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整个世界都是一团混乱。图昂站在艾博达宫中觐见大厅的阳台上,双手背在身后。在宫殿前方的白色广场上,一队穿着金黑两色制服的阿特拉士兵正在她的两名军官的监督下操练阵型。在广场对面,装饰着彩色条纹的雪白穹顶和高耸的白色尖塔向远处一直延展过去。
秩序。在艾博达,一切都秩序井然,即使是城外原野上的帐篷和马车队列也是一样。霄辰士兵在各处巡逻,维持地方秩序。她已经制订了清理拉哈德区的计划,贫穷不是无法无天的理由和借口。
但这座城市只是一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中一小片还维持着秩序的净土。霄辰帝国已经因为内战和女皇的驾崩而分崩瓦解。可伦奈已经到来,但收复亚图·鹰翼故土的进程十分缓慢。东方的转生真龙和北方的阿拉多曼军队成为难以克服的障碍。图昂还在等待特尔蓝将军的讯息,但种种迹象显示,他的状况不会很好。加尔甘仍然坚持认为,他们也许能得到一个惊喜,但图昂已经在听取关于特尔蓝的报告时看到一只黑色的鸽子。这个预兆非常清晰。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混乱。她向身旁看了一眼。忠诚的卡瑞德身披血红色和墨绿色的重甲,他身材高大,方形的面孔就像他身上的铠甲一样坚硬。今天是图昂返回艾博达的第二天,卡瑞德安排了24名视死卫士和六名巨森灵园丁排列在这座以白色圆柱支撑的大厅的墙边。卡瑞德也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混乱,而且肯定不打算让她再被绑架了。在所有的传染病中,混乱是最为致命的。在艾博达,这种混乱就变成了一个打算夺取图昂生命的暴力集团。
自从图昂学会走路以来,就一直在躲避暗杀。到现在为止,她一直都是成功的,而且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从某个角度讲,正是这些失败的刺杀帮助她获得了今天的地位。一个没有权力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刺客的目标?
但苏罗丝的背叛……这是绝对的混乱。先行者的统帅竟然是一名叛徒。恢复这个世界的秩序将是一个非常、非常困难的任务,也许是不可能成功的任务。
图昂挺直腰背。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在多年后才会成为女皇,但她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在阳台上转过身,走进觐见厅,面对等待她的人群。像其他王之血脉一样,她在脸上涂着灰,以哀悼女皇的驾崩。图昂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女皇不需要这种感情,她的职责是确保帝国的秩序和稳定。直到这副重担落在肩上,图昂才开始理解这个职责的重要性。
这座长方形的觐见厅相当宽大,除了从图昂身后的大阳台上射进来的日光,这里圆柱间的烛台也都点燃了。图昂命令撤掉这里全部的地毯,她更喜欢明亮的白石地面。大厅的天花板上描绘着渔夫在海中行船,头顶的晴空中海鸥翔集。墙壁则是柔和的浅蓝色。一队十名达科维跪倒在图昂右侧的烛台前,身穿半透明的纱衣,等待着主人的命令。苏罗丝并不在他们之中。在她的头发长出来之前,视死卫士在看守着她。
图昂一进入大厅,全部平民都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上。王之血脉在跪下之后,全部俯下身子。
在达科维对面的大厅另一侧,蓝妮勒和梅丽登也跪在地上,身上穿着绣有红底银色闪电的长裙。她们牵着的罪奴也都跪着,目光低垂在地上。图昂被绑架对不止一名罪奴都造成巨大的冲击。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们一直都无法停止哭泣。
图昂的王座比较简单,一把乌木椅,椅背和扶手上铺着黑色的天鹅绒。她坐进椅子里。今天她穿着一条海蓝色百褶长裙,肩头披着一件白色短斗篷。除了达科维,大厅中的人们纷纷起立。赛露西娅走到图昂的椅子旁,一头金发编成的长辫子从右侧肩头垂下来。她头顶左侧的头发都已经剃光了。因为不是王之血脉,她并没有在脸上涂灰,但在她手臂上的白色缎带表明她像帝国所有的子民一样,在为女皇的逝去而哀悼。
图昂的秘书和她的帝国之手于里尔站到她座椅的另一边。视死卫士们围绕在她四周,深色的铠甲上微微闪耀着日光。近来他们一直对她实行过于严苛的保护,但她并不为此责备他们。
