全部杀死。”
“她没有打算杀死我。”兰德轻声说道,从明的面前转过身,又朝窗外望去。“她想要捉住我。”
明一阵瑟缩。痛苦,忧虑。她想到了伪装成九月之女的色墨海格带来的男性罪铐。那个弃光魔使的伪装被凯苏安的特法器破坏了,兰德才认出色墨海格。或者,至少是路斯·瑟林认出了她。
这场战斗让兰德失去了一只手,作为交换,一名弃光魔使成了他的俘虏。不过,他并没有处理好上一名弃光魔使俘虏,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亚斯莫丁到底去了哪里,以及为什么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会逃走。他只怀疑那个家伙已经出卖了自己的计划和行动。
应该杀了他。应该把他们都杀光。
兰德点点头,然后僵在原地。这是路斯·瑟林的想法,还是他自己的?路斯·瑟林,他想,你在吗?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笑声。或者也许那只是呜咽的声音。
该死的!兰德想,和我说话!时间就要到了。我需要知道你知道的一切!你是怎么封印暗帝牢狱的?到底出了什么错,为什么牢狱会有裂隙?和我说话!
是的,那肯定是呜咽,而不是笑声。有时候,很难判断路斯·瑟林的反应。无论色墨海格是怎样说的,兰德仍然认为这个死人是一个独立于他的存在。他已经净化了阳极力!污染不复存在,不会再触及他的思想了。他不会发疯。
最终的疯狂将……突然出现。他又听到了她的话,这句话是色墨海格对其他人说的。他的秘密终于暴露了。但明的确见到过兰德和另一个男人融合在一起,难道这不意味着他和路斯·瑟林是两个独立的人?两个分开的个体强迫被纳入一个身躯?
那个声音的的确确是真实的。色墨海格是这样说的,实际上,这反而让他的处境更加可怕……
兰德看到一队六名士兵正在检视草地右侧、帐篷和树林之间的拴马栏,逐一查看那些马的马蹄。
兰德不能想象自己的疯狂,他也无法去想象凯苏安会对色墨海格做些什么。他能够去想的只有他的计划。北部和东部必须合为一体,西部和南部必须合为一体。两者必须合为一体。这就是他在那道红石门后,从那个怪异生物口中得到的答案。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事。
北部和东部。他必须迫使这片大陆进入和平,无论他们是否想要和平。在东方,他实现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伊利安、梅茵、凯瑞安和提尔全都以不同的方式处在他的控制之下。霄辰人统治着南方的阿特拉、阿玛迪西亚和塔拉朋,莫兰迪可能很快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现在剩下的就是安多和伊兰了。
伊兰,她还在很远的东方,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思绪。因为距离的阻隔,他没办法感觉到太多。不过他觉得她很……安心。这是否意味着她在安多争夺权力的斗争进展顺利?围攻她的军队怎样了?那些边境国人有什么打算?边境国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合并在一起,前来南方寻找兰德,但他们从未表示过为什么想要见他。他们是世界之脊以西最优秀的士兵。在最后战争中,他们的力量将是无可估量的,但他们却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北地,为什么?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见面,他害怕这可能意味着另一场战争,这是他此时无法承受的。光明啊!他应该仔细想想这件事。在这个世界的全部族群之中,他必须得到边境国人的支持,才能与暗影对抗。
没关系,这件事可以随后再去处理。在大多数土地上,他已经实现了和平,或者已经接近于实现和平。他竭力不去想最近在提尔对反叛他的势力进行的安抚行动,或者在边境地区与霄辰人发生的冲突,以及凯瑞安贵族的密谋。每一次他自以为得到一个国家时,仿佛都会有另外十个地方发生变乱。他怎么可能将和平带给拒绝接受它的人们?
明的手指抓紧了他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气。他做了他能做的事情,现在,他有两个目标:在阿拉多曼的和平,以及与霄辰人停战。现在他已经明白在那道红石门后得到的答案:他不能同时与霄辰人和暗帝作战。但他必须阻止霄辰人的进犯,直到最后战争结束。在那以后,光明会把他们全烧光。
为什么霄辰人会无视他会面的要求?他们是否因他俘虏了色墨海格而气恼?他放走了那些罪奴主,难道这还不能表现他的诚意?阿拉多曼将证明他的决心。如果他能够结束阿摩斯平原的战争,他就能让霄辰人看到他对于达成和平的真诚用心。他会让他们看到的!
