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没有看到北荒的春天。
我生命中第一个春天是在墨弦河度过的。
听说阴羽原上,那一片坚忍的雪水浸透的土地上,百兽都在疯狂地呼唤春天,溪水在厚厚的雪下哗啦啦地流淌。四月间,那些冠春鸟儿开始鸣叫的时候,第一声响亮的哭声在阴羽原上荡漾,瀛棘部新的儿子们开始诞生了。九个月前,他们的父亲踏上死亡征途的前一夜播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了。
黑亮亮的荒原上,这些哭声响彻深蓝色的天空。少有的几个郎中和老婆子们忙得不可开交,那一个月里,她们接生了整整一万人。这一万人就是瀛棘未来的猎手,未来的军队,未来的弓箭手和未来的重骑兵。卡宏被挤得崩裂了。
这是生殖的季节。空气里弥漫着黑草嫩叶上花朵里的细小绒毛。他们每个人的鼻子里,嘴巴里,眼睛里,耳朵里都满是这些细小的绒毛,它们纷纷扬扬地从草叶尖窜上天空,就仿佛无数的烟柱弥漫而起。这些花粉组成了黑色的火焰,仿佛整座草原都在燃烧,在沸腾。这是生殖的季节呵。
荒野里那些长长的草下,到处是破碎的鸟蛋壳。伏蛰的虫子从温暖的烂泥里爬上地面。积雪消融了,瀛棘的人们从深黑的还在散发热气的卡宏里钻了出来,他们把那些饿得半死,步履蹒跚的牲畜拖出门,赶到这片新生的黑油油的草场上去。他们用很少的一点铁犁尖犁开土地,用木锤敲碎那些板结的硬土块。这儿太北了,只能播种喂马的燕麦和酿造麦酒的大麦。接着很快,小马驹,小牛崽和成群的小羊羔,僵硬地踢腾着腿,孱弱地欢叫着,在这黑色的土地上诞生了。到处都能看到幼小的生命,它们喧嚣着,吵闹着,跳动着,不甘寂寞地呼喊挣扎,要在这块广袤的世界里给自己挤出一块地盘。
苏畅的骑兵踏着化雪,慢悠悠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被这幅拥挤的吵闹的景象给惊呆了。
他把乌黑的枪杆插在了被融雪弄成了烂泥的地上,瞬着眼睛感叹说:“这可真是块宝地啊。”
我父亲瀛棘王将他请到斡耳朵里,舞裳妃子送上初生的羔羊尾肉和用母羊的初乳发酵的酸奶子,暗地里把将两只沉重的金对虎塞入他的袖子中。
“苏将军可有北都和西边的消息吗?”她嫣然一笑,装出轻松又似无意的语气问。
在暖洋洋的卡宏里,苏畅卸下了厚重的铁甲和钢盔,也就卸下了刚硬的外壳。侍女端上冒着香气的奶茶,在这乱烘烘的春天气息里他被我母亲舞裳妃的笑容所迷醉。他躺在松软的羊羔皮铺就的坐床上,懒洋洋地道:“青阳王御驾如今落营于北都,你们家太平公子随营伴驾,想必吃得好穿得好,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哪有机会听得什么消息。”
“将军谦逊了。瀛棘如今落难,耳目闭塞,但心中念及从军亲人,总是挂念。若将军能有心为瀛棘听得一言半语,只要几个字也是好的。瀛棘上下数万人皆不知道要如何感激将军呢。”
苏畅哈哈大笑,他抓住上茶的侍女的手,摸了一把,突然叹了口气道:“西边战事吃紧,你这奶茶,我怕是吃不了几次。”
瀛棘王脸上变了变。舞裳妃也是愣了愣:“连苏将军也要往西边去吗?”
苏畅领这一支军队,不过两千余骑,青阳若连这样无足轻重的小部队也要调走,可知前方战事之烈了。
“不知西边部队,当下到了何处?”