我在这里,图昂想,被我的力量所围绕,一边是罪奴,另一边是视死卫士。但我却觉得还没有在麦特身边安全。这真是奇怪,他竟然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阳台上的日光从她背后一直照进大厅里,迎着阳光站在她面前的是一群王之血脉。他们之中位阶最高的是加尔甘元帅。今天他身穿铠甲,深蓝色的胸甲几乎可以被看作黑色。他剃光了头顶两侧,中间的白发敷着粉,束成头冠的样子,结成的辫子一直垂到肩头。他是高阶王之血脉。在他身后站着两名低阶王之血脉,旗将奈吉拉和旗将亚曼,此外还有另外几名平民军官。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小心地躲避着图昂的眼睛。
另外一队王之血脉站在他们身后几步,正在注意她的行动。这队人的首领是细瘦的菲维德·诺西什和长脸的安梅纳·苏玛达。他们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足以对图昂造成威胁。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心存妄念的绝不止是苏罗丝一个人。如果图昂倒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女皇或皇帝。
霄辰境内的战争不会很快结束,但只要大洋对面胜负一定,胜利者无疑会登上水晶王座。到那时,霄辰帝国就会在大洋两岸出现两位领袖。征服对方,统一帝国将是他们首要的责任,而且他们绝不能允许对方活下去。
秩序,图昂一边想,一边用涂着蓝漆的指甲敲着乌木扶手。我必须成为秩序之源,我会为风暴环绕的世界带来安宁。
“赛露西娅是我的真言者。”她高声宣布,“让全部王之血脉都知道这个讯息。”
没有人对图昂这个安排感到惊讶。赛露西娅低下头,表示接受。不过她所希望的只是能侍奉并保护图昂。得到这个职位,她并不很高兴。她是个诚实且直率的人,所以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真言者。
至少这一次,图昂能够确定自己的真言者不是一名弃光魔使。
那么,法纶蒂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正可信?听起来,这个故事似乎有几分可信,但它又实在很像麦特讲的那种黑暗中潜伏着怪兽的吓人故事。
至少有一些事实是明确无疑的。安奈瑟一直在与苏罗丝合作。现在苏罗丝在经受过一些“劝说”后,已经承认她曾经与一名弃光魔使打过交道。或者她至少是这样相信的。她并不知道弃光魔使就是安奈瑟。但她似乎也认为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管安奈瑟是不是弃光魔使,她已经假冒图昂和转生真龙会面,并且企图刺杀转生真龙。秩序,图昂想,她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我就是秩序。
图昂向赛露西娅一摆手。她还是图昂的代言人,以及她的影子。在向身份远低于自己的人下达命令时,图昂会让赛露西娅传达。
“你带他进来。”赛露西娅对王座旁的一名达科维说道。他用额头碰了一下地面,然后快步跑到大厅另一端,打开了大门。
贝瑟兰,阿特拉国王,密索巴家主,他是个身材苗条的年轻人,有着黑眼和黑发,以及在阿特拉人中常见的橄榄色皮肤。但他已经换上王之血脉风格的衣服——宽松的黄色长裤和下襟只到胸口的高领外衣,里面是一件黄色衬衫。大厅里的王之血脉让出了一条通道。贝瑟兰走上前,目光低垂。走到王座前的觐见区内,他跪倒在地,低垂下头,除了头顶上的一顶小金冠外,完全是一副忠顺的臣子形象。
图昂又向赛露西娅一摆手。
“站起来。”赛露西娅说。
贝瑟兰站起身,但依旧不敢直视图昂。真是个优秀的演员。
“九月之女向你表达她的悼慰之情。”赛露西娅说。
“我也为她的哀伤而痛心。”贝瑟兰说,“与霄辰人民的悲痛相比,我的损失不过是烈火旁的一点烛光。”
他卑躬屈膝得太过分了。他是一名国王,不需要恭谨到这种程度。他和许多王之血脉都有着同等的身份。
图昂几乎要相信他的确是在向一个即将成为女皇的人表达忠顺之心,但图昂早已通过间谍和各种传闻了解了他的脾性。
“九月之女想要知道你停止进行朝会的原因。”赛露西娅看过图昂的手势以后说道,“她发现你的臣民正因不能朝觐他们的国王而苦恼。你母亲的去世的确是一场悲剧和沉重的打击,但你的王国需要你。”
贝瑟兰又低下头。“请让她知道,我以为,不该将我置于她之上。我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我无意冒犯她的权威。”
“你确定这是真正的原因吗?”赛露西娅朗声说道,“也许实际情况是,你正在策划一场针对我们的叛乱,无暇承担你其他的职责?”
