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骑马走出凯姆林门,头也不回地踏上向北的宽阔石桥。太阳如同一个淡金色的圆球,刚刚离开地平线,升起在无云的天空中,冷冽的空气让他呼出的气息变成一团团白烟。湖面上吹来的风扬起他的斗篷,但他并不觉得寒冷,寒冷对他来说只是某种遥远而不真实的东西。他比任何冬天都更冷。昨天晚上,为他打开牢门的卫兵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微笑。现在,这抹微笑还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奈妮薇用她的腰带上最后一部分阴极力为他治好了身上的淤伤。当他们走到出城的桥头时,一名戴着头盔的军官挡住了他,那是一个身材粗壮、面容粗鲁的男人,他一看到兰德,立刻吃了一惊,就好像兰德的脸上依旧满是青肿和伤痕。
凯苏安在马鞍上向前倾过身体,低声和那名军官说了几句话,然后递给他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他向凯苏安皱皱眉,才打开文件,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没多久,他猛地一抬头,困惑地盯着那些在凯苏安身后耐心等待的人们,然后又将文件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他的嘴唇无声地歙动着,仿佛要确定上头写的每一个字,惊诧的神色始终没从他的脸上消退。这份文件上有全部十三位资政的签名用印,它命令看守城市出入道路的军官不得检查这一行人的和平结,不得搜检他们的行囊,这队人的名字要彻底从登记簿上抹去,这份命令本身也要被烧毁。这些人从没来过法麦丁,无论是两仪师还是亚桑米亚尔,都不曾来过这里。
“结束了,兰德。”明温柔地说着,催赶她强壮的褐色母马向兰德的灰骟马更靠近一些,这样,她和兰德之间的距离就比奈妮薇和岚之间更近了。岚身上的撞伤和断掉的手臂已经在兰德之前被奈妮薇治好了。
明的脸上和约缚中都充满了忧虑,她放开斗篷,任由它随风飘扬。她的手则轻轻拍抚着兰德的手臂,“你不必再去想那件事了。”
“我很感激法麦丁,明。”兰德的声音遥远而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他刚刚掌握阳极力的那些日子。他本来总会为了明而让自己的声音温暖一些,但现在这却好像是他再也做不到的事情。“我的确在这里找到我所需要的。”如果一把剑有记忆,它也许会感激锻造它的烈火,却绝对不会喜爱火焰。当守桥的卫兵挥手示意他们通过时,他催动灰马,缓步过桥,沿着夯实的泥土路面向山丘走去,直到那座城市被树林彻底遮蔽,他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蜿蜒曲折的道路穿过冬日的森林丘陵,这片森林中大多数树冠都只剩下了灰色的干枝,只有松树和羽叶木上还带着绿色。突然间,真源出现了,仿佛就在兰德眼角余光所及的地方脉动着,召唤着他,让他感到充实,如同饥饿将死的人突然见到珍馐美味,他不假思索地向真源伸展过去,让阳极力填满他的空虚。火焰的爆裂,寒冰的凛冽,这一切都裹在一层油腻的污染之中,他肋侧那个更大的伤口也随着污染的涌入而悸动。他在马鞍中摇晃了一下,感觉到头晕目眩,肠胃在一阵阵抽搐,但他仍然在为了控制那决堤而来的能量拼命战斗着,不让它烧毁自己的神智;在席卷一切的风暴中飞翔,不让风暴吞噬自己的灵魂。在至上力男性的一半中,没有宽恕和怜悯。男人必须与之抗争,否则就是死亡。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三名殉道使也用阳极力充满身体。他们痛饮着阳极力,如同刚刚走出沙漠的人痛饮清泉。在他的脑海中,路斯·瑟林宽慰地叹了口气。明又向他靠近了一些,他们的腿已经贴在一起。“你还好吗?”她忧心忡忡地问,“你看起来好像是病了。”
“我就像雨水一样好。”他对她说。他在说谎,而且谎言的范围不仅限于他的胃。他是一块钢,但令他惊讶的是,他还是不够坚硬。兰德原本打算送明去凯姆林,让艾丽维娅保护她,如果这个金发女人将要帮助他死亡,他就必须先能够信任她。他甚至已经想好该怎样对明说。但当他看着明的那双黑眼睛,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他在干枯的树丛间转过坐骑,回头对凯苏安说:“就是这里。”
凯苏安当然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们全都紧跟着他。从昨晚开始,除了睡觉的几个小时外,哈琳妮几乎就没有让他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兰德本想将海民撇开,但在这个问题上,凯苏安给出了她的第一个建议:你已经和她们立下契约,男孩,你应该像遵守一切条约那样遵守它;或者你可以告诉她们,你撕毁了那个契约,否则你就只是一个贼。她的用词非常直接,对于一个贼的看法,她也在语气中表露无遗。兰德从未承诺过会遵循她的建议,但她根本就不愿意成为他的资政,这让兰德不敢冒险这么快就排斥她的建议。所以,那名波涛长和另外两个海民才能与艾丽维娅并辔而行。他们身后是维林和另外五名已经向他宣誓效忠的两仪师,然后是四名凯苏安的同伴。兰德相信,凯苏安像她们一样很想离开他,也许要离开的时候,她会走得更快。
在别人眼中,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在他的眼里,一道细长的光芒如同一盏明灯般立在这片被潮湿泥土和腐叶覆盖的林间空地上。就算是另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走过这道光柱,也无法看见它。兰德并没有下马,他用风之力将厚厚一层断枝落叶拨到一旁,又铲走下面的泥土,直到一只用皮绳捆紧的细长包袱显露出来。兰德让仍然沾有泥土的包袱飞进自己手中,包在其中的是凯兰铎。他不敢将这把剑带进法麦丁,因为没有剑鞘,他只能把它寄放在桥头的堡垒中,而看到这把剑的人很可能会察觉到他的身份。这个世界上很可能没有第二把水晶剑了,知道转生真龙有这样一把剑的人又数不胜数。但无论他多么小心,最终却还是被关进一个黑暗狭窄的石盒子……不,这已经结束了,结束了。路斯·瑟林在他意识的阴影中喘息着。
兰德将凯兰铎插进马鞍的肚带里,调转坐骑,面对着其他人。马匹都在寒风中夹紧尾巴,只是不时会有一匹马踏一下蹄子,甩甩头。它们已经在马厩中被关得太久,现在都想跑上两趟。挂在奈妮薇肩头的皮袋和她佩戴的珠宝特法器很不协调。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奈妮薇正下意识地抚摸着那只鼓胀的皮袋,她竭力想要隐藏自己的恐惧,但她的下巴还是在抖动着。凯苏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的兜帽已经被掀到背后,偶尔会有一阵强风吹动她发髻上的黄金鸟雀和游鱼、繁星和月亮。
“我要除掉真源中男性一半的污染。”兰德说道。
那三名殉道使现在和其他护法一样,只穿着朴素的深色外衣和斗篷,他们交换着兴奋的眼神。但这句话在两仪师之间引起一阵骚动。耐苏恩张大了嘴,这个表情出现在这名像小鸟一样纤细的两仪师身上,显得格外不协调。
凯苏安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用什么?”她有些怀疑地向兰德腿下的那个包裹挑起一侧眉弓。
“用珂丹卡。”兰德回答。这个名字是路斯·瑟林给他的另一个礼物。它清晰地出现在兰德的脑海中,就好像兰德一直都知道它。“你知道它们是巨大的雕像,是超法器,一座埋在凯瑞安,另一座在索马金。”
哈琳妮猛地抬起头,让她鼻链上的黄金徽章也随之抖动许久。兰德所说的索马金正是海民的岛屿。
“它们非常巨大,难以移动,但我有一双被称为‘钥匙’的特法器,利用这两把钥匙,我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使用珂丹卡。”
危险,路斯·瑟林嚎叫着。疯狂。兰德没理会他。在这个时刻,他关注的只有凯苏安。
凯苏安的枣红马抖动着一侧黑耳朵,它似乎比骑在它背上的人更感到兴奋。“那两件超法器中的一件是为女人制作的。”凯苏安冷冷地说,“那么你要让谁使用它?还是说,这两把钥匙让你能同时使用两个珂丹卡?”
