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就要来了。”奈妮薇看着窗外。
“没错。”坐在炉边椅子里的戴吉安应道,她甚至没有朝窗外瞥上一眼。“我想,你是对的,亲爱的。我发誓,这里已经被乌云覆盖几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奈妮薇一边说,一边将黑发辫抓进手里。她朝戴吉安瞥了一眼。“我在这十天里没见过一片天空。”
戴吉安皱皱眉。她是个身材丰满、凹凸有致的女人,像很久以前的沐瑞一样,她的前额上缀着一颗小宝石。不过戴吉安的宝石是白色的月长石,这种饰物显然是一种凯瑞安女贵族的传统。还有她裙子上胸前位置的四条彩色横纹,一定也出自凯瑞安贵族的衣着风格。
“你说是十天?”戴吉安问,“你确定?”
奈妮薇可以确定。她一直都很注意天气,这是所有乡村乡贤的责任之一。现在,她是一名两仪师,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不是乡贤了。在她的意识里,天气永远就在身边,她能在风的耳语中感觉到雨水、太阳和雪。
但最近,风的感觉已经不再是耳语,更像是在远方的呼喊,而且这喊声变得愈来愈大。在遥远的北方,风又像是波涛在彼此撞击,这种撞击正变得愈来愈激烈,很难被忽略。
“不管怎样,”戴吉安说,“我相信这不是历史上第一次连续十天乌云密布!”
奈妮薇摇摇头,拉了一下辫子。“这并不寻常。那些遮蔽天空的不是我所说的风暴。风暴还很远,却又近在眼前,而且,它会变得非常可怕,比我见过的任何异常风暴都可怕得多。”
“好吧,”戴吉安的声音中稍稍流露出一点不安,“它到来的时候,我们会对付它。你要不要坐下来,我们好继续?”
奈妮薇看看那名圆胖的两仪师。戴吉安在至上力上非常弱小,奈妮薇见到过的白宗两仪师在导引力量上往往都很弱。根据不成文的传统,这意味着奈妮薇应该在她们两人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
不幸的是,奈妮薇的地位现在依然存疑。艾雯宣布将她和伊兰晋升为两仪师,她们却还未接受过测试,也没有手执誓言之杖立过誓。对大多数人而言,即使是对于那些已经接受艾雯是真正玉座的人也往往认为,这种程序上的缺失还是让奈妮薇无法成为真正的两仪师。她已经不是见习生,但同样也不能与姐妹比肩。
这名追随凯苏安的姐妹又比其他姐妹更难以对付,因为她们并没有宣布过是效忠于白塔,还是支持叛逆阵营。那些发誓效忠兰德的姐妹是最糟糕的,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仍然忠诚于白塔,同时支持爱莉达和兰德对她们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奈妮薇很想知道,兰德既然允许姐妹们对他宣誓效忠,对此又有怎样的看法。她已经不止一次向兰德解释过这么做的错误。当然,每次她都保持着充分的理性。但现在和兰德说话就好像是对一块石头说话,愈来愈没有效果,愈来愈让她怒不可遏。
戴吉安还在等她坐下来。奈妮薇按照她的话做了,她不想和这名白宗姐妹进行一场意志上的较量。戴吉安还在承受着失去护法的痛苦。她的护法艾本是一名殉道使,死在与弃光魔使的战斗中。在那场战斗里,奈妮薇为了向兰德提供巨量的阴极力,曾差点将自己烧毁。
直到现在,奈妮薇还记得那种纯粹的快乐,那种可怕的幸福感,无尽的力量,极度纯净的生命活力。那种感觉让她感到害怕。她很高兴曾经帮助她碰触到那种力量的特法器已经毁灭了。
但那一对特法器中男性的一件依旧完整无损,那是连结着一件极强大的超法器的钥匙。就奈妮薇所知,兰德还没能说服凯苏安把那件特法器还给他。凯苏安当然不应该那么做,任何人类都不该导引如此巨量的至上力,即使是转生真龙也不行。它所产生的诱惑会……
她告诉过兰德,应该忘记那把钥匙。但对于她的叮嘱,兰德依旧只是像一块石头,一个红头发、铁面孔的石头大白痴。奈妮薇不由得低声埋怨了几句,这让戴吉安挑起一侧眉弓。这个人很善于控制自己的哀伤,但奈妮薇在这座阿拉多曼庄园中的房间和戴吉安的只有一墙之隔,她在晚上总是能听到这个女人的哭泣。失去护法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释怀的事。
