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旅程从提尔开始。”维林一边说,一边坐到麦特最好的椅子里。这把椅子由黑色胡桃木制成,上面放了一只柔软的茶色靠垫。托马斯手按剑柄,站在她身后。“我的目标是前往塔瓦隆。”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麦特坐在软垫凳子上,心里仍然充满狐疑。他不喜欢屁股下面的这个东西,不管用什么姿势,坐在上面都不会觉得舒服,就算是加一只垫子也没用。不知为什么,加了垫子的凳子坐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了。这只该死的凳子一定是个发了疯的斜眼兽魔人设计的,还是用它该死的骨头做成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麦特现在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
他在凳子上挪了挪身子,几乎要叫人再拿一只凳子来。但维林还在说话。曼德文和塔曼尼也在帐篷里,前者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后者坐在地上。汤姆坐在另一边的地面上,一直在审视着维林。他们正在麦特的小会客帐篷里,当麦特打算与军官们进行短时间会议时才会使用它。麦特不想让维林走进自己真正的会议帐篷,那里还摊放着他突袭图斯塔尔的计划书。
“我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考索恩先生。”维林微笑着说,“我怎么到了这里?这肯定不是出于我的意愿。不过我还是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意外?”曼德文说,“但我们说的可是相距数百里的两个地方!”
“而且,”麦特接着说道,“你能使用神行术,如果你打算去白塔,为什么不直接到那里去?”
“好问题,”维林说,“确实是这样。我能喝杯茶吗?”
麦特叹了口气,又在令人头痛的凳子上动了动,挥手示意塔曼尼去叫茶来。塔曼尼站起身,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又跑回来,重新坐下。
“谢谢。”维林说道,“我觉得自己已经要干透了。”她身上从不缺少褐宗姐妹那种对现实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记忆中的空洞,麦特现在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了。实际上,麦特对于这名两仪师的记忆完全是一团模糊,但他的确还记得维林那种典型的学者气质。
而现在,麦特却觉得她的这种样子有些过分矫揉造作,仿佛她正有意利用别人对褐宗先入为主的看法。她在愚弄他们,就像街头艺人用三张牌的把戏愚弄从乡下来的男孩。
维林也在看着他。她嘴角上的那一丝微笑是什么意思?就好像是一个演技蹩脚,却又根本不在乎被别人看穿的骗子,仿佛在说,你已经看明白了?那么你也可以享受一下这场游戏的乐趣嘛,或者我们还能一起去骗骗别人?
“你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时轴吗,年轻人?”维林问。
麦特耸耸肩。“兰德才配得上你这么说,我几乎无法和他相比。”该死的颜色又出来了!
“哦,我并不是要贬低转生真龙的重要性。”维林咯咯地笑了起来,“但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光芒藏在影子里,麦特·考索恩。至少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到这一点。如果换做别的时候,你毫无疑问将是世上最强大的时轴,也许已经有许多个世纪不曾出现你这样的时轴了。”
麦特继续在凳子上挪动着身子。该死的,他痛恨自己这种坐立难安的样子。也许他还是应该站起来。“你在说什么,维林?”他抱起双臂,竭力装出舒服的样子。
“我正在说的是,你怎么会把我从穿行大陆的旅途中突然拉到这里。”看到一名士兵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薄荷茶走进来,她的笑容立时变得更加灿烂。等她满脸谢意地接过茶杯后,那名士兵退了出去。
“把你拉到这里?”麦特说,“明明是你在找我。”
“那是因为我确信因缘正以某种方式牵动我。”维林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那么这个人不是你就是佩林。这不可能是兰德的错,因为我能轻松地离开他。”
“兰德?”麦特一边问,一边压下另一团涌起的色彩。“你一直跟着他?”