“奈妮薇会和我连结。”他相信奈妮薇,只相信奈妮薇一个。奈妮薇是两仪师,但她也是伊蒙村的乡贤,他必须相信她。奈妮薇微笑着,向兰德坚定地点点头,她的下巴已经不再颤抖了。“不要阻止我,凯苏安。”凯苏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审视着兰德,一双黑眸在衡量和评估他。
“请原谅,凯苏安,”库梅拉打破沉默,她催赶胯下的花斑马走上前,“年轻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有没有想过你的失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这也是我必须要问的问题,”耐苏恩严厉地说道,她在马鞍上挺直身体,黑眼睛平视着兰德,“我看过的文献中不止一次提到,尝试使用那两个超法器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如果共同使用,它们的力量将足以将这个世界像一颗鸟蛋一样压碎。”
就像一颗蛋!路斯·瑟林附和着。它们从没有被测试过,从没有被真正使用过。疯子才会这样做!他尖叫着。你是疯子!疯子!
“我在前不久才听说,”兰德对两仪师们开口了,“五十个殉道使中就有一个人发疯,必须像狂犬一样被杀掉。现在,应该有更多殉道使发了疯。这样做的确有风险,但也有成功的可能。如果我不去试,那么可以确定的后果就是愈来愈多男人将会疯狂,也许会有几十个失去理智的殉道使,也许我们全都会发狂。要不了多久,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太多疯狂的殉道使,再也无法轻易除掉。你们想要在最后战争到来之时,看到几百个疯狂的殉道使肆意横行吗?而我也许正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这个世界还能有几成存活的机会?”他是在对那两名褐宗两仪师说话,但他所关注的还是凯苏安。凯苏安那双几乎是纯黑色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他需要把这个两仪师留在身边,但如果她想要劝阻他,那么无论后果如何,他都会拒绝她的建议。如果她要阻止他?阳极力在他的体内咆哮着。
“你要在这里做这件事吗?”凯苏安问。
“在煞达罗苟斯。”兰德对她说。她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要冒摧毁世界的风险,那里会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路斯·瑟林凄厉地哀嚎着,但那声音愈来愈小,最后遁入兰德脑海中黑暗的深渊,只剩下微弱的回声。但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没有安全的庇护所了。
兰德编织的通道并没有直接进入煞达罗苟斯废墟,而是通往那座城市北方一片林木稀疏的丘陵。马蹄踏在贫瘠、坚硬的土地上,周围只有一些矮小的无叶树木和凌乱的积雪。当兰德下马时,他透过树梢,能依稀看到那座曾经被称为爱瑞荷的城市,曾经高耸的塔楼现在只剩下犬牙嶙峋的残基,洋葱状的白色圆顶能够将整座村庄纳入其中。兰德没有看太长的时间,虽然早晨的天空非常清澈,但那些惨白的圆顶却没能映出太阳的光辉,仿佛那片废墟依旧被阴影笼罩着。即使在如此远离那座城市的地方,兰德身上第二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也在微弱地刺痛着,那是帕登·范的匕首给他留下的伤痕,来自于煞达罗苟斯的匕首。那道伤口并没有和压在它下面的旧伤一同吞噬兰德,这两道伤口正在相互对抗,相互咬啮。
凯苏安开始发号施令,仿佛她身边的人本来就应该听从她的命令。两仪师总是这样,时刻都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不过兰德并没有试图阻止她。岚、耐萨恩和巴森骑马进入树林,在那里进行巡逻,其他护法迅速将剩下的马匹在树林的矮枝上拴好。明在马镫上站起身,将兰德的头拉过来,吻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和那些男人一同去拴马了,约缚中洋溢着明对他的爱意,还有对他的满怀信心,兰德不由得惊讶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艾本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接下兰德的缰绳,他的一双大耳朵和鼻子加在一起,几乎占据了他的半张脸。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身材细瘦的青年,再没有任何笨拙的样子了。“导引时不会再有污染,这实在太好了,真龙大人。”他兴奋地说道。兰德觉得艾本应该有十七岁了,但他的声音要更加年轻一些。“我每次只要想到那种污染,都会忍不住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然后他就牵起灰马,笑着跑开了。
至上力在兰德体内咆哮,秽恶的感觉玷污了阳极力纯粹的生命,腐败的细流正在将疯狂和死亡注入他的身体。
凯苏安将两仪师、艾丽维娅和那名海民寻风手聚集在他身边。哈琳妮因为自己被排斥在外而大声发着牢骚,直到凯苏安伸手一指,她才闭上嘴,向山丘顶端走去。毛德穿着那种奇怪的蓝色拼布外衣,和哈琳妮一起坐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安抚着她的情绪。不过,这名剑士长的眼睛不时会扫过周围的树林,并用手拂过腰间佩剑的长象牙柄。
佳哈从拴马的树林中走出来,边走边打开凯兰铎的包袱,水晶剑透明的长柄和微微弯曲的锋刃在暗淡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梅瑞丝向他招招手,他立刻加快脚步,走到那名两仪师身边,达莫和艾本也跟了过去。凯苏安并没有向兰德寻求使用凯兰铎的许可,但兰德能够忍受这些,至少现在,他能忍受。
“那个女人简直能激怒一块石头!”奈妮薇嘟囔着,她大步走到兰德身边,一只手用力按在肩头的皮袋上,另一只手同样用力地紧握着从兜帽里垂下来的粗辫子,“要我说,最好让她掉到末日深渊里去!你确信明没犯错?!好吧,我想她应该没有错。但……你能不能别再这样笑了?你简直能让猫都紧张起来!”
