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附近叫什么吗?”西弗娜问。看着废墟里被烧焦的房屋构成的丑陋的风景,以及开进去后被遗弃的车辆,她感到沮丧和无奈。这是他们从隐避所逃离出来的第三天快到中的时候,奥纳斯放射出来的万丈光芒无情地照射在所有的黑墙和破碎的窗户上。
塞里蒙摇摇头。“什么来着,听起来好像傻乎乎的,这点你可相信,好像叫黄金地段,萨罗房地产什么的。它叫什么现在看来并不重要了,这不再是一个邻里地区了。西弗娜,这儿
过去曾经是房地产开发地段,而现在却变成了陷落了的萨罗城的一个郊区,仅供人们考古所用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构成萨罗城南部郊区外围地带的地方。再往外就是农业带、小城镇,再往远处,不可思议的远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阿姆甘多国家公园。
穿越森林花去他们两天的时间。第一天晚上他们睡在塞里蒙搭建的棚屋里,第二天晚上睡在一个崎岖的通往奥纳斯角的山坡半腰上的灌木丛里。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消防巡逻队跟踪的迹象,显然,阿尔梯诺尔不打算跟踪他们,尽管他们带着武器,还有满满的两袋粮食。而且,西弗娜确信,他们已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
她问:“大南部公路应该在这附近吧?”
“如果走运的话,没有大火阻挡我们前进,还走两、三里路就到了。”
“吉人天相,相信这一点吧。”
他大笑起来。“一贯的乐观,是吗?”
“总比悲观好。”她说,“不论怎样,我们会有办法通过的。”
“对,会有办法。”
他们稳步地朝前移动着。看起来塞里蒙已似乎从森林里的挨揍中,从他真正挨饿的日子里恢复过来,他身上有一种惊人的恢复能力。尽管西弗娜很壮,她也得费劲地走,以便跟上他的步伐。
她也在尽力地保持精神振着。从出发的那一时刻起,她便始终如一地敲响了希望的音符,总是信心十足,总是确信他们会安全地赶往阿姆甘多,确信在那里已经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正在努力地策划着重建世界。
可是在内心深处西弗娜却没有那么坚定了,而且,她和塞里蒙朝着曾经一度令人愉快的郊区地区走得越远,越感到恐惧、震惊、失望,一种完全的失败。
这是一个噩梦般的世界。
无法逃避它的穷凶极恶。每到一处,你所见到的都是遭到破坏的情景。
瞧吧!她想道。瞧瞧四周,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倒塌房屋的墙上已经生满了杂草,被早到的蜥蜴群所占据。到处都是那个可怕的夜晚留下的凄凉景象,那晚众神们再度送来了它们对这个世界的诅咒。在被最近的雨水淋熄的大火火场上,一股浓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另一股白色刺鼻的浓烟从燃烧着的地窖里冒出来,缭绕而升……所有的东西上都有污渍……街上遍布着尸体。他们身子扭曲,可见临终时是何等的痛苦……几个活下来的人疯狂目光,不时地从他们家的废墟往外凝视……
一个鼎盛的朝代已经覆灭,一切伟大和崇高都已逝去。一切都处于废墟之中,一切……她想,就好像是海潮涨起,将我们所有的成就都淹没了一样。
西弗娜对废墟一点不陌生,她一生的职业就是挖掘它们。可是,她挖掘的废墟都是古物,年深日久,神秘而浪漫。而她现在看到的太突然,这一切让人看着心里难受,毫无浪漫可言。她能够欣然地接受过去那些失去的文明。它们对她而言几乎没有情感上的负担,而现在却是她自己生活的时代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这真让人难似忍受。
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呢?她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太邪恶了吗?难道是我们偏离上帝的轨道太远,而应该受到这样罚惩吗?
不。
绝不是。
根本不存在上帝,也不存在惩罚。
西弗娜仍然那么执着。她毫不怀疑这仅仅是命运的偶合,非人为造成,是无生命的、茫茫世界和太阳聚合在一起,每隔2千年便无情地产生一次的巧合。
就那么回事儿。纯属偶然事件。
是卡尔盖什在其历史长河中必须反复忍受的偶然事件。
星星会不时地一展它们的雄威。在绝望和恐怖缠身的痛苦中,人类会无意识地毁掉自己的杰作,被黑暗逼疯,被星星无情凶猛的光逼疯。这是一个无限的循环。汤姆博的废墟已说明了这一切。而现在它又再次全然成为了汤姆博。正如塞里蒙说过的那样:这个地方现在已变成了考古场所。一点不错。
他们曾经熟悉的世界已不再存在。可是,我们却仍然在这儿,她想。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将怎么办?