维林点点头。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麦特问,“他……你知道……”
“是不是疯了?”维林问。
麦特点点头。
“恐怕还没有。”维林的嘴唇微微向下一抿,“我想,他应该还能控制自己。”
“该死的至上力。”麦特一边说,一边伸手到衬衫里面,碰了碰那枚让他感到安心的狐狸头徽章。
维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哦,我并不认为小亚瑟的全部问题都来自至上力,麦特。许多人都把他的坏脾气归罪于阳极力,但这样只会让我们忽略我们放在那个男孩肩头的日益沉重的担子。”
麦特挑起一侧眉弓,瞥了汤姆一眼。
“无论如何,”维林吮了一口茶,“我们不能把一切问题都归究到阳极力的污染上,那已经无法再影响他了。”
“已经不会了?”麦特问,“他决定不再导引了?”
维林笑了。“鱼会停止游泳吗?不,污染不会再影响他,是因为污染已经不复存在了。亚瑟净化了阳极力。”
“什么?”麦特猛地坐直身子,大声问道。
维林吮着茶。
“你是认真的?”麦特问。
“非常认真。”她答道。
麦特又瞥了汤姆一眼,然后拉了拉外衣,用手梳一梳头发。
“你在干什么?”维林饶富兴致地问。
“我不知道。”麦特感到一阵羞惭,“我猜,听到这种事,我是不是应该有些不一样的想法?毕竟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在发生剧变,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维林说,“但我只能说,至上力的净化更像是一颗石子被扔进池塘,激起的涟漪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达岸边。”
“一颗石子?”麦特问,“一颗石子?”
“嗯,也许是一块石头吧。”
“如果要我说,那是一座该死的山脉。”麦特嘟囔着,又坐回那只糟糕的凳子上。
维林咯咯笑着。该死的两仪师,她们一定要这样吗?也许她们都立下了一个不会告诉外人的誓言,所以她们做事才这么鬼鬼祟祟的。麦特盯着她,终于问道:“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维林说,“我只是怀疑,你很快就会感觉到我这几天所做的事了。”
“你做了什么?”
“嗯,”她说道,“倒是应该谈谈这件事了,否则说不定我们又会岔到什么不相干的话题上去。”
“确实,我们说了半天真源被净化的事。”麦特喃喃地说道。
“我遇到了一些最奇怪不过的事情。”维林继续说道,完全没理会麦特在说些什么。“你也许还不知道,为了从一个地点开始穿行,你需要花时间来了解这个地方。通常,在本地停留一个晚上也就足够了。所以,我在离开真龙后,就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子,在那里的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了解那个房间,准备到早晨时开启通道。
“但是在午夜时分,客栈老板来了,他很是苦恼地告诉我,我需要搬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似乎是我的屋顶上有一个漏洞,而且雨水很快就会透进房间的天花板了。我想拒绝他的要求,但他坚持要这样。”
“所以我搬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重新开始了解那个房间。就在我觉得已经对它有充分的了解,可以开启通道时,我又被打扰了。这一次,客栈老板显得更加窘迫了。他向我解释说,他的妻子在早晨做清洁时把戒指丢到这个房间里。那个女人晚上突然醒了过来,然后那位客栈老板就再没有得到安宁。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只是一再道歉,请我再搬一次。”
“然后呢?”麦特问,“只是巧合吧,维林。”
维林向麦特挑起一侧眉弓,看着他在凳子上来回挪动,又露出微笑。该死的,他不是坐立不安!