兰德又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望向窗外。巴歇尔的八千名士兵还在竖起尖顶帐篷,并在草地周围挖掘壕沟,用挖出的土垒起矮墙。深褐色的矮墙与白色的帐篷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已经命令殉道使去帮助他们挖沟。他怀疑他们并不喜欢这种卑微的工作,不过这的确让工事建造的速度显著加快了。而且,兰德怀疑他们就像他一样,也会在暗中享受任何能够握持阳极力的机会。他能够看到一小队殉道使穿着他们硬挺的黑色外衣,编织出能流,又挖起一块地面。这座营地中有十名殉道使,但只有弗林、耐伊夫和那瑞玛晋升到了正式殉道使的级别。
沙戴亚人的工作速度很快。他们穿着短外衣,照料着他们的马匹,安排好岗哨。另一些人正用铁铲铲起殉道使挖出的土堆,堆起矮墙。兰德能够看到许多有着鹰钩鼻的面孔上都带着不悦的神情。他们不喜欢在林地中间安设营地,即使是周围的山坡上只有稀疏的松林。树林会让骑兵难以进行冲锋,又能够为发动偷袭的敌人提供掩护。
达弗朗·巴歇尔本人正骑马在营地中缓步前行,不断地从浓密的胡子后面发出喝令。在他的身边走着特莱恩领主,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穿着长外衣,留着阿拉多曼人的小胡子。显然,他和巴歇尔早已相熟。
特莱恩领主冒险接纳了兰德。庇护转生真龙的军队可能会被视作反叛行为,但又有谁会来惩罚他?阿拉多曼已经陷入混乱,多个反叛集团都妄图夺取王座。还有那位强大的阿拉多曼将军罗代尔·伊图拉德,他在南方发动了对霄辰人高度有效的战争。
像部下一样,巴歇尔没有披甲,只穿着一件蓝色短外衣,腿上穿着他喜爱的那种宽松裤子,裤脚掖在齐膝高的靴子上。被卷进兰德的时轴之网中,巴歇尔会有些什么想法?现在他就算是没有直接对抗沙戴亚女王的意志,至少也不会感到很安心吧?他已经多久没有向他的君王述职了?而且他不是曾经向兰德承诺过,他的女王很快就会给予兰德支持吗?那已经是多少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我是转生真龙,兰德想,我将打破全部的协定和誓约。古老的联盟已经不再重要,只有末日战争才是重要的。末日战争,还有暗影的奴仆。
“我很想知道,我们是否会在这里找到古兰黛。”兰德若有所思地说。
“古兰黛?”明问道,“是什么让你想到她会在这里?”
兰德摇摇头。亚斯莫丁说过,古兰黛就在阿拉多曼,但那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她还在这里吗?这种推测似乎是有道理的,毕竟,她可能藏身的大国并不多。古兰黛喜欢拥有一个远离其他弃光魔使的隐秘基地,在那里培养她的力量。她不会在安多、提尔和伊利安立足。如果没有霄辰人的入侵,也许她还能在西南方培植自己的势力。现在她肯定在某个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地盘,这是她的一贯方式。也许是在北边的群山之中,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阿拉多曼不一定是正确的答案,但他只能根据自己对古兰黛的了解推测,也或许是根据路斯·瑟林对那个女人的了解。
这毕竟只是一种可能。他必须小心提防古兰黛。每除掉一名弃光魔使,赢得最后战争的可能性都会更大一点。这会……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关闭的屋门。
兰德放开明,他们同时转过身。兰德的手伸向腰间的佩剑——现在这已经是一个无用的动作了。他失去的虽然不是右手,但如果与一名技巧高超的剑士对敌,他还是软弱无力的。只不过,即使阳极力是一件更加强大得多的武器,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要拿起自己的剑。他必须改变这种习惯,错误的习惯很可能会让他失掉性命。
屋门被打开,凯苏安走了进来,就像女王一样安稳而自信。她是一名容貌俊秀的女子,有一双黑眼睛和棱角分明的面孔,像所有长期浸淫在至上力中的所有两仪师一样,看不出真实的年纪。在她脑后的深灰色发髻周围挂着12只金色小饰物,它们都是法器或特法器。她穿着样式简单的厚羊毛长裙,一根黄色腰带束在腰间,在衣领上能看到黄色绣花。这条长裙本身是绿色的,也是她所属宗派的颜色。兰德有时候觉得她这副严厉的尊容,倒是更适合红宗。
兰德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手却没有离开剑柄,指尖不住地摩挲着用布条裹住的剑柄。这把剑很长,有些微弯,涂漆剑鞘上绘着一条金红色的蜿蜒长龙。看起来,它好像是专门为兰德设计的,实际上,它是一把在许多世纪以前打造的古剑,直到最近才被发掘出来。真是奇怪,他们竟然会找到它,他想着,又把它送给了我,却完全不知道他们找到的是什么……
他几乎立刻就将这把剑佩在身上。握住它的感觉很好。他没有将他认得这件武器的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明。更特别的是,对这把剑的记忆并非是路斯·瑟林的,而是兰德自己的。