贝瑟兰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陛下,我……”
“你不需要再说谎了,泰琳之子。”图昂直接对他开了口。阶下的王之血脉们随之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呼声。“我知道你对哈比格将军和你的朋友马拉林领主都说了什么。我知道你们在三星旅店地下室里的秘密集会。我全都知道,贝瑟兰王。”
大厅里寂静下来。贝瑟兰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突然站起身,直视着图昂的眼睛。图昂没想到这个向来恭顺有加的年轻人竟有这样的骨气。“我不会允许我的人民……”
“如果我是你,就会管住自己的舌头。”图昂打断了他,“你现在脚下只有一摊流沙。”
贝瑟兰犹豫着。图昂能看到他眼中的疑问。难道九月之女不打算将他处以极刑?如果我想杀死你,图昂想,你早已经死了,而且根本不会看见杀死你的匕首。
“霄辰正处在动荡之中。”图昂看着他说。这句话似乎让他吃了一惊,“哦,你以为我会对此视而不见,贝瑟兰?当我的帝国在我周围崩塌时,我可不会只满足于仰望星空。人们必须知道事实。我的母亲死了。水晶王座失去了主人。
“但不管怎样,可伦奈的力量足以保证我们在大洋这一侧取得的成果,包括阿特拉在内。”她向前俯过身,释放出控制全局的坚定气势。她的母亲一直都长于此道。图昂没有母亲的力量,但她需要这种气势,她需要让身边的人感觉到安全和信心。
“在这样的时刻,”她继续说道,“任何可能的背叛都无法容忍。许多人会将帝国的软弱视为自己的机会,他们的纷争谋篡如果不加遏止,最终将彻底毁掉我们。所以,我必须稳固而且强大,足以碾碎那些妄图反抗我的人。”
“那么,”贝瑟兰问,“为什么我还活着?”
“你在我们得知帝国发生变乱前就已经在策划叛乱了。”
贝瑟兰皱起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苏罗丝统治这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准备反叛了。”图昂说,“那时你的母亲还是女王。从那时到现在,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贝瑟兰。这同样也是取得伟大成就的时刻。”
“您一定要知道,我对权力没有兴趣,”贝瑟兰说,“我的人民的自由才是我的目标。”
“我知道。”图昂说着,将臂肘倚在椅子扶手上,合起双掌,让涂漆的指甲落在手背上。“这是另一个你还能活下来的原因。你的反叛并非出于对私利的贪婪,而是因为纯粹的无知。你是个误入歧途的人,这也意味着你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得到正确的教育。”
贝瑟兰看着她,满脸困惑。垂下目光,傻瓜,不要让我因为你的无礼而鞭打你!
贝瑟兰仿佛听到她的心思,立刻垂下双眼。没错,她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实际上,她现在的地位非常危险!她的确拥有军队,但她绝大部分的军队都已经因为苏罗丝的扩张计划而分散在漫长的战线上了。
大洋这一侧的全部王国都必须拜倒在水晶王座之前。每一名马拉斯达曼尼都要被驯服,每一个国王都要立下效忠帝国的誓言。但苏罗丝推进的步伐太快,尤其是特尔蓝的惨败,一场战役损失了十万人,简直是疯狂。
图昂需要阿特拉,更需要艾博达。贝瑟兰是受到臣民热爱的统治者,在他的母亲莫名去世后,又把他的头颅插在长杆上……图昂需要艾博达的稳定,同时她又不能抽空前线的兵力。
“你的母亲去世是我们共同的哀伤。”图昂说,“她是一个好人,一位好女王。”
贝瑟兰的嘴唇绷紧了。
“你可以说话。”图昂说。
“她的去世……太蹊跷了。”贝瑟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明显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苏罗丝杀害了她。”图昂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苏罗丝不承认自己犯下这个罪行。现在此案正在调查中,如果我们最终查明苏罗丝是此事的幕后黑手,你和阿特拉都将得到帝国的道歉。”
王之血脉又传来一阵惊呼。她瞥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贝瑟兰身上。“失去你的母亲,是我们巨大的损失。你一定知道她对誓言的忠诚。”
“是的,”贝瑟兰的声音中透出苦涩,“她放弃了王位。”
“不,”图昂说道,“王位是属于你的。这就是我所说的无知。你必须统率你的臣民,他们必须有一位国王。我既没时间管理这个国家,也对你的职责没有丝毫兴趣。