“我拒绝再换房,麦特。我告诉客栈老板,他大可在我离开后搜遍这个房间,并答应他我不会带走任何在这里发现的戒指,然后我坚定地把他挡在门外。”她吮了一口茶。“几分钟后,客栈着了火。一块热煤从炉膛里滚出来,落在地板上,把木地板完全点燃了。幸运的是,所有人都逃了出来,但客栈没了。托马斯和我精疲力竭,睡眼惺忪,却只能去另一个村子,在那里再找地方歇宿。”
“然后呢?”麦特说,“听起来仍然只是个巧合。”
“这种情形持续了三天。”维林说,“甚至我在室外想要了解身边的环境时,也会受到打扰。总是有突然出现的路人请求分享一下我们的篝火,或者是一棵树倒下,砸在我们露宿的地方,或者是一群羊从我们身边晃过去,甚至还有一场小风暴。各种意外事件让我完全没办法了解所在地点的情况。”
塔曼尼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维林点点头。“每一次我试图观察一个地方时,总会出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转移地点。不管怎样,只要我不想观察周遭的情况,不打算开启通道,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换做别人,也许就会放弃穿行的念头了,但这引起我的兴趣。我开始研究这种现象。这其中的规律非常明确。”
该死的。这是兰德对人们的影响,不是麦特。“根据你的描述,你应该还没走出提尔。”
“是的。”维林说,“但我很快就感觉受到牵扯。有人在吸引我,就好像……”
麦特一边在凳子上挪动着,一边说:“就好像有人把一只鱼钩扔进你的肚子里?远远地揪着你,用的力气不大,但从没间断过?”
“是的,”维林微笑着,“真是个聪明的描述。”
麦特没有回应。
“最终,我还是决定利用更平凡的手段进行这次旅程。那时我以为,无法使用神行术也许是因为距离亚瑟太近,或者也许是因为暗帝的影响使因缘正在逐渐解体。我在一支向北前往凯瑞安的商队中找了一个位置,他们恰好有一辆空马车,愿意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出租。我已经厌倦了因为火灾和哭泣的婴儿而整夜无法入睡,厌倦了不断从客栈的一个房间换到另一个房间。加入商队之后,我似乎立刻就睡了很久,托马斯也不住地在打盹。”
“当我们醒过来时,我们惊讶地发现这支商队已经转向西北,而不是朝凯瑞安前进了。我与商队的首领聊了聊,他告诉我,在最后一个岔路口他得到讯息,他的货物在莫兰迪会比在凯瑞安卖出更好的价钱。他也提到过,当他决定要改道而行时,确实应该跟我说一下,但那时他刚好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又吮了一口茶。“那时我就知道,有某种力量在引领我。我怀疑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我对时轴的特性进行过深入研究。我没等到那支商队向莫兰迪走多远,只不过是一天,就已经确定那股力量的存在。于是,我和托马斯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避免受到这样的牵引。如果我们使用浮行,自然不会像穿行那样方便,不过那不需要我对周围有详尽的了解。我开启了浮行通道,当我们离开通道时,本该进入塔瓦隆,而我却来到莫兰迪北部的一个乡间小镇!”
“这本来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仔细回忆了浮行的整个过程,托马斯和我突然想到,就在我开启浮行通道时,他跟我提起了在这个名叫图斯塔尔的小镇进行的一次狩猎之旅,还说这里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那时我一定是慌神了,才跑到这个地方。”
“所以我们到了这里。”托马斯说着抱起了双臂,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确实。”维林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小麦特?我在无意间来到这里,和你狭路相逢,恰好在你非常需要有人为你的军队施展神行术的时候。”
“仍然可能只是巧合。”
“那么这种牵扯呢?”
麦特不知道该怎么说。
“时轴的作用正是以巧合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维林说,“你在无意间找到一件被别人丢弃、却对你极为有用的物品;或者在正确的时机遇到了某个人。随机发生的事情总是能够为你所用,难道你没注意过这类事情?”她微笑着,“想要扔一把骰子试试吗?”
“不。”他不情愿地说。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困扰。”维林说,“难道你遇到的就不能是别人吗?亚瑟已经派遣许多殉道使在各处搜寻能够导引的男人,我怀疑,像这种偏僻乡间反而是他们最为关注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导引者反而最不容易被世人发现。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很有可能在无意中遇到你,为你开启通道。”
“该死的,这不可能。”麦特打了个哆嗦。“我可不想把红手队交给这种人。”
“哪怕在眨眼间就到达安多也不行?”维林问。
麦特犹豫了一下。嗯,也许可以。
“因为某种原因,我必须出现在这里。”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仍然认为是你想太多了。”麦特又在凳子上动了动。
“也许是,也许不是。首先,我们应该先商量一下,如果送你们去安多,需要让你答应什么条件。我想,你应该是想去凯姆林?”