“我们应该开始了。”兰德对她说。奈妮薇眨了眨眼。
“难道我们不必等凯苏安吗?”没有人会想到她刚刚还在抱怨凯苏安,但她现在却好像不太敢去冒犯那个两仪师。
“她会履行她的责任,奈妮薇,而我将借助你的力量做我必须做的事。”
奈妮薇还在犹豫着,她将那只皮袋抱在胸前,朝凯苏安和她周围的那群人担忧地看了一眼。艾丽维娅已经离开那群人,正用双手拢紧斗篷,快步朝她和兰德走来。
“凯苏安要你把身上的特法器给我,奈妮薇。”她用悠长柔和的霄辰语调说道,“不要争辩,现在我们不能浪费时间。而且,如果你要和兰德连结,它们对你也没有用了。”
这一次,奈妮薇瞪着凯苏安的双眼中几乎要透出杀意了,但她还是摘下了戒指和手镯,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它们交给艾丽维娅,然后又交出自己的项链和那条宝石腰带。最后,她叹息一声,才从手上摘下那副手镯和四枚戒指用扁平锁链连接在一起的奇特首饰。“你也应该拿走这个。如果我要使用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超法器,那么这件法器对我来说应该也没用了。但听好了,这件事过后你要把它们还给我。”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的口气相当凶狠。
“我又不是贼。”那个眼睛像鹰一样锐利的女人不以为然地回答着,将那件法器的四枚戒指分别戴在左手的手指上。奇怪的是,这件法器本来戴在奈妮薇的手上非常合适,而艾丽维娅的手虽然比奈妮薇的手更长,但戴上它也毫无困难。这两个女人似乎都对这件事感到有些惊讶。
这时兰德察觉到,她们两个似乎都从未想过他有可能会失败。兰德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信心。但不管怎样,该做的事情,他必须去做。
“你要等上一整天吗,兰德?”奈妮薇问。这时艾丽维娅已经转身朝凯苏安走去,她的脚步甚至比来时还快。奈妮薇抚平斗篷,坐到一块像小凳子一样的灰色岩石上,将那只皮袋放到膝上,掀开它的皮封盖。
兰德盘腿坐在奈妮薇面前的地上,看着她拿出两支钥匙。那是两尊光滑洁白的雕像,大约有一尺高,两尊雕像各举着一颗清澈无比的水晶球。一尊雕像是一名身穿长袍、留着胡须的男人,奈妮薇将这尊雕像递给兰德。另一尊是穿长袍的女子,奈妮薇将它放在脚旁的地上。两尊雕像的面容都是那么宁静、坚强,闪烁着岁月积累的智慧之光。
“你必须让自己位于拥抱真源的边缘,”她一边对兰德说,一边不必要地抚弄着自己的裙摆,“然后我就能和你连结。”
兰德叹了口气,放下那尊男性雕像,也松开阳极力。咆哮的烈火和寒冰消失了,油腻秽恶的污染也随之流走,但他的生命似乎也萎缩了,整个世界变得苍白单调。他将双手放在身旁的地面上,准备对抗当他再次拥抱真源时会再次袭来的恶心感,但一种不同的晕眩感突然开始在他的脑袋里旋转。片刻之间,一张模糊的面孔充满他的视线,遮住奈妮薇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面孔,兰德仿佛觉得自己认识他。光明啊,在他捉住阳极力时,这似乎从未发生过……奈妮薇俯身看着他,脸上满是关注。
“开始吧!”兰德说道,然后他就透过那尊男性雕像向真源伸展过去。向真源伸展,但并不是真正捉住它,他将自己悬挂在边缘。火舌在舔噬他,寒风将冻结的沙砾吹进他的皮肤,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想要嚎叫。奈妮薇迅速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他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阳极力流过他的身体,所有那些熔融的怒火和冰霜都在翻滚着,被所有那些污秽渗透,他却无法控制一丝一毫。他能看见阳极力从他身上流向奈妮薇,感觉到沸腾的能量流过身体,感觉到能够在瞬间将他摧毁的混乱多变的力量,仿佛湍急的潮汐,震撼的大地,但他却不能与之战斗,不能控制它,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能感觉到奈妮薇,就像能感觉到明那样,但他能想到的只有阳极力。无法控制地穿越他的身体的洪流。
奈妮薇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你怎么能承受……这个?”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干涩,“全都是混乱、愤怒和死亡。光明啊!现在,你必须竭尽全力控制这股力量,而我会……”他拼命地掌握住平衡,继续这场和阳极力永无尽头的战争。他按照她所说的去做,她却惊呼一声,全身颤栗了一下。“你应该等我……”她的声音开始很愤怒,但逐渐变得只是有些气恼,“好吧,至少我摆脱掉它了。干嘛这样瞪着我?我才是那个应该给她剥皮的人!”
“阴极力。”他惊讶地喃喃说道。这是如此的……不同。在阳极力的喧嚣之外,阴极力如同一条安静的河流,缓缓流淌。他探入水中。突然间,他开始和湍流作战,那些湍流要把他拉进去,漩涡要吞噬他。他愈用力抗争,那些湍流就愈强大。他试图控制阴极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被那股力量淹没,被永远地冲走。奈妮薇警告过他必须做些什么,但她的告诫对他是那么陌生,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些警告是什么意思。他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再和那些湍流战斗,那条河流立刻恢复了平静。
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抗争阳极力,同时又要顺从阴极力,但这也是他实现目标的第一把钥匙。真源男性的一半和女性的一半如此相似,却又如此截然不同。它们在共同推动时光之轮的时候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男性一半的污染在女性的一半中也有与之对应的孪生体。伊煞梅尔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随着那污染脉动着,而帕登·范的黑刃留下的另一道伤口在用另一种邪恶攻击着前一个伤口,那是曾经杀死爱瑞荷的邪恶。
兰德笨拙地强迫自己放松力量,牵动陌生的阴极力的巨大力量,引导它按照自己的意愿流淌。他编织出一条管道,一端连接真源的男性一半,另一端指向不远处的那座城市。这条管道必须用洁净的阴极力编织。如果这条管道能够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发挥作用,那么它就不能用被污染的阳极力构筑,否则当它开始吸出污染的时候,会立刻崩碎。他想象着它是一根管子,但它不是,编织形成的结构和他所预期的完全不同,仿佛阴极力有自己的意识。编织一次次回旋,最终构成的形态让他想到了一朵花。他没有看到任何奇伟的景象,没有宏伟的能流从天空倾泻而下。真源就在创生的核心,真源无处不在,即使是煞达罗苟斯。那条管道穿越了他无法想象的距离,它没有任何长度。那一定是一条管道,无论它的表象如何。如果它不是……
汲取阳极力,与它战斗,在致命的舞蹈中控制它,这是他所熟知的。他迫使它进入阴极力的花朵,让它在其中流淌。阳极力和阴极力,相似和不同,绝对无法混合。阳极力的洪流在自我挤压,远离周围的阴极力。阴极力从所有方向挤压它,将它向前推去,让它的流动愈来愈快。纯粹的阳极力,被污染包裹的纯粹的阳极力,碰触到了煞达罗苟斯。
兰德皱起眉。他错了吗?什么都没发生,除了……他肋侧的伤口跳动得更快了。在阳极力的烈火和冰风中,污染依旧在变幻、游荡着,但兰德注意到一个小小的扰动。如果他不是一直在竭力搜索这个变化,它很可能会从他的意识中滑过。一个无穷混沌中微小的扰动,但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