苏畅在心中算下日程,道:“该当是在巨箕山了吧。”
巨箕山位于殇州东北的蛮古山脉末端,本是处不起眼的矮山,它的两翼,远远地延伸向南面,东面是逶迤高耸的鸿北高原,西面即为蛮古连绵的群山翼庇下的天空一样辽阔的雪域高原,此山虽不高大,却是向西通往寒风谷的门户。青阳起先只是派了数千轻骑来取此山,想要包抄鸿北高原上与青阳虎豹骑对阵的夸父大军后路,却遇到了夸父勇士的顽强抵抗,瀚殇两州的军队开始渐明了它的重要,纷纷将自己最强的部队增派到这儿来。巨箕山之战,从小规模的缠斗发展成了最惨烈的大战,瀚殇之战的重心渐渐从鸿北高原偏移到了这座矮小的光秃秃的山上,如今此山正像一只巨大的簸箕,装下了双方数十万的军队。
青阳王吕易悭本以为夸父虽然有数十个大小部落,却都散乱在广袤无人烟的雪原之上,青阳挟并扫草原七部之威,步骑并重,虎踏河以西,本该一鼓而平;但他未料到这些巨人性情暴烈,虽然兵少,不谙军阵战法,却个个不惧生死。而且夸父勇士皮厚肉粗,青阳对付它族的寻常利器——强弓快马都大大减失效用。当这些体形庞大的家伙怒吼咆哮着冲锋时,便是最驯服的战马,最勇烈的战士也会情不自禁地发抖。
青阳人用令草原上人闻风丧胆的大风营和虎豹骑在夸父的防线上踏开了一条血路,但随着最初抵抗草原骑兵的那些当地夸父部民的崩溃和败退,浩瀚的殇州深处,却有越来越多的巨人军队冒了出来。青阳人向前突进得越深,遇到的那些巨人数目就越庞大,装备就越精良,训练就越有素。青阳的重兵就如同一只铁锤不断敲打在铁砧上,使出多大的劲,就有多大的反弹。
一冬里双方都胶着难胜,春天马瘦毛长,本非擅长骑兵的蛮族用兵的时机,更兼雪化之后,道路泥泞难行,后方军器粮草也都接济不上,但吕易悭为人刚强好勇,愈是情势不利,愈是要迎难而上,决心趁着夸父后方的军队尚未集齐,做殊死一搏。大臣贵族们之言都难进其耳。
春雪甫化,北都兵符连发,将瀚州各地强征而来的各部兵马,全都投入到巨箕山这个可怕的无底洞中。巨箕山统兵大将为青阳名将铁棘柯,本来已打算收缩兵锋,固守鸿北原,待秋马肥了再向西征战,却被青阳王连下数诏,严令西进。
在冠春鸟一声接一声的凄楚叫声里,蛮族人在苍莽的大地上列开阵势,十五万大军犹如给青黑色的苦寒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地毯。隔着未化尽的残雪,他们遥遥看到对面夸父的军队。风从蛮族人的背后吹来,抖开上万面猎猎大旗,再猛扑到那些不畏冰雪的巨人的脸上。
夸父的人数要少得多,这些九州大陆上最强壮的武士们站立成一道稀疏又连续的行列,第一排的每一人周围都有数十尺的空间。蛮族的老兵们都知道那一排士卒就是夸父族中勇武的巨斧战士,这是独有的方便他们挥动巨斧的列阵方式。当他们那沉重的双刃大斧挥舞起来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四周方圆二十尺内的地界,便成了可怕的死亡之地。舞动的巨斧可以把骏马的头盖骨敲得粉碎,把穿着重甲的骑兵砸成粉末。只有一线机会,才能贴着地蹿到巨人的裆下,在被巨柱般的大脚跺成烂泥前,挥刀斫在巨人们缺乏保护的胫骨上。
后面排列着的夸父间距更加紧密,他们同样体形庞大,光着自己的头颅,肩膀上束着金色的臂环,随身携带着可怕的长弓和短剑,他们射出的每一箭都能连人带马射穿。这些小山一样的巨人,前后有五排,排列成的阵形向外蜿蜒成一道断续的黑线。对人族的军事家来说,如果是任何一支军队以这种方式构筑防御,都只是极端薄弱的一线,只要撕开一点,就会全线崩溃,但对于巨人来说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每一名战士都是移动的堡垒,是敌人活生生的坟墓,在陷入重围时的那种镇静和若无其事会让所有希翼敌军因为慌乱而导致阵形散乱的进攻者恼火。这使夸父们的防御总是难以全线溃败。