凯苏安身边还有另外几个人,当然包括奈妮薇。这些日子里,她经常跟随在凯苏安身边,如同一只猫感觉到有竞争对手进入了她的地盘。很可能她心中的“地盘”正是兰德。这位黑发两仪师至今从未放弃过伊蒙村乡贤的身份,无论她自己是怎么说的。对于受她保护的人,任何来自别人的欺压都是不可容忍的。当然,除非欺压者就是奈妮薇自己。
今天,她穿着一件灰色长裙,腰带上还围着一条黄色丝带。兰德听说,这是一种新流行的阿拉多曼穿着风格。她的额头上像往常一样点着红点。她戴着一条很长的金项链和一条细金腰带,手上是那副连在一起的手镯和戒指,上面镶着硕大的红、绿和蓝色宝石。这些珠宝是一件特法器,或者是几件特法器和一件法器,它们的效能堪与凯苏安的宝物相比。兰德偶尔会听到奈妮薇嘟囔她的特法器上有太多宝石,和她的衣服很不相称。
如果奈妮薇的出现并不让兰德感到吃惊,那么艾丽维娅就足以吓他一跳了。兰德一直都不知道,这名前罪奴已经参与了她们的……情报搜集。她导引的能力比奈妮薇还要强,所以她们也许的确是需要她。在涉及弃光魔使的事情上,任何小心都不是多余的。
艾丽维娅只比奈妮薇高一点,她的头发上已经有了白丝。任何能够导引的女人如果在头发上能看到白色或灰色,都说明她们经历过极为漫长的人生岁月。艾丽维娅说她已经活过四个世纪。今天,这名前罪奴穿着耀眼的红色长裙,就好像是要表现出某种反抗精神。大多数罪奴即使摘下了罪铐,也还是胆小且羞怯的,但艾丽维娅不一样,她的热切心情几乎让兰德想到了白袍众。
他感觉到明绷紧的肌肉,还有不悦的心情。艾丽维娅最终将促使兰德赴死,这是明所见到的未来之一。明见到的事情绝对会发生。她唯一犯的错误只有对沐瑞的预见。也许这意味着他并不一定会……
不,任何让他以为能活过最后战争的事情,任何能让他产生希望的事情都是危险的。他必须足够坚强,接受他的一切际遇,刚硬到在时刻到来时能从容赴死。
你说过,我们会死去,路斯·瑟林在他脑海深处说,你答应过!
凯苏安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的小桌旁,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料酒。然后,她坐进一把雪中之血松椅里。至少她还没有吩咐兰德为她沏茶,这种事对她来说绝对不是无法想象的。
“你们都知道了什么?”他从窗边走过来,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明走到床旁,坐到了这张用雪松原木做成床架,床头板为深红褐色去皮雪松木板的大床上,双手按住膝头,小心地盯着艾丽维娅。
兰德冷硬的语气让凯苏安挑起了一侧眼眉。他叹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懑。是他请求她作为自己的顾问,为此,他答应了她提出的各项条款。明说过,他需要从凯苏安身上学习一些重要的东西,这也是明见到的幻象。说实话,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凯苏安的建议非常有用,所以,他宁愿忍受她喋喋不休地提出各种关于礼貌的要求。
“审问进行得如何,两仪师凯苏安?”他用更加温和的语气问道。
凯苏安露出一个微笑。“很好。”
“很好?”奈妮薇喝问道。她从不曾向凯苏安承诺过要注意礼貌。“那个家伙只会惹人发怒。”
凯苏安吮了一口酒。“我倒是很想知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从弃光魔使身上得到什么,孩子。她曾经用很长的时间练习如何……惹人发怒。”
“兰德,那个怪物……就是一块石头。”奈妮薇转向他,“审问了好几天,她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她只是在批评我们是如何低劣和愚昧,偶尔再补上一句,她最终会把我们全部杀死。”奈妮薇的手伸向她的长辫子,但最后在半途停了下来。她现在终于不再那么爱发脾气了。不过兰德很想知道,为什么她要如此压抑自己的脾气。
“虽然这个女孩如此激动,”凯苏安朝奈妮薇点点头,“不过她还是合理地控制住了局势。呸!当我说:‘很好’的时候,你应该把它理解为‘既然我们受到了这样的约束,你当然应该知道我们能得到怎样的成果’。如果你遮住画家的眼睛,当他没有画出任何东西的时候,你当然不该感到惊讶。”
“你说的不是绘画,凯苏安。”兰德冷冷地说,“你说的是用刑。”明瞥了他一眼,他感觉到了她的关心。关心他?他并不是那个要受刑的人。
那个盒子,路斯·瑟林悄声说道,我们应该死在那个盒子里。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
凯苏安吮了一口酒。兰德并没有尝手中的酒,他已经知道,为了遮掩异味,酒中放了很重的香料。
“你在逼我们拿出结果,男孩。”凯苏安说,“而你却不许我们使用工具。无论你管它叫用刑、审问,还是灼烧,我称它为愚蠢。现在,如果我们能够……”
“不!”兰德吼叫一声,向她一挥手……他的断肢,“你们不能威胁或伤害她。”
被锁在一只盒子里,不断被拖出来鞭打,他不会让落入他手中的女人遭到同样的待遇,即使那是一名弃光魔使。“你们可以审问她,但有些事情,我绝不允许。”
奈妮薇哼了一声。“兰德,她是一名弃光魔使,其危险程度超过任何推测!”