“继续!”奈妮薇催促着。她的眼里放射出光芒,仿佛流入她体内的阴极力给她带来巨大的快乐。
兰德更加深入真源的两个半球,进一步加强那条管道,并迫使更多阳极力进入其中。他拼命汲取着至上力,直到再无法多取出一滴。他想要为这宏大的力量而吼叫,与这无穷的力量相比,他仿佛已经不复存在。一切皆为虚幻,只有至上力是真实的。他听到奈妮薇在呻吟,但与阳极力的致命战斗已经吞没了他。
爱萨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巨蛇戒,盯着那个她曾经宣誓效忠的男人。他坐在地上,面色严峻,双眼直视前方,却又好像根本看不见就坐在他面前的那个叫奈妮薇的野人。他们放射出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但他可能依旧无法成功。爱萨能感觉到她做梦也想象不出的阴极力洪流从奈妮薇的身体穿过,就算是白塔中全部姐妹将力量加在一起,也只不过相当于这片汪洋大海中的一片波浪。她嫉妒那个野人,但她也明白,仅仅是这股阴极力带来的巨大喜悦就足以让她发疯。天气还很寒冷,但奈妮薇脸上已经滚下颗颗汗珠,她张开嘴唇,大睁着的眼睛只是无神地盯着转身真龙背后遥远的地方。
“恐怕很快就要开始了。”凯苏安高声说道。这名灰发两仪师将视线从兰德与奈妮薇身上移开,双手叉腰,犀利的目光将这座山丘的顶部扫视了一遍。“她们就算是在塔瓦隆也能感觉到,也许在世界的另一边也能感觉到。所有人,立刻就位。”
“来吧,爱萨。”梅瑞丝说道,阴极力的光晕突然出现在她身周。
爱萨让自己和这个面容严肃的姐妹连结在一起。但是,当梅瑞丝将她的殉道使护法加入到连结中时,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那个殉道使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俊美男人,他手中的水晶剑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她能感觉到那种难以置信的暴烈力量,那一定是阳极力。即使是梅瑞丝控制着能流,阳极力的污秽感仍然让爱萨的肠胃搅在一起,那就像夏日阳光中一堆腐烂的粪便。梅瑞丝虽然性格刚强,但仍旧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爱萨看到她像自己一样抿紧了嘴,她肯定也在努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在山丘顶上,众人已经按照凯苏安的指示组成连结。萨伦妮和珂丽勒和那个叫达莫的老人连结在一起。耐苏恩、柏黛恩和戴吉安连结了那个叫艾本的男孩。维林和库梅拉甚至和那个海民野人进行了连结。那个野人的确相当强大。凯苏安不会放过任何她能用得上的人。每一组人在完成连结后都离开了山丘,消失在不同方向的树林中。艾丽维娅,那个奇特的野人,她似乎只有名字,没有姓,只有她一个人向北大步走去,斗篷在她背后飘动,她全身都包裹在至上力的光晕之中。这个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的女人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也是个极大的麻烦,如果能得到这个女人身上的特法器,爱萨情愿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艾丽维娅和另外三组人为这座山丘提供了一个环形防御,但最强的防御力量还是在这座山丘上。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转生真龙,这个任务当然由凯苏安亲自承担了下来,而梅瑞丝的连结也留在了这里。凯苏安一定掌握着一件法器,她导引的阴极力比爱萨和梅瑞丝连结在一起时还要强大。但与凯兰铎吸纳的至上力相比,这点力量又相形见绌了。
爱萨瞥了转生真龙一眼,深吸一口气:“梅瑞丝,我知道不应该这样问,但能流能够由我来控制吗?”
她本以为自己需要经过一番恳求才能达到目的,但那名高个子的绿宗两仪师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点头,将控制权转移给她。梅瑞丝抿紧的嘴唇几乎立刻就放松了下来,虽然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放松。被污秽包裹的火焰和寒冰在爱萨体内喷涌,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必须让转生真龙坚持到最后战争。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巴麦林坐在大车上,沿着积雪的道路向崔蒙森缓缓前行。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九戒指”旅店的老麦格林是不是能用让他满意的价格,买下身后的这些李子白兰地,不过他对此并没有很大的期待。老麦格林拿钱的手总是握得很紧,他的白兰地也不是非常好,而且现在已经是冬末了。也许老麦格林宁愿等到春天,那时就会有更好的白兰地供她收购了。突然间,他察觉到天空似乎变得非常明亮,几乎就像夏日的正午,而不是冬天的早晨。最奇怪的是,这种光亮似乎来自路旁的那座大坑,从城里来的工人们从去年就开始在这里挖掘了,据说这里有一座非常巨大的雕像,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去亲眼见识一下。
虽然心里满是疑虑,但他还是勒住了他的矮母马妮萨,爬下大车,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那座大坑的边缘。那个坑足有三百尺深,最宽的地方差不多有三千尺,他不得不将双手挡在脸前,才能遮住坑底射出的耀眼强光。透过手指缝,他勉强能看到一颗正在发光的大球,就像是另一个太阳。巴麦林突然意识到,这一定和至上力有关。他没命地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踏着积雪,跑回他的大车前,爬了上去,揪住妮萨的缰绳,让它调转过来,一边还在糊里糊涂地用缰绳乱抽妮萨。他要回到农场去,躲在屋子里,自己喝掉那些白兰地,把所有那些白兰地全都喝掉。
提姆娜在沉思中悠闲地迈着步子,丝毫不去在意遍布整片山坡的休耕田地,只是偶尔会看一眼脚下的地面,以免被什么东西绊到。索马金是一座大岛,这里距离海边还很远,风中并没有海盐的气味,但让她烦恼的依旧是那些亚桑米亚尔,他们拒绝了水之道,而提姆娜正是被选中负责保护那些海民,让他们免于继续堕落的导师之一。现在这个工作变得非常困难,因为海民们全都处在一种躁动的状态中,他们都在传说他们的克拉莫已经到来。实际上,绝大多数海民都已经离开这座岛,就连那些一直尽量远离海洋,并对海民的行为苦恼不已的地方官员们,也都已经乘上他们找到的一切船只,出发去寻找那个克拉莫了。
一座未经开垦的山丘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只巨大的石雕手臂伸出到土层外面,掌中紧握着一颗足有一座房子那样大、无比清澈的水晶球。而现在,那颗水晶球正如同夏天的烈日般放射出无比明亮的光辉。
一切关于亚桑米亚尔的思绪都从提姆娜的脑子里消失了,她拢起斗篷,坐在地上,微笑着想到她也许见证了预言的实现,幻影时代的终结。
“如果你真的是使徒,那么我将侍奉你。”辛黛恩面前这个留胡子的男人犹疑地说道。但这并不是辛黛恩想听到的。
辛黛恩能感觉到那场巨变,鸿涛般的阴极力被吸引到一个点上,就如同天空中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炬。这个世界上任何能够导引的女人都能感觉到它,清楚地看到它的所在。看来,他已经找到一个能够使用另一把钥匙的女人。辛黛恩本来要将他带到暗主面前,带到创世主面前!她本来打算与他分享权柄,让他在她的身边统治这个世界。而他却拒绝了她的爱,拒绝了她!