鼓声响了起来,如同一阵雷声滚过天空,杀气腾腾地扑向这片沃野。蛮族人的阵列中,发出了第一声呐喊。率先一波向夸父发起冲锋的浪潮是五万杂色的轻骑,他们多半披着轻便的革甲,只有少数人披挂的是锁子甲,弯曲的短刀在他们的手上闪着光芒。他们是各部的杂兵,步骑混杂,没有统一的指挥和协调,和着鼓点和杂乱的喇叭声向前猛冲。
这是青阳的惯用战法,以这些各族的杂兵不停息地骚扰和搅乱敌人,消耗他们的精神和箭矢,试探出敌方阵型中的薄弱点。他们尚未冲到夸父的阵前,夸父们的强弓手就开始放箭了,他们的每一箭都在密集的人海中射出一条笔直的血槽,射倒三四骑人马依然余劲未消,每一千支利箭的落下就意味着三五千人的伤亡,那是场可怕的血海屠杀。漫长的开阔地上,密集的冲锋对付这样的排射毫无躲避的方法,但青阳人无所谓这些伤亡,这些杂色的浪潮留下无数的尸体,呐喊着滚过原野,最后才撞碎在夸父武士组成的礁石上。如果退后,这些杂兵们会被垫后的一排青阳骑兵当场斩杀在阵前。他们无路可退,只能互相挤撞着突入夸父们用死亡的重叠的斧影组成的阵前,用身躯和狂乱的呐喊去迎挡夸父的斧刃。在这一波汹涌但又纷乱的浪潮扑击后面,一队青阳部真正的轻甲骑兵悄无声息地掩杀而来,他们身着轻甲,背负着弓箭和风一样薄的轻刀,红色的盔缨如烈火般在他们头顶燃烧。他们紧贴着那些杂兵的脊梁奔驰,毫不起眼,悄无声息地掠过尚未完全解冻的空地,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就是青阳部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风营。他们没有重甲防护,却总是靠着自己的迅疾和风一般的无可捉摸,率先点燃起整片枯黄草原上的战火。此刻,这一万轻甲就如一群群贪婪狡诈的狼,狡猾地向着夸父阵型中最薄弱的点扑击。他们纵马向着某个缺口连续猛扑,射出泼风般的密箭,一旦夸父的阵型为此有所变动,援军向这些缺口移动的时候,这些狡猾的骑手又像毒蛇一样抽回脖子,再掉头向新出现的缺口扑去。
然后出现的是重甲的长枪骑兵,他们自上而下,披挂着青黑色的重甲,他们的目光和面貌都躲藏在铁盔投下的阴影里。他们把自己的下巴剃得精光,胸前的铁甲上描画着朱红色的狮子。他们的枪长有数丈,枪头上那些红色的长幡飘带一样飘荡,剽悍的马的肌肉被厚重的铁锁连环所披盖。在他们后面马头压着马尾,还站着其他七排骑兵。一个阵列纵深为八名骑兵,这样的阵列共有三列。这三万名铁甲骑兵涌上坡顶,刻画出这条对峙的大河的另一条河岸。他们头顶上盔上飘荡的雪白缨子,如同这条人为的百丈大河边上的千里芦花。
这些重甲骑兵发起了硬碰硬的冲锋。他们平放长枪,如同疾驰的箭头,重重地撞击在夸父们血肉铸就的长堤上,他们在挺直的长枪捅入夸父那巨大的躯体瞬间就要撤手,然后再拔出腰间的重剑攻击。撤手不及的骑兵被弹上半空,再摔落在地,被厚重的铁甲和烈马踏为肉泥。这些骑兵拥有的可怕冲击力,使他们在冲锋突刺的时候,连夸父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最骁勇善战的近卫重甲组成可怕的密集方阵向前迈进的时候,大地也为之颤抖,他们高举着密密麻麻的长枪,如一整座铁刺的森林向前移动。他们追随着一列一列向前突击的重甲骑兵的蹄印,缓慢地向前逼近以保持自己的队列。