岚……
不,现在最好不要想到他。岚会没事的,他只有在奔驰过数千里的路程后才会遭遇真正的危险。但他已经决意要扑向暗影,就像一支孤箭射向岩石的城墙……
不!她对自己说,他不会是一个人。我不会让他只有一个人。
“好吧,”奈妮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我们继续。”她没有对戴吉安表示任何敬意。她在以这种方法帮助这个女人,让她的思绪能够离开哀伤。至少珂丽勒是这样对她说的。当然,奈妮薇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她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她是两仪师,无论其他人怎么想,或者做出怎样的暗示。
一切只是为了帮助戴吉安。就是这样,别无其他。
“这是第81个编织。”那名白宗说道,阴极力的光晕出现在她身周。她开始导引,制造出一个混合火之力、风之力和魂之力的复杂编织。编织很复杂,却没什么用处。它们在半空中产生出三个燃烧的火环,闪动着非同寻常的光芒。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奈妮薇已经知道该如何制造火球和光球,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学习她已经知道的东西?虽然这种编织方式更加复杂。为什么每一个环的色彩都会有稍许不同?
奈妮薇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精确地重复了这个编织。“说实话,这似乎是所有这些编织里最没用的!编织这个是为什么?”
戴吉安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但奈妮薇知道,戴吉安一定是以为奈妮薇会觉得做出这个编织是一件困难的事。最终,她答道:“关于测试的事情,你不能知道太多。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要精确地重复这些编织,并且要在心神极度受扰的情况下这么做。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奈妮薇冷冷地说着,又将那个编织重复了三次,“因为,我已经告诉过你十几次了,我不会接受这种测试。我已经是两仪师了。”
“你当然是,亲爱的。”
奈妮薇咬着牙。接受这种训练真是个糟糕的主意。当她去找珂丽勒的时候,那个理论上和奈妮薇属于同一宗派的人却拒绝承认她们的身份相当。对于奈妮薇选择黄宗,珂丽勒非常高兴。但她给奈妮薇的暗示也很清楚。看起来,她甚至还很同情奈妮薇。同情!就好像奈妮薇需要她的可怜一样。她建议奈妮薇,如果奈妮薇掌握了见习生在接受测试成为两仪师之前需要学习的一百个编织,对于她的身份认同也许会有些帮助。
这件事的问题在于,它让奈妮薇重新处在了一个学生的位置上。她知道,掌握这一百个编织会很有用。她几乎没有用多少时间学习它们。实际上,每一名姐妹都知道这一点。但不管怎样,接受这些课程并不代表她将自己视为一名学生!
她向自己的辫子伸出手,不过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其他两仪师会看轻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易于流露的情感。要是她也有那种光洁无瑕的面孔就好了。呸!
戴吉安的下一个编织让半空中发出喀啦一声裂响,而这个编织同样是既复杂,又无用。奈妮薇想也不想就重复了这个编织,同时将它记在心里。
戴吉安看着这个编织,眼神却好像飘到了远方。
“怎么了?”奈妮薇试探地问。
“嗯?哦,没什么。我只是……上次我做出这个编织的时候,是用它来吓唬……我……没什么。”
艾本。她的护法还很年轻,也许只有十五六岁。她非常宠爱他。艾本和戴吉安在一起游戏的时候,更像是一个男孩和他的长姊,而不是两仪师和护法。
只有16岁的年轻人,奈妮薇想,却失去了生命。兰德一定要使用这么年轻的人吗?