在这遍荒凉之中,她能找到的惟一的安慰,便是在第一个夜晚在隐避所里和塞里蒙在一起的美好记忆。
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出乎意料,如此的妙不可言。她在心里一次一次不断地回想起那一刻。当他要她和她呆在一块儿时,他那奇怪兮兮、害羞的微笑……绝不是偷偷摸摸引诱的诡计!还有他的眼神。他的双手抚摸着她的肌肤……他的拥抱,他的呼吸和她的融在一起。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啦!她几乎已忘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几乎。那时每次都喘息不安,有一种犯错误、走错路的感觉,可是和塞里蒙就不同了:没障碍,没有勉强,没有害怕,是心悦诚服,是准许。说白了,在那样一个支璃破碎,满目疮痍的环境里,她没必要再做孤身寡人,她需要与人结成同盟。而塞里蒙呢?虽有些粗鲁,但却正直坦率,健壮坚强,正是她需要和渴求的依靠。所以她毫不迟疑地,毫无后悔地献出了自己。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她想,在世界末日之际她坠入了爱河!虽然失去了一切,但是至少她拥有了爱。
“看那儿,”她用手指着说,“一块公路标牌。”
这是一块绿色金属做成的挡板,歪歪地悬挂在一颗灯柱上,它的表面已被烟渍熏黑,有三、四处也许是子弹穿的孔。但是,仍然看得见醒目的黄色大字:大南部公路。一支箭头指示他们对直往前走。
“大南部公路离这儿还不到一、两里的路程啦,”塞里蒙说道,“我们应该在…………”
突然,一颗子弹呼啸而过,接着是嘣的一声爆裂声,西弗娜被吓懵了用手蒙住耳朵。一会儿,她感觉到塞里蒙勾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倒在地。
“爬下!”他小声说。“有人开枪!”
“谁?在哪儿?”
他将袖珍手枪握在手里,她也同样。抬头一看,她看见了子弹击中了公路牌:在前两个字之间出现了一个新洞,几个字母打飞了。
蜷缩着身子的塞里蒙,很快地朝最近的建筑屋边移去。西弗娜跟着他,感到没有掩蔽的可怕,这比一丝不挂地站在阿尔梯诺尔和消防巡逻队面前更糟,要糟上一千倍。下一颗子弹会随时从任何方向射过来,而且她简直无法保护自己。甚至当偎靠着塞里蒙蜷缩地站在小弄里的一间房子角落时,也感觉到毫无安全感,她呼吸急速,心砰砰直跳。
他朝街另一端的一排烧焦的房屋低头看去,在远处对角处,有两三间房子完好无损。此刻,她看见最远一间房子窗户里,有几张脏肮、幽灵般的脸正在往外窥视。
“那儿有人,暂住人口,我打赌,或是疯子。”
“我看见了。’
“对我们的巡逻围巾毫无畏惧感,离城这么远,也许巡逻队对他们不管用。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佩带着围巾,他们才向我们开枪的。”
“你这样想?”
“任何事都是可能的。”塞里蒙朝前挪动了一下,“我想知道的是,他们设法袭击我们是出于卑鄙下流的目的,还是仅仅想吓唬吓唬我们?如果他们想像射击路标牌那样射击我们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尽力的逃掉。但是,如果这仅仅是警告的话……”
“我也是这样想的。子弹打偏不可能正好打偏在公路牌上,真是太玄乎啦。”
“也许是这样,”塞里蒙说,他皱皱眉,“我想,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有武器的,以阻止他们派人前来侦察,从某间房子里溜出来,从身后袭击。”
他看着他的袖珍枪,将标尺调到最大宽度和最远距离,然后举起来,击发出一颗子弹。一道红色的闪光哧哧地穿过空中,正好打在出现了几张面孔的那幢楼房正前方的地面上。落点处草被烧焦,一缕浓烟袅袅升起。
西弗娜问道:“你认为他们看见了?”
“除非他们神志完全不清,否则,他们不会注意不到的。我猜他们看见啦,不错。而且一点不喜欢。”
面孔又出现在窗口。
“卧下,”塞里蒙警告说,“他们有重型猎枪,我看见了它的枪口。”
又是一声哧哧声,又一声巨响。
公路牌摇晃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们可能是疯子,”西弗娜说,“但目的是善意的。”
“太善意了吧。他们放第一枪,仅仅是同我们闹着玩儿的,嘲弄我们。他们告诫我们如果我们露面,他们将把我们炸跑。他们已经牵制住我们了,而且他们感到好玩。”
“我们能从这条小弄那头逃离这儿吗?”