抬起的长枪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带刺涟漪,如同长矛的风暴朝着旋涡的中心卷去。夸父的防线终于松动了。如雨般的弓箭让他们睁不开眼睛,额头上流下的血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无数次斩进骨头和厚重的铜制盾牌让他们的斧刃上布满缺口。他们每挥舞一下斧子,就能同时砍死数十个人,但这也同样说明他们要对付三十支同时而来的矛锋。他们粗重地喘息着,让汗水冲刷开身上密布的伤口里的血。
只有到了这时候,青阳最精锐的一万虎豹骑才向已显溃相的夸父左翼发起了最后的冲击,这蓄势已久的冲击,犹如飓风席卷荒原。在虎豹骑奔腾的马蹄下,在这支整座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打击下,高耸在蛮族铁盔海洋之上的夸父岛屿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就像山洪爆发时,溪流上再庞大的圆石也会被冲垮。虎豹骑就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黑色急流,自左向右席卷夸父的防线。
守卫巨箕山的夸父们终于溃退了。他们那硕大的头颅被抛向天空,双膝砸入烂泥,巨大的身躯布满利刃划开的道道深痕。他们抛尸荒野,尸体上猬集的箭尾,让它们看起来像是荒原上长满带刺灌木的突兀小丘。
蛮族人的阵列上响起了如雷般的欢呼。“霸吼!霸吼!霸吼!”他们模仿着巨象的呼喊,一百支白色的牛角号同时吹响,一千面战鼓同时擂响,所有的部队都放开了缰绳,他们汇集起来开始了最后的突击。中军重甲,后军铁骑,左右翼游骑,近卫铁骑,以及所有溃散下来而幸存的杂兵,都被裹挟在一股浩浩荡荡的金属洪流中向前猛扑。最悍勇的夸父战士在这样的冲击下也不得不开始转身奔逃。蛮人们跨过了血色的河流,越过了白雪皑然的山尖,他们抽打着自己的骏马,射光自己箭壶里的箭,不要命地向前猛突。这是青阳人在数千年间的草原争霸中发展起来的战术,一旦形成了突破,就放出所有的部队向前攻击,能冲击多远就冲到多远。使用这一招,屡屡在敌人建立起新的防线前就突到后方去,敌人的致命要害往往就在这一击之下,在青阳的铁甲前暴露无遗。
青阳人放马冲了整整一天。他们越过了巨箕山,跨过了依然冻着的貔虎河,吞并下了整整一百里深的土地。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收拢疲惫的部队,开始休整。
营火犹如密密麻麻的星星,铺满了殇州的这片莽原。营地里一棵冻死的大树下,营火边上东倒西歪地坐着一队衣甲破旧的蛮人。从他们肩膀上装饰着的铜对豸来看,他们本该是瀛棘的金吾卫,堪离宫的近卫骑兵,在瀛棘部,不是数代贵族便无法担当此职。如今他们只属于青阳十五万大军下的杂兵,谈论起身份来,连青阳本部的杂役都不如。
在那棵枯树下,一名戴着金色甲骑冠的骑兵倚坐在地。他怀里抱着杆铁枪,那杆枪长有丈二,黑沉沉的,枪头上糊满了已经变硬的血,枪刺又长又尖,自黑糊糊的血污中冒了出来,锐得刺破眼帘,任何人见了心中都要咯噔一跳。那大汉虽然仪表不整,样子看上去疲惫不堪,左眼处是一道狰狞的疤痕,但另一只眸子依然是青光灼灼令人胆寒。这人就是我二哥瀛台白。
“喂,”他喊了一声,自腰间抽出柄长刀扔了出去,“白黎谦,帮我把这把刀也磨一磨。”那柄刀白光闪耀,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唰的一声插入了泥地中半拃多深。
坐在火边另一头发蜷曲的瘦高个子拔起那刀,食指在上叮叮一弹,说:“老大,你这把狸翻,这么磨就可惜啦。”
我二哥愤虢侯瀛台白嘿了一声说:“人都管不了,还管得了刀吗?快磨快磨。”