戴吉安的面容变得僵硬,她对情绪的控制要比奈妮薇好得多。
光明在上,但愿我不要遇到这样的事,她想道。至少让这样的事情在许多许多年以后再发生吧。岚还不是她的护法,但她要尽快得到他,毕竟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掌握着岚的约缚的麦瑞勒依旧是她愤怒的对象。
“我也许能帮助你,戴吉安。”奈妮薇向前俯过身,伸手按在对面这个人的膝盖上。“如果我试试进行治疗,也许……”
“不。”戴吉安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但……”
“我怀疑你帮不上忙。”
“一切都是可以治疗的。”奈妮薇顽固地说,“即使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死亡以外,一切都可以治疗。”
“那你会怎么做,亲爱的?”戴吉安问。奈妮薇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不称呼自己的名字,或者这只是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自然而然地使用了这种称谓。她不能称奈妮薇为“孩子”,这是对见习生的叫法。但直呼奈妮薇的名字,就意味着她们的身份是平等的。
“我可以做一些事。”奈妮薇说,“你感觉到的痛苦肯定是约缚产生的一种效果,所以它和至上力有关系。如果是至上力造成了你的痛苦,那么至上力就能让这种痛苦消失。”
“为什么我会想要这样?”戴吉安再次恢复了对心神的控制。
“因为……因为这是痛苦,这会伤害你。”
“是的,”戴吉安说,“艾本死了。当你失去了自己这么巨大的一部分之后,你还想要忘记你的痛苦吗?你会希望将他割除掉,就像割掉一块烂肉一样吗?”
奈妮薇张开嘴,却没有说出话。她会吗?这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对岚的感觉是一直存在的,并非因为是否存在约缚。他是她的丈夫,她爱他。戴吉安拥有她的护法,但他们的感情又像是一位阿姨对待她心爱的侄儿。这是不一样的。
奈妮薇会希望这种痛苦消失吗?她闭上嘴,忽然意识到戴吉安这番话中的尊敬。“我明白了。我很抱歉。”
“没关系,亲爱的。”戴吉安说,“这其中的逻辑对我来说很简单,不过恐怕其他人不会接受这种逻辑。确实,也许有人会强调,任何问题的逻辑都会因为时机和个体发生变化。我可以向你示范下一个编织了吗?”
“是的,请。”奈妮薇说着,皱了皱眉。她自身的导引力量非常强大,是在世的人之中最强大的导引者之一,所以她很少会去考虑导引能力的差异。就好像一个很高的人很少会去注意其他人的高度,所有人都比她矮,所以她们的高度差异就不重要了。
对于这个人,情况又会是怎样?她做为见习生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久,许多人都说她几乎没能得到披肩。戴吉安必须对所有其他两仪师都表示敬意。如果两名姐妹在一起,戴吉安总是处在次一位的。如果超过两名姐妹在一起,戴吉安就要为其他人奉茶。在更强大的姐妹面前,她必须俯首帖耳。的确,她是两仪师,但……
“这个系统中有错误。”奈妮薇心不在焉地说。
“你说的是测试?应该有某种测试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在我看来,一边承受压力,一边完成困难的编织正符合这种需要。”
“我说的不是这个。”奈妮薇说,“我指的是决定我们该如何相互对待的办法。”
戴吉安脸色一红。无论如何,提及对方的能力强弱是不合适的。不过,奈妮薇从来都不太擅长迎合对方的期望,特别是当对方期望的是愚蠢时。“你知道的像其他两仪师一样多,我打赌,甚至比许多人知道得更多。而只要一名初阶生戴上披肩,你就必须照她的吩咐行事。”
戴吉安的脸色更红了。“我们要继续了。”
这样不对,不过奈妮薇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以前她就陷入这个深坑里。那时,她在努力教导家人们要在两仪师面前直起身来,不久之后,她们即使在奈妮薇面前也不知道低头了。这当然不在奈妮薇的预料之中。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也想在两仪师之中解决这个问题。
她想要回到这次教学之中,但那场迫近的风暴一直在把她的视线吸引到窗外去。这个房间位于庄园第二层,能够清楚看到外面的营地。纯粹是出于巧合,凯苏安出现在奈妮薇视线的一角。那个缀着许多特法器发饰的灰色发髻,即使从远处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个人正走过庄园的院子,珂丽勒迈着轻快的步伐,跟随在她身旁。
她在干什么?奈妮薇很想知道。凯苏安的步伐让她心生疑虑。出了什么事?和兰德有关吗?如果那个人又伤害了自己……
“请原谅,戴吉安。”奈妮薇说着站起身,“我刚刚记起一件事,必须去看一看。”
戴吉安愣了一下。“哦,那么好吧,奈妮薇。我想,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继续。”
奈妮薇快步跑出房间,下了楼梯。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戴吉安刚刚叫了她的名字。她微笑着走上了绿坪。
营地中有艾伊尔人,这算不上什么特别。兰德的身边经常会跟着一群枪姬众卫士。但这些艾伊尔是男人,他们穿着满是尘土的褐色凯丁瑟,身边带着短矛。他们之中有相当数量的人,头上系着带有兰德徽记的头带。
所以凯苏安才走得这么急。如果艾伊尔部族首领们到了,兰德肯定会和他们见面。奈妮薇怒气冲冲地走过绿坪,当然,现在这片草地上并没有什么绿色。兰德没有派人来叫她,也许他只是忘记了,只是因为他的羊毛脑袋没有想到她。但不管是不是转生真龙,这个家伙根本不懂得把他的计划拿出来和别人讨论。她早就应该注意他的这个毛病了。兰德应该明白,从有经验的人那里征求建议是多么重要。已经有多少次,他因为自己的轻率鲁莽差点杀掉了自己,把自己弄伤,或者让自己落进囹圄?