和那个正在改变世界的事件相比,她面前这个仍然在胡言乱语的傻瓜已经不重要了。她也没时间确认他是否值得信任,所以她更不能留下这个人,任由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她几乎已经感觉到莫瑞笛的手正在抚摸封锢着她的灵魂的柯索弗拉。一道剃刀般锋利的风之力能流将那个男人的胡子削为两半,又割掉了他的脑袋。另一股风之力将那具尸体向后退去,以免喷出的鲜血沾染她的衣衫。没有等尸体和那颗头倒落在地上,她已经打开通道。那个凝聚无穷阴极力的地方正在召唤她。
她走进了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林地,树下零星分布着一片片积雪,光秃秃的枝干上垂挂着一根根棕褐色的粗壮藤蔓。她不知道那个火炬将她引到了什么地方,不过这没关系,火炬就在南边不远处闪耀着辉煌的光芒。如此强大的阴极力,足以让整片大陆化为粉末。他就在那里,还有那个掌握着另一把钥匙的女人,那原本应该属于她的钥匙。是他背叛了她!想到这里,辛黛恩开始导引至上力,谨慎地为他编织出一张死亡之网。
凯苏安从未见过的闪电从无云的天空中射下,不是锯齿状的光带,而是银蓝色的长枪,径自射向凯苏安所在的山丘顶端。但凯苏安编织并倒置的护盾将它们挡住,让它们在凯苏安头顶上方五十尺的高度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护盾之中的空气也随之发出哔啵的爆裂声。凯苏安的头发微微飘立而起,如果没有悬挂在她发髻上的那只伯劳鸟形的法器,她的这道护盾肯定早已崩溃了。
握在她手中的细金链上悬挂着另一只黄金小鸟,那是一只燕子,现在那只燕子仿佛振翅欲飞。“那边,”她朝燕子要飞往的方向指了一下。可惜的是,她无法确定那股导引的至上力距离这里有多远,进行导引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她只能确定方向。凯苏安希望自己不要出任何……差错,那里也有她的人,但这种攻击性的导引无疑代表着敌人的出现。
她的话刚一出口,北边的森林中立刻有一团火焰腾空而起,然后又是第二团、第三团火焰。烈火的爆炸逐步向北推进。凯兰铎在年轻的佳哈手中也仿佛在喷发出一股股火舌。令凯苏安惊讶的是,从爱萨专注的表情和她紧握裙摆的双手来看,她才是这个连结的导引者。
梅瑞丝一只手握住那个男孩的黑发,温柔地晃了晃他的头,喃喃地说道:“稳住,我的漂亮男孩。哦,稳住,我可爱又强壮的男孩。”佳哈朝她微笑着,那真是一种令人销魂的微笑。
凯苏安微微摇头。想要理解每一名姐妹和她的护法间的关系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在绿宗之中。但她现在没时间去探查梅瑞丝和她的男孩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
她真正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另一个男孩身上。奈妮薇在摇晃,因为阴极力洪流带来的迷醉而呻吟,但兰德始终像山岩一样端坐在地上,只有汗水不停地从他的脸上滚落。他的眼睛中空无一物,如同一双抛光的蓝宝石。他是否知道自己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只燕子又在拉动她手中的金链。“那边。”她一边说,一边指往煞达罗苟斯的方向。
兰德已经无法再看到奈妮薇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在泅渡火焰的海洋,在攀登坍塌的冰峰,污染如同海潮涌动,竭力想把他冲走,如果他在某一瞬间失去控制,他就会被彻底卷进那条管道里。但更可怕的是,虽然污染的狂潮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那朵奇异的花中,但真源男性一半的污染似乎丝毫没有减少。那就像一层油脂的薄膜漂浮在水上,如果你不碰触水面,甚至根本无法察觉到那层薄膜。但男性的真源完全被它包裹在其中,仿佛那污秽本身就是一片无尽的海洋。他必须坚持住,他别无选择。但他要坚持多久?他还能坚持多久?
狄芒德走出通道,思忖着能否斩断兰德·亚瑟改变真源的编织。现在他已身处煞达罗苟斯之中。彻底而突然地斩断那个编织,这样做还能杀死兰德·亚瑟,或者至少斩断他导引的能力。当他确认那把钥匙的位置时,就已经明白兰德·亚瑟的企图。他丝毫不介意承认兰德·亚瑟的计划相当漂亮,不过这也是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路斯·瑟林一直都是一个极具才华的策划者,只不过他不算是最优秀的,至少狄芒德自信会比他更优秀。
但他看了一眼遍布瓦砾的街道,立刻改变了主意。在他身边有一座塌陷了一半的白色圆顶,最高处距离地面仍然有两百尺。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现在上午应该已经过去了一半,但这座破碎的圆顶下面却漆黑如同午夜。这座城市正在……颤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地面的抖动。
树林中迸发出猛烈的火焰,大量阳极力的爆炸将树木抛上天空,裹挟着一团团烈火朝他扑来。不过他已经编织出信道,他从信道中一跃而过,通道随即消失,然后他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在这片被藤蔓缠绕的树林中奔跑。积雪陷住他的双脚,藏在泥土中的石块将他绊倒,但这些都没能减慢他的速度。为了谨慎起见,他已经倒置了自己的编织。而现在,他只能庆幸自己曾经是一名军人。他仍然在奔跑,爆炸声如同他预料的在他背后响起。他知道,新的一串爆炸直指他刚刚关闭通道的地方,就像第一串爆炸指向废墟中他所在的位置一样。不过,现在他已经远离了那些爆炸,它们不再有危险了。他没有减慢速度,而是转身朝那把钥匙的方向跑去。正在涌过那把钥匙的强大阳极力,如同在天空中画出一个清晰的箭头,指出兰德·亚瑟的所在。
除非是有人在这个该诅咒的时代发现某种新的异能,否则兰德·亚瑟一定是有一件特法器,能够侦察到男性的导引。当那场所谓的大崩毁发生时,他已经被封印在煞妖谷。根据他现在的了解,在那场动荡中,所有知道该如何制造特法器的女人都竭力想要制造出这样的特法器。在战争中,敌人总是会采取你意料之外的行动,而你必须及时展开反制手段。狄芒德一直都擅长于战争。首先,他需要靠近目标。他忽然发现右前方出现了人影,便急忙隐身在一棵粗大的灰色树干后面。一个只有鬓角还留着几缕白发的秃头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在两名女子中间,两个女人之中一个生得野性而又美丽,另一个则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昏厥的样子。他们在这片树林里做什么?他们是谁?是兰德·亚瑟的朋友,或者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旅人?狄芒德犹豫着是否要杀掉他们。使用至上力可能会警告兰德·亚瑟,所以他决定等待他们走过去。那名老者的头不断地转来转去,似乎正在搜索着什么,但狄芒德很怀疑这种老头子到底能看得清什么。
突然间,那名老者停下脚步,朝狄芒德的方向伸出手,一张阳极力的大网猛地向他扑来。狄芒德只能仓促招架。那张网重重地击打在他编织出的结界上,力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即便他自己全力发动攻击,力量可能也不过如此。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是殉道使!那两个女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这个时代所谓的两仪师,而且他们一定进行了连结。
狄芒德竭力想要发动反击,打垮他们,但那个老人毫不停顿地向他挥出一张又一张网。他能做的只有全力抵挡。当那些网击中他旁边的树干时,那些树干就会被火焰包裹,或者彻底被炸成碎片。他是一位将军,一位伟大的将军,将军不是冲锋在第一线的士兵!他怒吼一声,开始在熊熊的林火和猛烈的爆炸中撤退,一步步远离那把钥匙。那个老头迟早会疲惫,然后他就能去杀死兰德·亚瑟。他衷心地希望其他人不会抢在他前面将兰德·亚瑟杀死!