“你认为帝国对于你的祖国的统治,将意味着你的臣民失去自由。你错了。接受我的统治,他们将得到更多的自由,更多保护,以及更多权利。
“你是我的属臣,这让你如此难以接受吗?借助帝国的力量,你能够稳守你的边疆,并派遣部队在艾博达以外巡逻,控制阿特拉各地。既然你提到了你的臣民,我已经下令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她向一旁点点头,一名肢体纤细的达科维捧着一只皮囊走上前。
“在这里面,”图昂说,“你会看到我的哨兵和卫队搜集的资料。那是我们占领这里之后艾博达的犯罪纪录。你可以把它和回归之日前这座城市的犯罪纪录进行比较,看看你的臣民的生活环境有什么改变。
“我知道你能得到怎样的结果。帝国能够保证这里的稳定与繁荣,贝瑟兰,它将成为你的强大盟友。我不会赐予你不想要的王座,这是对你的侮辱。我会给你的是对安定的承诺、食物,以及对你的臣民的保护。这一切都只需要你以你们的忠诚来交换。”
贝瑟兰犹豫着接下这只皮囊。
“我给了你一个选择,贝瑟兰。”图昂说,“你可以接受被处决,只要你希望如此。我不会让你成为达科维。我会让你带着荣誉死去。世人将知道,你的死亡是因为你拒绝向帝国立誓效忠。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会应允你。你的臣民会知道,你是因为反抗我而死。”
“或者,你可以选择让你的臣民得到更好的生活。你可以选择活下来。如果你做出这个选择,你将被晋升为高阶王之血脉。你将依照自己的职责,统治你的臣民。我应允你,我不会直接插手你的事务。我会要求你为我的军队提供资源和士兵,当然,是以适当的程度。同时你的命令不能违背我的命令。除此之外,你将在阿特拉得到独裁权力。其他王之血脉没有你的许可,将不得命令、伤害你的臣民,或者向他们做出任何许诺。”
“你可以向我提供一份名单,在上面写下你认为应该被晋升为低阶王之血脉的家族。我会接受并审查这份名单,且晋升不少于20人。阿特拉会成为帝国在大洋这一侧的稳定属国,也将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王国。这是你能进行的选择。”
她再次俯过身,张开十指。“但你要明白,如果你决定效忠于我,你就要向我奉上你全部的心,而不只是你的言辞。我不会允许你背弃你的誓言。我赐予你这个机会,因为我相信你能成为一名强大的盟友。我相信,你受到了误导,也许是因为苏罗丝扭曲的罗网。”
“你有一天时间来做出决定。仔细考虑清楚。你的母亲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是一位睿智的君王。帝国代表着安全和稳定。叛乱只意味着痛苦、饥饿和灰暗的未来。这个时代不允许人们孤身奋斗,贝瑟兰。”
她坐回椅子里。贝瑟兰看着手中的皮囊,然后鞠了个躬,向后退去。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示出他纷乱的心境。
“你可以退下了。”图昂说。
他直起身,但并没有转头离开,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皮囊。大厅里一片寂静。图昂能看到他心中的斗争。一名达科维走过去,想要催促他退下,但图昂抬手制止了那名仆人。
她再次向前倾过身,几名王之血脉在双足间挪动着身体的重心。贝瑟兰只是盯着皮囊。终于,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决心。然后,他突然跪倒在地。
“我,密索巴家族的贝瑟兰,向九月之女宣誓效忠,并经由她为霄辰帝国服务,直到永远,除非她决定取消我的誓言。我的国土和王位都属于她,我将这一切献到她手中。在光明之前,我立誓于此。”
图昂露出微笑。在贝瑟兰身后,加尔甘元帅向前迈出一步,向阿特拉国王说道:“这不符合正当礼仪……”
图昂一摆手,让他闭上嘴。“元帅,我们要求这里的人们接受我们的统治,那我们也应该接受他们的一些处世之道。”当然,需要帝国接受的不能太多。不管怎样,她很庆幸自己与安南太太进行的那些长谈,这让她能够懂得阿特拉人的心性。帝国来到这里之后,一直要求这些人以霄辰的方式立下效忠誓言,也许这是帝国犯下的一个错误。麦特也曾经立下过霄辰誓言,却又巧妙地回避了它们。尽管他一直对她言出必行。麦特的部下曾经向她保证过,他绝对是一个坚守荣誉的男人。
这些人会用一个誓言压倒另一个誓言,这点真是奇怪。不过,这些人本来就很奇怪。要统治他们,她就必须理解他们。而为了返回帝国,她就必须获得他们的力量。
“你的誓言让我感到高兴,贝瑟兰王。我晋升你为高阶王之血脉,赐予你和你的家族对阿特拉王国的统治之权,直到永远。你对这片土地的管控和行政权威仅次于帝国的统治者。起来吧。”