“我知道她的威胁。”兰德不动声色地举起那只断肢。带有金属色泽的金红色龙躯在灯光中闪烁着,龙头却已经被火焰吞噬了,那团火焰还差点杀死了他。
奈妮薇深吸一口气。“是的,那你就必须明白,正常的规则对她是无用的!”
“我说了,不!”兰德说,“你们要审问她,但你们不能伤害她!”对女人不能这样。我会把这点光明留在我心里。我已经对太多女人造成死亡和痛苦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男孩。”凯苏安从容地说,“那么就这样吧。只是,如果我们连她昨天早餐吃的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话,你可别抱怨。现在任何人都会感到奇怪,你为什么坚持要我们继续这场滑稽剧,期待着她会主动把其他弃光魔使的藏身之地和盘托出。也许我们应该把她交给白塔,结束这一切。”
兰德转过身。窗外,士兵们已经完成了对拴马栏的设置,那些绊住马匹的绳子又直又平,马匹的间隔也很合适。
把她交给白塔?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凯苏安不会让色墨海格逃出她的手心,除非她得到想要的答案。窗外的风还在吹着,他的旗帜正在眼前飘扬。
“你说,把她交给白塔?”他一边说,一边回头朝房里瞥了一眼。“哪个白塔?你要把她交给爱莉达,还是另一边的人?我怀疑,如果我把一名弃光魔使扔在艾雯的膝盖上,她应该不会很高兴。艾雯也许会放色墨海格走,而把我抓起来,强迫我跪在白塔的法庭前,驯御我,让她的腰带上再多一个标记。”
奈妮薇皱皱眉。“兰德!艾雯绝不会……”
“她是玉座。”他说着,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酒液的味道不出意料地带着恶臭。“两仪师才是她考虑的核心,而我只是她的一颗棋子。”
没错,路斯·瑟林说,我们要躲远一点。她们不会帮助我们,这你知道。拒绝!说我的计划太鲁莽了。让我只有百盟团,没有一个女人能组成连结。叛徒!这是他们的错。但……但是我杀死了伊琳娜。为什么?
奈妮薇说了些什么,但兰德没有理会她。路斯·瑟林?他对那个声音说,你做了什么?女人们没有帮助你?是为什么?
但路斯·瑟林又开始哭泣了。他的声音愈来愈远。
“告诉我!”兰德吼叫一声,把杯子扔在地上。“该死的,弑亲者!跟我说话!”
房里陷入了寂静。
兰德眨了眨眼,他从未……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和路斯·瑟林大声说过话。她们已经知道了,色墨海格告诉她们他听到的那个声音,她还说,兰德只是个普通的疯子。
兰德伸手挠了挠头发。或者他是想这样……但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残肢,结果什么都没做成。
光明啊!他想,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至少有一半时间,我不知道哪个声音是我的,哪个声音是他的。我已经净化了阳极力,情况应该好转了!我应该安全了……
并不安全,路斯·瑟林嘟囔着,我们已经疯了,没办法恢复了。他开始发出咯咯的笑声,但笑声马上又变成了抽噎。
兰德向房里环视一圈。明的黑眸里充满了忧虑,让他不得不立刻躲开她的目光。艾丽维娅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曾经和色墨海格对视,现在那里显露出理解的神情。奈妮薇终于捉住自己的辫子,狠狠地拉了一下。这一次,凯苏安没有责备他的失礼。她只是吮了一口酒。她是怎么忍受那股味道的?
最后这个微不足道的想法显得特别荒谬,荒谬得让他想笑。只是他笑不出来。现在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幽默感了。光明啊!我坚持不下去了。我的眼睛仿佛被遮在雾里,我的手被烧掉了,如果我有任何比呼吸更剧烈的动作,肋侧的旧伤就会裂开。我已经干涸了,就像一口被使用过度的井。我需要结束这里的工作,到煞妖谷去。
否则的话,我就再没有力量去被暗帝杀死了。
这不是一个能够让他笑得出来的想法。它只会导致绝望。但兰德没有哭泣。泪水不会从钢里流出来。
此时此刻,路斯·瑟林的哭声似乎很适合他们两人现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