所有人都在阿谀奉承兰德,但奈妮薇知道,他只不过是来自伊蒙村的一个牧羊人。他仍然会惹出各种麻烦,就像他和麦特在村子里搞恶作剧时一样。只是现在,他不再吓唬女孩子,而是要把整个国家扔进混乱之中。
在绿坪的最北端,庄园房屋的正对面,靠近工事前沿的地方,新来的艾伊尔人正在搭起他们的茶褐色帐篷。和沙戴亚人笔直排列的营帐不同,艾伊尔人将帐篷根据不同的战士团布置成一个一个独立的小群。一些巴歇尔的部下会向经过身边的艾伊尔人问好,但没有人过来帮助他们。艾伊尔人有时候会变得非常暴戾。虽然奈妮薇觉得沙戴亚人比大多数人更加理性,但他们毕竟是边境国人,和艾伊尔人之间发生冲突是他们早年间生活的一部分。艾伊尔战争距离现在也并不很遥远。现在,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不过这并不会让沙戴亚人在艾伊尔人面前有任何轻慢。
奈妮薇寻找着兰德和她认识的艾伊尔人,她怀疑艾玲达不会在这支队伍里。艾玲达应该还在凯姆林,和伊兰在一起,帮助伊兰夺取安多王座。奈妮薇仍然在为丢下她们而感到内疚,但必须有人帮助兰德净化阳极力,不可能让兰德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奈妮薇停在沙戴亚人和艾伊尔人的新营地之间。手持长枪的士兵们都尊敬地向她点头。穿着褐色和绿色凯丁瑟的艾伊尔人走过草地,他们的动作轻巧灵动如同流水。穿蓝色和绿色衣服的女人们从庄园旁的溪流中汲来清水。有着阔针叶的松树在风中抖动着。一片忙碌的营地就好像立春节时的村中草原。凯苏安到哪里去了?