“你得到些什么?”麦特问,“你认为是因缘把你送到这里的!为什么你还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因为,”维林说着,竖起一根手指,“虽然我一直在等你,不过我的确不知道来的会是你还是小佩林。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有几件事能够证明来的会是你,而不是另外一位。”她在衣袋里找了找,翻出几页纸,其中一页是麦特的画像。“你现在都没问过我,我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你是两仪师,”麦特耸耸肩,“我认为你……你知道,你可以使用阴极力。”
“使用阴极力?”她疑惑地问。
麦特又耸耸肩。
“这张纸是从一个暗黑之友那里得到的。”她说道,“那个人以为我也是一名暗影的仆人,就告诉我,一名弃光魔使下令要杀死这些纸上所画的人。你和佩林都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我丝毫不觉得惊讶。”他藏起涌过全身的寒意,“维林,自从我离开两河开始,暗黑之友就一直想要杀掉我。”他停了一下。“该死的,我还在两河时他们就要杀我了。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这次可真的不一样。”维林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们现在面对的危险……嗯,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确正处在非常巨大的危险之中。我建议,你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一定要特别小心。”
“我总是非常小心。”麦特说。
“一定要更加小心。赶快躲起来,不要心存侥幸。在这一切结束前,你是关键性的人物。”
他耸耸肩。躲起来?他可做不到。不过只要有汤姆的帮助,他可以乔装到让他的妹妹都认不出他来。“那好吧,这个该死的条件还算简单。你要用多长时间送我们去凯姆林?”
“这不是我的条件,麦特。”她笑着说,“这只是建议。一个你虽有成见,却还是应该听取的建议。”她将一小张叠好的纸从画像下面拿出来。它被一滴血红色的火漆紧紧地封住。
麦特有些犹疑地接过它。“这是?”
“命令。”维林说,“在我把你送到凯姆林之后,你将在第十天执行它。”
麦特挠了挠脖子,皱起眉,然后打算把火漆掰开。
“在那一天之前,你不能打开它。”维林说。
“什么?”麦特问,“但……”
“这是我对你的要求。”维林说。
“该死的女人。”他一边说,继续盯着这张纸,“我可不能答应,除非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我想,你大概会认为我的命令非常严苛,麦特。”她说道。
麦特皱起眉,又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我不同意。”
维林咬起嘴唇。“你……”
麦特从一只垫子上抓起帽子。“我说了,我不做这个交易。不管怎么样,我再走20天就能到凯姆林了。”他推开帐帘,向外指了指。“我不会让你的绳子把我系住。”
维林没有动,却皱起眉头。“我忘了你是多么难以对付。”
“这是我的荣幸。”麦特说。
“没有商量的余地?”维林问。
“除非你告诉我这张该死的纸里到底写了什么?”
“不,”维林说,“因为我也许不会需要你去看里面的内容。我很希望能够及时赶回来,让你不必打开这封信。但如果我做不到……”
“那又有什么好商量?”麦特问。
“你可以选择不打开这封信。”维林说,“该死的,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你就要在凯姆林等50天,我可能会比预料中更晚一些回来。”
麦特犹豫了一下。50天可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但待在凯姆林总要比赶路强……
伊兰真的就在那里吗?麦特一直在为她担心,不知道她离开艾博达后是否平安。如果伊兰在凯姆林,那么他就能迅速开始生产亚柳妲的龙了。
但他真的要在那里等50天?要不就是打开这封信,按照信上说的去做?这两个选项他都不喜欢。“20天。”他说。
“30天,”维林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阻止想要讨价还价的麦特。“我只能妥协到这里,麦特。在两仪师之中,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非常好说话的一个。”然后,她向麦特伸出了手。
30天,他可以等30天。麦特看着手里的信。他可以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打开它。等待30天也不会让他损失任何时间,这比他骑马走到凯姆林的时间多不了几天。实际上,这笔该死的交易对他来说很划算!他需要几个星期才能打造出那些龙,而且他也想有多一点时间搜集根结之塔和那些“蛇与狐狸”的情报。汤姆不能抱怨什么,毕竟他们走到凯姆林最少也需要两个星期。
维林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他不能让这名两仪师知道,他心里有多么高兴。如果这种事让一个女人知道,她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30天。”麦特不情愿地说着,握住她的手,“等30天一过,我就能走了。”
“或者你可以在十天后打开那封信,”维林说,“按照上面说的去做。两者选其一,麦特,你向我保证吗?”