他站起身,双腿看起来还有些颤抖。他问道:“您确定不是时轴吗,陛下?我走进来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时轴。这些人和他们愚蠢的迷信!“很高兴能得到你的忠诚。我认识你母亲的时间很短,但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如果我不得不处决她唯一的儿子,我将感到十分为难。”
他赞许地点点头。在她身旁,赛露西娅悄悄吁了一口气。她对今天的问题处理得很好,也许有些违背传统,但充分显示了她灵巧的手腕。
图昂有一种温暖而自豪的感觉。她转向白发的加尔甘元帅。“元帅,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着向我进言,你的耐心值得嘉许。现在你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了。贝瑟兰王,你可以退下,也可以留下来。当我在你的王国中举行公开朝会时,你有权利参与,不需要得到许可或邀请。”
贝瑟兰点点头,鞠了个躬,退到大厅一旁。
“感谢您,君上。”加尔甘毕恭毕敬地说着,迈步向前。他向他的侍圣者一招手,他们正站在大厅门外的走廊中。看到主人示意,他们走进大厅,先匍匐在地,向图昂行礼,然后迅速摆起一张桌子,在上面铺开几张地图。一名仆人向加尔甘捧上一束布匹,加尔甘拿过那东西,走到图昂面前。卡瑞德站到图昂右侧,赛露西娅站到她的左侧。不过加尔甘停住脚步时,依然和图昂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他俯下身,在地上摊开那一卷布。那是一面红色的旗帜,旗面中央有一个圆环,被一条蜿蜒的曲线分为两半。一半为黑色,另一半为白色。
“就是这个?”图昂向前俯过身,问道。
“转生真龙的旗帜。”加尔甘答道,“他让一名信使送来这面旗,要求再次会面。”他抬了一下头,并没有直视图昂的眼睛,而是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关注的表情。
“今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图昂说,“我看见一幅景象,三座高塔出现在天空中,一只鹰高高地在其间飞过。”
大厅里的王之血脉们纷纷赞成地点着头,只有贝瑟兰露出困惑的表情。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竟然对预兆如此一无所知?难道他们不想理解因缘给予他们的命运之相吗?鹰和三塔预示着困难的选择,也表明对勇气的需求。
“你对转生真龙的会面要求有什么看法?”图昂问加尔甘。
“也许与这个人见面并不明智,君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冒充者。此外,难道帝国没有其他问题需要担心吗?”
“你的疑虑是我们的军队为何还不撤退。”图昂说,“为什么我们不向霄辰进军,夺取水晶王座。”
加尔甘低下头。“我相信您的智慧,君上。”
“他是转生真龙,并非冒名顶替者,对此我深信不疑。在最后战争开始前,他必须拜倒在水晶王座前。所以我们要留下来。这不是我们在回归远征中遭遇的小事故。也许这是一种不幸,但这里比我们的祖国更需要我们。”
加尔甘缓缓地点点头。他同意图昂不撤回霄辰的决定,不过他一直都以为图昂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她的意气用事。图昂这番话赢得了他的尊敬,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一个能够待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必然有着超乎寻常的野心。
不过,他除了野心之外,也以谨慎稳重著称。除非确信必会有所斩获,否则他绝不会贸然出击。要除掉图昂,他必须确信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对帝国会有好处。有野心的蠢货和有野心的智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后者才会理解,杀掉某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如果他以为取下图昂的性命就能让自己得到皇位,那他实际上将什么也得不到,只会换来其他王之血脉的猜忌与憎恨。
他走到铺着地图的桌旁。“如果您想要继续这场战争,君上,请允许我向您说明军队的状况。育蓝将军正在制定我们最具野心的一个计划。”
加尔甘向聚集在大厅中的军官们一挥手,一名身材矮小、黑皮肤的低阶王之血脉走上前。他戴着一顶黑色假发,以遮掩自己的秃头。在图昂面前站定后,他跪倒在地,低垂下头。
“站起来说话,将军。”赛露西娅说道。