裙摆绊住了辛黛恩的膝盖,让她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她已经逃离她的第三个通道,爆炸声又在逼近那个通道所在的地方响起。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爆炸始终对她紧追不放。埋在雪中的藤蔓和树桩不停地揪扯着她的双脚,但她只能拼命地奔跑。她痛恨树林!已经来到这里的并不止她一个人,别的地方同样出现了喷涌的火焰。阴极力在数个地方同时被导引,同样充满了暴烈的杀意,她开始向暗主祈祷,祈祷自己能第一个赶到路斯·瑟林面前。她意识到,自己要亲手杀死他,所以她必须靠他更近一些。
奥森加蜷缩在一棵横倒的树干后面喘息着,还没能从全速奔跑后的疲惫中恢复过来。他伪装成柯朗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但黑塔的训练并没有让他喜欢上任何体力活动。刚才的爆炸差点要了他的命,而现在远处又传来了爆炸声。他小心地抬起头,越过树干向远处望去,当然,他并不期望一块木头能够保护他。他不是军人,从不曾真正涉足战场,他的技艺和天赋都属于另一个范畴。兽魔人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他还从兽魔人的血液中繁衍出了魔达奥,以及其他许多曾经在这个世界上肆虐横行、让他声名卓著的怪物。那只钥匙闪耀着阳极力的光芒,但他也能感觉到周围的各个方向上都有阳极力被导引。
他本来预料其他使徒会在他之前赶到这里,他希望他们能够抢先完成这个任务,但他们显然还没成功。兰德·亚瑟的身边显然有殉道使。根据刚才指向他的爆炸判断,那些殉道使应该还使用了凯兰铎。也许守卫兰德·亚瑟的还有一些被他驯服的,所谓的两仪师。
他再次伏低身子,咬住嘴唇。这片树林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危险到超乎他的预期,一位天才不该被浪费在这里。但他害怕莫瑞笛,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让他感到害怕。在他们被封入孔隙之前,莫瑞笛就已经因为权力而发了疯,在重获自由之后,他似乎已经以为自己就是暗主了。如果他现在逃跑,莫瑞笛一定会发现,并杀死他。更可怕的是,如果兰德·亚瑟成功了,暗主也许会把他们两个都杀掉,还有奥森加也难逃一死。他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但他非常在意自己的生命。他并不善于根据太阳判断时间,不过现在肯定已经快中午了。终于,他从地面上站起来,掸掉衣服上的泥土,放弃了这个藏身之地,开始以他所想象的潜行方式从一棵树溜到另一棵树,慢慢朝钥匙靠近。也许能有人在他之前干掉兰德·亚瑟。如果他们都失败了,也许他能有机会当一次英雄。当然,前提是一定要谨慎。
维林看着左侧那个正在树林间穿行的人影,皱起了眉。一个在树林间行走的女人,身上缀满珠宝,华丽的礼服在不断变幻着颜色,有时甚至会变得完全透明!维林当然不会把她视作普通人。那个人影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她的方向正是兰德所在的山丘。除非维林犯了大错,否则她一定是一名弃光魔使。
“我们就这样看着她吗?”纱罗急切地悄声说着。不能成为连结的主导让这名野人感到相当气恼,虽然她的力量也许比维林更强,但力量不能决定一切。而在树林中连续几个小时的跋涉,显然让她的脾气更糟了。
“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库梅拉也低声说道。维林点点头。
“我只是在决定该怎么做。”一个屏障。这是她最终的决定,一名被俘的弃光魔使很可能会更加有用。
维林催动连结的全部能量,编织出屏障,却惊讶地看到它在那个女人身上被弹了回来。那个女人可能已经拥抱了阴极力,但她的身上并没有光晕。而且她极为强大!
但维林已经没时间进行思考了。那名金发女子转过身,开始导引。维林看不到那个人的编织,但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拼死一战。她已经走得太远,绝不能在这里死掉。
艾本用斗篷裹紧身体,心中希望着自己能更好地把寒冷隔绝在体外,他能够忽略掉单纯的寒冷,但对迎面吹来的冷风却无可奈何。现在太阳已经越过天顶,和他连结在一起的三位姐妹却任由寒风吹进她们的斗篷,而她们却可以全神贯注地观察周围的动静。戴吉安主导着这个连结,艾本觉得这是因为他是她的护法,但戴吉安只导引了很少的一点至上力。艾本觉得通过自己身体的阳极力只不过是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细流,除非必要,她依然不愿意面对他的阳极力。他帮她把兜帽戴好,她在兜帽里向他微笑。约缚中传来她的关爱,也同样有着他的爱意,用不了多久,他也许真的会爱上这个娇小的两仪师。
在艾本身后,阳极力的洪流几乎要淹没其他所有的导引,但艾本还是能感觉到不止一个人正在使用至上力。战斗已经全面展开,而现在他们四个依然只是在走来走去。不过实际上,艾本对此并不介意。他参加过杜麦的井的战斗,也和霄辰人打过仗,他知道,有趣的战争只会出现在书本上。让他气恼的是这个连结的主导权并不属于他。佳哈当然不会有主导权,即使梅瑞丝为了取乐而让他用鼻尖顶着一片饼干,他也会欣然从命。达莫就得到了连结的主导权。不管怎样,他只不过比达莫年轻几岁(也许不止几岁,达莫比他的父亲还要老),凯苏安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他看成……
“请问能帮帮我吗?我似乎是迷路了,而且我的马也丢了。”一个女人从树后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她的身上连一件斗篷都没有。她的深绿色丝绸礼服裙领口开得非常低,让她高耸的胸部有一半都暴露在外面,波浪般的黑发映衬着一张美丽的面孔。当她微笑时,一双绿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这可不是一个适合骑马的地方。”柏黛恩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因为凯苏安任命戴吉安主导她们的连结,这名漂亮的绿宗姐妹显得相当不高兴,她一直没有放弃任何影响戴吉安决定的机会。
“我本来没打算跑到这里来的。”那个女人在说话时又朝他们靠近了一些,“看来你们全都是两仪师,还带着一个……马夫?你们是否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间,艾本感觉自己脸上的血液全都退回了心脏。他不可能有这种感觉!这个绿眼睛的女人惊讶地皱起眉,而他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在导引阳极力!”艾本高喊着,扑向那个女人。他感觉到戴吉安正在全力汲取至上力。
辛黛恩看到面前的那个女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那是一名高个子的金发女人,她站在百步之外的树林中,看着辛黛恩一步步靠近。使用至上力战斗的感觉不断从其他地方传过来,这让辛黛恩提高了警戒,同时心中也生出希望。这个女人只穿着朴素的羊毛长裙,身上却佩戴着只可能属于高阶贵族的珠宝。阴极力强化了辛黛恩的视力,让她能看到对方眼周细微的鱼尾纹,她不是那种自称为两仪师的人。那她又是谁?为什么她会站在这里,仿佛要挡住自己的路?不过辛黛恩认为这并不重要。现在进行导引会暴露她的位置,不过她还有足够的时间。那只钥匙仍然如同火炬一样闪耀着,路斯·瑟林还活着。无论对面这个女人的目光有多么凶狠,一把匕首就能了结她。辛黛恩也想到她可能是那种所谓的野人,为了以防万一,她又为这个女人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一张经过倒置的至上力之网。如果那个女人有幸看到这张网,也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
阴极力的光晕突然出现在金发女人的身周。辛黛恩早已准备好的火球立刻脱手而出,她希望这颗小火球能够避开侦测,而它也足够烧穿那个女人的身体……
就在火球几乎要碰到金发女人的衣服时,火之力的编织崩散了。那个女人什么都没做,她的编织就这样散开了!辛黛恩从没听说过能够打碎至上力之网的特法器,但她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性。那个女人已经向她发动反击,这让辛黛恩又一次感到震惊。她比辛黛恩被埃斐英和易斐英捉住之前更加强大!这不可能,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女人。她一定也有一件法器。震惊的心情在眨眼间便消失了。辛黛恩及时地切开了对方的能流。她不知道如何反转那些能流,这让她在这场战斗中更加不具优势。她要亲手杀死路斯·瑟林!被切断的能流返回到那个高大女人的身上,让她全身都为之颤抖。但就在她努力维持身体平衡的时候,已经开始再一次的导引。辛黛恩怒吼着,全力发动反击。大地在她们脚下颤抖。她一定要亲手杀死他!一定要!