“向你保证。”他说,“但我可不打算打开这封该死的信。我要等30天,然后就去做我的事。”
“我们到时候再看吧。”她微笑着,放开他的手,又叠起麦特的画像,从衣袋里拿出一只小皮夹,把画像放了进去。就在她这么做的时候,麦特注意到那只皮夹里还有另外一张被叠起、用火漆封固的信纸,就像维林给他的那份一模一样。这些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收好皮夹后,维林又拿出一块雕刻成百合花形状的半透明宝石,那应该是一枚胸针。“那么,准备拔营吧,麦特。我需要尽快为你开启通道,我自己也要尽早使用神行术了。”
“好吧。”麦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被牢牢封住的信纸。为什么维林要故弄玄虚?
该死的!他想,我不会打开它。绝不会。“曼德文,”他说,“为两仪师维林准备一顶帐篷,让她在那里休息。再派两名士兵听从两仪师的吩咐。我们立刻拆除营地,做好行军准备。还要告诉其他两仪师,两仪师维林来了。她们也许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两仪师毕竟是两仪师。”
麦特把信纸塞进腰间的口袋里,准备离开。“让人把这个凳子烧了。真无法相信我们还有这种东西。”
图昂已经死了,没有了,被抛弃,被遗忘了。她曾经是九月之女,现在只是历史中的一段记载。
芙图娜是女皇。
芙图娜·亚瑟姆·戴威·潘恩崔轻轻吻了面前这名军人的额头。他跪倒下去,将头低俯到她脚前的矮草上。阿特拉闷热的天气让人觉得夏天仿佛已经到了,但这里的草在几个星期前还显得青葱茂盛,充满生机,现在却仍然没有长高多少,而且已经开始显出黄色。本应盛开在草上的野花又到哪里去了?这段时间里,种子也不再发芽了,谷物的成长都很糟糕,几乎还没真正生长出来就已经枯死了。
芙图娜面前一共有五名军人,他们身后还站立着两百名天空之拳,是她麾下最精英的攻击部队。他们装备黑色硬皮胸甲和昆虫形状的轻木裹皮头盔,上面都画着铁拳图案。50名罪奴主牵着罪奴,包括达莉和她的罪奴主玛拉哈瓦那。芙图娜亲自安排她们参与这次行动。因为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她认为自己也有必要做出一定的牺牲。
数百头巨雷肯兽在他们身后的围栏躁动着,豢养师正牵着它们来回走动,为即将开始的长途飞行做准备。一群雷肯兽正以优雅的身姿在天空中盘旋。
芙图娜低头看着她面前的军人,将手指放在他的前额上刚才她亲吻过的地方,轻声说出仪式中的颂辞:“愿你们的死亡为帝国带来胜利。愿你的孩子歌颂你的功绩,直到最后的黄昏。”
他将头俯得更低。和他的四名同袍一样,他也身披纯黑色皮甲,腰间挂着三把匕首,没有斗篷和头盔。他的身材瘦小。天空之拳的成员都是身材矮小健壮,其中超过半数是女性。在使用巨雷肯作战时,载运部队的体重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两名训练有素的小个子肯定比一个身披重甲的壮汉更具战斗力。
时间刚到傍晚,太阳正要落下地平线。育蓝将军将亲自指挥这次攻击,他认为突袭最好等天黑时再开始,不要让艾博达的人看到他的部队从空中向北出发。这种谨慎曾经是没有必要的,就算是艾博达有人看见数百头巨雷肯飞上天空,又有什么害处?讯息的传播速度不可能超过雷肯的双翼。
但他们的敌人现在能以更快的速度在遥远地点之间穿行,无论这种手段是来自特法器、编织或其他某种力量,显然对帝国部队的行动造成威胁。保密措施绝对有必要。他们要用数天才能飞抵塔瓦隆。