“感激君上的宽仁。”育蓝答过这句话,才站起身。他挥手示意几名助手在图昂面前展开一张地图。“除了在阿拉多曼的失利以外,我们取回这片土地的进程相当顺利。虽然速度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快,但我们也的确取得了一些伟大的胜利。这里分裂的各王国根本不知道集合力量,共同抵抗我们的大军。这让我们可以逐一征服它们。现在令我们担忧的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兰德·亚瑟,转生真龙,他一直在进行一场统一北方和东方的战争。我们需要君上的智慧来教导我们该如何制服他。
“另外一个问题是数量众多的马拉斯达曼尼聚集在那个被称作塔瓦隆的城市中。我相信,君上已经听说过她们利用一件超级武器摧毁了艾博达以北很大的一片地方。”
图昂点点头。
“罪奴主从没见过那么强大的力量。”育蓝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只要捕捉到相应的马拉斯达曼尼,就能教导罪奴们学会这种战争手段。而如果传闻属实,她们真的能从一个地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方,那也将是我们必须取得的一种巨大的战术优势。”
图昂再次点头。她审视着地图,那上面已经标明了那个被称作塔瓦隆的地方。赛露西娅朗声说道:“君上对你的计划很有兴趣,继续吧。”
“君上的恩德深铭我肺腑。”育蓝说着,又鞠了个躬,“身为天空队长,我荣幸地能够指挥雷肯和巨雷肯为回归大军服务。我相信,向敌人的心脏发动致命一击不仅是可行的,而且形势对我们相当有利。我们现在还不必和数量如此庞大的马拉斯达曼尼在战场上对决,但随着我们逐步深入转生真龙所控制的土地,我们毫无疑问将会和她们发生正面冲突。”
“她们认为我们此时还远在天边,不会构成威胁。而如果我们现在发动进攻,战果必将影响到遥远的未来。我们所擒获的每一名马拉斯达曼尼不仅能够成为战场上有效的工具,还会使敌人损失一分力量。根据初步报告,那座被称作白塔的建筑物中聚集着成百上千的马拉斯达曼尼。”
有这么多?图昂想。这样规模的一支部队足以彻底改变战争的局面。确实,那些麦特身边的马拉斯达曼尼说过,她们不会参与战争。而且曾经是两仪师的马拉斯达曼尼也证明了,她们没办法被当作武器使用。但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够回避她们那个所谓的誓言?麦特说过的一些话让她怀疑,这对于那些马拉斯达曼尼并非绝不可能。她的手指抖动了几下。
“九月之女想知道,该如何对她们实行打击。”赛露西娅说道,“毕竟她们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大约有数百里。”
“我们会使用一支主要由巨雷肯组成的部队。”育蓝将军答道,“派遣一些雷肯做为前哨。我们缴获的地图表明,塔瓦隆到这里主要是大片草原和零星的居民点,我们可以利用那些居民点做为休息整顿的中继站,越过莫兰迪,直接攻击塔瓦隆。如果君上许可,我们会在夜间发动袭击,那时那些马拉斯达曼尼都在睡觉。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多地俘虏她们。”
“这个战术是否能够真正成功,还有疑问。”赛露西娅说道。图昂对此的确感兴趣了。“我们能为这样一场突袭准备多少部队?”
80到100头巨雷肯,也许大约300名士兵,加上装备和为承载马拉斯达曼尼而留的空间。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300人实在有些单薄。他们必须迅速行动,以免被战局困住。
“如果君上应允,”加尔甘元帅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我相信育蓝将军的计划有很多优点。但也并非没有失败的可能,那样我们将蒙受巨大的损失。但我们绝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如果在战场上遇到这些马拉斯达曼尼,她们会消耗掉我们大量的战争能量。而如果我们能获得她们的武器,或者哪怕是她们疾速移动的手段……我相信,我们值得用军队中全部的巨雷肯来冒这个险。”
“如果君上应允,”育蓝将军再道,“我们的计划要求调用20个班的天空之拳,一共200人,以及50名戴罪铐的罪奴主。我们认为,也许还应该有一小队血匕首参与行动。”
血匕首是天空之拳精英中的精英,是一支独立性极强的部队。看来,育蓝和加尔甘对此次行动志在必得!除非是极为重要的任务,否则指挥官绝不会使用血匕首,因为他们从不会活着回来。他们的任务是在天空之拳撤退时做为后卫,尽可能重创敌人。如果将他们留在塔瓦隆,让他们尽可能杀死马拉斯达曼尼……
“对于这样的袭击,转生真龙那里肯定不会有很好的反应。”图昂对加尔甘说,“难道他与那些马拉斯达曼尼没有关系吗?”