她感觉到东北方有人在导引,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后便迈着决然的脚步向那里走去,黄色裙摆在她的双腿间大幅摆动着。进行导引的可能是两仪师,也可能是智者。她很快就看见一座更大的艾伊尔帐篷立在绿坪的角落里,便径直向那里走去。她的瞪视,或者也许是她的名声让沙戴亚士兵纷纷为她让开道路。守在帐篷入口处的枪姬众也没有阻拦她。
兰德站在帐篷里,穿着黑红色的外衣,正在查看一张厚木桌上的地图,左臂背在身后。巴歇尔站在他身边,手举着一张小地图,一边端详,一边自顾自地点着头。
奈妮薇走进来的时候,兰德抬起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起来这么像一名护法,眼里会闪过那种犀利的光芒?那双眼睛在转瞬间便能捕捉到周围的每一点威胁。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仿佛在提防将要突然爆发的袭击。我真不该让那个女人把他从两河带走,奈妮薇想,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立刻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皱起了眉。如果兰德留在两河,他就会发疯,也许会将那里的人全部杀死。当然,两河人也可能会被兽魔人、隐妖和弃光魔使杀光。如果沐瑞没有找到兰德,现在他肯定已经死了。和他一同死亡的将是光明和这个世界的希望。但要放弃对沐瑞的偏见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啊,奈妮薇。”兰德说了这么一句,就放松身子,低下头继续看地图。他向巴歇尔指了指桌上的一张地图,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奈妮薇。“我正要派人去找你。鲁拉克和贝奥来了。”
奈妮薇挑起一侧眉弓,抱起手臂。“哦?”她冷冷地问了一声,“来了这么多艾伊尔人,我还以为我们遭到沙度人的攻击。”
听到奈妮薇的话,兰德的面容变得有些僵硬,他的一双眼睛更加……危险了。但他很快又开朗起来。他摇摇头,仿佛是想要清理一下脑中的东西。那个天真的牧羊人仿佛又回来了一点。“当然,你肯定会注意到他们。很高兴你来了,等部族首领们一回来,我们就会开始。我坚持要他们在开始前先把他们的族人安顿好。”
他挥手示意奈妮薇坐下。地面上铺着小地毯和软垫,但没有椅子。尽管兰德想让他们舒服一些,艾伊尔人依旧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椅子。奈妮薇看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神经竟然如此紧张。无论他有了多么大的权力,他仍然只是一个羊毛脑袋的乡下汉。就是这样。
但她没办法忘记他刚才的眼神,那一闪而逝的怒意。据说,拥有一顶王冠会把许多男人变得更加糟糕。她可不会让兰德·亚瑟变成那样。但如果兰德突然决定要把她关起来,她又能有些什么样的力量?他不会那样做的,会吗?不,兰德不会的。
色墨海格说,他已经疯了,奈妮薇想,说他……会听到前世的声音。每次他仰起头的时候,就是在发生这样的事吗?他是在倾听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吗?
奈妮薇打了个哆嗦。明当然也在帐篷里,正坐在帐篷的一角,读着一本书:《世界崩毁之后》。看起来,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书,但她肯定没有放过兰德和奈妮薇的谈话。她怎样看待兰德的变化?现在她和兰德的关系比任何人都更密切。如果他们在伊蒙村,奈妮薇一定为此狠狠责骂他们一顿,让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即使他们不是在伊蒙村,而她已经不是乡贤,她也曾经明白地向兰德表示她对于他们关系的不悦。兰德的回答则非常简单:“如果我和她结婚,我的死亡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痛苦。”
这当然是极度白痴的话。如果你即将面对危险,那么你就更应该先结婚,这是不言自明的。奈妮薇坐到地上,整理好裙摆,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岚。他还要走过那么远的路程,然后……
然后她必须在他到达妖境前约缚他。以防万一。
突然间,她挺直了脊背。凯苏安不在这里。除了卫兵以外,帐篷里只有兰德、奈妮薇、明和巴歇尔。凯苏安是不是在瞒着她计划着什么……
凯苏安走进帐篷。这名灰发两仪师只穿着一条朴素的茶色长裙。她的威仪来自她本身,而不是她的衣服。当然,那些黄金饰物仍然在她的发丝间闪烁着光彩。珂丽勒仍然跟随着她。
凯苏安编织出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兰德没有反对。他不该对凯苏安如此顺从,想到这个女人在兰德的纵容下到底会做出什么,奈妮薇总是难免感到不安。比如审问色墨海格。那个弃光魔使太过强大和危险,绝不能草率处置。色墨海格在被捉到时就应该被静断……在这件事上,奈妮薇依旧无法忘记她俘虏魔格丁的教训。
珂丽勒向奈妮薇露出一个微笑。她会向每一个人报以微笑。像往常一样,凯苏安完全忽略奈妮薇的存在。这样很好。奈妮薇并不需要她的垂青。凯苏安以为她能够命令周围的每一个人,只因为她比其他两仪师都活得更久。至少奈妮薇知道一个事实,年龄和智慧没什么关系。比如森布,老得就像一棵剩没几片叶子的枯树,但脑子却根本就是一块顽石。
随后的几分钟里,许多两仪师和营地的管理者走进帐篷。也许兰德真的派出了召集信使,也派人去叫了奈妮薇。新来的人里包括梅瑞丝和她的护法们,其中一个人是殉道使佳哈·那瑞玛,他的长辫子末端挂着银色的铃铛,达莫·弗林、爱萨·潘弗,几名巴歇尔的军官也到了。每一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兰德都会抬起头瞥上一眼,目光中充满警戒,然后立刻让视线回到地图上。他的臆想愈来愈严重了吗?有些疯子会对每一个人都产生怀疑。
最后,鲁拉克和贝奥出现了,他们身后还有另外几名艾伊尔人。他们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帐篷,如同潜行的豹。他们身后的艾伊尔人中有不少智者,当她们靠近的时候,奈妮薇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般来说,艾伊尔人的任何事务都会同时由部族首领和智者进行处理,就如同两河的村议会和妇议团。是兰德要求他们一同参加这次会议,还是他们出于自身的原因才会共同赴会?