芙图娜走到第二名军人面前。这个女人将黑发结成辫子。芙图娜亲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出同样的话。这五名军人是血匕首,他们的手上各戴着一枚纯黑色的石戒指。这是一种特法器,能够加强佩戴者的力量和速度,并让他们被包裹在黑暗之中,与阴影融为一体。
但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超能力,需要以沉重的代价作为交换。黑石戒指会从佩戴者的身上吸取生命力,一定天数后,他们将必死无疑。只要让佩戴者的一滴血落在这枚戒指上,它就会开始发挥效用。这时即使摘下戒指,也只能稍稍减缓这个过程,却无法再让它停止。
这五个人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们将负责断后,无论这次袭击会有怎样的成果,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杀死更多的马拉斯达曼尼。这是一种可怕的浪费,她们本该被铐住脖子,成为罪奴,但与其让她们落在转生真龙手里,还不如杀死她们。
芙图娜走到第三名血匕首面前,亲吻并祝福他。
自从她与转生真龙见面后,有太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她的新名字只是这一系列变化中的一个。现在,即使是高阶王之血脉也要在她面前匍匐在地了。她的侍圣者们,包括赛露西娅在内,曾经是完全剃光了头发。从现在开始,他们要剃光右侧的头发,让左侧的头发生长出来,结成辫子。而现在,他们暂时都要在头部左侧戴上帽子。
平民们现在都显得更加自信和自豪,他们又有了一位女皇。虽然这个世界已经陷入混乱,但这件事让他们重新得到倚仗和安稳的感觉。
芙图娜亲吻了最后一名血匕首,说完那段将他们引向死亡和荣誉的话。她向后退了一步,赛露西娅站到她身侧。育蓝将军走上前,跪拜下去。“女皇明鉴,永生不坠。我们绝不辜负她的期望。”
“女皇已知你等赤诚肝胆。”赛露西娅说,“光明护佑你们。永生之陛下在今天的花园里看到一朵春天的玫瑰落下三片花瓣,预示你们必将赢得胜利。去夺取它,将军,你们将得到丰厚的奖励。”
育蓝站起身,将拳头按在胸前,行了一个军礼,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然后就率领他的士兵向巨雷肯围栏走去。五名血匕首走在最前面。片刻间,第一头巨兽已经出现在围栏后面长长的跑道上,开始在两列系着飘带的长杆中间奔跑,飞向空中。其他巨雷肯跟在后面,逐一起飞。芙图娜从不曾在天空中见过这么多巨雷肯。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时,这支飞行部队已经开始向北方出发了。
雷肯和巨雷肯很少会以这种方式被使用。在大多数袭击行动中,天空之拳的士兵都会在战场外的某一地点被放下。巨雷肯会等在那里,直到士兵们完成任务返回。但这一次的进攻太过重要了,育蓝为此制定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进攻计划。以前极少有人考虑过这种战斗方式,罪奴和罪奴主会骑在巨雷肯的背上,从空中发动攻击。这可能会开启一种全新的大胆战术,或者是一场灾难。
“我们已经改变了一切。”芙图娜轻声说,“加尔甘元帅错了,这不会让转生真龙在谈判中处于劣势,这只会让他攻打我们。”
“难道他不是一直在攻打我们吗?”赛露西娅问。
“不。”芙图娜说,“我们一直在攻打他。”
“这有什么差别吗?”
“是的。”芙图娜看着天空中隐约可见的巨雷肯,“恐怕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其中的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