“根据一些报告,”加尔甘说,“他和她们是敌对关系。但也有一些报告说,她们成为了他的部属。我们对这片大陆的情报匮乏让我们无法抬起目光,君上。我一直无法分辨这些报告的真假。在得到更为详细的情报之前,我们必须从最坏的可能性出发进行考虑。这场袭击会严重地激怒他。”
“那么,你还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
“是的,”加尔甘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这些马拉斯达曼尼与转生真龙有关系,那我们就更有理由攻打她们。否则他就会利用她们来对付我们。也许这次袭击会激怒他,但也会削弱他。这会让您在与他的谈判中占据更有利的地位。”
图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毫无疑问,这似乎正符合那个需要做出困难决定的预兆。但她的选择已经非常明显。这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塔瓦隆全部的马拉斯达曼尼都要戴上罪铐。如此有力的一击将大大削弱抵抗常胜大军的力量。
那个预兆代表着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向赛露西娅打了一个手势。“这里有谁不同意这个计划?”代言者高声说道:“有谁反对育蓝将军和他的部下进行这次战斗?”
大厅中的王之血脉彼此交换着眼神。贝瑟兰也许耸了耸肩,不过他也一言未发。阿特拉人从没反对过帝国搜捕他们之中的马拉斯达曼尼。看样子,他们并不信任那些能导引的人。他们并不像阿玛迪西亚人那样排斥那些所谓的两仪师,但他们也不欢迎能导引的女人。贝瑟兰不会反对攻击白塔。
她坐进椅子里,等待着……她在等待什么?也许预兆所代表的决定并不是这个。她张开嘴,想要下达进攻的命令,但就在此时,觐见厅的大门被打开了。
守在门口的视死卫士向一旁退开,让一名一直留在走廊中的侍圣者走进来。他是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名叫马康博。他匍匐在地,黑色辫子从右肩落到地面。“希望我带来的讯息能够让九月之女愉悦,泰莉·科尔甘将军希望得到觐见的许可。”
加尔甘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元帅?”图昂问。
“我没想到她已经回来了,君上。请容我一言,您应该和她谈一谈。她是我最优秀的部下之一。”
“让她进来。”赛露西娅说道。
一名穿白袍的男性达科维走进来,身后是一名披挂铠甲的女人。她将头盔夹在手臂下,肤色黝黑,头上留着很短的黑色卷发,额角处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身材高瘦。她的铠甲上漆着红、黄和蓝色的条纹。她刚刚依照加尔甘的命令,被晋升为低阶王之血脉。雷肯信使应该已经将晋升命令传达给了她。现在她的头发在头侧剃掉大约一根指头宽的一道。
泰莉的眼睛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根据她身上的汗味和马匹气味判断,她在赶到艾博达之后就直接来觐见图昂了。在她身后还跟随着几名更加年轻的军人,他们也全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其中一个人的肩上扛着一只褐色的袋子。走到图昂面前铺着红布的觐见位置,他们双膝跪倒。那些平民军人全都将前额贴到地面,泰莉仿佛也要这么做,半途中才猛然停住。她还不习惯王之血脉的身份。
“很显然,你们都累了,战士们。”赛露西娅说道。图昂已经向前俯过了身。“你们带来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泰莉单膝跪地,直起身,向旁边一挥手。她的一名士兵站起来,同时提起那只褐色袋子。那只袋子的底部被某种液体染成了黑红色。是血。
“愿君上不会对我们失望。”泰莉说道。她的声音中同样充满了疲惫。她向部下点点头,那个人打开袋子,让里面的东西滚到地板上。是几种动物的头颅,野猪、狼,还有……一只鹰?图昂感到一阵寒意。那只鹰的头足有人头那么大,也许还要更大。但所有这些头颅都……很不正常。它们都显得极为丑陋。
图昂能够清楚地看到那颗鹰头的脸。她可以发誓,长在鹰头上的是一双人类的眼睛。而……另外那些头颅……也都有着人类的特征。她压抑住颤抖的冲动。这是怎样邪恶的预兆?