“那儿全是瓦砾。看样子,有更多的暂住人口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点燃那间房子,”塞里蒙说,“把他们烧尽。如果他们疯得不愿投降的话,杀死他们。”
她睁大了眼睛。“杀死他们?”
“如果他们逼得我们迫不得已的话,是的,是的,我会杀死他们。你是想赶到阿姆甘多呢,还是宁愿藏在这条小弄里,度过你的余生?”
“可是,你不能杀人,即使你……即使他们……”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极力想说些什么。
“即使他们企图杀死你,西弗娜?即使他们打出的子弹从你的耳边呼啸而过你还觉得好玩?你也不会杀死他们吗?
她没作回答。她曾经认为自己明白,日食之夜产生的恶魔般的新世界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运转,然而此刻她意识到其实她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懂。
塞里蒙又朝街上爬了一段路,他正在瞄准他的袖珍枪。炽热的闪光击中了沿街白色房屋的正面,木头马上开始变黑。小火焰升了起来,在房屋的正面点燃了一条火线,停了一会儿,又开了一枪。
“把你的枪给我,”他说,“我的太烫啦。”
她把武器递给了他。他将武器调校好,进行了第三次射击。现在整个房屋的前面部分都燃烧起来了。透过火焰,塞里蒙朝屋子里面瞄准。
西弗娜想,不久前,那幢木屋曾经属于某个人。住在那里的人们是一家人,他们为自己的家感到自毫。他们的邻里……精心地管理着他们的草坪,为他们的植物浇水,和他们的宠物一块儿玩耍,为他们的朋友设置晚宴,坐在院子里边喝着饮料,边观看着太阳从空中掠过。而现在所有那一切已不复存在了。此刻,塞里蒙正平卧在布满了灰烬和碎瓦砾的小弄里,有效地、有节奏地向那间房屋开火。因为,这是他俩能够安全逃离这条街,继续赶往阿姆甘多公园惟一的办法。
一个噩梦般的世界,的确不错。
现在,房屋正升起一股浓烟。房子前部的整个左侧着火了。
人们从二层楼的窗户跳出来。
三个、四个,总共是五个人。他们被烟呛得透不过气来,喘息着,是三男二女。他们落到了草坪上,躺了一会儿,像是昏厥过去了。他们的衣服又脏又烂,头发乱蓬蓬的,一副疯子样。日暮前他们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而现在他们却仅是那一大群眼神疯狂、外表粗野的游荡者的一部分。他们突然间遭到了令人惊恐、令人昏厥的星光的袭击,使他们变成了也许是永久性的精神失常。
“站起来!”塞里蒙向他们喊道,“举起手来!马上!来,让他们站起来!”他站了出去,将自己暴露无遗,握着两支袖珍枪。西弗娜出来站在他身边。此刻整个房屋被笼罩在浓烟之中,巨大而可怕的火舌吞噬着整个建筑,像深红色的旗子一样,燃烧着。
是否还有人被困在里面?谁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儿列队!”塞里蒙命令道,“就那样!面朝左!”他们散乱地立正。一个男人动作慢了一点,塞里蒙将闪闪发光的袖珍枪地在他的脸上晃了晃,以督促他合作。“现在开始跑,朝街上!快点!快点!”
房屋的一侧,随着一声巨响坍塌了下来,像一间被切掉的玩具小屋一样露出了房间、壁橱及家具。所有的一切都着火啦,那些人跑到了角落里。塞里蒙不停地向他们喊叫,督促他们继续朝前跑,偶尔朝他们的脚跟处放上一枪。
然后他转身向西弗娜。“好,咱们离开这里!”他们将袖珍枪装进手枪皮套,转向与街相反的方向,朝着大南部公路的方向跑去。
“他们真出来开枪怎么办?”事后,当他们穿过田野,来到高速路的入口处时,西弗娜问道,“你真的会杀死他们,塞里蒙?”
他坚定、严肃地看着她。“如果那是我们能够逃离那条小弄的惟一办法,我想我以前说过,当然我会。我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呢?我毫无选择!”
“毫无选择,我想也是。”西弗娜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房屋燃烧的样子仍然烧灼着她的心,还有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沿街逃跑的景象。
可是,她安慰自己说,是他们先开火的,是他们引起的麻烦。要不是塞里蒙突然想到烧掉房子这个主意,真不知他们还会干些什么呢,真不知他们会射击多久呢。
那房子……某人的房子……
不是任何人的房子,她纠正道。
“到啦”。塞里蒙说,“大南部公路。要是开车,5个小时便可安全达阿姆甘多,还可赶到那里吃晚饭呢!”
“要是我们有驾驶工具就好啦。”西弗娜说。
“只能是‘要是’。”他说。