白黎谦撇了撇嘴,从身边水囊中抄了一抄水浇在刀上,就着地上一块圆石磨了起来。
瀛台白手一翻,将大枪放倒,就枕着那杆铁枪躺在了泥水里。他望着天空说:“后棣校尉吕广利已下令,明日一早,我们这一卫继续向北追击,必须冲到河曲一线才能收。据说有一两百名夸父逃到北面那些丘陵的后面啦。”
“就我们这一部吗?”坐在火边的另一个伴当问。
“仟阳的两部骑兵会在我们右翼跟进,白戎的轻骑给我们掠左阵,他们过了丘陵后会再改向西边兜过去,还有琰月氏的三百步枪兵在我们后面跟着,防止散兵侧击我们后方。”
“才三百?”白黎谦惊叫起来,“那还不够给一小队夸父填牙缝的。仟阳的烂骑兵就不提了,琰月氏的那些枪兵只要随便给他一耳刮,就逃得跟什么似的。也就白戎的轻骑还管点用,可惜也太少啦。”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两翼太薄弱了,这么一口劲地猛冲,不是找死吗?”火边的那名伴当压低声音说,“青阳的狗子可没拿我们当人看。愤虢侯,能跟这姓吕的说说,把白戎部的骑兵都调过来吗?”
“别提了,姓吕的是什么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另一人翻了翻白眼说,他正在用刀子从自己肩膀上一处血乎乎的伤口挑箭头。那枚硕大的铁箭头大如枪刺,当的一声掉落在地,幸好夸父的箭头上从不上毒。“娘的,”他吼着说,“老子早晚要宰了这作威作福的家伙。”
瀛台白躺在那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方,别喊这么大声,要不老子先宰了你。”张方闭上了嘴不再吭气,随手撮了一团碎草,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我二哥瀛台白往后一靠,扯了根草塞到嘴里,嚼了几下,慢悠悠地说:“我们明儿出发的时候,就这几路人马能不能凑齐还不知道呢。”
白黎谦点了点头:“老大说得是。十万大军在这片洼地里已经挤成一团了,瀚北、火雷、朔方、青茸……什么部落的兵丁全都混在一起了。我们后面是龙格部的重骑,左边是澜马和仟阳的人,琰月氏的人根本就不见影儿,刚刚我还碰到了一队七曲的催粮兵,傻了吧唧地在这儿乱穿找本部。明天真的够戗。”
瀛台白抬起头,四面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看大事不妙。你们闻闻风里的气息吧,这些日子我们往前每踏一步,遇到的反抗就加上一成,别说现在这些夸父就让我们对付不了,都说夸父的一万援兵这几日就要到了,等他们真到了,我们还有命吗?没有人保护我们的两翼,粮草也没了,我们跑了整天,步兵早甩在后面了,现在这天气,貔虎河转眼就化,到时候夸父大军一冲,我们全军非死在河西不可——你们听好了,我决定另做打算。”
“公子,你的意思是?”他们一起问道。
“我们得逃跑。”瀛台白斩钉截铁地说,“老白,你先去寻找渡河工具,明天杀完一阵,我们晚上就跑,把我们这一卫全带出去,也给瀛棘部留点血脉。”
他的伴当们丝毫也没有疑虑,立刻就点头同意了。
只有一个人问道:“要不要带上部里的其他人?”
“别他娘的添乱了,”瀛台白冷冷地说,“我没办法带上五六千人一起走,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春日里的巨箕山,如黑白分明的一道屏风,顶着残雪。他们曾经无数次地仰望这座山,把无数尸首和鲜血丢弃在它的脚下,如今它已经跑到了他们的身后,但他们心里却没有一点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