“这代表什么?”加尔甘问。
“相信君上已经知道,我的军队曾经与艾伊尔人作战。”泰莉仍然跪在地上。在那场战斗中,她俘虏了大量罪奴。这是图昂对那场战斗唯一的了解。加尔甘元帅一直在等她回来,好听取她完整的报告。
“在这场战斗中,”泰莉继续说道,“我得到了一些人的帮助。他们来自这片土地上不同的国家,但都没有立下效忠帝国的誓言。等到时间充裕的时候,我会对此做出一份完整的报告。”她犹豫了一下,向上瞥了一眼。“这些……怪物在我们的回程中攻击了我的部队。那时我们距离艾博达只有30里。我们遭受了沉重的损失。除了这些头颅之外,我们还带回几具完整的怪物尸体。它们像人类一样,两足直立,但外貌却更像动物。”她又犹豫了一下,“我相信,它们就是大洋这一侧的人们所传说的兽魔人。我相信它们潜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
混乱。王之血脉们为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而开始争论。加尔甘将军立刻命令他的军官组织巡逻队,并传出讯息,警告城防部队小心提防敌人的突袭。大厅另一侧的罪奴主快步走上前,开始查验那些怪物头颅。视死卫士们无声地围住图昂,眼睛盯紧大厅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王之血脉、仆人还是士兵。
图昂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震惊,但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很平静。这样看来,麦特并没有错。她暗中向赛露西娅打了个手势。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兽魔人只不过是一种迷信。她又看了那些头颅一眼,它们实在是让人恶心。
赛露西娅看起来很困扰。他还说过什么我们嗤之以鼻的事情?
图昂犹豫了一下。我们应该问问他。我非常希望他会回来。她的身子一下子定住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承认这种事。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安全,尽管这看起来很荒谬。现在她希望他能够在自己身边。
这些头颅也证明了她对他是多么缺乏了解。不过,她现在要做的是让这些胡言乱语的人闭上嘴。赛露西娅高声说:“安静。”
大厅里立刻恢复平静。王之血脉和罪奴主们仍然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泰莉还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刚刚打开袋子的士兵重新跪倒在她身边。是的,必须对此详加询问。
“局势正如我们所知,”赛露西娅说道,“最后战争即将到来。我们感谢泰莉将军为我们带来的讯息,她的功绩将得到赞扬。而我们现在更应该加紧制伏转生真龙的行动。”
大厅中不止一个人开始点头,其中也包括加尔甘元帅。贝瑟兰似乎没这么容易信服,他只是显露出困扰的表情。
“希望能让君上满意。”泰莉说着,俯下了身。
“你继续说吧。”
“最近这几个星期,我看到许多值得深思的事情。”泰莉应声道,“即使在我的部队遭到攻击之前,我已经忧心忡忡。智慧仁爱的君上必然能看得更远。但我相信,迄今为止我们对这片土地的征伐与即将到来的战斗相比,实在还是很容易的。请容我斗胆一言……我相信转生真龙和与他有联系的那些人更应该成为我们的盟友,而不是敌人。”
这是一个大胆的谏言。图昂向前倾过身,涂漆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许多低阶王之血脉就算是在普通皇室成员面前也都是噤若寒蝉,更别说向九月之女进言了。而这个人竟然敢说这样的话?竟敢公开违逆图昂的意志?
“一个艰难的决定并不总是意味着两个选择优劣难分,图昂。”赛露西娅突然说道,“也许,艰难的决定意味着当你做出正确的选择时,同样也要接受它带来的失败。”
图昂惊讶地眨眨眼。对啊,她这时才想到,赛露西娅是我的真言者。图昂觉得自己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这种新的状况。赛露西娅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在公开场合纠正或谴责她了。
那么,她确实要亲自与转生真龙见面吗?她的确需要与转生真龙建立联系,这正是她的计划。但她本打算在占据优势时才与他会面。这应该是在击败他的军队,摧毁白塔后。她需要在能够控制全局时再让他来到水晶王座前,那时转生真龙将会懂得,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屈服于帝国的权威。
但……伴随着霄辰的叛乱,她在阿特拉的地位也尚未稳固……也许这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做几个深呼吸,首先巩固她已经获得的一切。延迟对白塔发动攻击是值得的。
“加尔甘元帅,派遣雷肯前往我们在阿摩斯平原和东阿特拉的部队。”她坚定地说道,“告诉他们,稳守住我们已经获得的战果,但要避免与转生真龙发生正面冲突。回复转生真龙会面的要求,告诉他,九月之女答应见他。”
加尔甘元帅点点头,鞠了个躬。
必须给这个世界带来秩序,哪怕与转生真龙见面会让她不得不稍稍低垂下目光,也必须如此。
奇怪的是,她再一次察觉到自己希望麦特能在她身边。她可以充分利用他对兰德·亚瑟的了解,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做好准备。照顾好自己,你这个奇怪的男人,她一边想,一边向身后朝向北方的阳台瞥了一眼。不要陷进就算是你也爬不出来的麻烦里。现在你是群鸦王子了,可要有群鸦王子的样子。
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