奈妮薇对艾玲达的所在估计错误了。她惊讶地发现,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就在智者队伍的末尾。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凯姆林的?为什么她要拿着那样一块破布?
奈妮薇没机会和艾玲达说话。兰德向鲁拉克等人点过头,示意他们坐下。兰德自己仍然站在桌边,他将双手都背在身后,右手捉住断肢,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没有任何开场白,他直接提出问题:“鲁拉克,告诉我你们在阿拉多曼做得如何。我的斥候告诉我,现在这个地方很不平静。”
鲁拉克从艾玲达手中接过一杯茶,看样子,她还是一名学徒。然后,这位部族首领只是手捧着茶杯,转向兰德。“我们到这里的时间还很短,兰德·亚瑟。”
“我要的不是借口,鲁拉克。”兰德说,“告诉我结果。”
这让另外几个艾伊尔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愠怒。帐篷口的枪姬众们飞快地交换了一阵手语。
鲁拉克没有显示出任何怒意,但奈妮薇察觉到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我和你分享过清水,兰德·亚瑟。”他说,“我不认为你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了侮辱我。”
“我无意冒犯你,鲁拉克。”兰德说,“我只想要事实。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没有时间,兰德·亚瑟?”贝奥说道。这名高辛艾伊尔的部族首领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就算是坐下,他看起来也像一座石塔。“你把我们许多人丢在安多,连续几个月无事可做,只能打磨我们的枪矛和吓唬湿地人!现在,你又把我们派到这片土地上,来执行一个不可能的命令。然后在几个星期之后就来要求结果?”
“你们在安多是为了帮助伊兰。”兰德说。
“她不想要,也不需要帮助。”贝奥哼了一声,“而且她拒绝帮助是正确的。我宁可带着一只水囊跑过整个荒漠,也不愿意让别人把统领我的部族的权力双手奉送给我。”
兰德的表情再次变得阴沉,眼里积聚着阴云。奈妮薇再一次想到了北方的风暴。
“这片土地已经四分五裂,兰德·亚瑟。”鲁拉克的声音比贝奥更加镇定。“说明事实并非是在找借口,对一个艰难的任务保持谨慎也并非是懦弱。”
“我们必须恢复这里的和平。”兰德用低沉的声音说,“如果你们不能……”
“男孩,”凯苏安说道,“也许你想要停下来思考一下。就你所知,艾伊尔人有多少次辜负过你?你又有多少次辜负、伤害和侮辱过他们?”