这座高大的山丘和钥匙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即使是在这里,魔格丁仍然能够清楚感觉到那强大的阴极力所放射出的耀眼光芒。她渴望着能在那股浩渺无尽的阴极力洪流中喝上一口,即使只是汲取其中的千分之一,也足以让她迷醉成狂。她渴望着导引,但这片树林不可能给她提供任何真正的掩蔽。她之所以会到这里来,也只是因为莫瑞笛的手中正握着她的柯索弗拉。她故意来迟了一些,只希望当她来到这里时,一切都已经结束。她习惯隐藏自己,习惯秘密行动。但她刚刚离开通道,就不得不全速逃离直扑而来的强猛爆炸。她看到这一大片树林中正在进行着不止一场战斗。阴极力和她感觉不到的阳极力所编织成的闪电和火焰,从下午的天空中不断落下、爆炸,燃烧的树林冒起大片黑烟,雷鸣般的爆裂声不断地震荡着她周围的空气。
有谁在战斗,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这些对她都已经不再重要。如果辛黛恩和古兰黛死在这里,也许她会更高兴一些。魔格丁可不会就这样贸然冲进战场。而更让魔格丁感到害怕的是,在光芒四射的钥匙另一边,树林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圆顶,就好像黑夜在这里化成实体。这时,那个圆顶的漆黑表面传过一阵波动,它升得更高,覆盖范围更加广大。无论那是什么,只有疯子才会靠近它。莫瑞笛不会知道她在这里做了什么,没有做什么。
魔格丁退到山丘背后,让山丘为她挡住那辉煌的钥匙和诡谲的圆顶。她坐下来,开始做最擅长的事情——躲藏在阴影中,静静观察,保护好自己的生命。
在脑海中,兰德发出疯狂的尖叫,他相信自己在和路斯·瑟林一同尖叫。但在巨大的轰鸣中,他听不到路斯·瑟林的声音。污染的海洋在他的身体中涌过,飞速地扑向阴极力的花朵,秽恶的巨涛要将他冲倒,污邪的烈风要将他扯碎。唯一让他知道自己还紧握着阳极力的就是这污染。阳极力有可能变幻、爆发、将他杀死,但他却完全无法知晓。腐烂的洪流淹没了一切。他用指甲抠住大地,让自己不被冲走。污染在移动,这是他现在唯一知道的。他必须坚持下去!
“你能告诉我什么,明?”深感疲惫的凯苏安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支撑如此强大的护盾度过一整天的时间,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桩难以想象的艰辛任务。
这座山丘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遭受过攻击了。实际上,现在凯苏安只能感觉到奈妮薇和那个男孩还在继续导引。爱萨仍然在围绕山顶一圈一圈地巡视着,也继续保持着与梅瑞丝和佳哈的连结。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无事可做了。佳哈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臂弯里的凯兰铎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梅瑞丝坐在他身旁的地上,头枕着他的膝盖,而他正在梳理她的头发。
“明?”凯苏安催促道。
蜷缩在岩石地面上的女孩抬起头,愤怒地看着她。托马斯和毛德不得不将她和哈琳妮捆绑起来,以免她们制造麻烦。至少那些男人还有足够的理智,明白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无法起任何作用。哈琳妮同样是满面怒容。而整场战斗中,凯苏安不止一次不得不命令一个男人控制住明,防止她靠近兰德。在明试图用匕首对付他们之后,男人们又被迫取走明的武器。
“我知道他还活着,”那个女孩喃喃地说道,“我想,他受了伤。但如果我一直去想他受伤的事情,他就会感到痛苦。让我去看看他。”
“现在你只会碍事。”
凯苏安不再理会那个在挫败感中呻吟的女孩,她走过崎岖不平的地面,来到兰德和奈妮薇身边,但她并没有去看那两个人。即使在许多里以外,那个黑色的圆顶还是显得那么巨大,现在它至少有一千尺高了,而且还在继续膨胀。它的表面看上去就像黑色的硬钢,但下午的太阳照在它上面,却没有任何反光,而且就连它周围的空间似乎也随之黑暗下来。
兰德仍然保持着一开始时的坐姿,除了脸上流淌的汗水,他仿佛变成一尊没有动作也没有视觉的雕像。如果他像明说的那样,正在承受痛苦,从他的脸上并不能看到任何这样的迹象。如果他受了伤,凯苏安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自己又敢做什么。现在无论用什么方式打扰他,都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她又瞥了一眼那个膨胀速度愈来愈快的黑色圆顶,重重地喷了一下鼻息,也许一开始允许他这么做的时候,灾难性的后果就已经注定了。
奈妮薇呻吟了一声,从她的座位上滑落下来,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一缕缕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皮虚弱地翕动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为了多吸进一些空气而张大了嘴。“不要了,”她呜咽着,“我受不了了。”
凯苏安犹豫着,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这个女孩无法离开连结,除非兰德放开她。不过,如果珂丹卡不存在像凯兰铎那样的缺陷,它就能保护奈妮薇,不会让她导引足以将自己摧毁的至上力。但现在她的躯体成为了一个管道,从中流过的阴极力,要远远超过白塔中全部两仪师使用白塔全部的法器和超法器能够导引的阴极力。让如此巨量的阴极力连续数个小时从身体中通过,光是体力的消耗就足够杀死她。凯苏安跪到女孩身边,将金燕子放到一旁,将女孩的头捧在手中,并削弱了护盾的强度。她的治疗能力相当普通,但她至少能为这个女孩消除一些疲劳,让她不至于中途累倒。但凯苏安也很担心头顶被削弱的护盾,所以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刻开始了编织。
奥森加爬到山丘顶端,又趴在一棵树后,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借助阳极力对视力的强化,他从这里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座山丘顶部的情形。那里的人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少。一个女人正在那里缓步转着圈,不断扫视周围的树林,其他人都一动也不动。凯兰铎在佳哈手上闪着光,还有一个女人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奥森加还能看见另外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跪在另一个的身旁,但她们被一个男人的背影挡住了。奥森加不需要看那个男人的脸,就知道他是谁。钥匙就立在他身边的地上。在奥森加眼中,那只钥匙正放射出夺目的强光。在他的脑海中,钥匙的光辉已经遮蔽了太阳,遮蔽了一千个太阳。如果他有这样的力量,他能做些什么!想到要将它和兰德·亚瑟一同毁灭,奥森加感到非常可惜。但只要兰德·亚瑟一死,他至少还能得到凯兰铎。使徒们现在连一件法器还没有,一旦得到那把水晶剑,即使是莫瑞笛也会畏惧他的力量。耐博力?只要奥森加摧毁了兰德·亚瑟,消除他做出的一切影响,他就会被任命为耐博力。他发出低沉的笑声,开始编织烈火。有谁会想到,今天的英雄竟然是他?