兰德猛地闭上嘴。奈妮薇紧紧地咬住牙,这些话为什么不是她说出来的?她瞥了凯苏安一眼。那个姐妹不知何时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实际上,奈妮薇从未见过她坐在地上。这把椅子显然是从庄园里搬过来的,它用额吉鹿的角做成,两支大角伸展开,如同张开的手掌。椅子上还有一只红色软垫。艾玲达将一杯茶递给凯苏安,凯苏安小心地吮了一口。
兰德响亮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坐到两名部族首领面前。参与会议的几名智者,艾密斯、麦兰和柏尔似乎无意参与他们的讨论。奈妮薇看得出来,她们像她一样,只是这次会议的观察者。
“朋友们,我们必须在阿拉多曼实现和平。”兰德在他们之间的地毯上打开一份地图。
贝奥摇摇头说道:“多布兰·塔波文在班达艾班做得很好。但鲁拉克说得对,这片土地确实已经四分五裂了,就像一件海民瓷器从山峰顶端摔落下来。你让我们寻找能够管理这个国家的人,并恢复这里的秩序。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找到这样的人。每一座城市都只能自求多福。”
“商人集议会呢?”巴歇尔也和他们坐在一起,一边用指节捋着胡须,一边审视着地图,“我的侦察兵说,他们还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权威。”
“在他们所统治的城市,的确是如此。”鲁拉克说,“但他们的影响力很弱小。首都只剩下他们的一个成员,那个人对局势几乎没有什么控制。我们已经阻止了街道上的械斗。即使只是这样,也并不容易。”他摇摇头。“控制国土比管理聚居地和部族要困难得多。没了国王,阿拉多曼人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他在哪里?”兰德问。
“没有人知道,兰德·亚瑟。他消失了。有人说他失踪有几个月,也有人说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也许他在古兰黛手里。”兰德专注地看着地图,低声说道,“如果她在这里的话。我想,这很有可能。但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不会是王宫,这不是她的方式。她肯定有自己的基地,在那里,她能肆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而那个地方本身也足以作为炫耀的资本。但又不会是一个立刻能被人想起的地方。是的,我知道了,你是对的,她以前就是这样……”
这种情形真是熟悉!奈妮薇打了个哆嗦。艾玲达跪到她身边,捧来一杯茶。奈妮薇接过茶杯,望向那名女子的眼睛,很想悄声问她一句话。但艾玲达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然后,艾玲达站起身,退回到帐篷角落里,愁眉苦脸地拿出那块破布,开始从那上面抽出一根一根的丝线。这又是在做什么?
“凯苏安,”兰德停止了他低声的自言自语,抬头说道,“你对商人集议会有什么了解?”
“她们大多是女人,”凯苏安说,“是一些非常精明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些非常自私的人。推选国王是她们的责任。在亚撒拉姆失踪之后,她们本该找出一位新国王,但她们都将这件事看作牟取财富的大好机会,所以始终没有就此达成共识。我相信,她们已经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中彻底分裂,并分别占据了她们各自的城市,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她们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中意的国王人选。”
“阿拉多曼军队在和霄辰人作战?”兰德问,“是这样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的是那个叫罗代尔·伊图拉德的人。”鲁拉克说。
“是的。”
“20年前,他打得很好。”鲁拉克一边说,一边揉搓着他的方下巴,“他就是那个被你们称为大将军的人,我很想和他进行一场枪矛之舞。”
“你不会的,”兰德厉声说道,“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们将掌握这片土地。”
“你希望我们不经过战斗就做到这一点?”贝奥问,“据斥候的报告,那个罗代尔·伊图拉德如同尘暴一样攻击了霄辰人。他甚至比你擅长激起霄辰人的怒火。当你征服他的祖国时,他肯定不会安然入睡的。”
“再说一遍,我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征服。”兰德说。
鲁拉克叹了口气。“那为什么要派我们来,兰德·亚瑟?为什么不使用你的两仪师?她们懂得湿地人。这个国家里仿佛只有顽童,我们只是少得可怜的几个成年人,根本无法让他们知道服从。尤其是你又不允许我们拍打他们。”
“你们可以战斗,”兰德说,“但只有在必须的时候才可以。鲁拉克,两仪师的能力不足以修补这里的创伤。你们能做到。人们畏惧艾伊尔人,他们会按照你们的话去做。如果我们能阻止阿拉多曼人与霄辰人的战争,也许九月之女就能知道,我对和平的要求是认真的,那时她也许会同意和我会面。”
“为什么你不像以前那样?”贝奥问,“由你自己来控制这个国家?”
巴歇尔点点头,瞥了兰德一眼。
“这不会有用,这次不会。”兰德说,“在这里发动战争需要消耗太多资源。你刚刚说到那个伊图拉德,他几乎没有物资供给,只用很少的部队就挡住了霄辰人。你能为我们招募到像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吗?”
巴歇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他也在认真考虑招募这个伊图拉德。奈妮薇暗自咬咬牙。男人都是这样!给他们一个挑战,他们就认真起来,哪怕这个挑战最终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在世的人之中能够与罗代尔·伊图拉德相比的并不多。”巴歇尔说,“他会给我们很大的帮助。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能不能打败他。”
“不行!”兰德又说了一遍,同时眼睛并没有离开那张地图。奈妮薇能看到那张地图上绘制出一些部队的所在方位,在旁边还有注释。大批艾伊尔部队用炭黑色标记在阿拉多曼顶端;伊图拉德的部队深入在阿摩斯平原中,正在与霄辰人作战。阿拉多曼中部则是由无数黑字注释组成的一团乱麻,那些可能都是分属于不同贵族的私人武装。
“鲁拉克,贝奥,”兰德说,“我希望你们捉住商人集议会的成员。”
帐篷中陷入了沉默。
“你确定这么做明智吗,男孩?”凯苏安最后问。
“她们随时可能落进弃光魔使的手中。”兰德缓缓用指尖敲击着地图,“如果古兰黛真的控制了亚撒拉姆,即使把他抢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他肯定已经深陷在古兰黛的心灵压制里,可能连儿童的智力都没有了。古兰黛的手段从来都算不上精细。我们需要商人集议会选举出一位新的国王,这是让这个国家恢复和平与秩序的唯一办法。”
巴歇尔点点头。“这很大胆。”
“我们不是绑架犯。”贝奥说着,皱起了眉。
“我说你们是什么,你们就是什么,贝奥。”兰德平静地说。
“我们是自由的人,兰德·亚瑟。”鲁拉克说。
“我将要改变艾伊尔人。”兰德一边说,一边晃了晃头,“我不知道在一切结束之后,你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但你们已经不可能维持过去的样子了。现在,你们要接受这个任务。在所有追随我的人之中,我对你们最为信任。如果我们要控制商人集议会的成员,同时又不将这片土地彻底推进战火,我就需要你们有足够的狡诈和技巧。你们要潜入她们的宫殿和庄园,就像你们进入提尔之岩时一样。”
鲁拉克和贝奥彼此对望,同时皱起了眉。
“等你们集齐商人集议会之后,”兰德显然没注意他们的忧虑,“就派遣艾伊尔人进入那些商人统治的城市,确保那些城市不会陷入混乱。恢复那里的秩序,就像你们在班达艾班所做的那样,追捕盗贼,维持法律。粮秣物资很快就会由海民运送过来。首先占领沿海的城市,然后向内陆推进。只要一个月的时间,阿拉多曼人应该就会追随你们,而不再会逃离你们。给他们提供安全和食物,到时候,国家秩序就会自行运转起来。”
真是个切实可行、却又令人惊讶的计划。作为一个男人,兰德的确有个聪明的头脑。他有许多优点,也许的确具备成为领袖的条件,只要他能控制住他的脾气。
鲁拉克还在揉搓着下巴。“如果我们有一些你的沙戴亚人,达弗朗·巴歇尔,事情肯定会容易得多。湿地人不喜欢追随艾伊尔人。如果他们可以欺骗自己是湿地人在管辖这个国家,那么他们就更有可能会服从我们。”
巴歇尔笑了。“我们也会成为一个良好的目标。只要我们捉住几个商人集议会的成员,其他人肯定会派人来刺杀我们!”
鲁拉克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笑话。艾伊尔人对于幽默的感觉一直都让奈妮薇感到怪异。“我们会让你活下去,达弗朗·巴歇尔。如果我们没能做到,我们会给你塞满干草,把你放到你的那匹马上,你在战场上肯定能吸引很多冷箭!”
贝奥也大笑起来。帐篷口的枪姬众又开始了一轮手语交谈。
这次,巴歇尔也笑了,虽然他似乎同样不太理解这个笑话。“你确定想要这么做?”他问兰德。
兰德点点头,“留下你的一些部队,让他们和艾伊尔人共同行动,由鲁拉克指挥。”
“伊图拉德呢?”巴歇尔一边问,一边回头去看地图,“只要他发现我们攻入了他的家乡,我们之间就不会有和平可言了。”
兰德轻敲着地图,片刻之后,他说道:“我会亲自去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