爱萨缓步前行,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森林丘陵,她忽然停下脚步,因为她刚刚从眼角捕捉到一丝闪动。她缓缓转过头,但并没有直视那座她察觉到有异常动静的山丘。对她来说,今天是非常困难的一天。在凯瑞安,当她被囚禁在艾伊尔人的帐篷中时,她明白了,让转生真龙坚持到最后战争是最重要的。如此明显的事实,她以前竟然没察觉到,这点让她震惊不已。现在她已经很清楚了,清楚得就像是那张男人的脸。阴极力让她能够看见那个男人躲藏在一棵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今天,她被迫与使徒作战。如果她真的杀死使徒,暗主也一定会理解她的苦衷,而且柯朗只不过是一个殉道使。柯朗已经向她所在的山丘伸出手。她开始从佳哈手中的凯兰铎汲取尽可能多的至上力。在她看来,阳极力似乎很合适进行毁灭。一个巨大的火球包围了对面那座山丘,金色、红色和蓝色的火焰同时迸裂。当火球消失时,那座山丘被削平了五十尺。
魔格丁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现在距离日落应该已经不到两个小时,树林变得异常安静。除了钥匙,她已经感觉不到其他地方还有阴极力被导引。当然,可能仍然有人在导引少量的阴极力,但和刚才那种怒涛狂潮一样的至上力之战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战斗结束了,其他使徒或者是死了,或者是逃走了。他们完全失败了,钥匙依旧在她的脑海中放射出光芒。珂丹卡以如此恐怖的强度被连续使用这么长时间,仍然完好无损,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她趴伏在这个视线良好的制高点上,用双手撑住下巴,仔细地观察着那座巨大的圆顶。“黑”这个字已经无法再用来描述它,现在它已经不是能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了。与它相比,黑色也变成一种柔和苍白的颜色。现在那个半球形已经有两里高,如同一座顶住天空的山岳,它的周围弥漫着厚重的暗影,仿佛它吸走了空间里的最后一丝光。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竟然不感到害怕。那个东西也许会吞噬整个世界,或者将世界压成碎片。亚兰加曾经描述过这种可能性。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不会再有任何可供蜘蛛藏匿的阴影。
突然有什么东西腾起在圆顶光滑的黑色表面,如同熊熊烈火,只不过那是比黑暗更黑的烈火。然后又是另一道火舌,第三道,第四道,圆顶完全陷入那种地狱中才会有的烈火中,仿佛有上万个沉雷同时炸裂。魔格丁尖叫着,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之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黑色圆顶在一瞬间坍塌了,缩成一个点,消失于无形。狂风咆哮,巨大的气流朝向圆顶消失后空无一物的空间,将趴在岩石地面上的魔格丁也向那里拖去。魔格丁伸开双手,拼命地想要捉住一切能固定住她的东西。她的身体撞在树干上,飞向空中,奇怪的是,她仍然不感到畏惧。她相信,如果自己能活过今天,她将再也不会感到畏惧了。
凯苏安任由那堆曾经是一件特法器的碎片落在地上,它们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尊女性雕像了。那张面孔仍然像刚才一样睿智而沉静,但它的身躯已经破碎成两段,而且有一侧熔化了,变成仿佛熔蜡般的流质。熔化的部分还包括那只高举水晶球的手臂,而水晶球变成了无数碎片。那尊男性雕像还是完整的。凯苏安已经将它收在自己的鞍囊里,凯兰铎也被妥善收藏起来,将这种诱惑留在显眼的山顶上并不是明智之举。煞达罗苟斯所在的地方现在变成一片巨大的深坑,一个完美的圆形大坑,在落日的余晖中,她能看见大坑较远一侧平展的斜坡。
岚牵着他有些跛的战马走上山坡,当他看到奈妮薇身上盖着斗篷,躺在地上时,他立刻丢下战马的缰绳。兰德躺在奈妮薇旁边,同样是身体从下巴以下的部位都被盖在斗篷里。明蜷缩在他身边,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双眼紧闭,从她脸上微笑的表情判断,她并没有睡着。岚并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径自跑到奈妮薇身边,跪了下去,将奈妮薇的头温柔地抱在臂弯里。奈妮薇依旧是一动也不动,就和她身旁的那个男孩一样。
“他们只是昏过去了。”凯苏安对岚说,“珂丽勒说,最好让他们自己恢复过来。”珂丽勒无法预期这需要多长时间,达莫也不知道,但那个男孩肋侧的伤口依然没有改变,这一点,达莫已经预料到了。这实在是让凯苏安感到头痛的一件事。在更靠近山顶的地方,达莫正向不断发出呻吟的柏黛恩俯过身,手指在她身体上方摇动,编织出他奇特的治疗能流。最近这一个小时里,他一直都很忙碌。艾丽维娅仍然带着惊惶和好奇的表情挥动着自己的手臂,那只手臂刚刚断掉了,而且就连骨头都被烧焦了。萨伦妮脚步踉跄地走动着,但那只是因为过度疲惫的关系,她差点死在那片树林里。她的眼中至今都闪烁着那场劫难留下的痕迹。白宗姐妹很难适应这种事情。
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幸运。维林和那个海民女人正坐在被斗篷盖住全身的库梅拉旁边,她们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为库梅拉的灵魂祈祷。耐苏恩笨拙地抚慰着恸哭失声的戴吉安,她拥抱着艾本的尸体,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他。绿宗两仪师应该习惯这种事情。但凯苏安仍然不喜欢现在的结果。她失去了两个人,却只是让几个弃光魔使满身烧伤,还有一个黑塔叛徒死掉。
“它变得洁净了。”佳哈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道。这一次,梅瑞丝坐在他身旁,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的蓝眼睛像平时一样刚强,但她的手指在轻柔地抚弄他的头发。“它变得洁净了。”
凯苏安和梅瑞丝交换了一个眼神。达莫和佳哈说了同样的一件事,污染已经消失了。但有谁能确定,阳极力中没有留下任何污染的残余?梅瑞丝和这个男孩连结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曾经有过的那种恶心和污秽。但这样就能确信阳极力彻底被净化了吗?对她们来说,阳极力是如此奇异,任何东西都有可能隐藏在这种疯狂的混乱之中。
“等其他护法返回时,我打算立刻离开此地。”凯苏安说道。有太多的问题她没有答案,但她现在有了兰德,她不打算再失去他。
夜幕降临。在这座山丘的顶上,寒风吹来尘土,覆盖住那些特法器的残片。山下不远的地方,就是煞达罗苟斯的坟墓,它敞开着,将希望交给了这个世界。在遥远的索马金,人们纷纷开始传说,幻影时代结束了。
(《寒冬之心》完,敬请期待《时光之轮10:黎明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